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東南飛》九問九思 王福安（西安市田家炳中學(xué)）
從教二十多年來，《孔雀東南飛》也教了十多遍了。我是個愛問愛思的人，在這十多遍的教學(xué)中，總是在問自己，問學(xué)生，也被學(xué)生問，也總在思考。教學(xué)的過程，也是問的過程，也是思的過程。每次總有新的發(fā)現(xiàn)和新的領(lǐng)悟。今將多年來的問與思整理出來，以期得到大家指正。 粗記起來，有九問九思。 一問：劉蘭芝真的想離開焦家嗎？ 我思：詩歌的開頭，從“十三能織素，十四學(xué)裁衣”到“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是蘭芝訴苦。以往教學(xué)時，沿用教參的說法，以為此乃蘭芝自訴，自求還家，表現(xiàn)了蘭芝的剛強不屈。后來，漸漸別有感悟，覺得那樣的理解太粗淺了。首先，要知道，這不是劉蘭芝的自言自語，這是蘭芝和仲卿的對白。只不過作者采用了不寫之寫的手法，將焦仲卿的話隱略了。這種筆法在杜甫的《石壕吏》中也用到，其中“聽婦前致詞”后面老婦人的那一長串的話，就是“吏呼一何怒，婦啼一何苦”的吏與婦的對話。明白了這一點，詩的意趣就出來了。原來，這是焦仲卿從公府回來休假了，劉蘭芝在小房中向丈夫訴說著所受的委屈，她越說越生氣，最后使著性子要挾仲卿：你去告訴你媽，這日子沒法過了，嫌我不好就把我送回娘家得了！入情入理，這開頭的“及時相遣歸”只是蘭芝的氣話，她并非真的要離開焦家。事情往后的發(fā)展也印證了這一點。聽了蘭芝的話后，拿不住輕重的焦仲卿果然找他媽去了，他的冒失的發(fā)問將事情搞的更僵，眼看著沒法收場了。蘭芝不得已離開焦家時，她小心翼翼地拜別阿母，然而“阿母怒不止”，這里的“止”很有味道，是阻止勸止的意思。從這兒看，蘭芝是希望在臨別時焦母好歹稍微流露一點挽留之意，可惜“阿母怒不止”，這才有了“卻與小姑別，淚落連珠子”及“出門登車去，涕落百余行”。仲卿與蘭芝話別時，蘭芝說的“不久望君來”才是真話?？傊?，蘭芝并非真的要離開焦家，也談不上自請還家。 二問：蘭芝遭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思：對這個問題，我看到的一些文章中有一種說法，認(rèn)為是因為蘭芝不育。理由是仲卿在向母親求情時曾說“共事二三年，始爾未為久”，至于“此婦無禮節(jié)，舉動自專由”也是焦母嫌這原因不好開口所找的托詞。這種說法有些捕風(fēng)捉影，在當(dāng)時，“無子”可是離婚的正當(dāng)理由，焦母完全沒必要遮遮掩掩，她可以直接說出來；另外，若真是這個原因，后邊的接連求親就講不通了，誰家樂意娶一個不會生育的女人呢？ 《禮記 本命》載：“婦有七去：不順父母去，無子去，淫去，妒去，有惡疾去，多言去，竊盜去?！薄犊兹笘|南飛》中焦母說“此婦無禮節(jié)，舉動自專由”，用的就是“不順父母”。就此，蘭芝辯解說“奉事循公姥，進止敢自專？”。婆媳各執(zhí)一詞，孰是孰非，難以明斷。但由此可知，蘭芝遭遣的原因是婆媳不和。 其實，問題有可能主要還在蘭芝身上。從蘭芝向丈夫訴苦使性子來看，她是個要強的女子，女子要強是犯忌的?！杜]》云：“男以強為貴，女以弱為美?！边@恐怕就讓焦母心中不爽，加之仲卿又明顯地偏向媳婦，這讓焦母心里更為不滿。“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悅，出?！保ā抖Y記 內(nèi)則》）婆媳倆本來就是銅錘遇到鐵刷子，仲卿的求情實在是在婆媳矛盾上火上澆油，使矛盾激化，終于無法收拾。 三問：焦仲卿軟弱嗎？ 思：在我所讀到的有關(guān)《孔雀東南飛》的分析文章中，談到人物形象時，大多在焦仲卿的身上貼著軟弱的標(biāo)簽。那么，焦仲卿軟弱嗎？我讀之思之，覺得焦仲卿并不軟弱，相反，他特倔強。蘭芝向他訴苦后，他就毫不顧忌地或者說冒冒失失地去找母親，且明言“女行無偏斜，何意致不厚”，當(dāng)母親表明“便可速遣之，遣去甚莫留”的態(tài)度時，焦仲卿竟然威脅母親“今若遣此婦，終老不復(fù)取”，要知道這可是在“孝”字當(dāng)先的漢朝，他的言行確實是石破天驚。直至后來背著母親與蘭芝海誓山盟，直至為愛殉情，哪一點和軟弱沾邊兒了？ 四問：劉兄是壞人嗎？ 思：人們給劉兄貼的標(biāo)簽是刻薄，勢利，似乎他是個對妹妹寡情薄義的壞人。我想，劉兄和焦母一樣，都算不上壞人，焦母絕不會要害死自己的兒子，劉兄也絕不會要害死自己的妹妹。劉兄的本意還是想讓妹妹有更好的婚姻，有更好的著落，只是他有些不解風(fēng)情罷了。 五問：蘭芝遭遣后，有貴門求親真實嗎？ 思：這是我在教學(xué)中學(xué)生曾提出的問題。學(xué)生提出，古代講的是“從一而終”，而這首詩中，劉母不反對女兒改嫁，劉兄逼著妹妹改嫁，連太守家也愿意娶改嫁之婦，這些真實嗎？這里，與漢朝的風(fēng)氣有關(guān)，“漢人于出妻及改嫁，視之初不甚重”（呂思勉《讀史札記》），改嫁在漢朝是平常事，從皇宮到平民都有。至于“從一而終”的約束是后來的事。另外，這是民歌，民歌中往往用夸張的手法。 六問：如何看待蘭芝去太守家覓死？ 思：有學(xué)生質(zhì)疑，劉蘭芝要死只管去死，卻偏偏做好了死的打算后，還嫁太守家，害得太守家花錢辦婚事，最后卻落個人財兩空，蘭芝的遭遇雖令人同情，可她這么做卻委實不厚道。我想，這恐怕也要從民歌的風(fēng)格來考慮。民歌喜夸張，有傳奇的味道。再說，以太守家辦婚事的隆重，可顯得對蘭芝的敬重，也襯出蘭芝的身價和蘭芝的美好，更襯出蘭芝富貴不能淫的堅貞。 七問：焦仲卿劉蘭芝的悲劇的根源是什么？ 思：過去，我們講到這個問題時，往往會說根源在于封建家長制，可有學(xué)生說了，在焦家是焦母說了算，在劉家怎么是劉兄說了算？當(dāng)時，我回答說，在焦家焦母是家長，在劉家劉兄是家長，都是家長說了算?，F(xiàn)在，我覺得這個回答太勉強。在現(xiàn)在的制度下，不也有家長干涉孩子婚姻的事情嗎？我以為，這個悲劇的根源在于，家庭成員之間有了矛盾，而作為關(guān)鍵人物的焦仲卿在處理矛盾時方法失當(dāng)。 八問：這首詩的意旨是什么？ 思：從詩前的序看，“時人傷之，為是個云爾”，說明人們因同情劉蘭芝焦仲卿而作了這首詩；從結(jié)尾“多謝后世人，戒之慎勿忘”看，詩旨在于警醒后人，要引以為戒。 九問：作為現(xiàn)代人，這首詩有什么值得引以為戒的？ 思：一要學(xué)會尊重他人的感情；二要知道愛情和婚姻是兩回事，愛情是兩個人的事，婚姻是家庭的事，要處理好愛情和婚姻的矛盾；三是當(dāng)愛情受挫時，聽聽他人的勸告也許是有益的，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為愛殉情在藝術(shù)世界里是挺美的，可在現(xiàn)實世界中是很殘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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