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書詩研究札記(二十二) ■蔡顯良 (四十五)蕭然如晉宋間人的范成大 寶章薶①九泉, 摹本范百世。 白鵝滿波間, 誰識腕中意。 注①:薶(mái)同“埋”。 “風神英邁,意氣傾倒,拔新領異之談,登峰造極之理,蕭然如晉宋間人物”的范成大,在上述《觀禊帖有感三絕》中評價王羲之的《蘭亭序》是垂范后世的典型,可見他書法思想深處對魏晉書法和王羲之十分尊崇。崇古尚晉思想乃宋代書法審美的核心命題,是尚意書法崛起的動力源泉,其它的諸多書法思想與審美理念均由此而生發(fā)與演繹。南宋書壇也同樣如此,與范成大一樣,無論是練黃習米的趙構、“學書當學顏”的陸游,即使是偶或認為二王書法“只見俗了”的理學大師朱熹,均在內心深處表現(xiàn)出對于古法晉韻的深深眷戀與無限尊崇。故而到了南宋末期,當復古思想再度凸顯的時候,對魏晉書法尤其是二王的推崇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游藝之神,轥(lìn)古轢(lì)今,奚鐘王兮”“黃庭字字能通神,強弓千挽筋力均”。王羲之的《蘭亭序》流傳到千家萬戶,普及與受追捧的程度不亞于今日的那些明星大腕——“永和九年晉癸丑,禊帖至今家家有”。然而,南宋書壇畢竟蘇、黃、米書風盛行。范成大云:“山谷晚年書法大成,如此帖,毫發(fā)無遺恨矣。心手和調,筆墨又如人意,譬泰豆之御,內得于中,外合馬志,六轡沃若兩驂;如舞钖鸞,肅雍自應武象,莫不入馳驅之范,亦詭遇者之所知也?!狈冻纱髮S庭堅書法頂禮膜拜的原因,除了他自己“字學山谷”,更主要的還是基于南宋人思想上對本朝書法的認識。 范成大(1126—1193),號石湖居士,吳郡(今江蘇蘇州)人,紹興二十四年(1154年)進士。范成大才華橫溢,素有文名,其詩詞與陸游、楊萬里、尤袤齊名,合稱為“南宋四大家”。范成大不僅擅詩詞,而且善書。其書法清新俊秀,典雅俊潤,只可惜其書法受時風影響,一是“出入眉山(蘇軾)、豫章(黃庭堅),間有米顛(米芾)筆”,二是從小受他母親蔡夫人的影響,蔡夫人是北宋四大家之一蔡襄的孫女,故范成大取法不高,書名不彰。陶宗儀《書史會要》謂其“字宗黃庭堅、米芾,雖韻勝不逮,而遒勁可觀”。其傳世書跡有《中流一壺帖》《垂誨帖》《辭免帖》等。 《辭免帖》,又稱“急下帖”,行草書,紙本墨跡,凡十二行,一百五十一字。筆法圓熟俊雅,風格勁挺飄逸、浪漫不羈,從用筆輕重變換中自然流落出一代詩人所具有的特殊氣質,給觀賞者以極深刻的印象,從中我們可以窺見作者的鮮明個性和反映時代的書法風格。陳槱(yǒu)《負暄野錄》云:“石湖工行、草書,與張于湖悉習寶晉,而各自變體。雖未盡合古,自有一種神氣,亦足嘉尚?!?nbsp; 在南宋萎靡不振的書壇,范成大與陸游、朱熹、張孝祥四人或許能夠少許為南宋人挽回點顏面。雖然與北宋諸家難以比肩,但總算不致使南宋書法跌入深淵而萬劫不復,冠以南宋書壇“中興四家”并不為過。 范成大《辭免帖》 現(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 (四十六)“甬上第一狀元”張孝祥 樓前拜舞作奇祟, 中興之功不贖罪。 日光玉潔十丈碑, 蛟龍蟠拏與天齊。 北望神京雙淚落, 只今何人老文學。 張孝祥存世論書詩四首,倒有兩首是論顏、米的書法,足見其對顏、米的偏愛,上述《讀中興碑》是其中論顏的一首。葉紹翁《四朝聞見錄》卷二:“高宗酷嗜翰墨,于湖張氏孝祥廷對……讀其卷首,大加稱獎,而又字畫遒勁,卓然顏魯。上疑其為謫仙,親擢首選。臚唱賦詩上尤雋永。張正謝畢,遂謁秦檜。檜語之云:‘上不惟喜狀元策,又且喜狀元詩與字,可謂三絕?!诌狄栽姾嗡?,字何所法。張正色以對:‘本杜詩,法顏字?!瘷u笑曰:‘天下好事,君家都占盡。’蓋嫉之也?!睆闹锌梢愿Q見顏字對南宋書法的影響十分巨大,張孝祥與同被譽為“中興四家”的陸游書法即深受顏字的沾溉。南宋人對顏真卿書寫的唐代《中興碑》表現(xiàn)出異乎尋常的興趣,有十余首詩贊頌之,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顏字的影響力。 “龍騰虎臥摹不得,想君神授五色筆。江南鉤鎖腕中力,釵折屋漏千態(tài)出”。張孝祥這首《題蔡濟忠所摹御府米帖》歌詠米芾書法,亦與其鐘愛米字有關。張孝祥書法“法顏字”“習寶晉”,未能上追魏晉;而在取法前賢的同時,也兼習時人劉岑書法,“拜而授之”,此所謂“時代壓之”,是他書法器局偏狹的主要原因。 張孝祥(1132—1170),字安國,號于湖居士,為唐代詩人張籍的后代。張孝祥能詩善詞,而且擅長書法。紹興二十四年(1154年),22歲的張孝祥參加廷試,策對“議論雅正,詞翰爽美”,加上宋高宗喜歡書法,張孝祥的字筆力遒勁,卓然顏魯,高宗大為驚嘆,遂親自將張孝祥定為第一,還說:“張孝祥詞翰俱美,必將名世?!焙笕朔Q張孝祥為“甬上第一狀元”。乾道六年(1170年)夏,張孝祥與好友泛舟蕪湖時,突然中暑身亡,年僅38歲。宋孝宗聽說后,深為惋惜,有用才不盡之嘆。 從張孝祥傳世書跡看,其楷行兼擅,以行草書為主,書風前后大體一致。前期如《臨存帖》,大抵法度嚴謹,步趨前人,使轉騰挪,平中求險,深得米氏作風。后期如大字楷書《盧坦傳語碑》,從顏字中脫化而出,氣象豪縱,其獨特用筆與體勢,顯然對他的侄子張即之的楷書產生了非常直接的影響。張孝祥在書法上屬于早慧的典型,生前身后頗得時人推揚,曹勛、王十朋、朱熹、陸游、岳珂、董更等,都對張孝祥書法作出了很高的評價,往往被冠以“奇?zhèn)タ蓯邸薄扒鍎拧薄靶劢 钡荣潎@之詞。曹勛《跋張安國草書》云:“枯竹折松,駕雪凌霜?!痹犁妗秾氄纨S法書贊》贊其小楷“特為遒婉可觀”,譽其“筆力并奇秀”,與“秦(觀)艷、蘇(軾)腴”相列。陸游謂:“紫薇張舍人書帖為當時所貴重,錦囊玉軸,無家無之?!睆埿⑾闉槿撕肋~,其書自然也有過于放縱刻意、不甚含蓄的痕跡,朱熹即言其書法:“也是好,但是不把持,愛放縱。本朝如蔡忠惠以前皆有典則,及至米元章、黃魯直諸人出來,便不肯恁地。要之,這便是世態(tài)衰下,其為人亦然。”書學今人是其書法成就不高的主因,然張孝祥英年早逝,包括書法在內的諸般才華沒能得以全面施展,良可嘆息。故朱熹也客觀地評價說:“安國天資敏妙,文章政事皆過人遠甚。其作字皆得古人用筆意。使其老壽,更加學力,當益奇?zhèn)??!辟澷p之余,對其早逝也深表惋惜。 (待續(xù)) 張孝祥《柴溝帖》 現(xiàn)藏上海博物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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