上回書說到，瑯琊王司馬睿在好友王導的建議下，南渡長江，在建康（今天的南京）結交江東士族，提前站穩(wěn)腳跟。永嘉之亂后，中原神州陸沉，北方晉朝宗室被掃蕩一空，司馬睿順理成章地成為亂世旗幟。南逃的軍民緊緊地團結在他身邊，司馬睿含淚先稱晉王。被俘的晉懷、愍二帝相繼被殺之后，司馬睿才即皇帝位，史稱東晉。占據(jù)半壁江山的東晉，國祚（103年）竟比西晉（51年）長了一倍。

秦始皇時有傳聞：“五百年后金陵有天子氣?！?strong>始皇帝很生氣，東游時，把金陵（指的還是南京），改為秣（mo4）陵。秣，指的是牲畜的飼料，在名字上將金陵貶斥為養(yǎng)馬之地。敢情玉皇大帝封孫猴子為“弼馬溫”的段子是源于這里。南宋《景定建康志》記載了此事，始皇帝還因此開鑿了一條內河，阻斷金陵龍脈，后世稱為秦淮河。晉元帝司馬睿渡江，算來剛好離始皇帝那會兒超過500年，天子氣一說得以應驗。三國時的東吳，本文的東晉以及后面宋齊梁陳四朝均定都在南京，所以南京古稱“六朝古都”。

早年筆者在南京念大學坐火車時，蘇南一帶一馬平川，沃野千里，唯有南京山多。鐘山龍蟠虎躍，屹立長江之畔，所以諸葛亮稱南京為“帝王之宅也”。孫中山先生也非常欣賞鐘山的氣勢，“等我他日辭世后，愿向國人乞此一抔（pou2，捧）土，以安置軀殼爾。”孫中山死后，安葬在鐘山，就是今天氣勢恢宏的中山陵里。

九品中正制下的東晉朝廷，皇權羸弱不堪，權臣輩出。瑯琊王氏、潁川庾氏、譙國桓氏、陳郡謝氏，前后共有六位標志性的權臣登上歷史舞臺，鑒于篇幅關系，本篇先介紹前三位。

第一位權臣王導是瑯琊人氏，同瑯琊王司馬睿自小相識，為司馬睿建立東晉立下汗馬功勞?，樼鹜跏蠌拇顺蔀榈谝坏仁孔澹姆种墓賳T是王家人的或者與王家相關的人。王導的堂兄王敦領兵在外，權傾朝野，危及皇權，受到司馬氏的猜忌。后來王敦起兵造反，攻入建康城，晉元帝司馬睿被活活氣死。

在“王敦之亂”中，王導堅定站在司馬氏一邊，立阻堂兄。沒有瑯琊王氏主心骨的支持，王敦進退兩難，最后因年老體衰，身死兵敗。正是因為王導的努力，王敦覆滅后，瑯琊王氏并沒有受到太多牽連。晉朝廷是從三國中的曹魏蛻化而來，江東基本上都是當年的東吳勢力，對晉朝廷仇視看輕。王導以一己之力，調劑南逃士族和江東士族之間的勢力，平衡瑯琊王氏自身與司馬皇族之間的勢力，幫助東晉在亂世中成為華夏族的中流砥柱，最終自己還能全身而退，死后極盡哀榮，不愧千古人臣典范。

瑯琊王氏名流甚多，書圣王羲之是王導的堂侄。名臣郗（xi1）鑒聽說瑯邪王氏的子侄都很英俊，想從中挑選一個作為自己的女婿。王家的年輕人聽說郗鑒來選女婿，都仔細打扮了一番，竭力保持莊重，只有王羲之在東邊的床上露出肚皮看書，神色自若，漠不關心。郗鑒很欣賞王羲之的這份氣度，就把女兒郗璿嫁給了他。這就是“東床快婿”的故事。

晉明帝司馬紹，是晉元帝司馬睿的長子。幼年聰明，深受寵愛。司馬紹小時候，在父親膝前玩耍。剛好有長安的使者來，父親問司馬紹：“你說太陽與長安，哪個離我們遠？”司馬紹回答：“長安近，我從沒聽說過有人從太陽那邊來，由此可知太陽遠，長安近?！?strong>晉元帝驚訝于兒子的智商。第二天，群臣宴會，元帝又問司馬紹這個問題，司馬紹回答說：“太陽近?！?strong>元帝有點郁悶：“怎么和昨天說的不同呢？”司馬紹回答：“抬頭就能望見太陽，卻望不見長安?！贝耸轮螅?strong>元帝和群臣都認為司馬紹是個神童。

晉元帝司馬睿死后，年輕的司馬紹在王導、國舅庾亮、名將溫嶠（qiao4）等重臣支持下，以弱勝強，平定了“王敦之亂”。叛亂平定后，司馬紹雖仍厚待王導等瑯琊王氏，但司馬氏與王氏之間裂隙已成。同姓不可信、功臣也不可信，司馬紹開始重用外戚。他的皇后庾文君是庾亮的妹妹。庾亮兄妹的容貌均是絕世無雙，《晉書·庾亮傳》說庾亮“美姿容”。司馬紹英年早逝之后，庾亮獨攬朝局。

《世說新語》里頭有個庾亮的故事，很有靈性：“庚公嘗入佛圖，見臥佛，曰：'此子疲于津梁’”。庾亮曾經(jīng)去佛寺，看見臥佛，就說：“這位仁兄是因普渡眾生而疲勞了?！迸c王導的敦厚寬和不同，庾亮執(zhí)法嚴厲，得罪了很多人。公元328年，因為庾亮執(zhí)政失當，引發(fā)了另一場大叛亂，“蘇峻之亂”?？蓱z金陵繁華，再遭凌辱，太后庾文君憂傷而死。庾亮將功補過，聯(lián)合溫嶠和天下名將陶侃，再次安定東晉時局。

“蘇峻之亂”后，庾亮自感沒臉待在建康，向晉成帝請求在邊鎮(zhèn)效命。過了幾年，北方最強的國家后趙皇帝石勒駕崩，庾亮意圖趁機北上，收復中原。結果部署未成就打了個大敗仗。沒多久，庾亮郁郁而終。庾亮有一匹的盧馬，他的謀士殷浩跟庾亮說的盧雖是好馬，“騎則妨主”，對主人不利，建議把的盧賣了。三國時劉備將自己的的盧馬借給龐統(tǒng)，誰知鳳雛無福消受，剛騎上的盧便被敵人當作劉備在落鳳坡遭亂箭射死。庾亮干脆地回答，“曷有己之不安而移之于人！”怎么能把自己的禍事轉嫁給他人呢！足見庾亮的風骨。

天資聰穎的司馬紹本有希望中興晉室，可惜享年僅僅27歲。很奇怪，司馬紹之后連著幾任皇帝，成帝司馬衍（21歲）、康帝司馬岳（23歲）、穆帝司馬聃（dan1）（19歲）、哀帝司馬丕（25歲），都沒活過30歲。主少國疑，最后被司馬紹的女婿桓溫做大，東漢山陽公、曹魏陳留王的禪讓悲劇在東晉重演。

東晉第三個權臣，桓溫，經(jīng)歷最為傳奇。桓溫祖上相傳是曹魏大將軍曹爽的謀士桓范，被司馬懿誅殺。桓溫的父親桓彝（yi2），宣城太守，忠于晉朝。桓彝在“王敦之亂”中立下大功，并在“蘇峻之亂”中死節(jié)報國。

桓彝和溫嶠的關系很好，《晉書·桓溫傳》寫道，“生未期而太原溫嶠見之，曰：'此兒有奇骨，可試使啼。’及聞其聲，曰：'真英物也！’以嶠所賞，故遂名之曰溫。”桓溫還沒周歲的時候，溫嶠說，“這娃子骨骼驚奇，把他弄哭試試。”桓溫大哭，溫嶠贊道，“真是個好家伙！”因為溫嶠的贊賞，所以桓彝才幫兒子取名為“溫”。

桓彝遇難的時候，桓溫才15歲。三年后，仇人江播去世，桓溫假扮吊喪者，手刃仇人三個兒子，令其絕戶，天下稱道。桓溫是烈士后人，又有手刃仇敵的孝義之舉，外加父親好友們的舉薦，被晉明帝司馬紹看中，選為駙馬。之后，接任軍事重鎮(zhèn)荊州刺史的位置。公元346年，桓溫趁著成漢內亂，兵行險招，率7000精兵西進成都，推翻了五胡十六國中立國最早的成漢政權。這是晉朝南渡以來第一次收復失地，桓溫威名大振，名望直逼當年的王敦。

桓溫野心勃勃，曾躺在床上對親信道：“如果一直這么默默無聞，將來死后定會被文景（指從曹魏手里奪得天下的晉景帝司馬師、晉文帝司馬昭）所笑話。”他隨即坐起道：“一個人若不能流芳百世，那就應該遺臭萬年。”

當時的東晉皇帝個個死得早，司馬睿的幼子司馬昱（yu4）歷經(jīng)元、明、成、康、穆、哀、廢帝七朝為官。穆帝時，司馬昱開始統(tǒng)攝朝政。為了對抗桓溫，司馬昱請殷浩出山。殷浩企圖靠北伐樹立聲望，在與桓溫的競爭中扳回一城。不久，石勒的兒子石虎逝世，后趙再度大亂，機會很好。可惜殷浩才大志疏，三次北伐均虎頭蛇尾，最終被桓溫淘汰出局。被貶之后的殷浩成天用手指指點點，旁邊的人很詫異，認真一看，原來殷浩是在空中不停地寫“咄咄怪事”四個字。真令人啼笑皆非。

桓溫也素有北伐之志，東晉朝廷怕他因此繼續(xù)做大，一直不肯答應。殷浩被廢之后，桓溫一支獨大，再也沒有力量能攔阻他北伐。第一次北伐，桓溫兵進關中，后因糧草不繼撤走。第二次北伐，桓溫收復舊都洛陽。東晉朝廷久安江南，不愿意還都洛陽。孤城難守，桓溫班師南回。第三次北伐時，桓溫被前燕軍隊擊敗。但此時的東晉朝廷哪敢追究他兵敗的責任。

到桓溫的時代，東晉君臣在江東承平日久。桓溫權勢日增，朝廷對他深懷戒心。因此桓溫的北伐得不到真正的支持。當桓溫大軍進展順利之時，前燕申胤就曾預料說：“以溫今日聲勢，似能有為，然在吾觀之，必無成功。何則？晉室衰微，溫專制其國，晉之朝臣未必皆與之同心。故溫之得志，眾所不愿也，必將乖阻以敗其事”。所以桓溫北伐才屢屢因為糧草不繼等原因半途而廢。

北伐失敗后，年近六旬的桓溫在遺臭萬年的路上已經(jīng)沒時間可浪費了。公元371年，桓溫帶兵入朝，廢黜司馬奕，貶他為海西公。后擁立司馬昱為帝，史稱晉簡文帝。晉國開國百年，又發(fā)生了權臣廢立事件，天下震驚。大權臣桓溫也終于如愿以償，以大梟雄的姿態(tài)，載入史冊。

桓溫為人很感性，第二次北伐時，途經(jīng)金城（今天的江蘇句容），看見自己早年擔任瑯琊內史時栽種的柳樹已經(jīng)有十圍那么粗壯，感慨道：“木猶如此，人何以堪！”他攀著樹枝，捉住柳條，不禁泫（xuan4）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