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詩品》,又名《詩品二十四則》,詩論專著,唐司空圖撰,成書年代不詳。《二十四詩品》以自然淡遠為審美基礎(chǔ),囊括了諸多漢族詩歌藝術(shù)風格和美學意境,并將其分類生發(fā)出二十四種美學境界。本書文字不多,妙語連珠,瑯瑯上口,將其本身當作詩作,也不為過。 作者司空圖(837—908),字表圣,河中虞鄉(xiāng)人。黃巢起義后,隱居山中,自號知非子、耐辱居士,唐哀宗李祝被弒后,絕食而亡。 大用外腓,真體內(nèi)充。反虛入渾,積健為雄。具備萬物,橫絕太空。 荒荒油云,寥寥長風。超以象外,得其環(huán)中。持之非強,來之無窮。 華美的文辭涌現(xiàn)在外,真切的內(nèi)容充實其中。返回虛靜,才能達到渾然之境,蓄積正氣,筆力方可顯出豪雄。雄渾的詩包羅萬物的氣勢,高高橫貫浩渺的太空。像蒼茫滾動的飛云,如浩蕩翻騰的長風。超越生活的表面描寫,掌握作品的核心內(nèi)容。追求雄渾,不可勉強拼湊,自然得來,就會意味無窮。 素處以默,妙機其微。飲之太和,獨鶴與飛。猶之惠風,荏苒在衣。 閱音修篁,美曰載歸。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脫有形似,握手已違。 作家平時保持著沉靜的思考,就會體會到?jīng)_淡的微妙。詩歌飽含著自然的氣勢,像伴隨幽獨的白鶴一起高飛。這境界像和煦的春風,輕輕撫摸著你的素衣,又好像響動的翠竹,柔聲呼喚你同歸故里。偶然達到?jīng)_淡,并不困難,勉強追求,就會很少如意。作品如果停留在表面描寫,那就會和沖淡風格遠離。 采采流水,蓬蓬遠春。窈窕深谷,時見美人。碧桃滿樹,風日水濱。 柳陰路曲,流鶯比鄰。乘之愈往,識之愈真。如將不盡,與古為新。 閃動的流水鮮明耀眼,無邊的陽春繁花爛漫。在幽靜的山谷里,又有美人出現(xiàn),碧桃的花滿樹爭艷,隨著和風搖曳在水邊。柳蔭掩映,小路彎彎,群鶯軟語,接連不斷。作品越是深入這樣的纖秾情景,就越能寫得真切自然。適時探究,永不停步,就會和歷代佳作同樣新鮮。 綠林野屋,落日氣清。脫巾獨步,時聞鳥聲。鴻雁不來,之子遠行。 所思不遠,若為平生。海風碧云,夜渚月明。如有佳語,大河前橫。 綠林中深藏著樸陋的小屋,一抹斜暉余照更顯得天朗氣清。詩人脫去頭巾瀟灑獨步,時時聽到鳥的鳴聲。書信不來,親人遠行。我想念的游子并不遙遠,好象依然相處互慰平生。海風吹送著碧云,明月掩映著沙洲;這時作家如能寫出佳句,就會顯現(xiàn)那沉著的妙境。 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窅然空蹤。月出東斗,好風相從。 太華夜碧,人聞清鐘。虛佇神素,脫然畦封。黃唐在獨,落落玄宗。 那有道的人乘風而行,手托著一束芙蓉。經(jīng)歷了塵世劫難之后,只留下縹緲空虛的蹤影。月亮從東方升起,和風也有意伴從。華山的夜空碧藍而寧靜,人們傾聽著清新的鐘聲。作家保持這樣質(zhì)樸的感情,超脫世俗陳舊的習性。向往遠世寄托雅致的意趣,孤傲自賞高古的詩風。 玉壺買春,賞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鳥相逐。 眠琴綠陰,上有飛瀑。落花無言,人淡如菊。書之歲華,其曰可讀。 用玉壺載酒游春,在茅屋賞雨自娛。坐中有高雅的名士,左右是秀潔的翠竹。初晴的天氣白云飄動,深谷的鳥兒互相追逐。綠蔭下倚琴靜臥,山頂上瀑布飛珠?;ㄆp落,默默無語,幽人恬淡,宛如秋菊。這樣的勝境寫入詩篇,也許會值得欣賞品讀。 如礦出金,如鉛出銀。超心煉冶,絕愛緇磷??仗稙a春,古鏡照神。 體素儲潔,乘月返真。載瞻星辰,載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像在礦石中煉出黃金,如從鉛塊里提取白銀。精心進行提取,雜質(zhì)務(wù)要除盡。深潭流瀉的春水何等明凈,古鏡映照的物象多么傳神。體察樸素事理,保持品德高潔,迎著明凈月光,求得心神純真。仰望著星辰的光,歌唱那隱逸的人。作品像清澈的流水,晶瑩的月光是它的化身。 行神如空,行氣如虹。巫峽千尋,走云連風。飲真茹強,蓄素守中。 喻彼行健,是謂存雄。天地與立,神化攸同。期之以實,御之以終。 詩人心神坦蕩如同廣闊的天空,氣勢充盈好象橫貫的長虹。巫峽高聳萬丈,飛云伴隨輕風。作品飽含著純真,培育著剛強,積累質(zhì)樸品德,保持明潔心胸。好象天體穩(wěn)健不息地運行,你的詩就能達到渾厚勁雄。這樣的詩歌與天地共存,和大自然呼吸相通。讓真切內(nèi)容充實作品,用剛強的氣勢來統(tǒng)帥始終。 神存富貴,始輕黃金。濃盡必枯,淡者屢深。霧余水畔,紅杏在林。 月明華屋,畫橋碧陰。金尊酒滿,伴客彈琴。取之自足,良殫美襟。 精神世界豐富,才能輕視黃金。詞藻過分濃艷,文思必定枯澀,清淡樸素描寫,反而更深。晨霧消散水邊,紅杏點燃樹林。月光照著華美的樓榭,綠蔭隱現(xiàn)瑰麗的橋影。金杯斟滿美酒,陪同好友彈琴。這樣的素材取之不盡,暢情抒寫自己的胸襟。 俯拾即是,不取諸鄰。俱道適往,著手成春。如逢花開,如瞻歲新。 真與不奪,強得易貧。幽人空山,過雨采蘋。薄言情悟,悠悠天鈞。 在生活中到處能發(fā)現(xiàn)詩,不需要挖空心思追尋,順應情理寫作,就能著手成春。作品自然如花兒適時開放,又好象四季歲月更新。生活中得來的領(lǐng)悟不能被人奪去,勉強搜取材料就會陷于窘困。高雅的人身居空山,雨過以后采集野萍。這一切都真切自然,就如同天體默默地運行。 不著一字,盡得風流。語不涉己,若不堪憂。是有真宰,與之沈浮。 如淥滿酒,花時反秋。悠悠空塵,忽忽海漚。淺深聚散,萬取一收。 不用文字明確表達,就能顯示生活的美妙。文辭雖未說到苦難的情狀,讀時卻使人十分哀傷。事物存在著實在的情理,作品和它一起沉浮呼吸。含蓄,就像漉酒時酒汁滲漏不盡,又如同花開時遇到滿天霜氣。空中的沙塵游蕩不定,海里的泡沫飄蕩涌流。萬物不斷變化聚散,詩歌需要博采精收。 觀花匪禁,吞吐大荒。由道反氣,虛得以狂。天風浪浪,海山蒼蒼。 真力彌滿,萬象在旁。前招三辰,后引鳳凰。曉策六鰲,濯足扶桑。 盡情賞花無拘無束,遨游宇宙任意遠翔。詩人從自然之道培育豪氣,創(chuàng)作才能夠文思昂揚。那氣勢如太空長風千里浩蕩,又好似大海高山一片蒼茫。精神活力經(jīng)常飽滿,駕馭萬物如在身旁。向前,能召喚日月星辰,從后,能揮手引來鳳凰。拂曉時,乘坐六鰲飛馳而去,到晚上,洗足在太陽升起的扶桑。 欲返不盡,相期與來。明漪絕底,奇花初胎。青春鸚鵡,楊柳樓臺。 碧山人來,清酒深杯。生氣遠出,不著死灰。妙造自然,伊誰與裁。 人的精神難以全部反映,適當時刻就會顯現(xiàn)出來。好詩如清水能夠見底,又如同奇花即將綻開。春光里鸚鵡正在歌唱,楊柳掩映著水中樓臺,青山雅士飄然而至,共飲清酒慰我情懷。作品顯出生氣,毫不刻板滯呆。寫得微妙達到與大自然同化,誰還能夠加以指責評裁? 是有真跡,如不可知。意象欲出,造化已奇。水流花開,清露未晞。 要路愈遠,幽行為遲。語不欲犯,思不欲癡。猶春于綠,明月雪時。 作品里確實有真切的形貌,讀起來細密而不見痕跡。詩歌的意象層層浮現(xiàn),大自然已變?yōu)樯衿?。縝密的詩像水流花開,又如陽光下的露珠欲滴。主要的思路越是悠遠,文筆的運行更要舒緩。用語不可繁瑣,立意切勿板滯。作品如春天的一篇碧綠,又好似月光和白雪交輝。 惟性所宅,真取不羈??匚镒愿唬c率為期。筑室松下,脫帽看詩。 但知旦暮,不辨何時。倘然適意,豈必有為。若其天放,如是得之。 根據(jù)性情充分發(fā)揮,真實顯現(xiàn)不受拘束。萬象在胸就會取材豐富,率真描繪才能運筆自如。青松下面修建茅舍,悠閑坦蕩頻頻讀詩。只知日夜變換,不管今是何時??v情揮毫自表心意,何必一定故作雕飾。順應詩人天然氣質(zhì),才能識得疏野真義。 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滿汀,隔溪漁舟??扇巳缬?,步屧尋幽。 載瞻載止,空碧悠悠,神出古異,淡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氣之秋。 在蒼翠秀美的松林中間,出現(xiàn)漾起波紋的溪流。天氣初晴,小雪覆蓋著沙灘,河的對岸,停泊著一葉漁舟??∫莸娜撕孟蟀子癜愀邼崳~開腳步尋訪幽靜的美景,他在又行又止,仰望藍天悠悠。神采顯得多么高雅奇特,風度恬淡使人難以描繪。像黎明前的月光那樣明凈,像初秋時的天氣那樣清秀。 登彼太行,翠繞羊腸。杳靄流玉,悠悠花香。力之于時,聲之于羌。 似往已回,如幽匪藏。水理漩洑,鵬風翱翔。道不自器,與之圓方。 攀登在太行山的高峰上,羊腸小道盤繞著翠綠的山崗。望著云霧迷蒙下幽曲的流水,聞到清新悠遠的花香。筆力適時,要運用確當,音韻起伏,像笛聲抑揚。似來又往曲折不盡,隱中有顯委婉多樣。如同水的波紋回轉(zhuǎn)躍動,又像大鵬乘風飛卷直上。章法變化不要有固定程序,應隨著內(nèi)容需要或圓或方。 取語甚直,計思匪深。忽逢幽人,如見道心。清澗之曲,碧松之陰。 一客荷樵,一客聽琴。情性所至,妙不自尋。遇之自天,泠然希音。 選取用語極其質(zhì)樸,作品構(gòu)思也不艱深。正像忽然遇見一位高雅的人,一下就領(lǐng)悟了那道的精神。彎曲的山溪輝映著陽光,蒼翠的松林一片濃蔭。一位樵夫挑著柴擔走過,詩人在獨自聽琴。憑著真情創(chuàng)造意境,妙在不是勉強自尋。切實的感受來自天然,這才是美好的心的聲音。 大風卷水,林木為摧。適苦欲死,招憩不來。百歲如流,富貴冷灰。 大道日喪,若為雄才。壯士拂劍,浩然彌哀。蕭蕭落葉,漏雨蒼苔。 大風卷起狂瀾,樹木均被毀壞。思想痛苦令人難忍,召喚好友也未到來。百年歲月像流水飛逝,富貴權(quán)位都化作塵埃。世道日益淪喪,誰是今日雄才?壯士拔劍自嘆,抒發(fā)滿腔悲哀。無奈落葉蕭蕭下,且聽殘雨滴蒼苔。 絕佇靈素,少回清真。如覓水影,如寫陽春。風云變態(tài),花草精神。 海之波瀾,山之嶙峋。俱似大道,妙契同塵。離形得似,庶幾斯人。 凝神專注,積蓄純潔感情,反映景象,就會清新逼真。像刻畫水中的倒影,如描寫艷陽的芳春。風云變化而多姿,花草繁茂而有神。大海波濤洶涌,高山險峻幽深。這些都要寫得符合生活情理,微妙地與塵世萬物融合共存。能夠不拘形貌做到神似,那才是真正善于形容的詩人。 匪神之靈,匪幾之微。如將白云,清風與歸。遠引若至,臨之已非。 少有道契,終與俗違。亂山喬木,碧苔芳暉。誦之思之,其聲愈希。 不是因為心神靈巧,也非由于天賦智能。詩人好象在伴從著白云,隨清風一起遨游同歸。向前遠行,好象即將面臨妙境,到了那里,卻又覺得并不如意。作者早就有了道的素養(yǎng),寫起詩來才能夠超脫世俗。喬木高聳在亂山叢中,綠苔閃耀著春陽芳輝。在這種情景中構(gòu)思吟詠,就感到忘記一切,深有韻味。 落落欲往,矯矯不群。緱山之鶴,華頂之云。高人畫中,令色氤氳。 御風蓬葉,泛彼無垠。如不可執(zhí),如將有聞。識者已領(lǐng),期之愈分。 詩人孤傲瀟灑遠去,超然獨立不同凡群。像緱山上飛去的仙鶴,如華山頂游動的白云。高雅的名士內(nèi)心聰慧,美好的風貌清秀有神。自駕蓬葉小舟乘風而去,向著無邊大海暢游長吟。這樣的境界好象難以捉摸,有時卻能夠有所領(lǐng)悟。理解此等情景才能心領(lǐng)神會,勉強硬求飄逸那就無處找尋。 生者百歲,相去幾何。歡樂苦短,憂愁實多。何如尊酒,日往煙蘿。 花覆茅檐,疏雨相過。倒酒既盡,杖藜行歌。孰不有古,南山峨峨。 人的一生不過百年,從生到死相去幾何?歡樂的日子苦于太短,憂愁的歲月實在太多。還不如每天攜帶美酒,漫游煙繞藤蘿的處所。鮮花覆蓋茅草屋檐,微微細雨飄忽而過。待到飲酒已盡,持杖且行且歌。人生向來誰無死,唯有南山永巍峨。 若納水輨,如轉(zhuǎn)丸珠。夫豈可道,假體如愚?;幕睦ぽS,悠悠天樞。 載要其端,載同其符。超超神明,返返冥無。來往千載,是之謂乎。 詩的流動如同水車旋轉(zhuǎn),又好似滾珠滑動自如。這種詩風妙處豈可道出,借助比喻也難充分表達。蒼茫的大地,悠遠的天空,都像圍繞著一個軸心移動。只有遵循它們的根本法則,作品才能與自然的變化相符。萬物事理玄妙奇特,宇宙天地循環(huán)不已。千年萬載它們往而復始,這才是流動的要義。 編輯整理|古典君 古典書城(ID:gudianshuche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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