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習錄》讀書筆記 (10) 既不欺人更不騙己 宋明兩代的很多儒生,人生的終極追求就是得“道”,于是就產生了一門對后世影響很大的學問——道學(也叫理學)。而集道學之大成者,就是南宋的曠世大儒朱熹先生。道學高舉孔孟大旗,說真正的儒學自孟子后就中斷了千余年,而道學則是孔孟儒學的正統(tǒng)繼承者。朱熹振臂一呼,并對儒家經典作出全新解讀,被官方認可,經久流傳,影響深遠。 所謂“道”,簡單地說,就是天下所有規(guī)律的總和,事物運行的根本法則,得到了“道”,不但能明白世間的一切,還有機會邁入“圣人”的殿堂。 既然“道”這么神圣,自然吸引了一眾牛人前赴后繼,舍身追尋,不敢言悔。作為一個自幼就有“成圣”之志的傳統(tǒng)儒生,王陽明自然也不例外,但在如何得“道”這個問題上,王陽明經過長期實踐和感悟,與朱熹認為的得“道”方法產生了分歧。而朱熹的方法當時被認為是真理,是不能被懷疑的。 朱熹認為,《大學》就是如何“成圣”的指南,具體程序在其第一章都已經規(guī)定好了: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步一步往上走,還不能隨便越級,只要功夫深,就能“明明德”,并最終達到“至善”的最高境界。 《大學》第一章: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 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王陽明認為,關于如何得“道”,孔孟的學說簡單又直白,而后世儒生的解讀反而把簡單的問題復雜化了,世人被這些儒生錯誤的觀點蒙蔽,反而忘了從最初的起點尋求答案(當然,這一觀點主要是針對朱熹的)。所以,王陽明一生倡導要遵從儒學的“原教旨主義”,反對對孔孟經典進行修改和機械性解讀。他還不斷探尋簡單直接的“成圣”方法,讓人們既能理解理論,又能付諸行動。 總體來看,關于如何得“道”,朱王二人都強調格物和誠敬的重要性,只是在順序和程度有差別,朱熹更重理性,王陽明更重感性。二人的爭論點,集中體現在對《大學》一些概念的解讀上。朱熹認為,要想得“道”最基本、重要的功夫就是格物,強調向外求理,懂得理多了,自然功夫就深了。而王陽明認為《大學》闡述的中心思想是“誠意”,一方面是因為古本《大學》強調的就是“先誠意,后格物”,而朱熹在作《大學章句》時,對古本《大學》中一些概念的順序作了調整;另一方面,王陽明認為“誠意”本來就是孔孟遺書的首要觀點,他只不過是把以前圣人的觀點作了強調而已。 比如,《中庸》就說“不誠無物”“惟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孟子認為,“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孟子·離婁上》)等等。作為孟子“性本善”觀點的忠實支持者,王陽明認為“誠”不但是德行的基礎,而且是做一切事情的基礎,更是人生的最高境界,“至誠則眾德自備”。如果沒有一顆誠摯的心,讀再多的書、懂再多的道理有什么用呢? 王陽明以“誠”為要的觀點,是他“心即理”思想萌發(fā)的起點?!袄怼本褪恰暗馈?,“心即理”簡單地說,就是萬事萬物的道理都是人們心理活動的反應,道理存在每個人的心中,而不是存在萬事萬物之中。這是對幾百年來儒生將朱熹主張的“向外求理”奉為圭臬的一種反對,在當時被認為是異端邪說。 為了說明“心即理”,《傳習錄》中,王陽明經常舉的例子就是:孝順的道理不能到父母身上去求,忠君的道理不能到君主身上去求等等,這些道理都在我們的心里,不會因父母去世而失去,也不會因君主的更替而改變。而且那些不識字的人,沒有讀過書的人,不也是懂得很多人生道理嗎?因此說,道理不存在于人們的心外,凡事要從內心尋求答案。 既然“心即理”,也就是說人人都能得到正確答案,為什么還有這么多壞人壞事呢?這也是很多人的疑問,王陽明的解答是:心分三種,人剛出生時的心純潔無瑕,叫做“本心”;長大的過程,就是“本心”被社會污染的過程,叫做“人心”;而人們窮其一生都應在克服“人心”的惡念和私欲上下功夫,從而達到另外一個純潔的狀態(tài),叫做“真心”。之所以有那么多壞人壞事,就是因為“人心”被私利和惡念所蒙蔽,從而做出了不正確的判斷,也就是說得出的“理”是不對的,用不對的“理”指導行為,自然不會得出好的結果。簡單地說,王陽明認為人的一生就是尋求“真心”的過程,找到了“真心”并一直保持下去,也就找到了“成圣”之路。 王陽明是孟子思想的忠實傳承者,“性本善”是其思想立論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他晚年大力倡導的“致良知”,就是這一思想的最重要體現。良知是“不學而能”的,是人人都具有的“是非之心”。王陽明相信,只要人人都能達到“良知”的境界,并且按照自己的“良知”行事,什么問題都能解決。 這是王陽明一生的追求,也是他留給后世最寶貴的思想之一。雖然這一思想聽起來很簡單,做起來無疑是異常困難的。舉例來說,人們都知道好色不對,但往往經不住美色的誘惑;人們知道不義之財不可取,但真正能夠經受住考驗的又有多少?所以說,王陽明把“誠”放在所有功夫的第一位,要求既對別人誠實,也對自己誠實,而且相比而言,他更強調的是對自己誠實,尤其在不被他人知道的情況下,也不能自己欺騙自己,這就人們常說的“君子慎獨”。否則,內心生出的愧疚,會讓人永遠無法得到安寧。 原文很精彩 【原文】 蔡希淵問:“文公《大學》新本,先‘格致’而后‘誠意’工夫,似與首章次第相合。若如先生從舊本之說,即‘誠意’反在‘格致’之前,于此尚未釋然?!?/p> 先生曰:“《大學》工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個‘誠意’,‘誠意’的工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誠意’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即為善去惡,無非是‘誠意’的事。如新本先去窮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蕩蕩,都無著落處,須用添個‘敬’字,方才牽扯得向身心上來,然終是沒根源。若須用添個‘敬’字,緣何孔門倒將一個最緊要的字落了,直待千余年后要人來補出?正謂以‘誠意’為主,即不須添‘敬’字。所以提出個‘誠意’來說,正是學問的大頭腦處。于此不察,真所謂‘毫厘之差,千里之繆’。大抵《中庸》工夫只是‘誠身’,‘誠身’之極便是‘至誠’?!洞髮W》工夫只是‘誠意’,‘誠意’之極便是‘至善’。工夫總是一般。今說這里補個‘敬’字,那里補個‘誠’字,未免畫蛇添足?!?/p> 【譯文】 蔡希淵問:“朱熹《大學》新本,先有‘格物致知’,然后才是‘誠意’的功夫,似乎與《大學》首章的次序不合。如果遵從先生舊本的說法,‘誠意’應當在‘格物致知’之后,對此我還有點不明白?!?/p> 先生說:“《大學》的功夫就是‘明明德’,‘明明德’就是‘誠意’,‘誠意’的功夫就是‘格物致知’。如果以‘誠意’為主,再去‘格物致知’,功夫才有著落之處。所謂為善去惡,無非都是‘誠意’的功夫。如果像朱熹新本的次序,先去窮盡事物的道理,便會空空蕩蕩,沒有著落,必須再加一個‘敬’字,才能與自己的身心關聯起來,然而這終究是缺乏根源的。如果必須加一個‘敬’字,為何《大學》的作者卻將這個最緊要的字落下了,等到千余年后的人補出來?所以我才說以‘誠意’為主,就不需要添加一個‘敬’字。之所以提出‘誠意’,正是因為這是做學問的根本宗旨。對此沒有體察,真是‘差之毫厘,謬之千里’了。大體而言,《中庸》的功夫只是‘誠身’,‘誠身’的功夫做到極致就是‘至誠’?!洞髮W》的功夫只是‘誠意’,‘誠意’的功夫做到極致就是‘至善’。功夫總是相同的。現在在這里補一個‘敬’字,那里補一個‘誠’字,未免畫蛇添足了。” 王陽明矯正舊風氣,開出新風氣,功不在禹下。 ——曾國藩 覺得不錯,請點贊和轉發(f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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