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單就確定曹雪芹對《紅樓夢》的著作權(quán)來說,胡適對新紅學的貢獻無疑是巨大的,然而他同時遽斷高鶚續(xù)作了《紅樓夢》后四十回,又無疑是草率的、不嚴肅的。
本文摘自:《博覽群書》2008年第05期,作者:任曉輝,原題:《這條紅學常識其實并不可靠》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關(guān)于《紅樓夢》后四十回的作者是高鶚,似乎已經(jīng)成為紅學常識。書上是這樣印的,學者是這樣講的,讀者也是這樣接受的。但近些年來,越來越多的學者根據(jù)對有關(guān)資料的認真解讀,發(fā)現(xiàn)高鶚續(xù)作《紅樓夢》后四十回之說,很值得商榷,這條作為紅學知識傳播的常識其實并不可靠。 關(guān)于《紅樓夢》作者 《紅樓夢》刻印始于清代乾隆五十六年(公元1791年)。這一年,程偉元(約1745-約1819)、高鶚(1758-1815)整理排印了一百二十回本的《紅樓夢》,這時距曹雪芹(約1715或1724-1763或1764)去世不到三十年。關(guān)于作者,程偉元的序言說:“作者相傳不一,究未知出自何人,惟書內(nèi)記雪芹曹先生刪改數(shù)過?!倍覀兘裉煲姷降?791年之前流傳的抄本中也沒有署作者姓名。此后一百三十年間,家喻戶曉、流布傳看的《紅樓夢》多為程本翻刻,書中自然沒有作者署名。直到公元1921年,第一個標點本《紅樓夢》由汪原放標點、上海亞東圖書館出版,人們才在附于卷首的胡適所作的《紅樓夢考證》中,知道了這部小說的作者,即前八十回為曹雪芹(當然,在嘉、道以后的清人筆記和詩文集中,已有曹雪芹為《紅樓夢》作者的推測),后四十回為高鶚。但亞東版《紅樓夢》的封面、書脊和版權(quán)頁依然沒有作者署名。胡適的《紅樓夢考證》由初稿、改定稿,再到一跋、二跋,都在不斷地根據(jù)新發(fā)現(xiàn)的材料去坐實曹雪芹的創(chuàng)作、家庭背景以及曹家與《紅樓夢》的關(guān)系,進一步豐富完善他的《紅樓夢》作者自傳說。單就確定曹雪芹對《紅樓夢》的著作權(quán)來說,胡適對新紅學的貢獻無疑是巨大的,然而他同時遽斷高鶚續(xù)作了《紅樓夢》后四十回,又無疑是草率的、不嚴肅的。 胡適考定所依據(jù)的資料先天不足 1921年,胡適為亞東版的標點本《紅樓夢》作了一篇奠定其新紅學地位的文章:《紅樓夢考證》。他在考證了“《紅樓夢》的著者是曹雪芹”以后,又提出一百二十回《紅樓夢》歷史上有一個大可研究的問題就是:“后四十回的著者究竟是誰?”胡適提出的這個問題是相當有價值的,然而他求證的過程卻是簡單的。所依據(jù)的是清人俞樾的《小浮梅閑話》,《閑話》中引述清張問陶(1764-1815)《船山詩草》中的一首詩的一條注釋,胡適把它作為直接證據(jù)來證明高鶚續(xù)了《紅樓夢》。那么,這條小注真的是高鶚續(xù)書的明證嗎? 這首詩題作《贈高蘭墅鶚同年》(張與高同為乾隆五十三年〈1788〉順天鄉(xiāng)試舉人,故稱同年),作于嘉慶六年(1801)九月,時張問陶與高鶚同任順天鄉(xiāng)試同考官。因茲事重大,這里引錄全詩:“無花無酒耐深秋。灑掃云房且唱籌。俠氣君能空紫塞,艷情人自說紅樓(自注:傳奇《紅樓夢》八十回以后,俱蘭墅所補)。逶遲把臂如今雨,得失關(guān)心此舊游。彈指十三年已去,朱衣簾外亦回頭。”(錄自胡傳淮著《張問陶年譜》,巴蜀書社2000)此詩是二人共同主持舉人考試時的酬唱之作,毋庸多作解說。如果不是有了這一條小注,這首詩恐不會有經(jīng)年以來眾所矚目的景況。因了這條小注,自俞樾、胡適引用以來,眾多學者因理解不同,致歧義多生,尤其是關(guān)乎《紅樓夢》后四十回的著作權(quán),此詩一度被反復征引,而關(guān)鍵問題僅僅出在張問陶的一個“補”字上。這個“補”字,理解成修補、補綴可以,理解成續(xù)補也可以,胡適顯然理解成了續(xù)補。胡適說:“后四十回是高鶚補的,這話自無可疑?!薄皬垎柼盏脑娂白ⅲ藶樽蠲靼椎淖C據(jù);”“程序說先得二十余卷,后又在鼓擔上得十余卷,此話便是作偽的鐵證,因為世間沒有這樣奇巧的事!”作這樣的結(jié)論,顯然是胡適的武斷臆想,而對程偉元、高鶚自己在排印《紅樓夢》時作的序言中的話卻不予深入探究。程偉元明確說所得后四十回:“見其前后起伏,尚屬接?,然漶漫殆不可收拾,乃同友人細加?剔,截長補短,抄成全部?!备啭樤?788年中舉后“閑且?!敝畷r,“欣然拜諾”、“分任之”,“遂襄其役”,明確說明程、高兩位對《紅樓夢》百二十回告成所做的工作是編輯、整理、截長補短,使前后接?的工作。十年以后高鶚在主持鄉(xiāng)試時遇上舊年同窗實情以告,張問陶把老友的辛勞寫入贈詩,亦屬合情合理。當時兩人合作共事的時間,正是《紅樓夢》家置一部、爭相傳閱的時間。如果《紅樓夢》確為高鶚所續(xù),張問陶是沒有必要以一個“補”字唐突塞責的,這里“補”字的補苴、修補之意甚明,反映了高鶚在《紅樓夢》整理成書過程中的實際工作情況。程高這兩位《紅樓夢》流傳史上有重要貢獻的學人,在序中道出了這部書由諸家互異的抄本變成基本完整的刻本的過程,卻被后人誤解。其始作俑者是胡適,繼之則有俞平伯。俞平伯在1923年出版的亞東版《紅樓夢辨》中,用很大篇幅專論高鶚續(xù)書,從論續(xù)書的不可能入手,羅列了后四十回中的大小毛病,得出續(xù)書失敗的結(jié)論。到了1950年,他將《紅樓夢辨》修訂重版為《紅樓夢研究》,對高鶚后四十回續(xù)書不滿的基調(diào)沒有改變,認為高續(xù)是“失敗了,光榮地失敗了”。而到1958年俞平伯以戚蓼生序本整理出版《紅樓夢》,竟然將后部四十回作為附錄附在全書之末,足見他對后四十回的成見之深。對后四十回貶損最嚴重的莫過于周汝昌,在1953年出版的《紅樓夢新證》中,他直斥后四十回為“陰謀偽續(xù)”,稱其為“狗尾續(xù)貂”; 2004年他與家人傾五十六年之力校訂的《紅樓夢》出版,更直接名之曰《八十回石頭記》,干脆摒棄后四十回書,對后四十回書可謂痛恨厭惡到了極致。由此可見胡適的誤讀害人之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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