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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理論劉太品:對聯(lián)文體與修辭(上)

 青洛qtmefyxrkp 2021-06-24

對聯(lián)文體與修辭(上)


目  錄

一、修辭學與對偶修辭

二、對偶辭格與對聯(lián)文體

三、與內容表達相關的辭格

四、與文字技巧相關的辭格

五、對聯(lián)的語言風格

今天要講的題目是“對聯(lián)文體與修辭”,在開場之前,先講個小故事:

       大家知道在2007到2008年前后,中國楹聯(lián)學會主持制訂了一個規(guī)范對聯(lián)形式要求的文件,叫《聯(lián)律通則》,在梳理歷代聯(lián)家關于對聯(lián)格律的要求,并形成“試行稿”和“修訂稿”的過程中,在網上也引發(fā)了很熱烈的討論和爭鳴。在那之前,聯(lián)界多數人是以“詩律”來代“聯(lián)律”的,而影響最大的詩詞格律的整理者是語法學泰斗王力先生,所以那時幾乎所有的討論者所使用的學術工具都是語法學,給人的印象是對聯(lián)文體從格律要求到具體寫作,都是一個語法學的問題。某一天,在一個熱烈討論的帖子里,忽然有人冒出來一句:“對偶,應該是個修辭學問題呀?”一時間討論冷了場,然后有人以極其驚訝的口吻回復:“對偶怎么會是修辭學的問題呢?你說的是天方夜譚吧?”

通過這場討論,對聯(lián)文體的本來面目得到了恢復:事實上,對聯(lián)文體從格律要求到創(chuàng)作全過程,確實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修辭學命題,選擇語法學工具來探討對聯(lián),如同用鉗子來擰螺絲帽一樣,不僅很難擰開,反而還會把螺絲帽上的棱角磨掉,也就是說,從語法學角度來研究對聯(lián)格律和創(chuàng)作,不僅幫不上多大的忙,反而會添很多的亂。

從對聯(lián)的格律要求說,從講求對偶到講求聲律,都可以用特定的修辭格來表示。從對聯(lián)寫作來說,大到謀篇,小到煉字,從各種文字技巧的運用,再到語言風格的選擇,基本上都是修辭學研究的課題。對聯(lián)的創(chuàng)作過程,自始至終伴隨著從字到詞再到句子和篇章各個層次上的修辭活動。幾乎所有的修辭方法均可以在對聯(lián)文體中得到應用,通過修辭,可以使對聯(lián)內容的表達準確、鮮明、生動形象,可以使對聯(lián)的語言精煉、簡明、趣味橫生,以動人心弦的藝術魅力啟迪和感動讀者。可以說,修辭學才是對聯(lián)文體的根系所在。

?修辭學與對偶修辭

對聯(lián)文體與修辭

“修辭”的本義即修飾言論,也就是在使用語言的過程中,利用多種語言手段以收到盡可能好的表達效果的一種語言活動。直白地說,修辭就是假定你已經有了一個完整的主題思想的前提下,怎么把話說得更好、把意思表達得最充分。

       修辭學則是研究修辭的一門學科,主要研究的是辭格(即通常所說的修辭方法)、言語修辭活動(主要與語境、語體有關)、言語風格等。最早的修辭學是由古希臘的亞里士多德發(fā)展起來。這里的“修辭學”更適合稱為“修辭術”,主要指“演說的技術”或者說“說服的技巧”。在經歷了從古典修辭學到現代修辭學的發(fā)展之后,已經發(fā)展成為一門成熟的學科。

       漢語中最早的“修辭”一詞出現在《易經》:“修辭立其誠”,是修飾文辭的意思。漢語修辭的歷史差不多等同于漢語的歷史,但對于修辭的研究——即在修辭學方面,雖然有宋代陳骙《文則》這樣的著述問世,但總體上只停留在文學批評的范疇內,沒有形成完善的理論體系。西方修辭學被介紹到我國是在二十世紀初期,直到1932年陳望道出版《修辭學發(fā)凡》,才創(chuàng)立了中國第一個科學的修辭學體系。

?修辭學與對偶修辭

對聯(lián)文體與修辭

漢字是形、音、義合一的方塊文字,漢語的語素以單音節(jié)的為主,詞以單音節(jié)的和雙音節(jié)的占據壓倒多數,這一特點使得漢語非常容易組合成音節(jié)數目相同而結構上平行的語句,這種修辭方式,即我們所謂的“對偶”。大量運用整齊對稱的語言結構是漢語修辭的特色之一。

      對偶也叫駢偶、麗辭和對仗,一般是指運用字數相等、結構相同或相似的一對詞組或句子,來表達相似、相連或相對內容的一種修辭方式?!对娊洝分芯陀写罅繉ε嫉木渥?,先秦諸子散文甚至于史傳中也夾雜著不少。到了漢賦興起,對偶修辭開始在文章中集中大量使用,這甚至影響到其他文章體裁,如有人曾統(tǒng)計《史記》130篇,共出現對偶句4201處。魏晉南北朝時期甚至產生了一種全篇整齊、對偶押韻的文體──駢體文,并成為那個時代的主流文體。到了唐代,出現了中兩聯(lián)必須使用對仗的律詩,并成為當時及之后詩人最常用的體裁。不僅如此,對偶更被歌謠諺語、歌訣蒙書、公文判詞等等文學文體及實用文體所廣泛使用,在文學創(chuàng)作和生活實際中大量使用整齊、對偶的語言以達到特定目的的修辭手段,這一現象在別的語言和社會中極為少見。

?修辭學與對偶修辭

對聯(lián)文體與修辭

  陳望道說:“(對偶)這種辭格曾經有過畸形的發(fā)達的時期?!碧苿⒅獛自I諷過在寫作史書時過度使用駢偶的情況:“大抵編字不只,捶句皆雙,修短取均,奇偶相配。故應以一言蔽之者,輒足為二言;應以三句成文者,必分為四句?!彼钦驹凇稗o達而已”以及“文以載道”的角度來反對六朝以來的駢偶之風。但不論是從我們民族的哲學思想和審美心理來說,還是從漢字的具體特點來說,中國人太熱愛太需要對偶了,于是,通篇對偶的駢文與不對偶的散文形成勢均力敵之態(tài),中兩聯(lián)必須對仗的律詩與不強求對偶的古詩形成分庭抗禮之勢,本是普普通通的幾十種辭格之一的對偶,竟然過度發(fā)達到占據修辭半壁江山的“一格獨大”。不僅如此,駢體文與律詩的定型,也使對偶超越了單純的修辭范疇,而進入了“文體要素之一”的更高層面。

       由于對偶在各類文體中的廣泛運用,特別是對仗在律詩中的集中運用,使得對偶辭格內部變化出無數法門,與之相對應的是不少唐人開始了對于對偶格的研究和分類工作。劉勰是修辭學史上第一個對對偶格起名并進行詳細分析的人,《文心雕龍·麗辭》:“麗辭之體,凡有四對;言對為易,事對為難,反對為優(yōu),正對為劣。”唐人站在劉勰工作的基礎之上,進行了更詳盡更精細的分析,如:

?修辭學與對偶修辭

對聯(lián)文體與修辭

僧皎然《詩議》:“詩對有六格:一曰的名對。二曰雙擬對。三曰隔句對。四曰聯(lián)綿對。五曰互成對。六曰異類對?!薄霸娪邪朔N對:一曰鄰近。二曰交絡。三曰當句。四曰含境。五曰背體。六曰偏對。七曰假對。八曰雙虛實對?!?/span>

李嶠《評詩格》:“詩有九對:一曰切對。二曰切側對。三曰字對。四曰字側對。五曰聲對。六曰雙聲對。七曰雙聲側對。八曰疊韻對。九曰疊韻側對?!?/span>

王昌齡《詩格》: “一曰勢對。二曰疏對。三曰意對。四曰句對。五曰偏對?!?/span>

日僧遍照金剛《文鏡秘府論》更是詳細總結了“二十九種對”:一曰,的名對;(亦名正名對,亦名正對)。二曰,隔句對;三曰,雙擬對;四曰,聯(lián)綿對;五曰,互成對;六曰,異類對;七曰,賦體對;八曰,雙聲對;九曰,疊韻對;十曰,回文對;十一曰,意對。十二曰,平對;十三曰,奇對;十四曰,同對;十五曰,字對;十六曰,聲對;十七曰,側對。十八曰,鄰近對;十九曰,交絡對;廿曰,當句對;廿一曰,含境對;廿二曰,背體對;廿三曰,偏對;廿四曰,雙虛實對;廿五曰,假對。廿六曰,切側對;廿七曰,雙聲側對;廿八曰,疊韻側對。廿九曰,總不對對。

?修辭學與對偶修辭

對聯(lián)文體與修辭

到宋元時期,宋詞元曲的創(chuàng)作實踐使得對偶辭格演化出更加繁復的變化形式,以適應于詞曲這些新的文體形式的需要。如:周德清《作詞十法》概括出“扇面對”這一對偶格,之后元人散曲對這一對偶格進行了全方位的拓寬。明代王世貞《曲藻》亦有“對偶,有扇面對、重疊對、救尾對”之說。

明代朱權《太和正音譜》也總結了適于元曲的各類“對式”:

合璧對(兩句對者是。)連璧對(四句對者是。)鼎足對(三句對者是。俗呼為“三槍”。)聯(lián)珠對(句多相對者是。)隔句對(長短句對者是。)鸞鳳和鳴對(首尾相對。如《叨叨令》所對者是也。)燕逐飛花對(三句對作一句者是。)疊句(重用兩句者是,如《晝夜樂》“停驂停驂”是也。)疊字(重疊字者是也,《醉春風》第四句是。)

?修辭學與對偶修辭

對聯(lián)文體與修辭

古人對于對偶辭格的概括總結,雖然有細致詳盡之處,但總體而言卻是紛繁雜亂的,只有在現代修辭學理論體系建立之后,對偶辭格的研究才真正趨于科學化和條理化。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把對偶列為積極修辭中章句上的辭格,他指出:“對偶所以成立,在形式方面實是普通美學上的所謂對稱?!?/span>

      作為當代對偶辭格研究的最新成果,暨南大學朱承平教授在搜集了374個傳統(tǒng)偶格的基礎上,總結出成系統(tǒng)的對偶辭格99種,著成《對偶辭格》一書,此書對于我們系統(tǒng)了解對偶辭格有著很大的幫助。但此書主要基于詩詞對偶的實踐來立論,若能以此為基礎,接合對聯(lián)的文體特點與創(chuàng)作實踐,進一步總結完善,即可以得出對聯(lián)修辭學意義上的對偶辭格體系。

?修辭學與對偶修辭

對聯(lián)文體與修辭

 通過以上梳理,我們可以大致明晰對偶辭格發(fā)展演化的歷史,以及前人對偶辭格的研究史。正像我們前面所說的,駢體文與律詩的定型,使對偶超越了單純的修辭范疇,而進入了“文體要素之一”的更高層次,但對偶修辭還沿著這個方向繼續(xù)發(fā)展,最后終于形成了作為“唯一的文體要素”的獨立的文體——對聯(lián)。對偶修辭在文體學意義上的這個終極的提升,竟然一直未被當代修辭學研究者所關注,這不能不說是一個盲點和遺憾。

       為什么這樣說呢?是因為各種修辭手法的形成、發(fā)展和完善,是與特定的文體的發(fā)展密切相關的。對聯(lián)文體唯一的格律要求就是對偶,這使得很多的對偶辭格在對聯(lián)文體中得到了長足的發(fā)展;其次,由于諧巧類對聯(lián)的發(fā)展,使得像拆字、諧音、嵌字、集句等修辭格得到了極大的豐富。所以說,對聯(lián)修辭學這塊尚未被開墾的“處女地”上,還是大有文章可作的。

2017/10

劉太品

于2016年2月20日于國家圖書館文津講壇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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