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問第十四

本篇內(nèi)容較多，也較雜，包括道德、政治、學(xué)問等各個方面。還有不少對人物的評論，通過對人物的評論表現(xiàn)出孔子的政治、倫理觀點。全篇原文共44章，本書選19章。

　　讀書人不要懷戀溫柔之鄉(xiāng)

　　【原文】

　　子曰：“士而懷居①，不足以為士矣。”

　　【注釋】

　?、賾丫樱簯?，懷恩，留戀；居，家居，安居。

　　【譯文】

　　孔子說：“做了讀書人卻懷戀家居，那就不配做讀書人了。”

　　【讀解】

　　在《學(xué)而》篇里，孔子已經(jīng)說過：“君子食無求他，居無求安?！痹凇独锶省菲镉终f過：“士忠于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曾子也說過：“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yuǎn)?！保ā短┎罚┟献诱f得更為嚴(yán)重：“上天要把重大使命放在某人身上，必定先使他的意志受到折磨，使他的筋骨受到勞累，使他的身體忍饑挨餓，使他備受勞困之苦……”（《孟子·告子下》）因此，儒學(xué)雖不是苦行禁欲主義，但卻主張艱苦奮斗。所謂“頭懸梁，錐刺股”，正是這樣的典型?！蹲髠鳌べ夜辍份d，晉公子重耳流亡到齊國的時候，住進(jìn)了好房子，又有大小老婆陪侍左右，于是便不想再走了。他老婆姜氏罵他說：“行也！懷與安，實敗名?！边@其實也正是孔子的意思。所以，如果你是讀書人，就不要去貪戀家居的溫柔之鄉(xiāng)。

治世和亂世的言行【原文】

　　子曰：“邦有道，危①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②?！?br>
　　【注釋】

　　①危：正。②孫：同“遜”。

　　【譯文】

　　孔子說：“國家政治清明，正直地說話，正直地做事；國家政治黑暗，正直地做事，說話卻要謹(jǐn)慎?！?br>
　　【讀解】

　　政治清明說話辦事都無所顧忌，可以暢所欲言，放心做事。

　　政治黑暗則需要有所顧忌，尤其是說話，往往禍從口出，招致危害。

　　這是孔子教我們處世的藝術(shù)。不是滑頭，而是生活的經(jīng)驗，保全自己的基本原則。

有言者不必有德【原文】

　　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br>
　　【譯文】

　　孔子說：“有德行的人一定有善言，有善言的人不一定有德行。有仁猛的人一定有勇氣，有勇氣的人不一定有仁德。”

　　【讀解】

　　這幾句話說來都很好理解。一個人有德行，有修養(yǎng)，就一定會有好的言論、好的著作傳世，可是反過來，一個有好的言論、好的著作傳世的人卻不一定就很有道德、修養(yǎng)。勇和仁的關(guān)系也一樣。一個有仁德的人一定有勇氣，這種勇氣是指大智大勇，而不是打架斗狠的匹夫之勇。反過來說，一個有勇氣的人卻不一定有仁德。

　　這里面最值得注意的是“有言者不必有德”一句。它成了后世說“文人無行”的理論依據(jù)。一個文人，一個著名作家，他當(dāng)然是非?！坝醒浴钡牧?，有的甚至是“著作等身”，但卻并不一定有好的道德修養(yǎng)。這就是所謂“文人無行”的現(xiàn)象。

　　當(dāng)然，說“文人無行’”并不是說所有的文人都沒有德行。這正如說“有言者不必有德”的“不必”是不一定一樣。不一定有德，也就不一定沒有德，所以，也有“有言者”又有德的情況。

　　勇與仁的關(guān)系也是這樣，“勇者不必有仁”，也不排除勇者也有仁的情況存在。

　　從愿望來說，我們當(dāng)然是希望有言者又有德，有勇者又有仁的了。

不要溺愛，不要愚忠【原文】

　　子曰：“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

　　【譯文】

　　孔子說：“愛他，能不使他知艱難困苦嗎？忠于他，能夠不教誨他嗎？”。

　　【讀解】

　　愛他也罷，忠于他也罷，都要設(shè)身處地地為他著想，為他好．所以，愛他，但不能溺愛；忠于他，但不能愚忠。

　　尤其是我們今天教養(yǎng)獨生子女，太寵愛孩子反而是害了孩子。比如說什么都不讓他（她）做，結(jié)果是使他（她）毫無生活能力，長大一事無成。、當(dāng)然，“勞之”并不僅僅局限于使他（她）勞動，而是要讓他（她）認(rèn)識、體會生活中艱難困苦的一面，增強對生活的理解和應(yīng)變能力。所謂“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說的其實就是這樣的道理。

　　對孩子是這樣，對朋友也是這樣。“忠之，能無誨乎？”既然是真正的“忠”，那就要做分友，看見他不對或有不妥當(dāng)?shù)难孕袝r，就應(yīng)當(dāng)勸勉他、教誨他，使他改正，做一個更完美的人。這才是真正忠于朋友，愛護(hù)朋友的做法。

貧富都作等閑看【原文】

　　子曰：“貧而無怨，難；富而無驕，易?！?br>
　　【譯文】

　　孔子說：“貧窮卻沒有怨言，很難；富貴卻不驕傲，這倒比較容易?！?br>
　　【讀解】

　　在《學(xué)而》篇里，子貢問孔子：“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孔子回答說：“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彼裕鬃釉谶@里依然說：“富而無驕，易?！备挥辛?，成了“大款”卻不趾高氣揚，驕傲自滿，這還是比較容易做到的。難以做到的是“貧而無怨?！必毟F卻沒有怨言，心平氣和，也就近乎“貧而樂”，亦即安貧樂道了。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鬃印帮埵枋?，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保ā妒龆罚┠軌蜃龅竭@一點。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優(yōu)，回也不改其樂。”（《雍也》）也能夠做到這一點。我們是不是也能做到這一點呢？

　　“當(dāng)然，凡事先易后難。對于正在奔小康的當(dāng)今國人來說，能夠做到“富而無驕”，那也就很不錯了。

　　說到底，錢財只是身外事，貧富都作等閑看，那也就可以超脫一些了罷。

什么是完人？【原文】

　　子路問成人①。子曰：“若臧武仲②之知，公綽③之不欲，卞莊子④之勇，冉求之藝，文⑤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痹唬骸敖裰扇苏吆伪厝唬恳娎剂x，見危授命，久要(6)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

　　【注釋】

　?、俪扇耍旱扔谡f完人，完善的人。②臧武仲：魯國大夫臧孫紇，著名的聰明人。③公綽：魯國大夫孟公綽，孔子認(rèn)為他清心寡欲，《史記·仲尼弟子列傳》說他是孔子所尊敬的人。④卞莊子：魯國卞邑大夫，以勇敢著稱。⑤文：文飾，修飾。(6)要：同“約”，窮困，困頓。

　　【譯文】

　　子路問什么是完人?？鬃诱f：“像臧武仲那樣的智慧，孟公綽那樣的不貪心，卞莊子那樣的勇敢，冉求那樣的多才多藝，再用禮樂加以修飾，也就可以稱為完人了。”又說：“現(xiàn)今的所謂完人又哪里一定能如此呢？看見利益能想到是否合乎義，見到危難敢于獻(xiàn)身，久處困頓之中能夠不忘記平時的諾言，也就可以稱為完人了?！?br>
　　【讀解】

　　俗話說：“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彼?，圣人所論的完人也有相對性。

　　照通常的抽象的標(biāo)準(zhǔn)而言，完人是智、仁、勇、才藝兼?zhèn)涠志哂卸Y樂修養(yǎng)的人。但面對現(xiàn)實，這樣完美的人又哪里能夠找得到呢？所以，孔子又退而求其次，提出了現(xiàn)實中所謂完人的標(biāo)準(zhǔn)。這個標(biāo)準(zhǔn)具有現(xiàn)實的針對性，具體而易于實踐。直到今天，也加可以用來檢驗我們周圍的人。比如說見利思義的問題，在市場經(jīng)濟(jì)體制下，利益成了最尖銳最突出的社會現(xiàn)象，是見利忘義、唯利是圖還是見利思義，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就成了檢驗一個人的試金石。又比如說見危授命的問題，在改革開放的形勢下，在各種各樣政策放寬的探索中，難免會遇到挫折，遇到阻礙，有時地會觸及到個人利益、個人的前途和命運。在危難的時候，我們是挺身而出，見危授命還是東推西卸，不承擔(dān)子，不負(fù)責(zé)任，這些都是檢驗一個人的標(biāo)準(zhǔn)。至于說在困頓中不忘平時的諾言，堅勞節(jié)操，堅持探索與追求，就更是我們在人生的程途上必不可免的了。誰能夠保證自己一生就一帆風(fēng)順，不遇到困頓與挫折呢？關(guān)鍵是要有一顆不畏困頓，不怕挫折，勇于追求的心。所有這些，并不是說要你全部做到，成為一個完人，而是說我們可以用圣人關(guān)于完人的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自己，在人生的程途上盡力做得好一點，使自己成為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如此而已，豈有他哉！

恰到好處【原文】

　　子問公叔文子①于公明賈②曰：“信乎？夫子③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賈對曰：“以④告者過也。夫子時然后言，人不厭其言；樂然后笑，人不厭其笑；義然后取，人不厭其取?！弊釉唬骸捌淙?，豈其然乎？”

　　【注釋】

　?、俟逦淖樱盒l(wèi)國大夫公孫拔，衛(wèi)獻(xiàn)公的孫子，謚貞惠文子。②公明賈：衛(wèi)國人，姓公明，名賈。③夫子：先生，這里指公叔子。④以：此。

　　【譯文】

　　孔子向公明賈打聽公叔文子，說：“當(dāng)真嗎？他老先生不講話，不笑，不獲取嗎？”公明賈說：“這是傳話人說過了頭。他老先生在時機恰當(dāng)?shù)臅r候講話，因此別人不厭煩他所講的話；高興了出后才笑，因此別人不討厭他笑；該獲取的才獲取，因此別人不厭惡他獲取?！笨鬃诱f：“原來是這樣，難道真是這樣嗎？”

　　【讀解】

　　圣人雖然對公叔文子是否真是這樣做還有所懷疑，但對這樣做的正確性卻是沒有懷疑的了。

　　公叔文子的做法概括起來說就是恰到好處。該說話的時候就說話，快樂的時候就笑，該獲取的時候就獲取。反過來說，不該說的時候就不說，比如說，在法西斯主義的淫威下，你說什么呢？在封建專制的文字獄下，你寫什么呢？不該笑的時候就不笑，比如說，在人家被車撞了的時候，在人家不小心摔了一跤的時候，你笑什么呢？在光著屁股卻自認(rèn)為穿著美麗的新衣的皇帝面前，你笑什么呢？尤其是，不該獲取的時候就不要獲取?！笆帜?，伸手必被捉?！保愐悖┴澪凼苜V，貪贓枉法，這些都是獲取不得的，所以不要獲取。

　　歸結(jié)起來就是，凡事都有原則，言笑都有分寸，而其調(diào)節(jié)的杠桿便是恰到好處。

　　當(dāng)然，最大的難度也正是在這“恰到好處”四個字上。不然的話，圣人怎么會對公叔文子是否做到了還心存懷疑呢？

看人看大節(jié)【原文】

　　子貢曰：“管仲①非仁者與？桓公②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弊釉唬骸肮苤傧嗷腹灾T侯，一匡③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④管仲，吾其被⑤發(fā)左衽(6)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7)也，自經(jīng)(8)于溝瀆(9)而莫之知也？”

　　【注釋】

　　，①管仲：齊桓公的宰相，歷史上著名的政治家。他原本是公子糾的家臣，公子糾與齊桓公爭位被殺后，他歸服了桓公，輔佐桓公成就了霸業(yè)。②桓公：即齊桓公，齊國的國君。他與公子糾是兄弟，因為爭奪君位而殺死了公子糾。③匡：正。④微：假若沒有的意思，用于和既成事實相反的假設(shè)句之首。⑤被：同“披”。(6)左衽：衣襟向左邊開。披散頭發(fā)，衣襟向左邊開是當(dāng)時落后部族的打扮。(7)諒：信，這里指小節(jié)方面的誠信。(8)自經(jīng)：自縊。(9)溝讀：小溝渠。

　　【譯文】

　　子貢說：“管仲不是仁人吧？齊桓公殺了公子糾，管仲不能為主子而死，反而做了桓公的宰相?！笨鬃诱f：“管仲做桓公的宰相，輔佐他稱霸諸侯，匡正天下，老百姓到現(xiàn)在還受到他的恩賜。如果沒有管仲，我們大概也都像落后民族那樣被散著頭發(fā)，衣襟向左邊開了吧。難道真要像普通男女那樣拘于小節(jié)小信，自縊于溝渠之中而沒有人知道才好嗎？”

　　【讀解】

　　關(guān)于這個問題，子路也提出來過。子路說：“齊桓公殺了公子糾，與管仲一起做公子糾家臣的召忽為公子糾而死，管仲卻不死。這是不是不仁呢？”孔子說：“齊桓公九次會盟諸候，不動用兵車武力，都是管仲的功勞。這就是他的仁，這就是他的仁??！”（《憲問》）

　　孔子回答子貢與子路顯然都是同樣的看法。這就是從大處著眼評價人。

　　管仲雖然沒有為公子糾盡忠，以身相殉，但他輔佐齊桓公立了大功，名流青史，也就不能用對一般普通人的小節(jié)小信來要求他了。說到底還是金無足赤，人無完人的問題。我們不能對任何人都求全責(zé)備，而應(yīng)該看他的主流，看他的大節(jié)。事實上，齊桓公也正是因為不究細(xì)節(jié)，不計私仇，原諒了差點要了他的命的管仲而加以重用，才取得了“霸諸侯，一匡天下”的豐功偉績。

　　所以，齊桓公的認(rèn)識也是合于圣人的思想的。我們今天正當(dāng)用人之際，是不是也應(yīng)該用這種看大節(jié)、看主流的思想來衡量人才呢？

用人之妙【原文】

　　子言衛(wèi)靈公①之無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③不喪？”孔子曰：“仲叔圉④治賓客，祝鮀治宗廟，王孫賈(6)治軍旅。夫如是，奚其喪？”

　　【注釋】

　?、傩l(wèi)靈公：衛(wèi)國國君，衛(wèi)獻(xiàn)公的孫子，名元，在位４２年。②康子：即季康子，魯國的權(quán)勢人物。③奚而：為何，為什么。④仲叔圉（yu）：即孔文子，衛(wèi)國大夫，名圉。⑤祝鮀（tuo）：衛(wèi)國大夫，字子魚。祝本為宗廟官名，他是以官名為姓氏。③王孫賈：也是衛(wèi)靈公的大臣。

　　【譯文】

　　孔子談?wù)撔l(wèi)靈公的昏亂無道。季康子說：“既然如此，怎么沒有敗亡呢？”孔子說：“他用仲叔國主管外交，祝鮀主管祭龍王孫天主管軍隊。既然如此，怎么會敗亡呢？”

　　【讀解】

　　衛(wèi)靈公雖然昏亂無道，不是個好國君，但他的干部選拔得很好，用了一批得力的大臣，內(nèi)政、外交、軍事都有人抓起來，所以不僅沒有敗亡，反而當(dāng)了４２年的國君，比許多勤政廉潔的國君都當(dāng)?shù)瞄L。

　　這就是用人的藝術(shù)了。

　　“韓信點兵，多多益善?！睋?jù)說當(dāng)韓信很得意地去問漢高祖能的少兵時，漢高祖回答說：“我不會帶兵，但我善于帶將?！睗h高祖的回答是非常深刻的。事實上，會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人只需要抓住幾個得力的助手就會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做國君如此，做一個單位的領(lǐng)導(dǎo)，一家公司的老板也都是如此。范圍有所不同，道理卻是一樣的。

　　這也是與事必躬親相對的領(lǐng)導(dǎo)藝術(shù)。

　　正因為勿需事必躬親，所以靈公才能昏亂而不亡國。這就是用人之妙的功效啊！

大言不慚，為之也難【原文】

　　子曰：“其言之不怍①，則為之也難。”

　　【注釋】

　?、兮簦▃uo）：慚愧。

　　【譯文】

　　孔子說：“一個人大言不慚，那他實踐起來一定很困難?！?br>
　　【讀解】

　　說者容易做者難。

　　所以，一個人說話一定要注意，大言不慚，夸夸其談，把牛皮吹出去了卻收不到口口，不能兌現(xiàn)，往往被人看白了?？鬃雨P(guān)于言與行關(guān)系的論述在《論語》中收得很多，其基本思想還是“敏于事而慎于言”，多做少說，先做后說。說到做到，不放空炮。

為誰而學(xué)？【原文】

　　子日：“古之學(xué)者為己，今之學(xué)者為人。”

　　【譯文】

　　孔子說：“古代的學(xué)者學(xué)習(xí)為了充實自己，今天的學(xué)者學(xué)習(xí)為了沽名釣譽?！?br>
　　【讀解】

　　古今學(xué)者，學(xué)風(fēng)有別。為人為己，一字之差，經(jīng)渭分明：為己者，但求自我充實，盡得風(fēng)流，“人不知而不慍”，“學(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悅乎？”為人者，裝腔作勢，借以嚇人，故作深刻博學(xué)，巧言令色以悅?cè)恕Ｊト烁爬ü沤駥W(xué)風(fēng)，是就一般情形而論。事實上，古代樹林盡是為己，現(xiàn)代學(xué)者也不全是為人。無論哪個時代，總是為人為己的學(xué)者都有，這也是我們應(yīng)該注意的。更應(yīng)該注意的是你自己，學(xué)習(xí)到底是為人還是為己呢？用我們做學(xué)生時的通俗的問法：到底是我要學(xué)還是要我學(xué)呢？我要學(xué)是為己，要我學(xué)是為人。說到底還是一個學(xué)習(xí)目的、學(xué)習(xí)態(tài)度的問題。

思不出其位【原文】

　　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br>
　　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br>
　　【譯文】

　　孔子說：“不在那個職位上，就不要考慮那個職位上的政事?！?br>
　　曾子說：“君子考慮問題不越出自己的職位?！?br>
　　【讀解】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話，在《泰伯》篇里孔子已經(jīng)說過。之所以在這里重復(fù)出現(xiàn)，是因為它與“君子思不出其位”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那么，在其位就要謀其政了。

　　不過，謀其政也應(yīng)“思不出其位”，不越出自己的職位范圍考慮問題。

　　說穿了，還是做冬瓜就考慮冬瓜的問題，做西瓜就考慮西瓜的問題。

　　或者如魯迅先生的冷嘲熱諷：

　　“奴隸只能奉行，不許言議；評論固然不可，妄自頌揚也不可，這就是‘思不出其位?！粊y說，便是‘越俎代謀’，當(dāng)然‘罪有應(yīng)得’。倘自以為是‘忠而獲咎’，那不過是自己的糊涂。”（《且介亭雜文·隔膜》）

　　若要找這樣“糊涂”的人，那可真是比比皆是，很多人為此丟官葬送前程自己還不知道是為什么哩。

胸襟寬廣而明察【原文】

　　子曰：“不逆①詐，不億②不信，抑③亦先覺者，是賢乎！”

　　【注釋】

　?、倌妫侯A(yù)先揣度。②億：同“臆”，猜測。③抑：可是。

　　【譯文】

　　孔子說：“不預(yù)先揣度別人的欺詐，不憑空猜測別人的不誠實，卻又能及早發(fā)覺欺詐與不誠實。這樣的人是賢者了吧！”

　　【讀解】

　　不輕易去猜測揣度別人的欺詐和不誠實是胸襟寬廣的表現(xiàn)；卻又能及早發(fā)覺欺詐與不誠實是明察秋毫的睿智。

　　能夠做到這兩方面，當(dāng)然是賢者了，而且是大大的賢者哩。

　　從實際情況來看，太明察的人往往疑心重多忌刻，凡事都對人防一手，容易把人想象得很壞，所以顯得心胸不夠?qū)拸V。而一般心胸寬廣的人又往往把人想象得太好，對人缺乏心計和防范，所以不夠明察。

　　這兩方面的矛盾在圣人的論述中被統(tǒng)一起來了，這當(dāng)然是高標(biāo)準(zhǔn)嚴(yán)要求，我們一般人是望塵莫及，難以做得到的。雖不能至，心向往之。也就只有努力提高修養(yǎng)，爭取做得好一點罷了。

　　尤其是做領(lǐng)導(dǎo)人的，更應(yīng)該朝這方面的修養(yǎng)而多下功夫。

人才的品質(zhì)更重要【原文】

　　子曰：“驥①不稱其力，稱其德②也?！?br>
　　【注釋】

　?、袤K：古代良馬的稱呼，即千里馬。②德：指馬訓(xùn)練有素，駕馭時能順人意。

　　【譯文】

　　孔子說：“對于千里馬，不稱贊它的力氣，要稱贊它的品質(zhì)?！?br>
　　【讀解】

　　尚德不尚為，重視品質(zhì)超過重視才能。

　　這是儒家的人才思想，也是我們今天選拔干部和人才的一個原則。

　　我們的確可以看到這樣的現(xiàn)象，一個人如果品質(zhì)不好，能力差也用算了，危害還不會好大。恰恰是一個能力非常強，智商非常高的人，如果品質(zhì)敗壞，野心很大，那他所造成的危害就會非常大，有時候甚至?xí)_(dá)到致命的程度，斷送一個單位、一家公司，甚而至于一個國家、一朝江山。

　　反過來說，一個人品質(zhì)很好，能力雖然差一點，但他只要虛心好學(xué)，提高自己，也就會逐漸有所進(jìn)步，把事情做得更好一些。

　　所以，人才的品質(zhì)更比能力重要。這是我們在考察干部、選拔人才時不能不遵循的原則。當(dāng)然，也不能因此而走向另一個極端，忽略人的能力，不尊重知識，不尊重人才。

　　比較全面地說，應(yīng)該是德才兼?zhèn)渥詈?，二者不能得兼時，德重于才。如果完全沒有才，則已不在我們所討論的范圍內(nèi)了。因為我們的話題本來就是在千里馬的問題上展開的。

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原文】

　　或曰：“以德報銀，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br>
　　【譯文】

　　有人說：“用恩德來回報怨恨，怎么樣？”孔子說：“那又用什么來回報恩德呢？應(yīng)該用正直來回報怨恨，用恩德來回報恩德。”

　　【讀解】

　　《老子》第六十三章說：“大小多少，報怨以德。”

　　報怨以德就是以德報怨，周恩德回報怨恨。最典型最極端的說法是基督教《圣經(jīng)》上所說的，你在我左臉上打了一記耳光，我不僅不還手，不躲避，反而再送上右臉讓你打一記耳光?；蛘哂梦覀冎袊恼f法，就是唾面自干。《新唐書·婁師德傳》記載，當(dāng)婁師德的弟弟要到代州去做官時，他教導(dǎo)弟弟要學(xué)會忍耐。弟弟說：“這沒問題，比如說有人向我臉上吐口水，我把它擦掉就是?！笨蓨鋷煹聟s說：“擦掉也不對，因為這樣還是會顯露出你對他的做法不滿，所以，應(yīng)該讓它自己在臉上干掉。”這樣的修養(yǎng)功夫就是以德報怨，一般人真是很難做到。同時，我們也看到，孔圣人并不贊成這樣的做法。他雖然沒有正面回答有人提出的這個問題，但卻很藝術(shù)地說，以德報怨，那又用什么去報德呢？所以他主張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要用正直的行為去回報別人的怨恨，用恩德去回報別人的恩德。所謂用正直的行為去回報別人的怨恨，那就并不排除對那些惡意怨恨的反擊，善惡是非還是應(yīng)當(dāng)恩怨分明?？偠灾恰巴短覉罄睢被颉巴段乙阅竟希瑘笾原傝?。”而不是一味地送來順受，不講是非原則地以德報怨。

　　當(dāng)然，圣人也并不主張以怨報怨。你不仁，我不義；你打我一舉，我踢你一腳。所謂“冤冤相報何時了？”無休無止地斗下去，那也就沒有意思了。

不怨天，不尤人【原文】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貢曰：“何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①人，下學(xué)而上達(dá)。知我者其天乎！”

　　【注釋】

　　①尤：怨恨，責(zé)怪。

　　【譯文】

　　孔子說：“沒有人知道我?。　弊迂曊f：“為什么沒有人知道您呢？”孔子說：“不怨恨上天，不責(zé)怪別人，下學(xué)人事而上達(dá)天命。知道我的，大概就只有天吧！”

　　【讀解】

　　所謂“天才知道！”圣人的感慨是很沉重的。

　　我們在《里仁》篇里已經(jīng)說過，不被人知道，不被人了解，這是圣人終身未能解開的一個“情結(jié)”。雖然他曾多次說過“人不知而不慍”（《學(xué)而》）之類的話，反復(fù)中說不被人知道沒有什么關(guān)系，在這里又再次明確說自己“不怨天，不尤人”，只管“下學(xué)而上達(dá)”，但他畢竟還是在感嘆“沒有人知道我??！”所以，說圣人完全不在乎有沒有人知道自己的確是不合于實際的。

　　事實上，古往今來，哪個讀書人又完全擺脫得了“名”的羈絆呢？

　　君子不言利，兩袖清風(fēng)，一生廉潔的讀書人倒是見得不少，可完全不在乎名，不計較別人是否知道、了解自己的讀書人卻是難以見到。

　　追本溯源，就是圣人也未能心如止水，全然超脫啊！

歷史車輪不可阻擋【原文】

　　公伯寮①愬②子路于季孫。子服景伯③以告，曰：“夫子④固有惑志⑤于公伯寮，吾力猶能肆諸市朝(6)?！弊釉唬骸暗乐畬⑿幸才c，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注釋】

　?、俟迹ú?。）：姓公伯，名寮，孔子的學(xué)生。愬（su）：同“訴”，毀謗。③子服景伯：姓子服，名何，字伯，謚景，魯國大夫。④夫子：這里指季孫。⑤惑志：疑惑之心。（6）肆諸市朝：肆，陳列死尸，諸，“之于”的合音；市朝，街市與朝廷，這里指街市。

　　【譯文】

　　公伯寮在季孫面前毀謗子路。子服景伯把這件事告訴孔子，說：“季孫雖然已被公伯寮迷惑了，但我的力量還可以把公伯寮?xì)⒘岁愂诸^示眾?！笨鬃诱f：“大道如果將會實行，這是天命；大道如果將被廢止，這也是天命。公伯寮能把天命怎么樣呢！”

　　【讀解】

　　公伯寮背叛老師，毀謗同學(xué)，子服景伯打抱不平，要幫助老師除掉這個害群之馬?？煽鬃訁s不同意?？鬃拥囊馑际钦f，我們所奉行的是治國平天下的大道，能不能行得通，自有天命主宰。這里的天命實際上就是事物發(fā)展的規(guī)律，歷史的車輪，至于公伯寮個人的搗亂，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所謂歷史的車輪不可阻擋，螳臂擋車，談何容易。所以，孔子并不同意對公伯寮采取過激的行動。

　　反對暗殺，反對暴力，堅信道義的力量，堅信歷史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這既反映出圣人思想、意志的堅定，又體現(xiàn)出他博大的胸懷和高遠(yuǎn)的見識，對我們很有啟發(fā)意義。

知其不可而為之【原文】

　　子路宿于石門①。晨門②曰：“奚自？”子路日：“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

　　【注釋】

　　石門：魯國都城的外門。②晨門：早晨看守城門的人。

　　【譯文】

　　子路在石門過夜。守城門的人問：“從哪里來？”子路說：“從孔氏那里來。”守門人說：“就是那個明知做不到卻還是要做的人嗎？”

　　【讀解】

　　“明知不可而為之”，這對孔子的概括真是入木三分，深刻得很。顯然，這個守城門的人并不是一個等閑之輩，而是一個修養(yǎng)很高卻隱身于市朝的大隱士。

　　回到“明知不可而為之”這句話本身來看，這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形象勾畫。一個人知道自己所從事的事情是可望成功的，于是堅持干下去，最后果然取得成功他固然是一個成功的人，但說來卻并沒有什么特別的了不起。而一個人明智自己所從事的事情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還可能取得成功，但他不是一絲不茍地堅持做下去，“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為自己的信念和理想而獻(xiàn)身。這就非常不易而難能可貴了。就像愚公移山，又像西緒福斯把石頭推上山坡，圣人何嘗不知道“克己復(fù)禮”任重而道遠(yuǎn)，但卻周游列國，“累累如喪家之犬”而精神不改，晚年退居講學(xué)，仍然以禮樂文化為核心內(nèi)容，為推行“仁道”而貢獻(xiàn)力量。正如曾子所說：“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yuǎn)乎？”

　　正是這一方面的精神，突現(xiàn)了儒家積極入世的特征，與知其不可而不為的道家大相徑庭。

儒學(xué)的進(jìn)修綱要【原文】

　　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①。”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

　　【注釋】

　　①敬：嚴(yán)肅謹(jǐn)慎。

　　【譯文】

　　子路問怎樣做一個君子?？鬃诱f：“修養(yǎng)自己而形成嚴(yán)肅謹(jǐn)慎的品質(zhì)。”子路問：“這樣就可以了嗎？”孔子說：“修養(yǎng)自己而使家人安樂。”子路又問：“這樣就可以了嗎？”孔子說：“修養(yǎng)自而使百姓安樂。不過，修養(yǎng)自己而使百姓安樂，就連堯舜都還感到力不從心哩！”

　　【讀解】

　　劉寶楠《論語正義》解釋說：“修己就是修身，安人就是齊家，安百姓就是治國平天下。安人安百姓都建立在修身的基礎(chǔ)之上。”

　　這么說來，《大學(xué)》所列的修、齊、治、平進(jìn)修階梯，實際上上已由孔子在這里親口說出來了。

　　那一段是不是儒學(xué)進(jìn)修的綱領(lǐng)性文字呢？這當(dāng)然也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大陸。不過，從我做起，首先解放自己，然后是家人，然后是全社會的人，這倒正是儒學(xué)的進(jìn)修歷程。

　　一言以蔽之，由內(nèi)而外，由己及人，修身正己而天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