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跑步對我來說好比生命線,不能說忙就拋開不管,或者停下不跑了。忙就中斷跑步的話,我一輩子都無法跑步。堅持跑步的理由不過一絲半點,中斷跑步的理由卻足夠裝滿一輛大型載重卡車。我們只能將那“一絲半點的理由”一個個慎之又慎地不斷打磨。見縫插針,得空兒就孜孜不倦地打磨它們。
跑步對我來說,不獨是有益的體育鍛煉,還是有效的隱喻。我每日一面跑步,或者說一面積累參賽經(jīng)驗,一面將目標的橫桿一點點地提高,通過超越這高度來提高自己。至少是立志提高自己,并為之日日付出努力。我固然不是了不起的跑步者,而是處于極為平凡的——毋寧說是凡庸的——水準。然而這個問題根本不重要。我超越了昨天的自己,哪怕只是那么一丁點兒,才更為重要。在長跑中,如果說有什么必須戰(zhàn)勝的對手,那就是過去的自己。
世上時時有人嘲笑每日堅持跑步的人:“難道就那么盼望長命百歲?”我卻以為,因為希冀長命百歲而跑步的人,大概不太多。懷著“不能長命百歲不打緊,至少想在有生之年過得完美”這種心情跑步的人,只怕多得多。同樣是十年,與其稀里糊涂地活過,目的明確、生氣勃勃地活當然令人遠為滿意。跑步無疑大有魅力:在個人的局限性中,可以讓自己有效地燃燒——哪怕是一丁點兒,這便是跑步一事的本質,也是活著(在我來說還有寫作)一事的隱喻。這樣的意見,恐怕會有很多跑者予以贊同。
所謂藝術行為,從其最初的緣起,就內含不健康的、反社會的要素。我主動承認這一點。唯其如此,作家(藝術家)之中才會有不少人,從實際生活的層面開始頹廢,抑或纏裹著反社會的外衣。這完全可以理解。這樣一種姿態(tài),我決不會予以否定。
然而我以為,如若希望將寫小說作為一種職業(yè)持之以恒,我們必須打造出一個能與這種危險(某些時候還是致命)的毒索對抗的免疫體系。如此才能正確而高效地對抗毒性較強的毒索,換言之,才能建構較為宏偉的故事。打造這種自我免疫體系,并將其長期維持下去,必須擁有超乎尋常的能量,還須想方設法謀取這種能量。但除卻我們的基礎體力以外,何處能獲取這種能量?
也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事。在東京每天早晨健身跑時,常常與一位美麗的年輕女子交臂而過。一連幾年如此,自然而然地就熟識了,相遇時便互相微笑致意,然而因為靦腆,始終不曾交談過,連對方的名字也一無所知。不過每天早上和她相遇,卻是當時的我小小的喜悅之一。連這么一點小小的喜悅都沒有,要每天堅持跑下來,可不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