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璋,字季玉,東漢興平元年(194年)繼其父劉焉任益州牧,至建安十九年(214年)所治益州被劉備奪取,統(tǒng)治益州凡二十年,其活動曾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漢末三國政治。迄今為止,學界尚無討論劉璋的專文。人們對劉璋的評價,基本定于諸葛亮《隆中對》所云:“劉璋暗弱,……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眲㈣八焓鼛壮蔀榛栌篃o能的象征。 失于人謀東漢末年,天下紛亂。劉璋所處益州,天府之土,民殷國富,兵精糧足,足以自守,甚至可以成就霸業(yè)。然而,劉璋在保守益州的過程中不能有所作為,在外來的劉備面前反主為客,處處被動,處處被欺,最終將益州拱手讓人。其原因何在?與漢末群雄相較,劉璋“暗弱”、“不武”(卷32《先主傳》注引《獻帝春秋》)。 主要表現(xiàn)在: (一)不識益州兵要地理形勢,不能努力修好漢中的張魯,喪失了益州北面屏障,使益州處于外敵威脅之下。(二)缺乏重大軍事斗爭的心理素質(zhì)。盡管擁有益州這塊“風水寶地”,劉璋卻極端地不相信自己的力量,對抗并不比其強大的張魯,要拉曹操作為援手;當曹操對自己產(chǎn)生威脅時,又拉劉備來幫忙,使得劉備順利入川。 (三)缺乏足夠的軍事才能。劉璋在認識到劉備入川的險惡用心、怒斬張松之后,雖迅速組織了一系列的軍事行動來對抗劉備,卻均以失敗告終。《三國志·法正傳》載:當劉備爭奪益州之初,“鄭度說璋曰:‘左將軍縣軍襲我,兵不滿萬,士眾未附,野谷是資,軍無輜重。其計莫若盡驅巴西、梓潼民內(nèi)涪水以西,其倉廩野谷,一皆燒除,高壘深溝,靜以待之。彼至,請戰(zhàn),勿許,久無所資,不過百日,必將自走,走而擊之,則必禽耳?!编嵍戎嬁芍^是抵御劉備的良策,但劉璋不能用,反而把鄭度罷黜。鄭度的遭遇,除了表明劉璋聽不進忠言外,更主要的是表明劉璋“才非人雄”,缺乏軍事頭腦,不是梟雄劉備的對手。 其實,劉璋并非毫無軍事才能,在他統(tǒng)治益州的時期里,曾平定益州豪族大姓的數(shù)次大規(guī)模的叛亂,即是明證。導致時人視劉璋“暗弱”、“不武”的原因,除了劉璋為人“寬柔”“溫仁”性格懦弱外〔1〕(卷31《劉二牧傳》及注引《英雄紀》),更與其身處推崇“人謀”的亂世之秋卻不努力“人謀”有密切關系。突出表現(xiàn)是,劉璋立志不遠,只圖自保一州。 保據(jù)益州,坐觀天下,是劉璋之父劉焉定下的方針。《三國志·劉二牧傳》載:“焉睹(漢)靈帝政治衰缺,王室多故,……欲避世難。……侍中廣漢董扶私謂焉曰:‘京師將亂,益州分野有天子氣’。焉聞扶言,意更在益州。”恰好益州動蕩,朝廷以劉焉為監(jiān)軍使者,領益州牧。劉焉入益州后,以南陽三輔流人數(shù)萬家為主組成東州兵,平定益州動亂,誅殺益州豪強,建立割據(jù)政權,便不復顧益州之外的天下形勢。注引《英雄記》:劉焉起兵,不與天下討董卓,保州自守?!边@無疑限制了自己的發(fā)展。王夫之《讀通鑒論》卷9中評論曰:“焉雖受命作牧,而漢之危亡,風波百沸,焉勿問焉。割土自擅,志士之所不肖事也?!眲⒀伤篮?,繼任益州牧的劉璋基本遵循其父“坐保”政策。在一定意義上,“坐保”有它的合理性,如可以避免自身力量在紛爭之中作無謂的消耗。然而,在漢末割據(jù)兼并的時代,滿足于“自?!?,沒有遠大的目標與積極的行動,最終只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公孫瓚、劉表等軍閥就是典型的例子,相反的例子則有曹操統(tǒng)一北方、孫權鼎立江東等。劉璋的“坐?!?,導致了他行動的保守和落后,黯于天下大勢。當劉備處心竭慮謀奪益州時,劉璋還茫然不知,反而開門揖盜,最終葬送基業(yè)。可以說,劉璋失益州在一定意義上是失于“人謀”。 《后漢書·劉焉傳》論曰:“璋能閉隘養(yǎng)力,守案先圖,尚可與時推移,而遽輸利器,靜受流斥,所謂羊質(zhì)虎皮,見豹則恐,吁哉?!钡拇_,天下大勢不容劉璋閉隘蓄力,然益州民富強,土地險阻,如發(fā)揮“人謀”的主觀能動性,努力進取,保守偏安一隅也未必無此可能。可是,劉璋暗于天下大勢,不知權謀。王夫之《讀通鑒論》卷9稱:“論者曰:‘劉璋暗弱’,弱者弱于強爭、暗者暗于變詐?!碧幵跐h末這樣一個推崇“人謀”的時代,劉璋明顯是落伍了,失益州誠為“自然之理”〔1〕(卷31《劉二牧傳》)。 治蜀成就對于劉璋治益州,諸葛亮說:“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劉璋暗弱,自焉以來,有累世之恩,文法羈縻,互相承奉,德政不舉,威刑不肅,蜀土人士,專權自恣,君臣之道,漸以陵替。寵之以位,位極則殘;順之以恩,恩竭則慢,所以致弊,實由于此?!薄?〕(卷35《諸葛亮傳》注引《蜀記》)時人一般也認為:劉璋愚弱無威,“政令多闕”〔1〕(卷31《劉二牧傳》)。因為益州在劉璋統(tǒng)治時期,劉璋專門信用東州人,不能團結益州土著。益州土著地主集團對劉璋始終沒有好感,劉璋也始終沒有能得到他們更多的支持。不但外來地主與土著地主之間的矛盾未能得到解決;就是劉璋本人和他的高級官員之間也存在著矛盾,劉璋既沒有充分的力量節(jié)制驕恣的諸將,也沒有能力選拔或重用優(yōu)秀人才〔2〕、〔3〕(P78-79)。筆者以為,這只是問題的一方面。畢竟劉璋治益州并不象諸葛亮所說明那樣無能、無功,如從經(jīng)濟發(fā)展角度言,其成就即不遜于劉備、諸葛亮治蜀。 如所周知,諸葛亮治蜀,益州連邊遠地區(qū)都得到開發(fā),但蜀漢的經(jīng)濟整個說來并未上升,生產(chǎn)并未得到應有的發(fā)展。以人口為例,劉備章武元年(221年)有戶二十萬,男女口九十萬,到劉禪炎興元年(263年)滅于魏時,戶二十八萬,口九十四萬。如果這個數(shù)字大致可信,蜀漢四十余年中只增加了四萬人,其中還可能包括被征服的一些落后部族,所以可以說蜀國的人口基本上沒有增加,這足以反映出在蜀漢統(tǒng)治之下,益州社會經(jīng)濟的停滯狀態(tài)。又,蜀建興五年(227年),諸葛亮首次北伐前夕,上《出師表》云:“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1〕(卷35《諸葛亮傳》)。諸葛亮這樣說,誠然有警醒后主劉禪要努力振作之意,但也足見益州已經(jīng)不是“國富民強”之局面。在一條教令中,諸葛亮宣稱:“今民貧國虛,決敵之資唯仰蜀錦耳?!薄?〕(卷'815《布帛部》)要注意的是,此時正是蜀漢國力比較強的時期。 “益州疲憊”、“唯仰蜀錦耳”,此種經(jīng)濟狀況,顯然比劉璋治蜀時期有所倒退。諸葛亮在襄陽獻“隆中對策”時,曾對劉備說益州“民殷國富”〔1〕(卷35《諸葛亮傳》)。龐統(tǒng)也曾告訴劉備:“益州國富民強,戶口百萬?!薄?〕(卷37《龐統(tǒng)傳》注引《九州春秋》)也就是說,劉璋治理益州的效果是當世公認的。這除了與漢末益州少遭遇戰(zhàn)亂的破壞有關外,更是與劉璋治蜀分不開。且以劉璋用人論,《三國志·先主傳》載:劉備在奪得益州后,大用益州俊才,“及董和、黃權、李嚴等本璋之所用也,吳懿、費觀等又璋之婚親也,彭羕又璋之所排擯也,劉巴者宿昔之所忌恨也,皆處之顯任,盡其器能”。劉備所用的益州人才,其實基本上是原劉璋人才集團中的成員。特別是,劉璋所擯棄的彭羕,后來也被劉備所擯棄乃至誅殺。這說明劉璋在治蜀之時可以說還是比較能識人、用人的,對益州土著也曾努力的拉攏與團結。這應是劉璋統(tǒng)治時,益州政治得以穩(wěn)定、經(jīng)濟得以發(fā)展的重要原因。史籍中雖沒有直接的史實來說明劉璋治蜀的業(yè)績,但劉璋能穩(wěn)定益州,發(fā)展益州,不能謂無能、無功。退一步言,劉璋統(tǒng)治下的益州雖然也有一些內(nèi)亂,但政局尚穩(wěn),國富民殷,說明劉璋還是有一定的政治才干的。 民本思想劉璋還有一定的“民本”思想。考察劉璋的言行,時時都可窺測到他以民為念的思想。撇開其它原因講,(一)迎劉備入川是基于保境安民。(二)當鄭度提出堅壁清野以抵御劉備軍時,劉璋認為:吾聞拒敵以安民,未聞動民以避也?!薄?〕(卷37《法正傳》)可見,劉璋不納鄭度之策有不愿勞民的緣故。(三)劉璋舉成都而降劉備是基于不愿傷民。當成都尚兵精糧足、臣民表示愿堅守城池時,“璋言:‘父子在州二十余年,無恩德以加百姓。百姓攻戰(zhàn)三年,肌膏草野者,以璋故也,何心能安!’”〔1〕(卷31《劉二牧傳》)就此而言,說劉璋“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是不符合劉璋統(tǒng)治益州的實際。 宋人葉適云:“劉璋雖暗懦,然國富民盛,守之以恩,無所得罪也?!薄?〕(卷28《蜀志·劉璋》)清人王夫之直言,劉璋非“昏孱”〔6〕(卷9)。的確,劉璋誠然算不得明君,但也不能歸于昏君之類,更算不上暴君,故劉備比擬奪益州為伐紂時,當即遭到其屬下龐統(tǒng)的反駁〔1〕(卷37《龐統(tǒng)傳》)?!度龂尽⒍羵鳌纷⒁龔埈[言亦曰:“劉璋愚弱而守善言,其亦宋襄公、徐偃王之徒,未為無道之主也?!被仡欀T葛亮對劉璋的評價,其作《隆中對》時說“劉璋暗弱”,為的是樹立劉備進攻益州的信心;在占領益州后,全面貶低劉璋治益州,則更多是為自己的嚴刑立威辯護。 頗得人心建安十三年(208年),諸葛亮作《隆中對》稱:劉璋所治益州,“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后來,在劉備圖謀益州的過程中,劉璋手下有才干的官員如張松、法正等果然積極策劃迎接劉備入蜀;在劉備攻占益州的戰(zhàn)斗中因抵抗不利投降或欲降的李嚴、費詩、許靖等人,他們或就是諸葛亮所謂的“思得明君”的“智能之士”。但另一方面,還有更多的“智能之士”在支持擁護劉璋。 對于劉璋迎劉備入川,就有黃權、劉巴等一批“智能之士”表示反對。《三國志·黃權傳》云:主簿黃權陳其厲害,“左將軍(劉備)有驍名,今請到,欲以部曲遇之,則不滿其心,欲以賓客禮待,則一國不容二君。若客有泰山之安,則主有累卵之危,可但閉境,以待河清?!庇?,《三國志·劉巴傳》注引《零陵先賢傳》:“璋遣法正迎劉備,(劉)巴諫曰:‘備,雄人也,入必為害,不可內(nèi)也?!备猩跽?,王累自懸于城門死諫劉璋拒納劉備。此外,在劉備奪益州的軍事進攻中,也有不少忠勇之士為劉璋而戰(zhàn)?!度龂尽ね踹B傳》載:“先主起事葭萌,進軍來南,(王)連閉城不降?!眲㈣鞍涂ぬ貒李?,抵抗失敗被俘后,愿作斷頭將軍〔1〕(36(《張飛傳》)。 又,三國志·先主傳)注引《益部耆舊雜記》曰:“劉璋遣張任、劉!率精兵拒捍先主于涪,為先主所破,退與璋子循守雒城。任勒兵出于雁橋,戰(zhàn)復敗。禽任。先主聞任之忠勇,令軍降之,任厲聲曰:‘老臣終不復事二主矣。’乃殺之,先主嘆惜焉”。即使是到了成都被圍,劉璋處于最困難的時刻,全城軍民也紛紛表示堅決抵抗。劉璋舉成都投降之時,軍民咸流淚。這些都足以說明劉璋在益州有深厚民眾基礎,深得民眾擁護,決不是眾叛親離的獨夫民賊。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在蜀人心目中,劉璋未必不是“明君”。正因為如此,盡管劉備處心積慮,竭盡全力,占領益州還是費了不少周折,付出了相當?shù)拇鷥r,如雒城之役,耗時一年,折損軍師中郎將龐統(tǒng),才艱難取勝。另外,據(jù)史籍記載,建安十六年劉備應劉璋之邀入川后,積極爭取蜀地民心。 《三國志·龐統(tǒng)傳》稱:“益州牧(劉璋)與先主會涪,統(tǒng)進策曰:‘今因此會,便可執(zhí)之,則將軍無用兵之勞而從定一州也。’先主曰:‘初入他國,恩信未著,此不可也’?!贝撕?,劉備“厚樹恩德,以收眾心”〔1〕(卷32《先主傳》)。劉備不敢也不能遽取劉璋,反而需花費較長時間來“厚樹恩德,以收眾心”,這除了說明劉備的“帝室之胄”的旗號在真正的“帝室之胄”劉璋面前黯然失色和劉備的處事謹慎之外,更足以說明劉璋并未失去蜀地民眾的支持??傊T葛亮所謂“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并不符合劉璋所治益州人情實際,畢竟劉璋治益州尚得人心。 劉璋治理益州并不是“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而是有一定的“民本”的思想并取得了較大的成就;劉璋失益州,也不是因為他昏庸無道,益州人民反對他的統(tǒng)治,而主要是處在東漢末年群雄相競的時代,劉璋軍事才能一般,拙于“人謀”,不識天下形勢的結果。在某種程度上說,劉璋可謂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凡人”。諸葛亮對劉璋的評價是有失偏頗甚至是不公正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