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渾圓與中：

“ 問您個簡單的字——中，這字怎么解釋？”
楊放心詫異：“中間，中央，還能怎么解釋？”
李尊吾：“我再問您，渾圓是什么？”
楊放心：“跟中一樣，是個形容?！?br> 李尊吾：“您是說，中與渾圓都是世上沒有的東西？”
楊放心：“不是實(shí)物啊。”
李尊吾：“楊先生，您錯了，中與渾圓是兩件實(shí)在東西，農(nóng)民知道渾圓，道士知道中，只是在你們讀書人里失傳了。”
他清了下嗓子，“農(nóng)民的小推車為何推柄只高到人腰？會干農(nóng)活的人，掄鋤頭鐵鍬，不是以肩為軸，都是后手放在腰部，以腰為軸。案板上的魚翻騰起來，一個壯漢也按不住，因?yàn)轸~甩頭甩尾，動了腰勁?！?br>
“骨盆盛著腰腹臀——這個大圓球就是渾圓。人用渾圓，消耗小，可持久。一畝地，農(nóng)家一個老太婆一個上午就犁完了，下午接著干活，不會累趴下。人最強(qiáng)的爆發(fā)力也是用渾圓，懂了渾圓，天下英雄打大半?！?br>

“天下拳術(shù)分為內(nèi)家、外家，少林拳是外家，形意、八卦是內(nèi)家。外家用渾圓，內(nèi)家用中。用中不可再用渾圓，出來的勁不一樣。內(nèi)外兩家沒有高下之分，只是門里門外，一個來自田地一個來自神廟。一戶人家拜天祭祖的祠堂總在家內(nèi)，干農(nóng)活要在戶外?！?br> 楊放心：“中到底是什么？”

“人為天之垂——人是天垂下來的東西?，F(xiàn)今的人在拜天祭祖，總是一味謙恭，彎腰低首——這便失去了古意，上古先民祭祀，先要站直身體，感到頂骨似有線垂釣，將自己懸掛于虛空中。形意、八卦存著這份古意，兩拳的第一個姿勢都是雙臂高抬，會于頂骨上空，久久站立，感到身中似生出根虛線——不生出不打拳，這根虛線便是中?！?br> 楊放心：“渾圓是骨盆盛著的腰腹臀，是實(shí)在骨肉，渾圓發(fā)力，尚好理解。中是虛線，如何發(fā)力？”
李尊吾：“能起作用，便由虛變實(shí)了?！弊鍪謩葑寳罘判膬墒指咛信e茶杯，“你不動指腕肘肩，能將茶杯轉(zhuǎn)動么？”

二：搓繩的秘密：
李尊吾：“形意拳又叫踐拳，因?yàn)榘l(fā)力用踐步。你不是我徒弟了，我不好按形意門的傳法，跟你直講踐步。幸好有老程，我借八卦跟你說說形意。
“老程是開剪刀鋪的，什么是踐？剪刀的剪。剪刀能剪開東西，因?yàn)楦粍?，左右相夾。人的根是襠，踐步是襠力。人走路是一步一步往前邁，踐步則是交剪互夾，兩腳不是向外邁出，而是向內(nèi)縮抽。
“老程對外教的八卦步，就是繞圈，見到可造之材，多教出一個探字，前腳邁出時腳尖往前多探一點(diǎn)，腳腕便活了。但光教探字，發(fā)不出力，探出去是為了回來，如腳板下有根草繩，往回一搓。
“前腳回搓，可振襠力，在八卦門叫搓繩之秘。不點(diǎn)明，光聽這名是猜不出來的，因?yàn)槌Ｈ肆?xí)慣里沒有襠力這回事，也就想不到。你明白形意的崩拳該怎么打了吧？”
夏東來后腦發(fā)根浪花般碎開——崩拳打的不是拳，是腿。作為兩腿夾角的襠部發(fā)力，兩腿振動如弓弦，力道上沖手部。
師父以前教的崩拳，只教外形——前腿急邁，帶得后腿跟隨，拳頭順勢擊出。當(dāng)初自己一看便明，認(rèn)為崩拳的奧妙是沖撞力，每日打兩千拳，頗有心得，不料全用錯了心，看不出來的才是奧妙……
形意拳果然是踐（剪）拳，拳力不是奔馳沖撞產(chǎn)生，而是兩腿剪出來的。后腿不是被前腿帶起，而是主動地一夾，看著像跟隨，是因前腳“搓繩之秘”造生的錯覺……
三：踐步發(fā)力：
聽得踐步發(fā)力法，足已心狂。按規(guī)矩，鄺恩貉歸家封門秘練，父母送飯也需敲門。第七日，鄺恩貉被人用擔(dān)架擡到李尊吾住宅。
他膝蓋腫大，落足即痛，已同廢人。
傷好回程路上，笑容如破繭而出的蠶蛾，在鄺恩貉臉上浮現(xiàn)。村長再三追問下，他講出李尊吾耳語：“這是祖師爺給你的下馬威，沒練傷過，不明白拳。”
村中有祖?zhèn)鞑菟?，二十日後，未及全好，隱有余痛，鄺恩貉去了李宅，入門便磕頭：“我明白了，爲(wèi)何那人學(xué)十年，您才教他踐步！”
形意拳發(fā)力超越人體習(xí)慣，需功、法兼?zhèn)?，沒有功夫滋養(yǎng)，擅使發(fā)力法，會自傷骨節(jié)。李尊吾呵呵笑了，陰險如僧道：“沒有十年功夫，用不起踐步?！卑肷?，哀歎一聲，“你是個伶俐孩子?！?br>
入晚臥床，右膝隱痛。心知不是傷痛，是一個念頭，夢到了鄺恩貉的腿……李尊吾醒了。
修習(xí)形意拳三年後，夢與醒之間的界限變得淡薄，夢中可以自知。形意拳入門，人體需要一千天變化。一千天，去除常人習(xí)慣，行住坐臥都不一樣了……身下壓的是一柄刀，或許，應(yīng)該壓一個女人。


李尊吾：“打拳，女人比不過男人，因爲(wèi)男人腿力強(qiáng)。內(nèi)功，女人比男人優(yōu)越，男人練三年的水平，好女人一個月就達(dá)到了。”
四：坐不垂腿：
她雙眼閃出喜悅之光，李尊吾也很高興，將椅子讓給她，做手勢要她兩小腿交叉：“和尚道士練內(nèi)功，總是雙盤而坐，兩腳掰到大腿根——這叫佛坐，益處無窮。但習(xí)武人不雙盤，因爲(wèi)打拳震膝，再雙盤，膝蓋必傷。”

坐在椅子上，不能垂腿，因爲(wèi)血液直上直下，久坐腿僵。最好是白衣彌勒的叉腿坐姿，兩腿有了斜度，便免去僵腿之害。
五：提頂松肩：
坐姿便是內(nèi)功。想頭骨由一根虛線提起，脖頸自然挺拔。常人頭頸多萎靡，直順後，似接通神秘能源，有力量灌下來。
李尊吾：“提頂，就是提神?！?br> 繼而教仇大雪放松兩肩。松肩是打拳要點(diǎn)，亦是靜坐關(guān)鍵。八卦門練松肩，要走“托天掌”，兩臂橫開，略低于肩——保持此姿勢，一圈一圈地走，日久肩松，鎖骨窩內(nèi)凹，程華安的鎖骨窩能安鴿子蛋。
松肩，方能開氣。靜坐時，雙肩暗動，如海波起伏，一沈一浮。李尊吾教她：“沈肩，就是沈氣?！?br> 仇大雪玩味提沈，片刻來了精神，一笑睜眼：“不敢練了，會睡不著覺的?！崩钭鹞岬溃骸胺炊酶谩Ｊ廊艘姾蜕械朗咳攵ǎ恢朗鞘颤N，其實(shí)入定就是睡覺。常人靠睡眠補(bǔ)精神，吃多少滋補(bǔ)品，也不如睡一覺。只不過睡眠輕浮，入定深沈。你靜坐久些，會感到重重困倦，那就是好處來了?！?br> 六：女人內(nèi)功優(yōu)勢：
沈下臉，李尊吾道：“回去睡吧?！彼騻€哈欠，起身向外屋而去，掀簾時問：“女人比男人快三年的法子，你還沒說?！?br> 李尊吾：“大道至簡，沒別的了?！?br>
李尊吾剪滅油燈，室內(nèi)如盲。女人比男人快三年，因爲(wèi)女人有乳房。揉轉(zhuǎn)乳房，即是上乘內(nèi)功。男人的氣沈丹田，往往是自我幻覺，難有實(shí)效——但這話怎麼對她說出口呢？
七：功夫出在中丹田：

　　世上許多學(xué)問都是俗的。俗，似是而非。比如氣沉丹田，人有上中下三處丹田，上丹田為鼻隆內(nèi)，中丹田為胸窩內(nèi)，下丹田為肚臍內(nèi)。俗言，女人練胸，男人練腹，下丹田為男人成就處。
　　其實(shí)，功夫只出在中丹田，但男人生理沒有女人明顯，無法直接練胸，以練腹作過渡，本是無奈之舉，如果不知上升，俗在下丹田里，一生便是瞎忙。
　

八：學(xué)拳就是學(xué)女人學(xué)小孩：
世上許多學(xué)問都是俗的。俗，似是而非。比如“氣沉丹田”，人有上中下三處丹田，上丹田為鼻隆內(nèi)，中丹田為胸窩內(nèi)，下丹田為肚臍內(nèi)。俗言，女人練胸，男人練腹，下丹田為男人成就處。
其實(shí)，功夫只出在中丹田，但男人生理沒有女人明顯，無法直接練胸，以練腹作過渡，本是無奈之舉，如果不知上升，俗在下丹田里，一生便是瞎忙。
學(xué)拳，就是學(xué)女人、學(xué)小孩啊。
鄺恩貉膝傷痊愈，來學(xué)拳了。李尊吾先教了下氣樁、正氣樁、上氣樁，樁為靜立。下氣樁雙手抱于腹前，正氣樁兩手抱于胸前，上氣樁兩手抱于眉前，一站要一個時辰。

李尊吾準(zhǔn)備了答案，三個樁分別對應(yīng)三個丹田，兩臂是引發(fā)丹田的契機(jī)，但空有契機(jī)，不會起作用，因?yàn)槟腥藷o乳房，所以兩臂不貫氣，對應(yīng)三田，并無感應(yīng)。
樁，本該女人站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抬著胳膊，可以梳妝打扮一兩個時辰，男人站樁，胳膊抬一會兒便上刑般疼?？上艘蚬桥杞Y(jié)構(gòu)，兩腿吃重，不宜久站……這些話，怎么說出口？


教他學(xué)小孩。小孩剛走路，要找到絕對的重心線，總是頭部筆直，往往后仰摔倒。行走日熟后，隨年齡增長，不會再求絕對，與世事一樣，能混過去便混過去了。
低頭貓腰，容易站穩(wěn)，駝背的人照樣走得快，這是個混法。人成年后，多是脖子前傾，探頭探腦的樣子。
李尊吾吩咐將重心向身后放，鄺恩貉的頭聳了起來，眼中閃過一絲慌張——那是無法克服的本能，對于人類，頭部正直的恐懼，如站懸崖。
李尊吾：“仰仰?！?br> 鄺恩貉脖頸后展，進(jìn)入未知世界的憂色。李尊吾：“走起來！”鄺恩貉一驚，疾行數(shù)步，幾欲摔倒，如兩歲孩童。
此刻天色大亮，李尊吾盯著院墻上的一塊暖紅：“從頭開始，再世為人，找你的重心線?！?br> 鄺恩貉忙著腳下，腦袋一仰一沉，如箱蓋開合：“有什么用？”李尊吾看向他，沒有被觸怒的厭惡，反是同情：“找對了，便踏上高手之途……高手多災(zāi)，小心難活?！?br> 一個月后，李尊吾見鄺恩貉有了中年人的沉穩(wěn)氣質(zhì)，問：“是不是覺得頭頂上有一個亮點(diǎn)？”鄺恩貉少女被勘破心事般羞澀，李尊吾：“我們憑它練功夫?！?br>
九：打開二六連環(huán)鎖：
她依舊不語，李尊吾自說自話：“武功扛不過時辰，困一分，武功就弱一分，倒下一睡，再高的武功也沒用了。一天十二個時辰，我們叫二六連環(huán)鎖，把人給鎖牢了。開鎖要修中丹田，就是胸口，胸口里有什么？肺?！?br>
李尊吾掃一眼，繼續(xù)說：“形意拳譜開篇是金木水火土的五行道理，我以為祖師爺不自信，武人拿文人的說辭來充門面。后覺得這堆廢話里有秘密，看五行相生——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是肺。五行對應(yīng)五臟，相生道理，正與練拳效果一致，腎氣先動，引發(fā)肝、心、脾，一塊練肺氣?！?/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