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探歐陽修書論觀點
—書法因人而存
歐陽修 書法 思想觀點 歐陽修(1007—1072),字永叔,號醉翁,晚號六一居士,吉州廬陵人(今江西吉安)。少孤家貧,母親教他用荻在地上練字。在天圣八年(1030)及進士第。景祐年間(1034—1038)為館閣校勘,范仲淹反對宰相呂夷簡被貶,他作書斥司諫高若訥,因責夷陵。慶歷三年(1043)知諫院,攫取知制誥,同行“慶歷新政”。新政失敗,出知滁、揚、穎等州,在野11年。召還任翰林學士。嘉佑二年(1057)知貢舉,揀拔英才,排抑險怪奇澀的“大學體”,天下文風為之大變。在宋代的文化史上,歐陽修不但是唐宋八大家中的杰出的文豪,還是一個儒學家、史學家、文壇的領(lǐng)袖。在書法藝術(shù)上他雖然不以書法著稱,但他在書法理論上卻有獨特的見解。他的書法理論有《集古錄跋尾》十卷、《試筆》、《筆說》、《硯譜》、《試筆書》、《學書詩》等。其中《集古錄》是一部資料的匯編。今存臺灣故宮博物院,現(xiàn)僅存文稿四紙。據(jù)《宋史》等古書記載,歐陽修以公職之便,廣泛觀覽公私所藏的金石遺文,依此編寫了《集古錄》十卷?!都配洝肥珍浟松锨Ъ鹗魑?,所收集器物,上自周穆王,下至隋唐五代,內(nèi)容極為為廣泛。斷簡殘編,內(nèi)容異同,隨得隨錄,不依時代編次。-
王拱辰家有足下手作書一通及有兩像記石本,始見之,駭然不可識,徐而視定,辨其點畫,乃可漸通。吁!何怪之其也!既而,持以問人曰:“是不能乎書者耶?”曰:“非不能也。”“書之法當爾耶?”曰:“非也?!薄肮庞兄酰俊痹弧盁o。”………………………………雖天下皆好之,猶不可為;況天下皆非之,乃獨為之,何也?是果好異以取高嶼?[2]-
噫,國家興教,置學官,止以教人字乎?將不以圣人之道教人乎?將不以忠孝之道教人乎?將不以仁義禮智教人乎?永叔但責我不能書,我敢辭乎![3]歐陽修對石介的詭辯也給了回擊,于是他給石介寫了《與石推官第二書》:-
歐陽修就是這樣一個義正辭嚴的人,他對待原則問題總是據(jù)理力爭,絕不姑息。書字雖然不是道德上的小事,但如果硬要以重于道德而不可以原諒自己的信筆涂鴉,甚至于純?yōu)闃诵铝惗C揉造作炫世惑人,那么這種做法不僅是個人的行為,它事實上已經(jīng)或即將產(chǎn)生對社會的不利影響。歐陽修這是站在政治家衛(wèi)道的立場和高度上看待書法問題,因而自然有一種深刻的穿透力,隨著他政治地位的加強和文壇領(lǐng)袖權(quán)威的確立,這種穿透力便轉(zhuǎn)化為震撼力和號召力。 晚年的歐陽修在書法上基本上已經(jīng)化為自己的藝術(shù)風貌了,我們今天看到的《集古錄跋尾》四則,就是它其中的代表之作之一。在字形我們還是隱隱約約的能看到李邕的影子。蘇東坡說:“歐陽文忠公用尖筆干墨做方闊字,神采秀發(fā),高潤無窮。后人觀之,如見其凊眸,進趨裕如也。[5] - 歐陽公書,筆勢險勁,字體新麗,自成一家。然公墨跡自當為世所寶,不待筆畫之公也。[6]晚年的歐陽修,在不是只能自甘于“看他人書”的“厭書字”者了,他已經(jīng)把書法作為自己的唯一愛好,因為他從中得到了唯一的樂趣。他還給自己制定了學習計劃。歐陽修既承認書法是他的唯一的愛好,卻又時時警惕著自己不要沉浸其中,但他畢竟是受儒家思想哺育成長的??鬃拥摹爸居诘?,據(jù)于德,依于仁,游于藝”[7]- 之說,將包括書在內(nèi)的六藝置于最末的從屬地位,而對其只是抱著游戲的態(tài)度。歐陽修一再強調(diào)自己學書只是聊以銷日,不記功夫。其實不然,歐公嘉佑六年(1061)時就說過:“作字要熟,熟責神氣玩實而有余?!?/FONT>[8]熟練是技法層面的基本要求,當然應(yīng)該付出巨大的勞動。然而書法畢竟不是能以技法純熟和模擬古人為目的的,書法當有更高深的追求。歐公在嘉佑二年(1057)即有清醒的認識:“學書當自成一家之體其模仿他人,謂之奴書!”[9]- 有了這個指導(dǎo)思想,他才能做到“雖因邕書得筆法,然為字絕不相類”。如果全身心地投入,最終還是難脫奴書,那么又有何益呢?他說:“學書不必憊精疲神于筆硯,多閱古人遺跡,求其用意,所得宜多?!?/FONT>[10]- 這就徹底解開了疑團。歐陽修反對“棄百事而以學書為事業(yè)”,固然有杜絕功利主義的積極性意義,但其出發(fā)點則是提醒世人更需要注重比書法遠為重要的道德修養(yǎng)問題: 歐陽修的這個思想,后成為蘇、黃等人評判前代書家的主要標準。蘇東坡評歐陽修的書法就是用的這一個尺度,可以說是對歐陽修最好的回報: 當然,歐陽修對尚意派書家的影響不止這方面。比如說蘇軾和黃庭堅等人鼓吹“嘎嘎獨造”,“絕去依傍”,歐陽修對此也早有警辟的論述: 文字之學,傳自三代以來,其體隨時變易,轉(zhuǎn)相祖習,遂以名家,亦烏有定法耶!至魏晉以后,漸分真草,而羲獻父子為一時所尚,后世言書者,非此二人皆不為法,則初何所據(jù)?所謂天下孰知夫正法哉![14] 歐陽修寫這段話是在治平元年(1064),時年58歲。對于一個老人,有這樣好不保守的觀點,誠然難得可貴,但曹寶林先生認為歐公之所以作出這振聾發(fā)虧的呼吁,完全出自作為文壇領(lǐng)袖的時代責任感,與他在文學改革中的所作所為一脈相承。[15]- 歐陽修對宋代出現(xiàn)的“尚意”書風也有一定影響作用,對宋代的文化的功績也同樣有著不可估量的作用! 他在撰述《集古錄》時學風極為嚴禁,同一碑版往往數(shù)易其稿?,F(xiàn)在留下來的版本有時收集“集本”和“真跡”的兩種文字,雖有大同小異,但是大多數(shù)還是重起爐灶。他堅持治史應(yīng)有的實事求是的學術(shù)態(tài)度,在撰寫《集古錄》的過程中,用碑、史互證,收到了擇幽鉤沉的良效。比如發(fā)現(xiàn)楚相孫叔敖名饒[17]。- 另外實物的統(tǒng)計亦應(yīng)是比較可信的方法。他由于百方收集不到西漢的碑刻,因而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 盡管并未探求原因,但確實是條真理,而且為今天的考古所證明。 歐陽修作為一個深謀遠慮的杰出政治家和身體力行的優(yōu)秀文學家,他對書法表現(xiàn)出的改革愿望,與他之于政治、文學同樣迫切。出于保存書法遺產(chǎn)的熱忱,他付出驚人的精力撰寫成具有開創(chuàng)意義的《集古錄》。他無意成為書法家,結(jié)果是在聊以娛情的游戲中,使自己逐漸轉(zhuǎn)化為一個執(zhí)著的追求者。我們認識到作為一個優(yōu)秀的書法家,只有良好的道德修養(yǎng),才會是自己的作品長久的流傳下去。在研習古人書法的基礎(chǔ)上,要創(chuàng)新自成一家,擺脫模仿他人勤習苦練。歐陽修書論中的書法觀點為我們的創(chuàng)造實踐提供科學的理論指導(dǎo)。-
四部備要本 《蘇軾文集》 中華書局 1986年版 《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 1979年10月第一版 《論語譯注·述而篇第七》第67頁,中華書局,1988年 《全宋文·石介五》卷六百二十二《答 [1] 歐陽修《六一題跋》卷九《集古錄·唐辨石鐘山記》 [2] 歐陽修《歐陽文忠集》卷六十六《與石推官第一書》 [3] 《全宋文·石介五》卷六百二十二《答歐陽永叔》 [4] 歐陽修《歐陽文忠集》卷六十六《與石推官第二書》 [5] 《蘇軾文集》卷六十九《跋歐陽文忠公書》 [6] 《蘇軾文集》卷六十九《跋歐陽帖》 [7] 《論語譯注·述而篇第七》第67頁,中華書局,1988年 [8] 張邦基《墨莊漫錄》卷八 [9] 歐陽修《歐陽文忠集》卷一百二十九《筆說·學書自成家說》 [10] 歐陽修《六一題跋》卷十《集古錄·雜法帖六》 [11] 《蘇軾文集》卷六十九《評楊氏所藏歐蔡帖》 [12] 《蘇軾文集》卷六十九《評楊氏所藏歐蔡帖》 [13] 歐陽修《六一題跋》卷十《集古錄·雜法帖六》之三 [14]歐陽修《六一題跋》卷六《集古錄·唐美原夫子廟碑》 [15] 曹寶林《中國書法史·宋遼金卷》江蘇教育出版,1999年10月第一版,第59頁 [16] 歐陽修《歐陽文忠集》卷一百四十八《與劉侍讀原父》之二十七。 [17] 歐陽修《六一題跋》卷三《集古錄·后漢孫叔敖碑》 [18]歐陽修《六一題跋》卷四《集古錄·宋文帝神道碑》-
蘇子美嘗言:明窗凈幾,筆硯紙墨皆極精良,亦自是人生一樂。然能得此樂者甚稀,其不為外物移其好者,又特稀也。余晚知此趣,恨字體不工,不能到古人佳處,若以為樂,則自是有馀?!对嚬P·學書為樂》- 自少所喜事多矣。中年以來,或厭而不為,或好之未厭,力有不能而止者。其愈久益深而尤不厭者,書也。至于學字,為于不倦時,往往可以消日。乃知昔賢留意于此,不為無意也?!对嚬P·學書消日》 學書勿浪書,事有可記者,他時便為故事。 《試筆·學書作故事》- 自此已后,只日學草書,雙日學真書。真書兼行,草書兼楷,十年不倦當?shù)妹?。然虛名已得,而真氣耗矣,萬事莫不皆然。有以寓其意,不知身之為勞也;有以樂其心,不知物之為累也。然則自古無不累心之物,而有為物所樂之心?!对嚬P·學真草書》- 每書字,嘗自嫌其不佳,而見者或稱其可取。嘗有初不自喜,隔數(shù)日視之,頗若有可愛者。然此初欲寓其心以消日,何用較其工拙,而區(qū)區(qū)于此,遂成一役之勞,豈非人心蔽于好勝邪!《試筆·學書工拙》 作字要熟,熟則神氣完實而有馀,于靜坐中,自是一樂事。然患少暇,豈其于樂處常不足邪? 《試筆.作字要熟》- 蘇子美常言用筆之法,此乃柳公權(quán)之法也。亦嘗較之斜正之間,便分工拙。能知此及虛腕,則羲、獻之書可以意得也。因知萬事有法。揚子云:“斷木為棋,革為鞠,亦皆有法?!必M正得此也?!对嚬P·用筆之法》- 蘇子美喜論用筆,而書字不迨其所論,豈其力不副其心邪?然“萬事以心為本,未有心至而力不能者,”余獨以為不然。此所謂非知之難,而行之難者也。古之人不虛勞其心力,故其學精而無不至。蓋其幼也,未有所為時,專其力于學書。及其漸長,則其所學漸近于用。今人不然,多學書于晚年,所以與古不同也?!对嚬P·蘇子美論書》。- 自蘇子美死后,遂覺筆法中絕。近年君謨獨步當世,然謙讓不肯主盟。往年予嘗戲謂:“君謨學書如口,用盡氣力,不離故處。”君謨頗笑以為能取譬。今思此語已二十馀年,竟如何哉?《試筆·蘇子美蔡君謨書》- 余始得李邕書,不甚好之,然疑邕以書自名,必有深趣。及看之久,遂為他書少及者,得之最晚,好之尤篤。譬猶結(jié)交,其始也難,則其合也必久。余雖因邕書得筆法,然為字絕不相類,豈得其意而忘其形者邪?因見邕書,追求鐘、王以來字法,皆可以通,然邕書未必獨然。凡學書者得其一,可以通其馀。余偶從邕書而得之耳。《試筆·李邕書》- 有暇即學書,非以求藝之精,直勝勞心于他事爾。以此知不寓心于物者,直所謂至人也。寓于有益者,君子也;寓于伐性汨情而為害者,愚惑之人也。學書不能不勞,獨不害情性耳。要得靜中之樂,惟此耳?!豆P說·學書靜中至樂說》- 夏日之長,飽食難過,不自知愧。但思所以寓心而銷晝暑者,惟據(jù)案作字,殊不為勞。當其揮翰若飛,手不能止,雖驚雷疾霆,雨雹交下,有不暇顧也。古人流愛,信有之矣。字未至于工,尚已如此,使其樂之不厭,未有不至于工者。使其遂至于工,可以樂而不厭,不必取悅當時之人,垂名于后世,要于自適而已?!豆P說·夏日學書論》- 昌武筆畫遒峻,蓋欲自成一家,宜共見稱于當時也。風雅寂寞久矣,向時蘇、梅二子以天下兩窮人主張斯道,一時士人傾想其風采,奔走不暇,自其淪亡遂無復(fù)繼者,豈孟子所謂“折枝之易”第不為耶?覽李翰林詩筆,見故時朝廷儒學侍從之臣,未嘗不以篇章翰墨為樂也?!峨s題跋·跋李翰林昌武書》- 善為書者以真楷為難,而真楷又以小字為難。羲、獻以來,遺跡見于今者多矣,小楷惟《樂毅論》一篇而已。今世俗所傳,出故高紳學士家最為真本,而斷裂之馀僅存者百馀字爾,此外吾家率更所書《溫彥博墓銘》亦為絕筆。- 率更書世固不少,而小字亦止此而已。以此見前人于小楷難工,而傳于世者少而難得也。君謨小字新出而傳者二:《集古錄目序》橫逸飄發(fā),而《茶錄》勁實端嚴。為體雖殊而各極其妙,蓋學之至者,意之所到,必造其精。予非知書者,以接君謨之論久,故亦粗識其一二焉。治平甲辰?!峨s題跋·跋茶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