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聽雨 (宋)蔣捷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fēng)。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這首《虞美人·聽雨》是宋末詞人蔣捷的傳世名作。作者以聽雨為線索,用極為精煉和形象的筆墨,寫出了自己從少年、再到壯年、最后到晚年,對于人生歲月不尋常的觀感:少年時追歡逐笑享受陶醉;壯年時顛沛流離觸景傷懷;老年時孤寂蕭索心如槁灰……一生的悲歡離合,盡在淅瀝的雨聲中體現(xiàn)。 蔣捷(約1245年-1305年后)是南宋末年陽羨(今江蘇宜興)人,先世為宜興巨族,早年過的是鮮衣怒馬的貴介公子生活,咸淳十年中進士,出仕沒幾年南宋即亡于元朝,他深懷亡國之痛,隱居于太湖之濱的竹山,不仕異族,氣節(jié)為時人所重,人稱“竹山先生”。 “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宋元鼎革之際的文人們在經(jīng)歷國破家亡的滄桑變故后,作品文風(fēng)往往為之大變,藝術(shù)成就也多有提升。蔣捷也是這樣。他入元后所創(chuàng)作的詞作多抒發(fā)故國之思、山河之慟,風(fēng)格轉(zhuǎn)為悲涼清俊、蕭寥疏爽,在詞壇上獨標一格?!队菝廊恕ぢ犛辍肥撬@一時期的代表作之一。 熟悉中國古典文學(xué)的朋友都知道,“雨”這一意象,在中國歷代詩人的筆下多是和“愁思”難解難分的,如:“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欲黃昏,雨打梨花深閉門。”蔣捷在《虞美人·聽雨》詞里以“聽雨”貫穿始終,表面聽到的是淅瀝雨聲,而實際抒發(fā)的是詞人心底的無限愁聲?!坝辍边@一意象有效營造了愁云慘淡的意境,從而極大增強了詩歌的藝術(shù)感染力。 那么,蔣捷在“愁”些什么呢?如果單純理解為故國之思、山河之慟,個人以為還是太過狹隘了,也無法解釋幾百年來這首詞為何能夠打動無數(shù)的讀者,走進那么多人的心里。在我,更愿意將這首詞理解為詩人對于永逝流年的一種追懷和吊挽。就象一首老歌中所唱的那樣:“時光已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讓詩人在詞中愁腸百結(jié)的,正是那些永不回返只堪回味的人生和歲月。這種對于繁華易逝、人生易老的愁緒跳脫了詩人個人生涯的悲歡離合,具有了更為普遍的審美意義,因而才能引起一般讀者的共鳴。同樣的情緒,在詩人的另一首傳世詞作中也有鮮明體現(xiàn): 《一剪梅 舟過吳江》 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秋娘渡與泰娘橋,風(fēng)又飄飄,雨又蕭蕭。 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diào),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一片春愁待酒澆”,風(fēng)雨飄蕭中,春愁緣何而生?詩人說得再清楚不過——“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p> 明末的張岱在《陶庵夢憶》序言中寫道:“因想余生平,繁華靡麗,過眼皆空,五十年來,總成一夢?!狈比A如夢,流年易逝,此乃人生最深刻的悲哀;揭示和感喟這種最深刻的悲劇性,是古往今來無數(shù)優(yōu)秀文學(xué)作品的永恒主題之一?!短这謮魬洝啡绱?,《紅樓夢》如此,《虞美人·聽雨》亦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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