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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是難得尚武的朝代，除了“邊塞詩”蓬勃發(fā)展詩人大都想投筆從戎渴望建功立業(yè)之外，普遍對“游俠”極為迷戀。“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游俠多少年，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少年意氣、風(fēng)流倜儻、快意恩仇，有唐一代任俠之風(fēng)極盛，他們似乎在游俠身上寄予了所有美好的人生理想，天真好奇，野性未泯，對世界充滿探索的欲望與自信。宋代對于不軌于法的游俠的態(tài)度則是敬而遠之，詩文之中暴力血腥感要弱許多。但唐人動不動就是“笑盡一杯酒，殺人都市中”，“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連溫庭筠這樣的花間詞人都有“寶劍黯如水，微紅濕余血”之句，總之“儒生不及游俠人，白首下幃復(fù)何益”。 有趣比道德重要 比唐詩更詳盡展現(xiàn)了游俠世界的是唐傳奇?！皞b義”是唐傳奇最重要的主題之一，登上大銀幕的聶隱娘是其中之一。傳奇中的隱娘高深莫測，也無家國大義情懷，頂多是“士為知己者死”，故事更感興趣的是隱娘的神奇功夫與人生。聶隱娘之外，當(dāng)然還有許多風(fēng)姿綽約的形象?！凹t線盜金盒”（《紅線傳》）與聶隱娘的故事頗為類似，甚至有學(xué)者認為其作者袁郊才是《聶隱娘》的真正作者。潞州節(jié)度時薛嵩的婢女紅線，善彈阮，通經(jīng)史，為薛嵩掌箋表，被稱為“內(nèi)記室”。魏博節(jié)度使田承嗣，也就是電影《刺客聶隱娘》中田季安的爺爺，想吞并潞州。紅線主動請纓夜行潛入田承嗣帳中，盜得他枕邊的金盒，隨后薛嵩修書田承嗣，將金盒奉還。田承嗣大驚，明白薛嵩部有強將，遂斷了吞并之念與薛嵩重修舊好。被金庸視為自己武俠小說先聲的《昆侖奴》，調(diào)子與這兩個故事類似。大歷年間某高官之子崔生，奉父親之命去問候一位生病的一品大員。大員見崔生容貌如玉舉止安詳，非常歡喜，令歌姬端給他用乳酪澆的櫻桃。崔生羞不肯食，大員便命一穿紅衣的歌姬用湯匙喂他。告辭時，大員令紅衣歌姬送他出院，崔生回顧，歌姬豎三個手指，反掌三次，然后指胸前小鏡子要他記取。崔生回家后便害起相思，家中老昆侖奴說三指是說大員有十院歌姬，紅衣歌姬居第三院，反三次掌，是十五根手指，再加胸前小鏡子，指十五夜圓如鏡請郎君相會。約定之期，昆侖奴背著崔生飛過高門大院與紅衣歌姬見面。二人想長相廝守，昆侖奴便又背著兩人飛躍十余重高墻逃出大員家。從此歌姬藏在崔生家，兩年之后出外游玩被發(fā)現(xiàn)。大員叫崔生問話，崔生供出事委。大員說，是歌姬不好，但她已伺候你兩年也就算了，你那個家奴可惡，必須為民除害，派兵去抓昆侖奴。昆侖奴持匕首飛出高墻，“瞥若翅翎，疾同鷹隼，攢矢如雨，莫能中之”。十幾年后，有人在洛陽見到昆侖奴，容貌依舊。在這些故事里，俠士雖然扶危濟困，但和正義都扯不上太多關(guān)系，故事的道德感很弱，作者的注意力全在神奇、精彩與有趣上。 正直與殘暴 與今天人們熟悉的俠客相似的是柳毅（《柳毅傳》）。柳毅應(yīng)舉下第將還湘濱，轉(zhuǎn)道涇陽訪友，路遇一美貌婦人，風(fēng)鬟霧鬢，蛾臉不舒，巾袖無光。婦人自稱是洞庭君龍王小女，被父母配給涇川龍王次子為妻，夫婿驕奢淫逸，訴之公婆反落不是，被罰在荒郊牧羊。龍女請柳毅代為傳書，柳毅慨然允諾。龍女的叔父錢塘君，剛暴易怒，聽聞此事立即飛往涇陽，吃掉涇陽次子，殺了夫家人，救回龍女。錢塘君感柳毅高義，要把龍女嫁給他，柳毅一來不滿錢塘君言語傲慢，二來所做全出義憤，不愿有殺夫奪妻之嫌，斷然拒絕，臨別看到龍女依依不舍又遺憾非常。此后幾番周折，柳毅終與龍女成親，移居洞庭長生不老。柳毅是儒生，所為均符合君子標(biāo)準(zhǔn)，但也并非無情之人。故事渲染了許多龍宮的勝景與人生際遇之離奇，文字清奇神妙。在這樁神遇中，另有一個鮮明的人物錢塘君，愛憎分明、迅疾磊落、剛決明直。他救回龍女，與洞庭君的對話如下：“君曰：‘所殺幾何？’曰：‘六十萬?！畟诤?？’曰：‘八百里。’‘無情郎安在？’曰：‘食之矣’。他激于義憤給侄女報仇，卻也濫殺無辜毫不眨眼。俠客在今天已經(jīng)被規(guī)訓(xùn)為正義、道德、正確的代名詞，然而在唐代依舊可以充滿野性與殘忍，甚至正邪難辨、不落藩籬。 比如廣為人知的風(fēng)塵三峽（《虬髯客傳》），紅佛與李靖在旅館初見虬髯客，他正在拿負心人心肝下酒！三人英雄惜英雄，遂當(dāng)即結(jié)拜。而紅拂夜奔，在豪放女層出不窮的時代，卻也不算脫離現(xiàn)實。令有《無雙傳》，王仙客隨母親寄居在舅父劉震家中，與表妹劉無雙兩小無猜。母親病逝，王生扶靈回鄉(xiāng)。后經(jīng)兵亂，劉震因接受偽官與妻子皆被處以極刑，無雙被收入掖庭。王生找到劉家舊仆塞鴻，又訪得無雙女仆彩蘋，三人相依為命。后無雙被中使押往長樂驛灑掃陵園，王生在此當(dāng)職，覓得本鎮(zhèn)義士古押衙，與其結(jié)交，以厚禮相待。一年后，古押衙求得茅山道士奇藥，死三日可活，令彩蘋假作中使賜無雙服此藥自盡，隨后四處托人用重金賄賂贖尸。一切搞定，古押衙殺掉知情的茅山道士、塞鴻等人，本人也隨之自刎以絕后患。古押衙受恩必報，但也會為了達到目的殺人滅口以致多人冤死，仗義又狠絕。
再如《馮燕傳》，魏有豪客馮燕，愛斗雞走馬，任性使氣。一次因打抱不平獲罪，流亡到滑地，被當(dāng)?shù)亻L官看上做了軍官。當(dāng)時相國賈耽也在，與滑將張嬰之妻有情，張嬰發(fā)現(xiàn)后就經(jīng)常打老婆，以致妻族都很恨他。馮燕也與張嬰妻有染，一次張嬰酒醉而歸，馮燕逃走，頭巾落于枕邊，挨著張嬰的配刀。馮燕示意張妻將枕巾遞過來，張妻會錯意，將配刀遞與馮燕。馮燕覺得此女太過狠毒，一刀將其殺死。第二日，張嬰百口莫辯，加上家暴前科，遂被官府收監(jiān)認定為殺人犯。在張嬰要被砍頭之際，馮燕闖進法場，吁請刀下留人，認罪伏法。賈耽將此事?lián)嵣蠄螅硎緦幵该馊プ约旱墓俾氁惨獮轳T燕贖罪。最終皇帝將滑地所有的死刑犯一并赦免。傳奇作者沈亞之是將馮燕作為正面人物的，“燕殺不誼，白不辜，真古豪矣”，著名文論家司空圖也為此寫過一首長詩（《馮燕傳》），完全贊頌口吻：“魏中義士有馮燕，游俠幽并最少年，避仇偶作滑臺客，嘶風(fēng)躍馬來翩翩”；“未死勸君莫浪言，臨危不顧始知難，已為不平能割愛，更將身命救深冤！”這個故事集香艷、勇武、寬仁、兇殘于一身，光明與黑暗，文明與野蠻并存，可謂時代忠實的見證。 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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