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的起源（一）

　　時令使者的腳步在谷雨小憩之后，又踏著春天的泥濘向清明走去。這是三峽的又一個美麗的季節(jié)，我仿佛又聽到了峽江兩岸深山中那清風飄蕩的清亮茶歌：“年年有個三月三啰，姐妹們打扮上茶山呀……”是的，這意味著蜚聲中外的三峽云霧茶又上市了！三峽人沒有喝陳茶的習慣，嘗新永遠是三峽人生活追求的時髦。就像一入秋就盼著品嘗柑桔的甜蜜那般，一過谷雨便渴望早品飲明前茶的清香。自然風光是三峽的一種魅力，自然之物產(chǎn)也是三峽的一種魅力，年年此時此節(jié)，全國各地到三峽“調(diào)查(茶)”的人們也紛至杏來，其熱鬧情景不亞于茶文化節(jié)。三峽茶，陶醉了多少土里巴人，陶醉了多少文人雅士？！

　　作為一個嗜茶如命的三峽人，筆者在品味著三峽茶悠長的香醇之時，也常常品味著中國茶葉的悠長歷史，品味著三峽地區(qū)與中國茶那悠長深遠的歷史淵源。本文試圖探索菜之起源與三峽之淵源關(guān)系，追尋山茶科植物走進茶物進而走進世人飲品的神秘歷史足跡。以及拾掇三峽茶文化種種趣聞鐵事，以供關(guān)注三峽古文化研究的學者們飯后茶余一哂。

　　“春秋戰(zhàn)國西偏境，陸羽《茶經(jīng)》第一州?！边@是宋代大文學家歐陽修于宋景祐三年(公元1036年)被貶至夷陵當縣令之后，在一首題為《夷陵書事寄謝三舍人》七律的開頭兩句詩。可以說，這是歐陽修以自己親身的體驗對位處三峽地區(qū)峽州的歷史、地理、特產(chǎn)等最精辟概括。最早肯定峽州在中國茶葉中地位的是后世稱之為“茶圣”的唐代人陸羽(公元733～804年)，陸羽撰寫了中國、也是全世界第一部茶葉專著《茶經(jīng)》，他在《茶經(jīng)》中對茶之起源、出產(chǎn)、加工制造、茶具、茶道、歷代茶事等等，均作了全面的總結(jié)和詳盡的闡述，堪稱是茶葉研究的不朽之作。歐陽修的“第一州”之說，便出自《茶經(jīng)·八之出》(即專論茶葉出產(chǎn)地的第八章)：“山南(道)：以峽州上。(原注：峽州生遠安、宜都、夷陵三縣山谷。)”查閱《通典》得知：“山南”乃“山南道”，唐貞觀初將全國地域劃為十道，山南道以終南山、華山之南而得名，其轄境包括今湖北長江以北、漢水以西、陜西終南山以南、河南嵩山以南、四川劍閣以東、長江以南之地；《通典》曰：“峽州，春秋戰(zhàn)國時，并楚地，秦將白起攻楚，燒夷陵，即其地也。秦、二漢并為南郡地。魏武平荊州，置臨江郡。后劉備改為宜都郡，吳改夷陵為西陵……梁改置宜州。西魏改曰拓州，后周改為峽州……大唐為峽州，或為夷陵郡，扼三峽之口，故為峽州?！碧茣r三峽州轄夷陵、宜都、遠安、長陽、巴東五縣郡，都是出產(chǎn)名茶之地。

　　陸羽出生于與三峽地區(qū)毗鄰的荊州天門縣，對三峽出產(chǎn)之茶難免有一點親近之感，但他如此推崇峽州茶卻是他多年對唐代全國各地產(chǎn)茶潛心研究后作出的公正評價，主要是根據(jù)峽州茶的優(yōu)良品質(zhì)。與峽州茶同列為上品的還有淮南道光州茶、浙西道湖州茶、劍南道彭州茶、浙東道越州茶……并注明光州茶、湖州茶與峽州茶品質(zhì)相同。

　　峽州茶在唐代之盛名，我們還可以從唐詩中得到印證。自古詩家多茶客，峽州茶雖地處偏遠，卻早早地走進了一些著名詩人的作品之中。著名詩人鄭谷游歷三峽時，曾親自品嘗了峽茶，并即興寫了《峽中嘗茶》一詩：“簇簇新英摘露光，小江園里火前嘗，吳僧漫說鴉山好，菊里休夸烏嘴香，入座半瓶輕泛綠，開緘數(shù)片淺含黃，鹿門病客不歸去，酒渴更知春味長。”詩中不僅敘述了他在峽江邊茶園中坐在火塘前品嘗春茶的情景，而且對峽州茶充滿了贊美之聲；詩仙李白自號“酒中仙”，他的詩作中詠酒詩占一半多，頌茶的詩只有一首，而這首詩贊頌的正是峽州茶。唐玄宗天寶十一年(公元752年)，李白有一位遠在三峽地區(qū)玉泉寺為僧的族侄李英(法名中孚)，將玉泉寺出產(chǎn)的“仙人掌”茶帶到金陵(南京)棲霞寺給他品嘗，李白飲后詩興勃發(fā)，揮毫寫下了《答族侄僧中孚玉泉仙人掌茶》，并附詩序：“……此茗清香滑熟，異于他者，所以能返童振枯，扶人壽也。余游金陵，見宗僧中孚示余數(shù)十片，拳然重疊，其狀如掌，號為仙人掌茶?！痹娫疲骸案聻⒎冀颍煞櫦」?，叢老卷綠葉，枝枝相連接，曝成仙人掌，似拍洪崖肩，舉世未之見，其名定誰傳，宗英乃禪伯，投贈有佳篇?！敝凶侄U師僅給李白送去數(shù)十片，可見當時玉泉仙人掌茶之稀貴；李白的足跡遍及大江南北，對于茶亦可謂見多識廣，唯獨對玉泉仙人掌茶如此青睞，足以證明三峽地區(qū)出產(chǎn)茶葉品質(zhì)之魅力。

　　茶的起源（二）

　　茶，“興于唐盛于宋”。這也是三峽地區(qū)茶文化演進的真實寫照。宋代曾在峽中為官或游覽過三峽的騷人墨客，莫不有贊譽峽茶之吟唱，其中最鐘情者，當屬南宋大詩人防游。陸游于公元1170年5月人峽任夔州通判，寫下了著名的《人蜀記》，對峽中山水勝跡、民俗風情、草木物產(chǎn)等都有生動真實的描述，是繼《水經(jīng)注》后反映三峽的名著。陸游在峽中還寫了許多膾炙人口的詩篇，寄托了他對峽山、峽水、峽茶的深情眷戀，與三峽結(jié)下了珍貴的茶緣。他在《人蜀記》中記敘了峽中民間茶市的繁榮：“晚次黃牛廟，山復高峻，村人來賣茶菜者甚眾?！彼麑懙娜龒{詩頁不乏詠茶之作，如《荊州歌》：“峽人住多楚人少，土垱爭食茱萸茶”；《三峽歌》：“錦鄉(xiāng)樓前看賣花，麝香山下摘新茶”。據(jù)《輿地紀勝》和《太平環(huán)宇記》載：錦鄉(xiāng)樓在涪陵；麝香山在秭歸縣東南110里，因山多麝而得名。還有《效蜀人煎茶戲作長句》，說明他頗得巴蜀民間煎茶之道。在西陵峽口的三游洞，陸游曾親自取巖下山泉水煎茶細細品味，并即興作《三游洞前巖下潭水甚奇，取以煎茶》詩云：“古經(jīng)芒鞋滑不妨，潭邊聊得據(jù)胡床，巖空倒看峰巒影，澗遠中含藥草香。汲取滿瓶牛乳白，分流觸石佩聲長，囊中日鑄(茶名)傳天下，不是名泉不合嘗?！焙笕怂旆Q此泉為“陸游泉”。唐宋時代的峽茶美名傳天下，引得多少文人雅士幕名而來，留下茶文化千古風流佳話。

　　當茶葉作為人們生活飲料之風在唐代興起之時，地處偏僻西南的三峽地區(qū)飲茶早已成為風尚，不僅已研制出了名茶，而且茶葉生產(chǎn)也具有相當規(guī)模，民間已掌握了一套采茶、制茶工藝，煎茶的方法更是獨具特色。這一切都表明三峽地區(qū)飲茶之風尚更早于唐代。筆者推斷：其時間可上溯至三國、秦漢、戰(zhàn)國時代，甚至更為久遠的年代。三峽茶之起源與中國茶之起源有著密不可分的淵源關(guān)系?；蛘呖梢哉f，三峽及其周邊地區(qū)。是中國古代茶之淵藪，是中國茶起源地之一是無可置疑的。為了探討與論證這一見解，我們不妨簡要介紹我國茶學界有關(guān)茶起源之研究成果以及共識與紛爭。

　　茶，已成為世界三大飲料(茶葉、咖啡、可可)之一，飲茶之風尚已遍及五大洲16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而且隨著茶葉藥用功能的發(fā)現(xiàn)與研究，其風愈見強盛，這是中華民族對全人類的一大貢獻。中外學者一致公認茶葉的原產(chǎn)地在中國，茶葉的植物學名是用拉丁文定的，就是中國的意思；在世界上很多國家茶的讀音，都是從我國轉(zhuǎn)譯過去的；日本、朝鮮、蒙古、伊朗、土耳其等亞州國家茶的讀音均來自中國。現(xiàn)在日本盛行的茶道更是中國傳播后之沿襲與發(fā)展。目前中國茶樹品種多達600余種，足以證明茶原產(chǎn)地資源之豐富。

　　中國茶之為飲究竟起源于何時何地?至今仍是眾說紛紜，尚無定論。其起源地點有云南說、貴州說、川西說、鄂西說、湖南說等等。但多數(shù)學者傾向于西南地區(qū)說，此說看似不甚具體，但筆者認為更符合山茶科植物共有的生物圈的科學實際，植物的生長沒有省界，只有地域性。關(guān)于茶起源之時間，有上古說、西周說、春秋說、戰(zhàn)國說、秦漢說乃至魏晉諸說。茶葉學術(shù)界的傳統(tǒng)觀點和茶葉專著作者如《茶葉通史》多采用陸羽《茶經(jīng)》所說?！恫杞?jīng)·六之飲》云：“茶之為飲，發(fā)乎神農(nóng)氏，聞于魯周公，齊有晏嬰，漢有楊雄、司馬相如，吳有韋耀，晉有劉琨、張載、遠祖納、謝安、左思之徒，皆飲焉?！痹凇恫杞?jīng)·七之事》中敘述歷代茶事時，陸羽再一次談到與茶起源有關(guān)的人物事件：“三皇：炎帝神農(nóng)氏。周：魯周公旦。齊相晏嬰……”這便是茶起源于上古說、西周說所依的根據(jù)?！安柚疄轱?，發(fā)乎神農(nóng)氏?！笔钦f茶作為飲料開始于三皇之一的神農(nóng)氏，此說出自《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之記載：“神農(nóng)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茶苦而寒，最能降火，火為百病，火降則上清矣?！钡珜W者多以為《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系秦漢時人偽托“神農(nóng)”之名而作，帶有很重的傳說色彩，以此說茶起源于古時代神農(nóng)氏令人難以足信。茶起源于西周說是我國茶學界大多公認的一種觀點，常見于各種茶葉著作。其主要根據(jù)上晉·常琚撰《華陽國志·巴志》中的一段有關(guān)古代巴國歷史和物產(chǎn)納貢的記載：“周武王伐紂，實得巴蜀之師，著乎《尚書》。巴師勇銳，歌舞以凌殷人，殷人倒戈，故世稱之曰：“武王伐紂，前歌后舞”也，以其宗姬封于巴……”“其地東至魚復，西至僰道，北接漢中，南極黔涪。土植五谷，牲具六畜。桑蠶……丹漆、茶、蜜……皆納貢之?！币源俗C明在西周初期巴國便將茶葉作為貢品納貢之，周武王伐約之戰(zhàn)發(fā)生在公元前1066年，由此得出結(jié)論：“在我國確切記載的“茶事”，距今已有三千多年的歷史了?！?1)春秋時齊相晏嬰飲茶之事，出自《晏子春秋》：“嬰相齊景分時，食脫粟之飯，炙三戈五卯茗菜而已?！庇袑W者視“茗菜”為茶。茶源于春秋說所據(jù)的另外文字記載，是《周禮·地官·掌菜》和《詩經(jīng)》中“采荼”，茶學界一般視古文獻中之“荼”為“茶”，實際上都是沿襲了陸羽《茶經(jīng)》的說法?！恫杞?jīng)·一之源》：“其字，或從草，或從木，或草木并(原注：從草，當作‘茶’……從木，當作‘’……草木并，作‘荼’，其字出《爾雅》。)”《爾雅·木篇》：“木賈，苦荼?！惫薄稜栄拧吩唬骸皹湫∷茥d子，冬出葉，可煮羹飲，今呼早取為荼，晚取為茗，或一曰荈，蜀人名之苦荼。”對《茶經(jīng)》中所引用的古文獻資料涉及我國春秋以前之茶事，一千多年來少見有異議。

　　近有青年學者方建先生，對上述有關(guān)茶葉起源的觀點以及《茶經(jīng)》中所載春秋以前之茶事提出了新的挑戰(zhàn)，他在《戰(zhàn)國以前無茶考》(2)的專論中，對茶學界長期流行的多種誤解經(jīng)過逐一考證而予以否定。其一，是對《華陽國志·巴志》向周王朝貢茶的誤解。他認為這是把巴國古史和巴國物產(chǎn)及納貢兩段不同的文字記載混為一談，記載巴國以茶等納貢的那段文字，其地名魚復等皆是西漢置郡縣名，同西周無涉；其二，《晏子春秋》中之“茗菜”乃是“苔菜”之誤，與茶無關(guān)；其三，《周禮》、《詩經(jīng)》中的“荼”，早有注家考釋為“茅秀”(即茅草花)和“苦菜”，均不作茶解，當然也就更談不上茶事了；其四，《茶經(jīng)》記載了茶的別名：“其名，一曰荼，二曰槚，三曰蔎，四曰茗，五曰荈?！苯?jīng)考證，“蔎”字《說文》注曰：“蔎，香草也?！睏钚邸斗窖浴分小笆裎髂先酥^茶為蔎”是方言之讀音，而非茶名?！澳举Z”據(jù)《說文》其本義為揪，是種落葉喬木，作為茶的別名，當始于《爾雅》?！败弊鳛椴璧膭e名始于《說文》，漢晉以來便作為茶的雅稱而廣泛使用，一直沿襲至今。關(guān)于茶的起源問題，方建先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概括地說，茶起源于中國戰(zhàn)國或秦漢之際的西周地區(qū)?！惫P者認為，方建先生經(jīng)過科學考證糾正了茶學界對古文獻資料的誤解，有益于茶史的研究。對茶起源的時間和地點之說，也比較切合實際。目前所見到的最早、最具體、最可靠的把茶當作飲料的史料，當是《三國志·吳志·韋曜傳》(公元二世紀)之記載：“孫浩每饗晏，坐席無不悉以七升為限，雖不盡入口，皆澆灌取盡。曜素飲酒不過二升，初見禮異時，常為裁減，或密賜茶荈以當酒?！薄度A陽國志·巴志》記載了公元四世紀中葉巴國歷史、地理、物產(chǎn)、風俗，其史料比較真實可信，以茶納貢之事雖不早于西周，但最遲也不會晚于西漢，從西漢時期西南地區(qū)巴地產(chǎn)茶、貢茶、飲茶頗為流行的情況判斷，我國飲茶的歷史還可大大提前。當然，這有待于考古發(fā)現(xiàn)的證實。

　　茶的起源（三）

　　方建先生說茶起源于西南地區(qū)，“似已成為海內(nèi)外多數(shù)學者的共識?！比龒{地區(qū)當然包括在其中。種種歷史事象表明：這是一個神秘莫測的地帶，有著獨特的生物圈和文化圈，是中國神秘文化之淵藪，也是中國稀珍動植物之淵藪。據(jù)《中國植被》的植被區(qū)劃，鄂西南、川東南(現(xiàn)為重慶)黔東、湘西為同一植被區(qū)域，“具有地質(zhì)發(fā)育的共同性和地貌成因的統(tǒng)一，以及植物發(fā)生的一致性?！薄拔淞昙拔咨蕉酁楣派练e的灰?guī)r及沙頁巖；河谷盆地為白堊紀紅色巖系(紫色砂頁巖)。石灰?guī)r巖溶地貌在本地區(qū)北部十分發(fā)育，這對植被分布有重要影響?！北緟^(qū)古老子遺植物豐富，如水杉屬、臺灣杉屬、鵝掌揪屬、領(lǐng)香木屬、檫木屬、金錢槭屬、珙桐屆、山白樹屬、串果藤屬、水青樹屬、連香樹屬、香果樹屬等均在本區(qū)分布?！?3)起源于上白堊紀的茶科植物，正是生長在這一自然地理生物圈之中，也可以說，這一地區(qū)是茶科(山茶屬)植物的故鄉(xiāng)，是中國茶之起源地，這是無可質(zhì)疑的。

　　古今研究茶起源的學者，多注重茶作為飲料的起源，所以難免走人誤區(qū)。筆者之拙見，研究茶為飲料之起源，首先要研究山茶科植物之起源，這才是真正之源。先有茶樹，才有茶葉作飲品的嘗試與推廣。一個不生長山茶科植物的地區(qū)，怎么可能成為茶的起源之地?從這個意義上講，“戰(zhàn)國前無茶”論或多或少有點武斷，至少其提法是不科學的。因為山茶科植物早就存在于自然界，原始人類嘗遍百草時，遭遇到茶、嘗試過茶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文字記載不是判斷事物存在的唯一依據(jù)，人類許多生活習慣不見于文字記載，但它存在。

　　筆者認為：三峽地區(qū)與中國飲茶的起源有著密切的淵源關(guān)系，或者說是最早將茶作飲料的地區(qū)。試從自然地理、古文獻記裁、考古發(fā)現(xiàn)、民間生活習俗、三峽古代茶事等方面予以探討與論證。

　　(一)三峽的地貌形態(tài)，形成了朱羅紀和白堊紀初期，地理位置處于我國中亞熱帶濕潤地區(qū)，氣候溫和，年平均氣溫15～18。C，降雨量充沛，冬春多霧，是第三紀植物的避難所，也是茶科植物的古老產(chǎn)地。據(jù)《茶經(jīng)》載云：“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數(shù)十尺；其巴山峽川有兩人合抱者，伐而掇之。”這說明在1200多年前，三峽地區(qū)還有如此高大粗壯的野生茶樹存在，茶樹資源之豐富可以想見。正因為有大量野生茶樹，才有可能過渡到大面積栽種。推想古人當是先采野生茶試飲，發(fā)現(xiàn)其飲用價值才逐步種植。這個過程是漫長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唐代峽州茶葉生產(chǎn)的盛況空前，飲茶之風甚盛，《茶經(jīng)》云：“巴渝間，以為比屋之飲?！闭f明從江陵到重慶家家戶戶都在飲茶，飲荼風尚當源于其悠久的飲茶歷史。茶作飲料的歷史雖僅見于戰(zhàn)國后的文字記載，那么茶為飲的時間一定會向前大大推移；年代當更為久遠。唯有如此方符合事物發(fā)展和歷史演進之規(guī)律。

　　(二)茶之起源與巫、醫(yī)有著十分密切的關(guān)系。從“神農(nóng)嘗遍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的神話傳說和《淮南子·修務訓》“古者民茹草飲水，采樹木之實，食贏蚌之肉，時多疾病毒傷之害，于是神乃始教于民播種五谷……嘗百草之滋味，水泉甘苦，令民知所避就。當此之時，一日而遇七十二毒”的載述來看，先民們最早發(fā)現(xiàn)的是茶能解毒的藥用價值，于是將茶葉煮汁作為預防疾病之藥飲用，久之成為生活習慣。而古時之醫(yī)者多為巫師兼之，于是茶也就成了巫師手中驅(qū)邪祛病的“神茶”、“神水”，以至用于祭神。三峽地區(qū)原始氏族社會時期為巫人聚居之地，巫風熾盛，是著名的巫文化圈。先秦文獻中記載巫師采藥之事獨見于巫山一帶，《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大荒之中……有靈(即巫)山，巫咸、巫即……巫羅十巫從此升降，百藥爰在”。(郭璞注：群巫上下此山采之也。)研究中國茶文化的學者有：“茶禪一味”說，有人認為茶風之形成得益于佛教的東傳，這是一種誤解，即使有一定關(guān)系，那也是東漢以后之事。茶為飲之風最早得益于巫、醫(yī)而流傳千古。

　　(三)在屈賦中我們雖然未直接見到‘茶’字，但用植物之茶果作飲料和把神的文字卻有多處，這至少說明當時的人們已不滿足于喝白水而在植物中尋求飲料了?！俺嬆咎m之墜露今，夕餐秋菊之落英，”這便是屈原的嘗試?！毒鸥琛分械摹澳鹁屏罱窛{”，椒漿便是花椒汁，亦可稱為果茶，也有可能是陸游詩中所說峽人爭饗的“茱萸茶”。《詩經(jīng)·唐風》有一首詩題作《椒聊》，晉·陸機《疏》曰：“椒樹似茱萸……蜀人作茶，吳人作茗，皆合煮其葉以為香?！辈枧c茱萸、花椒等植物芳香的花果混合煮汁飲用之歷史也十分悠久，茶學界有研究花茶起源的學者認為這便是花茶的起源。三國’張揖(廣雅)載云：“荊·巴間采葉作餅，葉老者，餅成以米膏出之。欲煮茗飲，光炙令赤色，搗末，置瓷器中，以湯澆復之，用蔥、姜、桔子芼之……”晉’孫楚《歌》唱道：“姜桂茶荈出巴蜀，椒桔木蘭出高山”據(jù)此種種，花茶也很有可能起源于荊、巴地區(qū)。

　　(四)我國有關(guān)茶的可靠文字記載始于公元前的西漢初。楊雄著《方言》云：“蜀西南人謂茶曰蔎。”司馬相如《凡將》篇載有“荈茶”。王褒所寫的《僮約》篇中有“武陽買菜”、“烹茶盡具”之句。他們?nèi)硕际俏鳚h時蜀地的著名的學者。漢代飲茶之事，在現(xiàn)代考古發(fā)現(xiàn)中已得到驗證，長沙馬王堆一、三號漢墓出土的簡文中均有“橢一笥”的記載。有學者研究認為：“橢(賈)就是茶樹，古代寫作‘茶’，《爾雅·釋木》：‘賈，苦菜?！糯枞~可作羹飲，在馬王堆簡文中多次提到‘荼羹’，據(jù)《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釋文曰：‘苦指苦荼而言’?？喔?，當指苦荼的肉羹?！?4)

　　在魏晉南北朝的著作中，我們還見到了不少三峽一帶出產(chǎn)名茶的記載?！锻┚伤庝洝罚骸鞍蜄|別有真茗茶，煎飲令人不眠。”《夷陵圖經(jīng)》：“黃牛(峽)、荊門、女觀、望州等山，茶茗出焉。”《北堂書鈔》引《荊州土地記》云：“武陵七縣通出茶，最好。”《齊民要術(shù)》引《荊州地記》曰：“浮陵茶最好?！薄稓w州志·物產(chǎn)》載：“早采者為茶，晚取者為茗，一曰荈。州東南四十里王家?guī)X產(chǎn)者良，烹貯碗中，經(jīng)夜色不變?！睂Σ柚Q呼，與楊雄、郭璞所說吻合。茶字最早出現(xiàn)于巴蜀學者著作之中，當然不是一種偶然現(xiàn)象，見識之早，飲用之早，方可能有記載之早。有關(guān)三峽一帶多處出產(chǎn)真茗、好茶的記載，則證明在陸羽著《茶經(jīng)》之前，峽州茶早已聲名遠播。

　　(五)自茶葉問世的兩千多年來，三峽地區(qū)的植物資源與生態(tài)環(huán)境逐漸遭受人工破壞。已失去古代的原始風貌，但仍保持了較好的茶樹生態(tài)環(huán)境，保留下來不少古茶遺存。據(jù)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組織專家進行考查，三峽庫區(qū)現(xiàn)存茶科植物有6屆19種，其中山茶屬5種。峽江兩岸的山坡、溪畔、野生茶樹仍隨處可見。筆者曾采訪過長期扎根在西陵峽的茶葉專家林作炎先生，他是名茶‘峽州碧峰’的研制人，也是將峽茶推向國內(nèi)外市場的先行者。80年代初期，他為了培育早茶品種以贏得市場，曾漫山遍嶺尋找早發(fā)芽的野生茶樹、皇天不負苦心人，春寒料峭的驚蟄時節(jié)，終于在太平溪落佛村的山坡上發(fā)現(xiàn)了兩株野生的大葉茶樹。鶴立雞群般在一片枯黃的灌木叢中吐出一叢叢嫩綠。民諺云：“驚蟄過，茶脫殼；春分茶冒尖，清明茶開園?！边@兩株野茶比一般茶樹發(fā)葉要早半個多月!于是，他從分離植株中選育了早茶良種品系。陸羽在《茶經(jīng)》中提到的峽州遠安縣，在唐代就以盛產(chǎn)的“鹿宛茶”而聞名。真正的鹿宛茶只產(chǎn)在山環(huán)水繞的鹿宛寺，那是一種品質(zhì)與形狀奇特的茶：葉片卷曲、密生著白色的茸毛。泡出來的茶色卻如綠豆湯一般。筆者60年代曾陪省里兩位作家走訪過鹿宛寺，在寺后的登仙巖上見到了三棵古老的白茶樹，樹干蒼勁而葉片粉白粉白，為茶樹中之罕見。據(jù)寺僧云：用此白茶葉制成的茶才是真正的鹿宛茶。飲之數(shù)夜不思眠。當?shù)夭柁r(nóng)曾嘗試繁植，惜未能成功。在峽江兩岸有許多小地理環(huán)境、小自然氣候，出產(chǎn)的茶葉品味各異、獨具特色。如生長溪邊的‘溪茶’、澗邊的‘澗茶’、山坡上的‘坡茶’、高山上的‘云霧茶’、土壤中富含硒元素的‘富硒茶’……古時西陵峽的明月峽峭壁間曾生長有茶樹，《清統(tǒng)一志》載云：“茶生其間為絕品?！边z憾的是如今早已絕跡而不見仙蹤。

　　綜上所述，三峽地區(qū)得天獨厚的地理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使得區(qū)內(nèi)植物物種豐富、起源古老，是人們稱作‘活化石’的第三紀子遺植物的幸存之地；同時，也是屈原所頌“后皇嘉樹”——桔樹的原產(chǎn)之地、和陸羽所贊“南方之嘉木”——茶樹的原產(chǎn)之地。根據(jù)對古文獻的考證與研究：至遲在戰(zhàn)國時代民間已將茶作藥用，早在西漢初期便見有茶作飲料的文字記載，《華陽國志·巴志》所載納貢之茶的歷史年代不會晚于西漢；陸羽著作《茶經(jīng)》的公元七世紀，峽州一帶之茶早己由野生進人人工栽培，茶葉生產(chǎn)具有一定規(guī)模，并有‘仙人掌’等名茶問世……由此推斷三峽地區(qū)為飲茶的起源地或起源之一，當不屬憑空臆想。也正因為如此，三峽茶的起源與中國茶的起源有著共同的淵源，解讀三峽地區(qū)飲茶起源之迷，無疑是中國茶史研究的重要課題。筆者這井蛙之見，或許對茶學界不無參考價值。

　　茶的起源（四）

　　在探討三峽飲茶歷史的同時，還應關(guān)注三峽茶文化的研究?？梢哉f，與三峽悠久飲茶歷史同步演進的，是三峽茶文化的蓬勃興起。三峽茶文化的最大特色，是名茶、名水效應和名人、名作效應。三峽地處“春秋戰(zhàn)國西偏境”，山高水遠、交通閉塞。但“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因山水之名和佳茗之名，三峽吸引歷代朝野騷人茶客探勝尋芳而來。他們在這里寫下贊美峽茶峽泉的佳篇麗句，使峽茶名揚遐爾，流芳百世。人們品飲玉泉寺仙人掌茶時自然而然想起李白的詩；游覽南津關(guān)下牢溪時也難免望泉興嘆“不是名泉不合嘗”。三峽民間常通稱飲食為“茶水”，比如說“沒有好茶招待”等等，細品“茶水”組詞，始知其中大有文章，峽茶之馳名實得助于水。清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在我國西北敦煌莫高窟中發(fā)現(xiàn)了宋代的一部奇書《茶酒論》，作品采用擬人化的茶酒對話辯論的形式相互爭勝：茶說它是“百草之首，萬木之花”，酒夸道“酒通貴人，公卿所慕”、“君王飲之，叫呼萬歲”……最后站在一旁的水一拳定音：“茶不得水，作何相貌?酒不得水，作甚形容?！贝藭谒伍_寶三年(公元970年)，這說明茶與水的關(guān)系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倍受關(guān)注。“品茶須理水”、“名茶名水，兩全則美”，更體現(xiàn)了對水認識的升華。

　　《茶經(jīng)》云，“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故峽江中之山泉，當屬上上之選。三峽元處不飛瀑流泉，但最盛名的還是西陵峽中的‘蝦蟆碚’，被《水品》列為“天下第四泉”。歐陽修贊曰：“蝦蟆噴水簾，甘液勝飲酌。”蘇轍人峽時還專寫了一首《蝦蟆碚》：“蝦背似覆盂，蟆頭如偃月，謂是中月蟆，閉口吐月液。根源來甚遠，百尺蒼崖裂，當時龍破山，此水隨龍出，人江江水濁，猶作深碧色，稟受苦清潔，獨與風水隔，豈獨煮茗好，釀酒更無敵?！眰髡f在宋代蘇東坡與王安石有一段取峽江水沏茶的趣事：王荊公聞蘇軾將人峽，便托他帶一罐峽水回來沏茶，后蘇軾船過瞿塘峽時因旅途疲勞小睡而錯過，便在西陵峽下取水帶回。王荊公用此水沏茶后品道：“此水非上峽之水。上峽之水湍急，水味濃；下峽之水流慢，水味淡；中峽之水急慢相半，水味濃淡相宜。”蘇東坡連稱“佩服”……三峽地區(qū)的平民百姓在煮茶、泡茶時，對用水也是十分講究的。荊門、當陽、遠安一帶流傳著一首古老的民謠：“清溪寺的水，鹿宛寺的茶?！鼻逑挛挥趥髡f的孫臏寨山麓，一般清碧的泉水從山洞中涌出，流淌成一條碧玉般的清溪。方圓百里群眾皆來取此水沏茶。有趣的是，泡茶時不須燒開，而直接用冷冽的泉水沖泡。茶葉在冰水中漸漸舒展而汁出，味道極佳。筆者當年曾身臨其境作過嘗試，果不虛傳，就象那首《冷水泡茶慢慢濃》的山歌，給人留下無窮韻味。

　　茶文化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組成部分，它在儒釋道的參與下，溶茶道、科研、審美、健身、怡情、養(yǎng)性、禮儀于其中，其文化內(nèi)涵豐富。隨著現(xiàn)代人環(huán)保意識的不斷增強，特別是茶葉防病抗癌功能的科研發(fā)現(xiàn)，茶作為綠色飲料正日益受到世人的鐘愛。三峽之茶和茶文化，在新世紀之未來必將綻放奇光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