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爾沁沙地上流淌的西拉木倫河,距今8000年前就開始了對人類的哺育。這條半干旱地帶的河流,給中國北方民族提供了賴以駐牧的水草,東胡、烏桓、鮮卑、契丹、蒙古族……在西拉木倫河兩岸“你方唱罷我登場”。沙地與草原、游牧與農(nóng)耕,在西拉木倫河兩岸創(chuàng)造了經(jīng)典對白。

　　“父親曾經(jīng)形容過草原的清香,讓他在天涯海角也從不能相忘。

       母親總愛描摹那大河浩蕩,奔流在蒙古高原我遙遠(yuǎn)的家鄉(xiāng)。

       如今終于見到這遼闊大地,站在這芬芳的草原上我淚落如雨。

       河水在傳唱著祖先的祝福,保佑漂泊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

        哎,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span>

　　一路聽著席慕蓉作詞的《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我們的車漸漸駛近內(nèi)蒙古東南部的那條大河。

　　西拉木倫河,那條有著迷人名字的河流,就是歌中所描繪的“母親的河”。

　　在內(nèi)蒙古高原上流淌的河流中,西拉木倫河并非最長的,也并非最大的,流域也不能算最廣的。它偏安一隅,在大興安嶺西端的南側(cè)發(fā)源,向著東方迤邐而去。

　　它所流經(jīng)的地方,被大興安嶺和七老圖山夾持著,并不平坦。它在發(fā)源地把高原面上隆起的地層切割出一段山峽。順著內(nèi)蒙古高原向松遼平原過渡的這個傾斜面,它從西北向東南,穿過中山、繞過丘陵、沖向平原。

　　這條河流與眾不同之處,在于它是從高原的內(nèi)部汩汩涌出,以涓涓的細(xì)流闖出了一條路,從高空望去,那河道像張力十足的閃電,“撐”開了堅硬的巖層,在平淡無奇的高原面下,回旋出一番天地。

　　詩人在河源處痛哭

　　我們在內(nèi)蒙古高原東南緣的一片丘陵之海中驅(qū)車良久,舉目四望,看不到河流,只有起伏圓潤的小山和山前小平原。一上山,草原植被就變成了白樺林、榆林,其實幾乎不成林,只不過有幾棵、幾十棵樹長在一面坡上罷了。這樣的景觀和北京人熟悉的“塞罕壩”很像,這里是塞罕壩以北、烏蘭布統(tǒng)草原的北邊。

　　烏蘭布統(tǒng)草原上的薩嶺河,向北注入了西拉木倫河。當(dāng)年隱蔽噶爾丹部隊的山林,如今已見不到遮天蔽日的氣勢——400多年了,這片位于北方干旱區(qū)與半千半濕區(qū)過渡地帶的高原丘陵區(qū),草在變少、沙在聚集。

　　有文獻(xiàn)記載:公元344年,鮮卑人中的宇文部被慕容部擊破后,竄居在松漠之間,以“契丹”和“庫莫奚”的名號出現(xiàn)。又有史書記載:契丹祖先駐牧于松漠之間、潢河以西、土河以北之地。“潢河”是今天的西拉木倫河,“土河”指今天的老哈河。

　　我對“松漠”很感興趣。據(jù)《蒙古游牧記》和《大清一統(tǒng)志》,“松漠”是指被稱為“平地松林”的森林,樹種以松、杉、榆、楊為主,“高者達(dá)數(shù)十丈”。而且,“平地松林”并非僅在西拉木倫河源頭處有,沿西拉木倫河而下,直到科爾沁左翼中旗,河兩岸全生長著茂密的森林。史書記載有“八百里平地松林”之說。

　　我想起了克什克騰旗引以為豪的“沙地云杉”林,就生長在西拉木倫河源頭以北不遠(yuǎn)處的克什克騰草原上。顧名思義,那是抓根在沙土地上的森林。在那片云杉中,據(jù)說有500歲高齡的云杉樹——那么,它的生命一定經(jīng)歷過咸吉思汗嫡系子孫達(dá)延汗一統(tǒng)蒙古的時期,它的同伴們當(dāng)年遍布西拉木倫河流域乃至下游的西遼河流域,在這片水草豐美之地,茂密的平地松林為成吉思汗的子孫們守護(hù)了清香的草原、守護(hù)了一條豐沛的大河。

　　“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就是在那樣的年代中印入了席慕蓉對祖先的記憶里。

　　如今,這片被稱為世界上“連片最大”的沙地云杉林面積不過2000公頃,在它周圍,則是延綿1240萬公頃的科爾沁沙地,“八百里平地松林”,已變成“八百里瀚?！薄Ｔ娙诵闹械墓枢l(xiāng),500年來經(jīng)歷了巨變!

　　我們依著“龍口水庫”的指示牌拐入一條向下盤旋的道路,這是一條干凈而窄小的柏油馬路。我們很快就貼近了那條河,它在這條被稱作“西拉木倫大峽谷”的谷溝里,歡快地流淌著,與它相伴的,有河邊小片牧場和無人居住的農(nóng)舍,有淌水消暑的奶牛和捕食的野鴨,路旁偶爾閃過簇新的蒙古包,那是為游客準(zhǔn)備的餐館。游客們多是沖著漂流而來:在湍急、清淺而無險灘的西拉木倫河上游,皮筏子漂流深得人心。

　　兩岸沒有松林,喬木點綴在灌木和草地之中,大部分山體都是斑駁的,裸露著大片淺黃色的地表,我能感到沙子已經(jīng)飄落到了所有植物的根部。

　　這是一條了不起的河。雖然它看上去乏善可陳——“西拉木倫大峽谷”貌似中國北方任何一條普通的溝谷——但是,它能在這干旱環(huán)境中不息流淌上萬年,這就是它的神奇之處,也是人們歌頌它的理由。

　　我曾詢問蒙古史專家烏云畢力格教授:西拉木倫河很重要嗎?

　　他回答:“當(dāng)然重要!對于逐水草而居的北方游牧民族來說,有水才有草,西拉木倫河就是內(nèi)蒙古東部的一條生命河,在它的兩岸,曾經(jīng)居住過許多游牧部落,中國北方民族的歷史,在這條河的流域上演了很多幕,東胡、烏桓、鮮卑、契丹、蒙古族等,都是這條河的子民啊!”聽罷,我對西拉木倫河肅然起敬。

我理解了席慕蓉為什么在西拉木倫河源頭處痛哭。作為蒙古族公主的外孫女，她的祖先在河畔生活、征戰(zhàn)的歷史記憶一定多次夢回，令她深夜驚醒；多少個世紀(jì)的悲歡離合、金戈鐵馬，全部源于西拉木倫河源頭處不動聲色的、靜謐的泉涌。

（文字來源中國國家地理叢書，圖片來源于網(wǎng)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