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現(xiàn)在一提女權很多人就反感？中國的女性權利狀況真的已經(jīng)到了很好的地步嗎？”——在“三八”婦女節(jié)之后，討論這種誠懇的問題，或許比買買買、扮女神更有意義。

首先，提女權招人煩，肯定不是因為中國的女權狀況已經(jīng)很好。女性地位高必然伴隨女權意識普及和主流化，表現(xiàn)應該是許多人——包括擁有話語權的人——普遍支持女權而不是相反。本人曾到北歐某國訪問，聽聞那里有個女權主義黨，表示很新奇，翻譯當時卻淡淡說：“基本上我們這里的政黨都會標榜是女權主義的呀?！彼钥芍@樣的差距說明了什么。

但是，如果女權意識甚不發(fā)育，那必然就是輕易被忽略，不致于成為話題。越來越受爭議的前提，必然是女權意識的成長和擴散。所以我們正處在一個動態(tài)過程中的節(jié)點上，此時有著前所未有的性別異見。也就是說，有比以前更多的人——主要是女人——開始認同女權并且用女權主義的語言解釋生活、批判現(xiàn)實、表達意見；而這些才是讓另一些人不以為然甚至反彈的目標。

當我們試圖深入地去理解這種對立，就會發(fā)現(xiàn)，根源并不在于是誰不了解事實。就事實而言，2016世界經(jīng)濟論壇《全球性別差距報告》中國排名僅99位，這一類的信息是很容易被獲取的（延伸閱讀：2016中國性別差距全球排名99，再創(chuàng)新低）。但是就我的經(jīng)驗而言，這類看似明確且公開的“依據(jù)”卻并不能有效改變一些人“中國女權已經(jīng)過高了”的執(zhí)念。

圖：《2016年全球性別差距報告》中，共144個國家列入評分范圍，中國排名第99

圖片來源：中商產(chǎn)業(yè)研究院

實際上，人幾乎總是基于不同的利益位置而固守不同的“事實”。再深究下去，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女權主義其實是在替很多不那么女權的女人背鍋——她們試圖在性別關系的傳統(tǒng)規(guī)則之中為自己謀取更多好處時，直接觸犯了男性的利益，同時也會招致另一些女性的道德批評。

這些人被很多評論指為——在向男性提高“要價”，卻不做所謂相應的“付出”。這就是“女權讓女人只要好處卻不承擔義務”的所謂“女利”說法的真相。中國女人為國家為社會付出甚至犧牲得從來都不少，她們只是開始不愿再繼續(xù)履行以男性為中心——主要是生育與照顧的終生無酬勞動——的女性義務了。這個“鍋”卻要女權主義來背，直接原因可能是后者確實十分警覺女性的無酬勞動。另一個潛在的原因是，當階級境遇令一些男性失望無力，話語權不強的女權和女人變成了他們比較容易轉嫁歸咎的對象。

我贊嘆有些女性活得更精明，懂得在人生僅有的短暫紅利期內爭取利益最大化。我想她們并不比她們的男性搭檔更差勁，她們的計較很理智很真實。女權主義沒有通過和這么廣泛的女性群體切割來為自己爭取支持的選項，號召大家無怨履行被派定的性別義務不是女權主義的工作。至于那些厭煩被女利者拖累的正直自強的女人，可能反而要警惕一不小心掉進“好女人”陷阱：面對時刻都在覬覦著剝削女性的男權社會，我們或許應該慎重于爭相證明自己無所求。

女權主義的功能不是變成替男人女人裁決利益的平衡點，它的格局之大是很多批評者意識不到的。我的意思是，解綁這種零和游戲式的，交易與相互索取式的性別關系才是真正的出路。所以要放下那種“男人理應如此，女人理應那般”的定見，承認性別紅利所在，停止宰制他人的貪婪——這樣一說好像又是紙上談兵，因為幾乎沒有人會主動放棄特權。但還有另一條不再訴諸個人覺悟的路徑，那就是政策與治理的路徑。

如果中國女性的收入不再只有男性的60%，那么她們生活方式的自由選擇與多樣性一定會提高。但糾正收入性別差距不斷擴張的趨勢，卻需要市場模式的深刻調整與負責任的反歧視政策。實際上，在這一路徑上的倡導，才是許多女性權利工作者真正致力之事，雖然文化改造與公眾教育也很重要，但不能流于沒有問責指向的漫談。遺憾的是，由于種種原因，這方面的努力并不為大眾所知，甚至當有所成就之時也得不到歸功。

總之，要想走出就當下性別爭議的困局，還是要回到那句經(jīng)典斷言：婦女的解放就是全人類的解放。在爭取女性權利的路上堅持走下去，女權主義的女性與男性的支持者一定會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