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作《道德經(jīng)》，凡五千言。道士將其作為修道經(jīng)典，哲學(xué)家稱之為哲學(xué)著作，政治家則視之為政治學(xué)資源。那么，《道德經(jīng)》究竟是一部什么書?是否有一個貫通始終的宗旨?這值得我們分析。《道德經(jīng)》有不同版本，文字略有出入，但無礙大局。概括起來，其內(nèi)容分為德論、道論兩部分。

　　修德是為了證道

　　先看德論。何謂“德”?《莊子》的解釋一針見血：“心徹為德?！毙氖峭该鞯?，若孺子之心，這便是德。如何能使自己“心徹”?

　　要領(lǐng)之一是“抱樸”，又叫“見素抱樸”，即內(nèi)心樸素，純真無邪。若要純真樸素，其一是不學(xué)世俗知識?！盀閷W(xué)日益，為道日損”，“善之與惡，相去何若?”老子告誡人們應(yīng)該“學(xué)不學(xué)”，因為“絕學(xué)無憂”。其二是“寡欲”。在老子學(xué)說中，欲望是生命修行的障礙：“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fā)狂?！彼?，應(yīng)該消解感官欲望。他又說，不知足是最大的禍害：“禍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币蚨?，應(yīng)該“少私寡欲”，視金錢如糞土，“不貴難得之貨”，“圣人不積”。反過來說，對別人付出越多，對生命修行越有益：“既以與人己愈多。”其三是以德抱怨。老子教導(dǎo)人們“報怨以德”，有一顆“愚人之心”，像一個沒有長大的嬰兒，“若嬰兒未孩”，甚至“獨頑似鄙”。

　　人生活在社會中，無法與社會隔絕。怎樣看待社會?怎樣置身于社會?老子視現(xiàn)世為末世，他說現(xiàn)實社會道德敗壞：“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比寮抑v仁義道德，老子痛斥說：“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在他看來，社會變遷伴隨著人心墮落。老子要拯救人類，他提出的方案是，拋棄科技文明，“絕巧棄利”，拋棄社會道德，“絕圣棄智”、“絕仁棄義”，復(fù)歸原始社會，“使民復(fù)結(jié)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狗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這便是老子理想的“小國寡民”世界。莊子走得更遠(yuǎn)，提出“同與禽獸居”。可見，老子講社會、論政治，不是要人們社會化，而是相反，是毀掉社會。其處世之道，可概括為兩點：一、自我謙卑，“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二、真誠待人，“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要領(lǐng)之二是“守一”。在《道德經(jīng)》中，“一”在身體內(nèi)部，是念頭著落的對象，故稱“守一”，有時也叫“抱一”，“圣人抱一為天下式”。抱一是為了修心養(yǎng)魄：“載營魄抱一”。守一之術(shù)，首先須切斷感官與外部世界的聯(lián)系，“塞其兌、閉其門”，以便“內(nèi)視反聽”，念頭向自己身體內(nèi)部視和聽。這個“一”在什么位置?《道德經(jīng)》提到“圣人為腹不為目”，可能是指下丹田，意念守住這個位置后就不要離開，調(diào)整氣息，放松身體，如嬰兒一般。如此修行到一定程度，會產(chǎn)生“玄覽”、“天門開闔”等一系列心理體驗，這便是修道者所謂的開悟?！兜赖陆?jīng)》對此有具體描述：“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復(fù)。夫物云云，各歸其根?！贝笠馐牵骸笆匾弧钡搅撕苌畹某潭?，心里完全空虛，奇異的內(nèi)心景象浮現(xiàn)，萬物同時呈現(xiàn)，并且顯示出“復(fù)”、“歸”本初的運動?？梢?，德論就是關(guān)于修心的理論。

　　修道是一項艱苦的事業(yè)，難以速成。“企者不立，跨者不行?！睉?yīng)該從點滴做起，“圖難于其易，為大于其細(xì)”，“九層之臺，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昶切薜煤?，可以成為圣人。圣人“無為”，卻能“無不為”，比如“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人們常說實踐出真知，老子的說法則完全相反，“其出彌遠(yuǎn)，其知彌少”。

　　證道是修德的結(jié)果

　　再看道論。修心開悟，可以見道。道是修心開悟后直覺體驗的終極對象，無法用語言描述：“道可道，非常道?！比祟愓Z言所能描述的，一定是人類感官認(rèn)知的外部現(xiàn)象。“道”無法被感官感知，也就無法用詞語表示，所以老子說“非常道”。這個道，人們的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到、手摸不著，所以老子說“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搏之不得”。

　　“道”有兩重性，既是“物”，也是“非物”。一方面，老子說“道”是物，說得很肯定：“道之為物”，但不是普通之物，而是物之精華，具全息屬性：“真冥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老子說“道”具有潛在的、無限的可能性，能演變成任何東西，故視之為“混成”之物。這個特殊的混合體是獨立的、永恒的存在，“獨立而不改”、“先天地生”、“周行而不殆”，且永恒不變，“自古及今，其名不去”。另一方面，老子又間接地說“道”是“無”：“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物物者非物”，孕育萬物的那個東西不是物質(zhì)性的。在有的場合，老子干脆說“道”“不可名，復(fù)歸于無物”。那么，“道”究竟是什么?這需要結(jié)合萬物來說。

　　道是萬物的來源和構(gòu)成元素。闡述“道”不能離開萬物，離開萬物說不清楚?！暗馈迸c萬物之間的關(guān)系，是“始”與“母”的關(guān)系。從時間維度說，“道”是萬物的來源。老子說“道”沒有名字：“無名，天地始?！崩献佑终f宇宙萬物經(jīng)歷了由少至多的演變過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從空間維度說，“道”是構(gòu)成萬物的最細(xì)微元素?！兜赖陆?jīng)》說，“道”是“萬物之母”、“萬物之宗”，萬物都離不開它，只不過每一種物都“負(fù)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已然將“道”包容其中。在《莊子》中，有人問莊子：“道”在哪里?莊子回答：“道”無所不在。用哲學(xué)術(shù)語說，“道”是萬物之本體。無論是太陽，還是一滴水，把它們分解到最微小的極點，便是同一種元素，這就是“道”。

　　此外，悟道之后還會發(fā)現(xiàn)世界全然兩樣。老子說：“大白若辱”、“大方無隅”、“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成若缺”、“大盈若沖”、“大直若屈”?？傊?，老子要告訴人們修道的真理。

　　綜上，修德是為了證道，證道是修德的結(jié)果，二者之間是因果關(guān)系。因而，《道德經(jīng)》是一部生命修行之書，其宗旨是“長生久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