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鍾書手稿集·外文筆記》

　　“這是一次訓誡，更讓我感到震撼。聯(lián)想到英國有一位詩人想當大家，但當他看到那些偉大的作品后有了一種絕望感。”昨天，在《錢鍾書手稿集·外文筆記》出版座談會上，北京大學教授丁宏為望著鋪滿桌子的48冊錢鍾書外文筆記，“也有了一種絕望感”。

　　當一代學問大家的私家讀書筆記公之于眾的時候，不禁令人感慨：現(xiàn)如今，博學、博養(yǎng)、博識、博文對年輕學者已變得如此陌生。

　　他曾起名“炒雜碎札記簿”

　　這些手稿由錢鍾書夫人楊絳妥善保存至今，書寫時間為二十世紀三十年代至九十年代。關于這些外文筆記，錢鍾書曾以為“沒用了”。他自然不會想到，楊絳先生花費多年整理了這些筆記，而且2012年又請來通曉多種語言的德國漢語學家莫芝宜佳和她的丈夫，二人先后三次來到北京查閱筆記手稿，回國后又借助網(wǎng)絡為編輯答疑解難。經過4年的不懈努力，漢學家夫婦不僅將全部筆記按時間先后順序重新編次，還為全書各集筆記撰寫中、英、德三種文字的序言，編訂了詳細的目錄和文字。

　　莫芝宜佳女士表示，從這些讀書筆記可以看到錢鍾書無法抑制的求知欲和對生活的興趣，文學、哲學、心理學、語言學、歷史學和政治學，書信和自傳、優(yōu)美的詩歌、通俗的故事、輕松的笑話等等，無所不包。

　　兩位漢學家昨天沒有出席座談會，但發(fā)來一封信：“早在1949年，錢鍾書先生就親自編排了用打字機記下的1000頁筆記，還加上了扉頁和目錄?！笨梢钥闯鏊坏谐霭娴哪铑^，還有具體行動?！八紤]兩個標題，一個有些詼諧——《炒雜碎札記簿·錢鍾書的札記簿》，另一個更實在——《紀念簡札·錢鍾書的書籍摘錄和摘要》?！睗h學家在信中說，他們很開心，楊絳先生終于如愿以償看到了這套書的出版。

　　讀書筆記里甚至有歌劇摘抄

　　該書為影印出版，經過編校人員的艱辛努力，完美再現(xiàn)了手稿原貌。翻開書頁，一代大家的外文筆記字跡工整、優(yōu)雅，其中有的地方還透著狂放之風。他充滿睿智、有趣的讀書方法，令當今學者看過去，就像在進行漫漫的探寶之旅。“這是一個智者的游戲?！敝袊鐣茖W院外國文學研究所所長陳眾議形容說。

　　陳眾議發(fā)現(xiàn)，但丁的《神曲》在不同的卷冊里都有摘錄，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也同樣出現(xiàn)過多次。關于《卡夫卡日記》《普魯斯特全集》《福樓拜全集》，甚至《大英博物館文獻》《法語俚語表》等不太常見的書，錢鍾書都做了讀書筆記。

　　錢鍾書讀經典，也讀通俗小說。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翻譯家郭宏安在外文筆記第一卷中發(fā)現(xiàn)了《大西島》這個名字，這是1919年出版的一本法國通俗小說，“我1982年翻譯了這本書，在此之前我相信沒有人讀過。可是錢先生居然早就讀過了，并且做了筆記?！?/p>

　　不僅讀學術、讀文學，錢鍾書還對音樂興趣盎然。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所長陸建德不禁發(fā)出感嘆，“這讓我們感到非常難為情。”原來，在外文筆記里，關于莫扎特的歌劇《唐璜》，錢鍾書竟用意大利文摘抄了十幾頁。

　　至于錢鍾書的讀書方法，帶有明顯的個人風格。陳眾議總結說，“他一定先讀原著，再讀翻譯作品、讀注釋，最后去讀評論家的點評和文學史?！敝袊嗣翊髮W教授楊慧林也覓得一些蹤跡，“錢鍾書做的一些簡單注釋，不少都是興之所至，有的用外文，有的用中文，關于古希臘歷史那一段做的讀書筆記，就寫了中文：命該如此?！倍宜x書之專、之細也令后人汗顏，楊慧林說：“他把《圣經》里的詞注了希臘文，也注了英文?！?/p>

　　當今學者寫作時間多于讀書

　　翻閱錢鍾書的外文筆記，很自然會聯(lián)想到當下學者的閱讀。

　　郭宏安就發(fā)出了感慨，“錢先生酷愛讀書，一生用于讀書的時間遠多于寫作?！彼f，反觀今天的學者，寫作的時間遠多于讀書，于是不免有了些許無奈，“讀得多寫得少，是大學者；寫得多讀得少，是小學者或者非學者?！?/p>

　　“現(xiàn)在學者們熟悉的是科研?！北本┐髮W教授丁宏為坦言，前輩的博學后來慢慢變成學術，學術又變成了科研，現(xiàn)在連“學術”這個詞都不好意思說了，更不要說“博學”了?！安W、博養(yǎng)、博識、博文，對于好多年輕學者都陌生了?！?/p>

　　也正因如此，錢鍾書的讀書筆記在當今更有特殊意義，它就像一個大師面對面在給你做示范，手把手地教你怎樣翻開書，怎樣從字里行間讀出意思。“讓年輕學者看看真正的學問大師是怎么造就的?！敝袊鐣茖W院學部委員黃寶生認為，現(xiàn)在電腦很方便，許多年輕學者寫文章都靠檢索，但電腦檢索跟真正讀書不一樣，讀書才有真切的體會。如果連語境都不清楚，理解怎么會準確呢?

　　而且，當人們越來越輕視“碎片”的時候，錢鍾書筆記的出現(xiàn)，又給大家當頭一棒。郭宏安說，長篇大論如果是廢話必須放棄，只言片語如果有價值也必須留下，所謂“去一噸留一克”，“碎片大有用處，但如果是碎片化就面目全非了?！?/p>

　　關于這套書

　　《錢鍾書手稿集·外文筆記》由商務印書館出版，是現(xiàn)存錢鍾書先生讀書筆記中分量最重、內容最豐富、價值最可觀的部分。全書約計35000頁，共211個筆記本，涉及英語、法語、德語、意大利語、西班牙語、拉丁語、希臘語等七種西方語言，囊括四千余種外文圖書、期刊的筆記。第一輯于2014年4月出版；至2015年年底，六輯48冊全部出齊。

　　此外，早在2000年，楊絳與商務印書館達成協(xié)議，將錢鍾書的全部讀書筆記匯編為《錢鍾書手稿集》，分《容安館札記》《中文筆記》《外文筆記》三個部分?！度莅拆^札記》（全三冊）、《中文筆記》（全二十冊）已先后于2003年和2011年出版，引起學術界、文化界的廣泛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