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王子昭 社會學系2015級本科生 馬露戈 中國語言文學系2015級本科生 年少時,表達對某個虛擬世界迷戀的方式大概是角色扮演。
披上床單東跑西跑假裝飛檐走壁,脫下一只袖子故作深沉地扮演楊過,追逐打鬧時拗著手指大喊“一陽指”……這些大概是已經(jīng)年代化的記憶。在穿越、玄幻、霸道總裁還沒能相繼稱霸各大網(wǎng)文站點的時候,熒幕上曾不斷輪換的是郭靖黃蓉,是楊過小龍女,是喬峰阿朱,是刀光劍影相接踵的武俠世界。
大概因為金庸筆下的愛恨情仇太過勾人,少年還未領(lǐng)悟到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的情癡,已先目睹了情花的劇毒和谷底十六年的岑寂;還未真正體會到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內(nèi)涵,已先見證了襄陽城頭那對神仙眷侶以身殉國的慘烈。
或仗劍天涯鮮衣怒馬,或重情重義肝膽相照,那個世界的俠氣似是與生俱來,任他爾虞我詐還是國仇家恨,我自有一番縱馬揮刀的豪情。生與死在刀尖上淌過,孰是孰非自有分曉——這不是我們所在的世界,但我們依舊渴望穿過江南煙雨、穿過大漠孤煙,在冷夜中與他們對酌。 2003版《天龍八部》阿紫 每個少年心中都有“金庸夢”。我們用“中二”的假想托身于故事中驚心動魄,以暫且告別現(xiàn)實的庸碌瑣碎,好去成全自己對不尋常的向往。
想來是古龍的浪子太凜冽,梁羽生又學甚于才,偏偏是在影視劇與盜版書的共謀下被査先生的筆觸撥動了心弦。在渴望成為俠客俠女的歲月里,得到的共鳴是如此強烈。
這廂程靈素送胡斐兩朵小藍花,又被“順手放在懷內(nèi)”,那廂也有姑娘向心儀的男孩獻上一腔情意,卻又不被讀取風情;這廂有人在風陵渡口遇到了那雙精光四射英氣逼人的眸子,便心口一陣發(fā)熱,那廂或許就有人邂逅了楊過一般的人,卻在過后的日子里徒勞回憶。
再或者,被突來的籃球砸到了頭,恰好被喜歡的男孩子送到醫(yī)務(wù)室——即使知道這場面實在“狗血”,即使知道自己連輕傷都算不上——靠在他的背上,或許也會想起那半片《山坡羊》來:生,你背著我;死,你背著我。
而這或許也無關(guān)情愛——誰不想劍出偏鋒,橫絕武林?誰不想在奇遇中歷練,直至笑傲江湖?吃著蒸釀豆腐的時候,會不會幻想這就是那道“二十四橋明月夜”的后裔?超市里到處都是牛肉干和豬肉脯,卻單單要想起黃蓉精心烹飪的一出“玉笛誰家聽落梅”。
多少無眠的夜里,就這樣想到了自己的少年登臨意和拿云心事:想起那個“明月照銀簪”的姑娘,或是“少年薄春衫”的那個兒郎……有多少個“以四海為家,笑白馬西風”的令狐沖師哥,大概就有多少個嘆著“當時若愛韓公子”的岳靈珊師妹。
將自己同小說人物比對,今天看來或許可笑,或許“中二”,但在當時卻覺得那么自然。大概因為我們都是少年:江湖上的人是各自生命的主角,我們?yōu)槭裁床豢梢??沒有屠龍刀和倚天劍,但仍渴望著以夢為馬,踏遍千山。 1990版電影《笑傲江湖》 江南在《此間的少年》后記中寫道:“原本我以為這種往事的回憶是很私人的事,不過看來我錯了。也許世界上很多人的往事都如此相似,我涂涂寫寫地回憶時,我的讀者也會不經(jīng)意地看見他們自己的影子?!?/p>
江南這樣篤定讀者會看見他們自己的影子,正如他在金庸的小說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在江湖與燕園的投影中,那些舊日的江湖兒女不再任俠江湖、風流倜儻,而是在踏入“汴京大學”后有了各自的少年心事。初讀時,真難想象瀟灑多情的令狐沖也要身陷一地雞毛,古靈精怪的黃蓉也會在現(xiàn)實生活中被打上“白富美”的標簽;更覺得好笑的是,這些江湖兒女還會像我們一樣為雞腿飯快意飛馬、一樣吐槽圖書館的裝修風格又“沉迷自習”、一樣在操場上夜奔、一樣推著車送心上人回寢室……
可說它不一樣,它又能與記憶中的情節(jié)契合:穆念慈依舊愛而不得,段譽照樣是癡情種子,郭靖仍被黃蓉治得服服帖帖……他們的愛恨糾葛改換了時間地點,我們便在他們眼中看到自己。
說金庸是“成人童話”,大概是因為在某個尚且“中二”而無比渴望打破庸常的年齡,有這么一群有著你我面孔的人,在另一個完滿到幾乎真實的世界里飛檐走壁、翻云覆雨,行我們欲為而不能為、不敢為之事。而在那漫長的學生時代,在那些被嚴令禁止接觸網(wǎng)絡(luò)游戲和玄幻小說的年代里,也是江湖上的一刀一劍編織起了叱咤風云的豪俠夢,訴說著那些我們要在日后才能細細體會的遺憾、失落和錯過。
庸?,嵥榈娜兆永?,還不懂得要坐在靠窗倒數(shù)第二排才能有“主角光環(huán)”,卻也在自己的遐想中,邂逅驚天的風云和驚世的愛恨。 1997版《天龍八部》喬峰與阿朱 少年們目睹了說著“五岳劍派同氣連枝”的人最終流于偽飾,也生怕自己變成偽飾的一部分。所以在某個為責任的沉重而疲倦的時刻,會忽然記起襄陽城上的郭氏夫婦,想起雁門關(guān)上自盡而亡的蕭峰,然后多出些許擔當?shù)膱远āv使永遠無法像豪俠那樣為大義大節(jié)而死生,也至少可以免于成為馮唐筆下肚皮綿軟的中年人。而在某個初嘗情滋味的時刻,會忽然明白周芷若那句“若我問心有愧”之后的苦澀,敬佩于趙敏那份“我偏要勉強”的倔強,然后驟然生出些許或放棄或堅持的勇氣。
無人永遠是少年。但記憶播下的種子早已化作行路上不時作響的征鐸,似在殷殷叮囑:俠肝可無,義膽需在,詩酒總要趁年華。
如今時過境遷,昔日崇拜郭靖的少年或許已經(jīng)兩鬢生白,曾經(jīng)渴望成為令狐沖的少年或許正于生活與生存中勞碌奔波,也會有人正當年少,對著韋小寶自在逍遙的人生大呼痛快。
但那些故事里的人已定格于江湖風云、定格于我們的“金庸夢”——是胡一刀的鐵骨錚錚、是袁承志的少年俠義,亦是蕭峰“教單于折箭、六軍辟易、奮英雄怒”。記憶中,那個刀光劍影的世界已經(jīng)飽滿穩(wěn)固到可以任意往返,或哭或笑,皆是意氣自任;曰悲曰喜,皆是江湖傳奇——這是一個無需轉(zhuǎn)醒的不老夢。抱著對那些傳奇的幻夢,我便能在此間,一醉方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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