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20日，“伊斯蘭國”組織對阿富汗首都喀布爾西部的一座什葉派清真寺發(fā)動了襲擊，造成56人傷亡，而之前的幾個月也一直存在阿富汗什葉派清真寺遭到襲擊的消息。

喀布爾一座什葉派清真寺受襲

來源：AP Photo

無獨有偶，阿富汗女議長法齊婭·庫菲的著作《我不要讓你死于一事無成》中也提到過阿富汗什葉派。而在阿富汗社會中，則流傳著這么一句諺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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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為：當真主創(chuàng)造了驢的時候，哈扎拉人在落淚（哈扎拉人是阿富汗最大的什葉派群體）。

這些事實都說明了一個問題：阿富汗不但存在數(shù)量眾多的什葉派信眾，而且在阿富汗社會中有著十分重大的影響，即便在大多數(shù)人眼中，他們是以負面形象存在的。為了更好地把握當今的阿富汗沖突，有必要對阿富汗的什葉派進行一番介紹。

阿富汗的民族構(gòu)成

在講述阿富汗什葉派的故事之前，首先要稍微介紹一下阿富汗的民族構(gòu)成。美國中情局2011年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阿富汗人主要由四大民族構(gòu)成，即普什圖族（42%）、塔吉克族（27%）、哈扎拉族（10%-19%），以及烏茲別克族（9%），此外還有土庫曼族、俾路支族等。

普什圖人作為阿富汗的主體民族，在阿富汗歷史上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發(fā)動赫拉特獨立戰(zhàn)爭，并于1722年摧毀伊朗薩法維王朝的吉爾扎伊部、建立杜蘭尼王朝（????? ，原意為時代之珍珠）的阿布達里部（在阿赫默德·沙的領(lǐng)導下改為杜蘭尼部）、以及當今肆虐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塔利班”組織，都是來自普什圖人。

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民族構(gòu)成

而塔吉克族由于善于經(jīng)商，他們大多較為富有，主要居住在阿富汗的各大城鎮(zhèn)當中，操波斯語（在阿富汗稱作達利語）。歷史上也具有較強的政治影響力，主要在各伊斯蘭王朝當中擔任重要官職，并在伊兒汗國崩潰之后一度建立過地方王朝。

哈扎拉人則具有蒙古血統(tǒng)，操波斯語。雖然成吉思汗的大軍曾入侵過阿富汗，而且在1223年伽色尼城叛亂的時候還派遣窩闊臺帶領(lǐng)大軍去鎮(zhèn)壓，但是那個時候并沒有留下多少蒙古人。察合臺汗國建立后，出于鞏固當?shù)亟y(tǒng)治以及為入侵印度做準備的需要，開始大規(guī)模在山區(qū)屯兵放牧，并在當?shù)胤址狻扒簟保?????），此即哈扎拉之地（????? ???）的開端。

當然，也有說法認為哈扎拉一詞在公元前就已經(jīng)存在，甚至這些人還參與過抵抗亞歷山大大帝的戰(zhàn)斗。到了巴布爾的年代，“哈扎拉”一詞專門用來指居住在阿富汗的蒙古部落。哈扎拉人近代以來一直慘遭壓迫，而“哈扎拉”一詞則成為了阿富汗什葉派的代名詞。后文會對此進行說明。

穆罕默德·昔班尼

至于烏茲別克人，則和16世紀時中亞、中東的國際格局有關(guān)。烏茲別克汗國的開國君主穆罕默德·昔班尼（??????）率大部隊南下河中地區(qū)，消滅了帖木兒王朝，并在阿富汗北部（興都庫什山脈以北）駐扎了大量軍隊?！栋筒紶柣貞涗洝罚????????）多次提到了巴布爾在喀布爾建立根據(jù)地之后和昔班尼王朝作戰(zhàn)的情況。甚至在莫臥兒帝國阿克巴年代，烏茲別克人還曾深入到印度去作戰(zhàn)。

阿富汗什葉派發(fā)展史

阿富汗什葉派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哈里發(fā)阿里·伊本·艾比·塔里卜時期（當時還只是被稱作阿里黨人）。他寫了一份圣旨，任命當?shù)氐囊粋€酋長作為古爾山區(qū)的總督（????）。但是當時并不存在什葉派之說，總督只是由于感激而表示擁戴阿里而已，并表示同情阿里的后人。該總督保留了這份圣旨，并代代相傳，直到伽色尼王朝蘇丹馬合木討伐并占領(lǐng)古爾山區(qū)為止。

阿富汗地區(qū)第一次出現(xiàn)大批人員改宗什葉派的情況發(fā)生在伊兒汗國時期。按照史學家拉施德?。???? ????? ??? ????）的說法，旭烈兀（?????? ???）的玄孫合贊汗（????? ???）改宗伊斯蘭教，同時有一萬名蒙古士兵也跟著改宗。合贊汗曾經(jīng)對什葉派有著濃厚的興趣，并在全國推廣。其兄弟完者都汗（????????）以及完者都的兒子不賽因（??? ????）繼續(xù)支持伊斯蘭教的政策，包括什葉派在內(nèi)的各種學說都得到鼓勵。正是在合贊汗和不賽因兩代人的經(jīng)營下，阿富汗的什葉派信眾有所增加。

不過，直到賽爾白達爾（????????）運動被鎮(zhèn)壓了之后，才有大批的圣裔（賽義德）進入到阿富汗地區(qū)。也就是說，在此之前，什葉派在阿富汗的影響力還比較小，同情阿里及其后裔的人并不是很多，因而對圣裔的吸引力也不大。

到了薩法維王朝，情況發(fā)生了巨大變化。為了長期和莫臥兒帝國對抗，薩法維王朝需要一個穩(wěn)固的阿富汗，因此派遣了大量的什葉派法學家到該地去宣揚什葉派的思想，達到思想控制以及建立什葉派法治的目的。在薩法維統(tǒng)治者“分而治之”的政策下，少數(shù)族群得到政府的支持。他們積極響應(yīng)政府號召，追隨什葉派的信仰，借助政府的幫助以抗衡在阿富汗占主導地位的普什圖人。

另外，早在開國之初，伊斯瑪儀一世就曾經(jīng)把大量信奉什葉派的土庫曼人（即著名的紅頭）分封到阿富汗地區(qū)以戍守邊疆，阿富汗的什葉派信徒大幅增加。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薩法維王朝的滅亡。

阿富汗什葉派的苦難史

1747年，借著納迪爾沙被刺殺的契機，普什圖將領(lǐng)阿赫黙德帶著自己的部隊迅速返回阿富汗，并宣布建立杜蘭尼王朝，從此與波斯決裂。然而，當時的阿富汗在社會文化上深受波斯的影響，波斯語在阿富汗的文化、政治生活中，地位非同小可，而阿富汗的什葉派也具有相當?shù)挠绊懥Α?/p>

在此情況下，阿赫黙德·沙決定弘揚遜尼派，打擊阿富汗的什葉派，限制波斯文化的影響，以達到團結(jié)普什圖人的目的。當時，阿拉伯半島上掀起了一場旨在“正本清源”的瓦哈比運動，內(nèi)志地區(qū)的學者們曾撰寫過不少關(guān)于批判什葉派的論文。阿赫黙德·沙把這些思想借鑒到阿富汗，并將法學理論落實到國家的法律中，阿富汗什葉派的地位急劇下降。

在18世紀的伊斯蘭世界，杜蘭尼王朝的地位僅次于奧斯曼帝國

以哈扎拉人為主體的阿富汗什葉派自然不會坐以待斃。第一個起來反抗杜蘭尼王朝相關(guān)法令的便是一個叫德爾維?！ぐ⒗铩ず沟墓?。雖然他很快就被處死，然而什葉派的叛亂卻此起彼伏，對國家安全造成嚴重威脅。

阿赫黙德的兒子帖木兒·沙遷都喀布爾后，阿富汗社會陷入動蕩，杜蘭尼王朝逐漸瓦解。而此時控制了印度大部分地區(qū)的英帝國也對阿富汗存有巨大的野心，自19世紀初以來便頻頻往阿富汗派遣考察團甚至使團，挑撥阿富汗各部落間的關(guān)系。什葉派的生存環(huán)境在惡化的同時，也找到了新的契機。

1836年來自杜蘭尼部落巴拉克查依家族的道斯特·穆罕默德（???? ???? ???）重新統(tǒng)一了阿富汗。為了削弱國內(nèi)什葉派，道斯特采取了分化瓦解政策。他扶植居住在喀布爾的什葉派（紅頭），讓他們在政府中任職，并負責鎮(zhèn)壓居住在山區(qū)的哈扎拉人，人為制造什葉派各部落的對立。

盡管在第一次英國-阿富汗戰(zhàn)爭中立下汗馬功勞，卻越發(fā)引起了道斯特的猜忌，認為喀布爾的什葉派很有可能會威脅到其統(tǒng)治，于是開始借機，清洗軍隊及學者團體中的什葉派。盡管什葉派曾想過要妥協(xié)，道斯特卻并沒有給他們留下任何余地，反倒以卑劣的手段清除這些活動家。

阿富汗哈扎拉人

希爾·阿里時期（1863-1879），由于政府實行和解政策，什葉派的生存環(huán)境得到改善。包括哈扎拉人在內(nèi)的諸多什葉派團體也得以進入到軍隊等國家機關(guān)中任職。國王同時也推行旨在促進族群平等的改革政策。不過這些都因為英國的第二次入侵而中斷。

阿卜杜·拉赫曼國王上臺后，什葉派再次受到嚴厲打壓。為了在最大程度上消除部落習慣法的影響，加強中央集權(quán)，阿卜杜·拉赫曼推行哈乃斐法律學說，以遜尼派伊斯蘭法規(guī)范阿富汗社會。什葉派對此表示強烈不滿。更有甚者，政府還派遣語言學家和遜尼派學者前往哈扎拉人聚居地，實行文化同化政策。

這最終引發(fā)了1892年的什葉派起義。政府兵分五路殺入哈扎拉地區(qū)，給什葉派以沉重打擊。而遜尼派法學家發(fā)布的關(guān)于什葉派是異教徒的法令，更是讓遜尼派與什葉派在法理上徹底對立起來。盡管1893年政府與什葉派實現(xiàn)和解，但什葉派被要求繳納巨額稅金。

溫和的哈比卜拉上臺后，積極開展現(xiàn)代化改革，并企圖最大限度地減少對什葉派的打擊力度。即便如此，迫害什葉派的行為還時有發(fā)生。當時在宮廷中任職的什葉派史學家毛拉·法伊茲（??? ???）把許多的迫害事件寫進了正史之中，讓后人可以對那個現(xiàn)代化改革如火如荼的時代什葉派的處境有所了解。而最為重要的是，政府此時依舊強制實施同化政策。只是在阿馬努拉時代（1919-1929），什葉派才短暫地獲得了自己的正當權(quán)利。

然而，自此之后，什葉派一直都是受打壓的一方，政府以加強中央集權(quán)為由進一步限制什葉派的權(quán)益，甚至他們的生命也時刻受到威脅。在1946年至1950年發(fā)生的普什圖人和哈扎拉人沖突中，如果一個什葉派信徒被殺，肇事者只需賠償600阿富汗尼；若一頭駱駝的腳受傷，則要賠償3700阿富汗尼。而在70年代的時候，有的人甚至認為，屠殺哈扎拉人是“義務(wù)”。

當代阿富汗什葉派

1979年，蘇聯(lián)派兵入侵阿富汗，阿富汗重新回到了部落割據(jù)的混亂年代。為了抵抗蘇聯(lián)入侵，同時搶占地盤，各個部落都組建了自己的武裝以及政黨。1986年，蘇聯(lián)撤軍，阿富汗的動蕩加劇。1987年，在伊朗的干預下，阿富汗的什葉派團體結(jié)成“八黨聯(lián)盟”。

1991年成立了馬扎里（Abdul Ali Mazari）領(lǐng)導的“伊斯蘭統(tǒng)一黨”（??? ????）1992年3月，原蘇聯(lián)扶植的納吉布拉交出政權(quán)，內(nèi)戰(zhàn)進入到了白熱化階段。6月28日，塔吉克族主導的伊斯蘭促進會接管國家政權(quán)，然而內(nèi)戰(zhàn)并沒有因此結(jié)束，什葉派和遜尼派的沖突加劇。

被毀之前的巴米揚大佛，位于哈扎拉之地

1993年1月11日，塔吉克武裝闖入喀布爾西城的什葉派聚居地，展開了長達24小時的屠殺行動，大大激怒了阿富汗的什葉派。馬扎里此時作出了一個錯誤決定，即與在南方興起的普什圖武裝組織“塔利班”結(jié)盟，以對抗伊斯蘭促進會。

阿富汗的什葉派原本以為，塔利班能夠給他們帶來平等。然而1995年“進軍喀布爾”運動成功之后，塔利班隨即背叛了什葉派，馬扎里被塔利班殺害。而塔利班對什葉派的政策較之前的政府更顯殘忍。他們實行大普什圖主義，聲稱哈扎拉人“要么去伊朗，要么進墳墓”（????? ?? ?? ????? ?? ??????? ?????）。在塔利班統(tǒng)治期間，大量的什葉派哈扎拉人慘遭殺害，無數(shù)的哈扎拉人逃往伊朗或是巴基斯坦。

塔利班被推翻后，在阿富汗重建的歲月里，雖然哈扎拉人在國家機關(guān)當中獲得了合法的席位，但是在重建工作中卻依然不受重視。如今，阿富汗的中部地區(qū)，也即什葉派聚居的地區(qū)，依然是阿富汗最為貧窮落后的地方。為了保護自己，阿富汗的什葉派強化自身的文化認同，派遣留學生前往伊朗學習什葉派的相關(guān)理論，豐富阿富汗什葉派的學說，完善自己的教育體系。

而處在周邊的遜尼派則依然對什葉派存有嚴重的猜忌，而且由于受到歷史上的政治因素的影響，阿富汗的主流社會依舊對哈扎拉人抱有歧視態(tài)度，在普通大眾看來，哈扎拉人甚至會“割人咽喉，竊取錢財”。

塔利班與伊斯蘭國

阿富汗的什葉派也分屬不同的部落以及宗派。雖然他們主要信奉十二伊瑪目派，但是有一部分人則信奉伊斯瑪儀派，這使得他們內(nèi)部也不甚團結(jié)，更加強了他們在阿富汗的劣勢地位。

結(jié)語

阿富汗的什葉派由來已久，而且深深扎根于阿富汗的社會之中。然而，由于歷史以及政治原因，什葉派自近現(xiàn)代以來便在阿富汗處于弱勢地位。即便當下的政府有意改善什葉派的現(xiàn)狀，由于現(xiàn)實政治因素以及民族情感因素的阻撓，短期內(nèi)這種現(xiàn)象是難以得到改變的。而且，本著“群體范圍越小，凝聚力越強”的原則，哈扎拉人和普什圖人也很難跨越各自的障礙，主動去尋求更進一步的和解。

《追風箏的人》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