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jié)選自《像哲學家一樣思考》

[美]詹姆斯·克里斯蒂安 著，赫忠慧 譯 來自“閱讀培文”。

薩特比其他任何現(xiàn)代哲學家都要更多地宣稱：人是自由的，絕對的和無條件的自由：“沒有決定論——人是自由的，人是自由。”他關于自由的有力的聲明，發(fā)表在《法蘭西語文》上，來自他與納粹打交道的經(jīng)驗。

我們從來沒有擁有比在德國占領期間更多的自由。我們已經(jīng)失去了我們所有的權利，首先是失去了說話的權利。我們每天都在受到侮辱，不得不在沉默中咽下。在一個借口或另一個借口下，作為工人、猶太人或政治犯，我們被集體驅逐……因為這一切，我們是自由的……我們當中凡是知道一點抵抗組織情況的人都會焦急地問自己：“如果他們折磨我，我是否還能保持沉默？”因此，基本的自由本身的問題被提了出來，我們被帶到了最深刻的知識的邊緣：人可以勝過自己（mancan have of himself）。

理解薩特所說的意思，關鍵在于最后一句話。但首先，重要的是要注意：薩特運用了一些非常大的假設：“直覺”和“不言自明”。他的第一個假設是，人的生命不可避免是一場悲劇。如果一個人只能活一定時間，他的生活標記將會是挫折、恐懼和失??；他將被迫在不好的選擇中作出痛苦的決定，他將不可避免地要去面對痛苦和個人損失?？嚯y是人類現(xiàn)實中的大部分內(nèi)容，對幸福的夢想是一種幻想。我們會盲目地繼續(xù)努力去追求滿足和幸福，但在這一生活中，這些都是根本無法實現(xiàn)的狀態(tài)。事實上，幸福的人將不再是人。

由于薩特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去人性化的毀壞，我們可能會尋思，他的哲學是否有可能是悲劇之外的任何東西。但他有豐富的證據(jù)支持，他的觀點并非只是一個人對生活扭曲的看法，而是對人類處境所做的一個合理的評估。它是對體現(xiàn)在歐里庇得斯和索?？死账箘∽髦械墓畔ＥD悲劇的一個深刻回應；它也是對佛教世界觀的一種深刻回應，佛教導說，活著就是受苦，不只人類是這樣，所有陷入輪回的生物都是這樣，輪回會讓每個活著的事物都平等地經(jīng)受痛苦和死亡。

有首流行歌曲這樣開頭：“生活就是你在等待死亡時所做的?！边@種慘淡的情調(diào)，在一定程度上，是所有存在主義的特點。悲劇是人類境況中一個最基本的事實，個體必須誠實和大方地正視，沒有神話，沒有自欺，沒有任何形式的逃避。存在主義常被認為是一種悲劇哲學。

但是事情也有另一面。如果生活的目標不是幸福，又會是什么呢？一種替代選擇是，選擇一種真實的存在，這是一個重大選擇，可以把悲劇變成勝利。它始于承認生活是痛苦的，沒有人會真正獲得滿足或平和無求。然后選擇就變得很清楚：生活的決定都變成成長的選擇，成長和逐步擺脫自欺成為意識的中心。這是對真實性的呼喚，呼喚真實的自我、整個自我，成為生活的目標。這一關于生活的真理，把我們從基于恐懼的神話中解放出來。一旦決定勇敢地生活下去，就有可能出現(xiàn)一種全新的存在。薩特堅持認為，這樣的生活是我們真正想要的，它既不是幸福，也不是滿足，而是一種活著的感覺。

薩特認為，我們可以真正自由地作出這一重要選擇：“人不可能有時是奴隸有時又是自由的，他要么永遠和整個都是自由的，要么他一點也不自由。”我們發(fā)現(xiàn)，我們的自由存在于作出抉擇這一行為中。迫使一個人敏銳地意識到他正在作出自由選擇的任何生活情境，都會擴大他的意識，增強他的自由能力。

這就是薩特那句略帶神秘色彩的語句的含義：抵抗組織戰(zhàn)士發(fā)現(xiàn)，德國占領下的生活使他們意識到，他們正在作出自由選擇。因為他們處在死亡的痛苦下，每一天的每一個小時都在要求他們創(chuàng)造出其他生存方式。無論選擇有多困難，個體都會在其作出選擇這一行動中經(jīng)歷最深刻、最滿意的自由。每一個選擇都是一個機會，可以重申真實的自我和在悲劇面前獲得尊嚴。

這種自由既是祝福也是詛咒。“我們被單獨留下，沒有借口，”薩特寫道，“這就是我所說的人注定是自由的意思。雖然是命定的，因為他沒有創(chuàng)造自己，但他仍然是自由的，從他被拋進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他就要為他做的每件事負責?！边@定義了存在主義哲學的根本目的?！斑@樣，”薩特繼續(xù)寫道，“存在主義的第一個效果就是，它使得每個人都擁有自己（他所是的自己），并把他的存在的全部責任都扛在自己肩上?！?/st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