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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載】從《鸚鵡賦》看禰衡是怎樣的一個人

 misitelang 2015-10-13

從《鸚鵡賦》看禰衡是怎樣的一個人

看過《三國演義》和京劇《擊鼓罵曹》的人們,都知道那個裸體痛罵曹操的禰衡,是三國時期一個狂放不羈的特別人物。小說中的禰衡和戲中的禰衡,是作者以文學(xué)方法塑造的藝術(shù)形象,自然有夸張和渲染的成分在其中,但其思想和性格,基本上與歷史記載中的禰衡相吻合。近年來,易中天先生的《品三國》風(fēng)行天下,其中所描繪的禰衡與我們所熟知的禰衡大相徑庭,易先生認為“禰衡的所謂傲骨,毫無正義的內(nèi)容,只不過是他自我表現(xiàn)的惡性膨脹而已”,“說明他其實是一個極端自私的人。他的自高自大,就是他自私的表現(xiàn)”,“這就不能算是英雄,只能叫做混蛋?!保ㄒ姟镀啡龂废碌?8集《借刀殺人》,32-36頁。)從以上評價可以看出,易先生基本上否定了這個人物的正面意義。而收錄在《昭明文選》中的《鸚鵡賦》,是禰衡作為文人和才子留下的傳奇之作,通過品讀這篇才華橫溢的文章,我們又似乎看到了一個志趣高潔、追求美好理想的禰衡。這就不能不令人疑竇叢生,歷史典籍記載中的禰衡,小說與戲中的禰衡,還有易中天先生筆下的禰衡,究竟哪一個更接近事實上的禰衡呢?禰衡真像易中天先生所說的是一個極端自私的“混蛋”嗎?

                            一個被嚴重歪曲了的形象

晉代史學(xué)家陳壽先生所撰的《三國志》,一直以來被人們看著是記載三國歷史的信史,但是這部著名的史學(xué)著作中竟然沒有關(guān)于禰衡的專門的小傳。許多事跡和名氣不如禰衡的人物都上了,為何單單沒有禰衡的小傳呢?估計是禰衡的事跡不為統(tǒng)治者所喜歡,所以陳壽先生也就不敢放膽去寫?!度龂尽分杏嘘P(guān)禰衡的記載,是后來注釋《三國志》的南北朝時期的宋朝人裴松之,在《荀彧傳》的注解中引述《典略》中的記載附帶敘述出來的,說他“恃才傲逸,臧否過差,見不如己者不與語,人皆以是憎之?!闭婕杏涊d禰衡事跡的文字,出現(xiàn)在與裴松之同時代的史學(xué)家范曄所著的《后漢書·文苑列傳》中,說他“少有才辯,而尚氣剛傲,好矯時慢物?!币陨蟽杀臼窌械挠涊d差不多,意思都是說他恃才傲物,喜歡評論時事,瞧不起別人,等等。這種評價雖然不是很高,但是也沒有從整體上予以否定,而且還都特別點明了禰衡是有才氣的,比如兩條史料中都有孔融的推薦詞:“淑質(zhì)貞亮,英才卓爍。初涉藝文,升堂睹奧,目所一見,輒誦于口,耳所暫聞,不忘于心。性與道合,思若有神。”雖然不無吹捧之意,但能讓孔融為之極力稱贊的人,應(yīng)該說才氣肯定不會差到哪里去,況且《鸚鵡賦》也為其過人的文采提供了一個有力的證據(jù)?!度龂萘x》與京劇《擊鼓罵曹》,沒有把禰衡當(dāng)成一個才子來塑造,而是把他寫成了反對曹操的英雄,這樣寫也大致合乎史料中記載的人物原形的特點。

但是,到了易中天先生的《品三國》里,禰衡卻成了一個對抗“整個社會”,“自絕于人民”,“心理變態(tài)”、“病入膏肓”、“極端自私”的“混蛋”!易先生認為,禰衡的死“也冤也不冤”,冤,是因為無論他“多么可惡和討厭,至少罪不當(dāng)死”,他的確是死于“沒有法制和人權(quán)”的“黑暗社會”;不冤,是因為他“多少有些咎由自取”,“自己找死”,“最不值得同情”,即便生活在“講法制和人權(quán)的社會”,“也不會討人喜歡”。

易先生對禰衡的種種負面的評論,大多都出自他的推測甚至是信口開河,沒有確鑿的史料根據(jù)。比如易先生說,禰衡對抗了“整個社會”,“自絕于人民”,這些說法難以成立。禰衡對曹操始終持不合作的態(tài)度,但對劉表、黃祖及其兒子,態(tài)度就大不相同,或稱美,或體察心思,或友善,這就說明他還是能夠與人合作的。而且,在劉表和黃祖那里,他一度還是能夠認真負責(zé)、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的,特別是在黃射大宴賓客的集會上,當(dāng)有人請求他為鸚鵡作賦,“使四座咸共榮觀”時,他欣然命筆,愉快地吟出了傳奇之作《鸚鵡賦》,說明他還是可以和人們打成一片的。至于他與孔融,兩個人可以說是相互欣賞,彼此傾慕,“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這里的“兒”是漢代對杰出男子的尊稱,并非易中天先生所說的是將孔融稱“兒子”?。?,表達了他對孔融、楊修的贊美之情。史料中的記載與其文章表明,禰衡并非是對抗 “整個社會”的人民公敵,也不是“自絕于人民”的叛徒,易先生給他扣上這樣的大帽子,實在是缺乏根據(jù)和沒有道理。

至于易先生說他“心理變態(tài)”,“病入膏肓”,“其實是一個極端自私的人”,“他的自高自大,就是他自私的表現(xiàn)”,“這就不能算是英雄,只能叫做混蛋?!钡鹊?,完全是強詞奪理,信口雌黃。從《品三國》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易先生評價禰衡,有時是站在曹操的立場上說話的,從曹操的角度來看禰衡當(dāng)然是一無是處,因為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確實把曹操罵得夠嗆;有時是站在現(xiàn)代人的立場上下斷語的,但超越了那個特定的年代,以今人的標(biāo)準衡量古人,禰衡必定是一個渾身上下充滿毛病的人;更多的時候,易先生是從世俗的角度來評價的,因為以庸常的目光看特立獨行的禰衡必定是狂人,為大眾所不容??傊?,在易中天先生的筆下,禰衡的形象被嚴重歪曲了,人們看到的禰衡再也不是小說和戲曲那個慷慨激昂、反抗強權(quán)的熱血青年,而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和“混蛋”。

好在歷史不是易中天先生寫的,我們不會因為易先生歪曲了禰衡的形象,就認定歷史上的禰衡真是那樣的一個人了。如果小說和戲曲中的禰衡形象畢竟屬于文學(xué)描寫,有很多渲染、夸張和拔高的成分在其中,那我們還是通過品讀禰衡的不朽之作《鸚鵡賦》來認識他吧。

                           一個志趣高潔的文學(xué)青年

俗話說:文如其人。雖然一個人的文章,不一定能完全真實地反映這個人的思想觀點,但從血管里流出來必定是血,我們多少還是可以通過一個人的文章,來觸摸這個人的內(nèi)心世界的。從史料上看,禰衡留傳下來的文章只有“一賦三文”(即:《鸚鵡賦》、《吊張衡文》、《魯夫子碑》、《顏子碑》),但我們依然可以從中窺見禰衡,作為一個文人和才子的思想脈絡(luò)與心路歷程。特別像《鸚鵡賦》,在思想內(nèi)容和藝術(shù)手法方面,幾乎可以與屈原的《離騷》相媲美。

首先從序言來看禰衡的才氣究竟有多大。“時黃祖太子射,賓客大會。有獻鸚鵡者,舉酒于衡前曰:‘禰處士,今日無用娛賓,竊以此鳥自遠而至,明彗聰善,羽族之可貴,愿先生為之賦,使四座咸共榮觀,不亦可乎?’衡因為賦。”從序言交待的寫作背景來看,這是一篇頗有難度的命題作文,不僅要當(dāng)場作出來,而且還要處理好在場主客們各自的審美需求??腿苏埱蠖[衡來作,禰衡也不推辭,而是信筆來寫,一篇名傳千古的奇文就這樣一氣呵成了。從這里我們似乎看到了七步成詩的曹植,又彷佛看到了那個作《滕王閣序》的王勃,風(fēng)流倜儻的禰衡和他們一樣文思泉涌,筆走如飛,這樣有才氣的文學(xué)青年從古到今都是鳳毛麟角的。

再從正文來看禰衡究竟表現(xiàn)了自己什么樣的思想感情。全文大致可以分兩大部分,第一部分(前三段)是詠贊“鳥之形質(zhì)美”,即從多個側(cè)面用多種手法描繪贊美鸚鵡鳥的超凡不俗。先寫其麗容麗姿,再寫鳥的聰明辯慧和情趣之高潔。如此便收到了一箭雙雕的效果:既顯揚出鸚鵡鳥之奇美,又暗示自己志向的高超和才智的出眾。其中第二段所寫的“虞人”們奉命布下天羅地網(wǎng)捕捉鸚鵡而獻全鳥者受賞的細節(jié),則巧妙地影射出東漢末年權(quán)貴階級壓迫忠正控制良才的行徑,含蓄地表達出他自己被人侮辱、幾經(jīng)轉(zhuǎn)送的尷尬而痛楚的心情。第二部分(后三段)則進一步抒寫鸚鵡的困境與悲情,即美麗高潔的鸚鵡身陷牢籠,但卻時時“想昆山之高岳,思鄧林之扶疏”,作者通過描寫鸚鵡的悲慘遭遇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又暗襯出他自己有志難酬但仍然追求美好理想的情懷??傊尔W鵡賦》文辭華麗,感情豐富,想象奇特,寓意深刻,反映出禰衡卓越的文學(xué)才華和高雅的志向情趣,與同時代其他杰出作家的代表作相比一點也不遜色。也正是因為《鸚鵡賦》具有很高的文學(xué)價值,因而后世的文學(xué)家們?nèi)缣拼脑娙舜揞?、李白都眼望鸚鵡洲而觸景生情,分別寫出了欽慕與懷念禰衡的詩篇(見崔顥的《黃鶴樓》,李白的《望鸚鵡洲悲禰衡》)。

通過品讀《鸚鵡賦》,可以看出禰衡的確才華橫溢,有倚馬千言的本領(lǐng),作《鸚鵡賦》時的豪氣,可以與王勃作《滕王閣序》相媲美;他志趣高潔,通過贊美鸚鵡的美麗和聰慧,表達了自己對美好事物的追求;他憂傷悲憤,通過描述鸚鵡的遭遇,反映出對黑暗現(xiàn)實的憤懣和絕望。因此,禰衡絕不是易中天先生所說的是一個“極端自私”的“混蛋”,而是一個有著很很高的文學(xué)天賦的熱血青年。易先生在評價禰衡時,可能沒有想到禰衡是寫出過傳世之作《鸚鵡賦》的,否則他不會不顧客觀事實而輕率地作出那樣的結(jié)論的。

                               還禰衡以本來的面目

作為一個文學(xué)形象,《三國演義》和《擊鼓罵曹》中的禰衡,在作者筆下基本上是一個正面人物,作者把他作為一個反抗專制的斗士來寫,對他辱罵曹操是持肯定和贊賞態(tài)度的。但是由于作者的傾向性以及情節(jié)的需要,小說和戲劇都主要選取了他作為叛逆者反抗權(quán)勢的一面,對他的文學(xué)才華以及作品一筆帶過,因而沒有能全面完整地展現(xiàn)禰衡,給讀者和觀眾的印象,好像禰衡只是個狂放不羈的“憤青”。這樣寫雖然有拔高的成分,但是也大致與史料中的有關(guān)記載相吻合,沒有什么過于偏頗的地方。

作為一個歷史人物,《三國志·荀彧傳》中的注解與《后漢書·文苑列傳》中有關(guān)禰衡的文字,無論是記載其事跡還是評論他的思想性格,都相對比較全面和完整,既反映了他作為時代叛逆者的一面,也反映了他性格中有著嚴重缺陷的一面;他既是一個才華橫溢的青年文人和才子,但同時又是一個不諳人情世故的狂人??紤]到《三國志》和《后漢書》都是嚴肅的史學(xué)著作,因而史料中對禰衡的記載和評價,應(yīng)該說是基本可信的。由于少年時代就顯露出過人的才華,養(yǎng)成了他自大狂的個性,因而他常??诔隹裱?,在社交場合中對他人缺乏基本的尊重,結(jié)果鬧得很多人都不能接受他。雖然他言行中有著許多出格的舉動和負面影響,但他本質(zhì)上并不是一個壞人,也不是易中天先生說的是一個“極端自私”、“惡性膨脹”、“心理變態(tài)”、“自絕于人民”的人。因而,我們對他的死只有同情和惋惜,沒有什么幸災(zāi)樂禍的,甚至我們還欣賞他卓越的文學(xué)才華,畢竟這個26歲時死于非命的古代青年,為我們留下了千古絕唱《鸚鵡賦》。

 

參考文獻:

1. 《三國志·荀彧傳》中有關(guān)注解。

2. 《后漢書·文苑列傳》有關(guān)禰衡的部分。

3. 《昭明文選·鸚鵡賦》。

4.  易中天《品三國》下第28集《借刀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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