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詩章法決定作品質(zhì)量 第二講 起句、偶句 今天,我們接著講起承轉(zhuǎn)合。起承轉(zhuǎn)合,是律詩的骨架,若沒了骨架,血肉依附在什么地方呢,當然就沒有地方。骨架,就是最基本的,必不可少的。 我們結合唐詩細致、實際的講解律詩的起承轉(zhuǎn)合。 一、起句: 上一講,我們介紹了景語和情語。請看例詩: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我們看到,起句是“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李白,以景語開始了全詩。這個景,不僅是當時當?shù)乜梢钥吹降木?,更包含了兩個信息在里面。 A、“青山”,大家可能對這兩字非常熟悉,我們常在武俠小說以及電影里看到一句話“青山不改,后會有期”。我們知道,李白這首作品寫的是由青山開始興起的內(nèi)容。在這里使用青山,不僅是當時的景,更是表示今日一別,將來大家還會見面的,還會相逢的。此刻,不過是暫時的“一別”,并不是永遠的分別。這就是青山的含義。 B、“白水”,這個也是個典故,意思是指白水發(fā)誓,緊接著前面的意思,后會有期,不是說著玩的,是一定會實現(xiàn)的,發(fā)誓會實現(xiàn)。我們知道,一別是一種情緒,即使會因人而異,也有觸動內(nèi)心的感觸。李白在這個時候,選擇用“未來”來告訴讀者,同時何嘗不是在告訴自己呢。想到他日的還會再相逢,多少能夠懷著一份對未來的期待,人總是不會失去希望的。希望在,心就永遠不會死。 這個起句,主要的景語就是青山和白水、北郭和東城,不過是對當時所見的景更具體的說明,李白在這點上連描寫都不必,只是簡單的說北郭和東城,因為,重點是青山和白水。既然青山和白水,已經(jīng)充分的表達清楚,當然就不必畫蛇添足,再做什么修飾或修辭。 起句的這兩個分句,組成一個偶句,李白采取的是起句以偶句的形似來起。起句的前分句僅有“青山”(后會有期)是不夠的,所以起句的后分句還有“白水”(發(fā)誓)。如果僅僅是發(fā)誓,也不全面。因此,需要兩個句子來共同說明,單論一個句子,意思是不全面的,有缺陷的。這就是偶句的特點,兩個分句各司其責,共同組成一個小的整體,這個小的整體,就是今天我們說的“起”。 起,由兩個部分(分句)構成,每個分句,各自表達部分意思,合在一起,成為完整的表述。具體結合到寫詩的時候,請?zhí)貏e的注意這點,如果使用一個分句去寫完“起”的全部含義,那么必將使另一個分句,顯得沒有意義。如果這樣去寫,就不是律詩的起。兩個分句的關系,非常的緊密,相互依存,缺一不可。這就是“偶”,離了一個另一個就顯得有缺陷、或者不完整。 這就好象一個完整的婚姻,是兩個人組成的,一個人當然就不是婚姻。總之,李白這個起句,非常的強大,今天在這里先作個初步的介紹,隨著年級的升高,以后還會講到這個起句。當然,是全新的內(nèi)容,比這節(jié)課的內(nèi)容更深刻更細致的內(nèi)容。 我們再看一首杜甫的作品: 風急天高猿嘯哀, 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 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 潦倒新停濁酒杯。 我們看這首作品的起句。盡管是首句入韻式,但同樣使用了“偶句”的方式。說明一下,杜甫的這首詩,起句的這兩個分句是偶句,沒有任何疑問。但如果用今天的“對仗”去解釋,首先我們就看到兩個韻字,至少連平仄都無法相對。猿=鳥、嘯=飛、哀=回。其中,哀=回,平仄是不相對的。沒有疑問吧。這就是,為什么學院使用“偶句”,而不使用“對仗”的原因,因為對仗沒有辦法去很好很準確的詮釋唐詩。使用對仗的概念(這個概念本身也不清楚,其解釋本身自我矛盾),不少唐詩就不符合,至少不是整體符合,比如現(xiàn)在這首。因為解釋不了,就會去說唐人錯了,卻不知道杜甫這首作品,曾經(jīng)在歷史上被稱為七律第一。至于是不是第一,我們沒資格去評價,歷史上有這么一說。但是,既然曾被稱為第一,那么,不會連“對仗”也不符合吧?一首連對仗也不符合的七律,就可以隨便稱為第一的嗎?孰不知人家杜甫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對仗,杜甫根本就沒按照對仗來寫。所以,偶句才是唯一能準確的解釋唐詩的一個概念,并且這個概念,本身是屬于唐教坊制訂的格律范疇,是格律的一部分。 我們繼續(xù)說這首作品的起句。起句,依舊是景,從中我們看到了猿、看到了鳥,惟獨不見人。這就為后面的“獨登臺”埋下了伏筆。 起句的“猿嘯”,是由典故和當?shù)氐娘L土人情而來的?!端?jīng)注》說:“高猿長嘯,屬引凄異,空谷傳響,哀轉(zhuǎn)久絕。故漁者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啼三聲淚沾裳’”。杜甫是引用了《水經(jīng)注》里的內(nèi)容,原字原意照搬。杜甫這里是繼承,所以“猿嘯哀”是景語而不要當作情語去理解。起句的景,已經(jīng)為整詩的內(nèi)容定下了基調(diào),這就是傷感。猿嘯哀就夠了嗎?當然不夠的,杜甫緊接著寫了另一個分句“渚清沙白鳥飛回”,渚呢,我們知道,是水中的小塊陸地,沙呢,是岸邊的沙。杜甫的意思說,自己“常做客”還不如鳥,鳥都有地可落,鳥都有地方可以回,但我杜甫呢?卻無地方可去,到哪兒都是客,行過萬里,終歸依舊是客。無處可回,無以為家。用鳥來對比自己,這種凄涼的情感,在鳥的襯托之下,更為強烈。 請注意,前分句的“猿嘯哀”,只是簡單起,引用了《水經(jīng)注》,但不足以說明作者自己,頂多可以解釋為共鳴。后分句“鳥飛回”才是真正的感傷,說到了作者自己身上。從這個起句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缺少了哪一個分句,這個起句,都是不完整的,兩個分句相互關系密切不可分割,合在一起共同表達出一個清晰的含義,這就是杜甫的起句。 現(xiàn)在,我們看另外一首,與剛才不一樣的起句。李商隱的作品: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 嗟余聽鼓應官去,走馬蘭臺類轉(zhuǎn)蓬。 我們看這首作品,起句的兩個分句,前分句交代時間,后分句交代地點,同樣都是景語。我們看,起句中的時間或地點,都是可以任意省略其中一個的,這個省略,對整首詩的內(nèi)容,并沒有太大的影響,甚至可以忽略這個微不足道的影響。比如,去掉“畫樓西畔桂堂東”這個地點,換作別的景,對作品并沒有什么影響的。這就是非偶句的特點,它不象偶句要求的那么嚴格。 李商隱這首詩的起句就不是偶句。大家看看,他這首詩的起句,兩個分句的關聯(lián)不像上面我們舉例的兩首詩那樣,兩個分句缺一不可。也就是說,起句的兩個分句,皆可以獨立成為一個部分,相對于偶句對單個步驟的重要性,顯然不是那么明顯或強烈。 這樣講的原因,是因為我們可以清楚的看到,起句的景“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不象剛才的兩首作品那樣,對后面的內(nèi)容影響巨大。這首作品,把關鍵的東西、主要的內(nèi)容都移到后面。這也符合起的要求、符合起的功能。這種簡單的起,目的是為了突出承句,使承句,令人眼前一亮,強烈的碰觸到讀者的心底。這種效果是明顯的。 現(xiàn)實中,很多朋友都記得這首作品的承句“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隨口就能背出。但是,能夠完整的背出承句之前的起句的,就屈指可數(shù)。是否選用偶句,根據(jù)內(nèi)容來決定,畢竟內(nèi)容高于一切。 偶句,并不是說凡兩個分句就是偶句。雖然偶句是兩個分句,但兩個分句并不等于就是偶句。創(chuàng)作的時候,具體如何使用,取決于內(nèi)容,格律,沒有疑問是為內(nèi)容服務的。我們大家在自己創(chuàng)作的時候,完全可以根據(jù)內(nèi)容自由的來選擇是偶句的起法,還是非偶句的起。 通過今天的三首唐詩,我們已經(jīng)清清楚楚的看到,起句是否是偶句,與起句是不是入韻,并不一定有密切的關系。今天的三首作品,其中兩首,在起句使用了偶句;另一首沒有。 壓韻方面,兩首在第一分句壓韻,一首沒有。 所以,不能簡單的說不壓韻就必須“對仗”,因為,按照這個說法,杜甫的《登高》就不正確。 作為精通格律的詩世家(杜甫在詩上的造詣,是家傳),其爺爺杜審言,就是武則天時候著名的詩人,與宋之問、沈佺期齊名。作為公認的、與李白齊名的杜甫,格律方面不可謂不精,豈會“對仗”時候不對平仄的呢?當然不是的。整個唐朝,沒有任何人知道“對仗”,唐格律中只有偶句。所以,我們今天欣賞到杜甫這首作品,在起句雙壓韻的情況下,擁有偶句的全部特征,就非常正常,且完全符合格律。 通過今天講解的這三首作品,相信大家對起句已經(jīng)有了初步的認識。 建議朋友們在課后閱讀唐詩的過程中,對照今天課堂的內(nèi)容,注意一下起句,一定會有更多的收獲。 二、偶句 關于偶句,大家在討論的時候存在一些疑問,今天在這里說明一下:偶句不是中華詩詞學院的發(fā)明。唐朝的時候,沒有“對仗”一說,所有記載中,都叫做“駢句”或是“偶句”,比如,李義山就稱作“偶句”。一直到清朝中葉,也沒有“對仗”一說,有“排偶”“藕句”“偶句”“隊仗”“對藕”“對偶”等說法,到明末始有“對仗”二字出現(xiàn),鑒于名稱如此之多,本著“唐詩宋詞“”四個字的緣故,我們就按照李義山所講,稱為“偶句”。我們前面所講的“義對”大家沒有忘記吧, 其中“義”指的是字的含義,“對”是“成雙成對、一對”的“對”,而不是“相對、對著、針對”的“對”。我們說的“義對”,就是根據(jù)字的含義組成的句子,兩個合在一起就是對。也就是說一對句子,它們在律詩中的具體表現(xiàn)是:起、承、轉(zhuǎn)、合。注意:這里說的是義對在律詩中的具體表現(xiàn)是“起承轉(zhuǎn)合”四個步驟中。而其中,承和轉(zhuǎn)必須是偶句。 偶句的特征就是按照音節(jié),相同的序位物(名詞)對物(名詞),成為一對。其他的都是非物(非名詞)。以名詞放在同一序位為基礎,在起承轉(zhuǎn)合四個步驟、同一步驟中兩個句子組成一個步驟,就是偶句。顧名思義,“偶句”的重點是“句”,其次是“偶”。 如果離開了句子,單獨去談某個字,甚至著重突出地談單個字的詞性,與唐詩相去就有距離。一首詩首先是整體,不僅詩如此,詞亦如此,任何文學體裁皆如此,整體高于一切。構成這個整體的是段落,構成段落的是句子。 最后,構成句子的是詞組或字。就詩的句子和字的重要性而言,毫無疑問句子更重要。這就是為什么我們在今天讀到唐詩極其普通的字的時候,卻能夠組成優(yōu)美的詩篇的根本原因。比如,杜甫說“語不驚人死不休”,字與語區(qū)別是非常明顯的。 我們來看例詩1: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我們看一二分句(也就是起句)。山水、城郭,這就是相同序位上都是名詞。相同序位?。?!其他的為非名詞。我們再來看王維的《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大家請看轉(zhuǎn)句: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竹蓮、女舟,相同位置是名詞。浣和漁,就不必去考慮它們的詞性。因為,這正是律詩的魅力之一。完整的應該是,“浣衣(紗)的女子”“打漁的舟”,所以句子中的名詞就是女和舟。這里,我們特別需要強調(diào)的是:如果按照詞性而論,把“浣”當作動詞,“浣女”,就等于是把女孩丟進水里去洗。那么就大煞風景了,沒準要出人命呢,吃官司可能是跑不了的了。 在偶句形式中,詩句的詞性或詞組對應得并不十分嚴密,原因是李白、杜甫、王維們根本就不知道詞性之類一說。但也常有人把它認為是句的情形,由于它的要求不那么嚴格,就稱這種對為寬對,到底什么是寬,具體寬到什么程度才適合,不得而知。但是,若要用偶句來講,這種所謂的寬對就容易理解了,如李白的七律-登金陵鳳凰臺中的轉(zhuǎn)句: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 這一句中上分句“三山”、“半落”對應下分句的“二水”、“中分”沒有問題。但是方位詞的“外”是不能對名詞的“洲”的,難道是李白錯了嘛?當然不是。然而如果我們從“青天”==“白鷺”著眼的話,青白都是顏色的形容詞,用來修飾“天”和“鷺”,這類的偶句又有什么不可以呢?當然是可以的了。 再比如,李商隱的承句: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其中,彩是顏色,靈不是顏色,飛和點詞性完全不一樣,翼和通詞性也不一致,按照今天某些高手的說法李商隱就錯了。但事實上,難道李商隱不如我們今天的高手們嗎,我想答案應該是否定的。如此優(yōu)美的詩篇,豈是詞性所能解釋的呢。 我們看最后一例,“日暮客愁新”,其中暮指的是暮色,愁指的是客之愁。這里很明顯連續(xù)四個名詞,按照現(xiàn)代漢語的結構顯然是不適合的,所以,不能用現(xiàn)代漢語的語法、結構、詞性來套唐詩。因為詩有詩的語言。 中華人民共和國從來就沒有用現(xiàn)代漢語對律詩制訂過任何的語法、結構、詞性方面的規(guī)則。既然歷史上有律詩格律,我們就遵守格律。格律并不是某個人發(fā)明的,而是從《詩經(jīng)》以來,漫漫數(shù)千年無數(shù)前賢先圣的心血,包括孔子、沈約、陸法言、張九齡、上官婉兒、杜甫、李商隱、歐陽修等數(shù)以千計的文學大家們,正是因為祖先們的偉大,正是因為我們民族擁有了這么多偉大的先輩們,才有了律詩的燦爛與輝煌,才使我們今天能夠充分領略并欣賞律詩博大的美,震撼的美,無與倫比的美。 我們遵從的就是祖先留給我們的格律,我們的選擇,只有繼承。沒有繼承談發(fā)揚光大 無疑是癡人說夢一樣的奢想。拒絕繼承更是對祖先的否。我們沒有任何資格去否定,更沒有這個膽量、沒有唐詩那么高的水平去否定。所以,我們堅定的繼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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