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9日，河北省圍場縣克勒溝鎮(zhèn)圍子小學教師李劍楠送學生回家。李劍楠從小在縣城長大，大學畢業(yè)后來到偏遠的山村學校當教師，兩年多時間，靠著自己的勤奮與努力成為當地孩子喜歡、學校同事敬佩的教師。 本報記者 張學軍 攝 （資料圖片）

　　近年來，農村教師流失已成為一個較為普遍的現(xiàn)象，農村學校竟成了城市學校的“育師場”。對此，農村教師有苦衷，農村校長很焦慮，教育局長很為難。

　　近日，中國教育報收到一封來自湖南武岡的讀者來信。來信說，一所只有30多名教師的農村初中，一次被城里中學通過考試選拔了9名年輕的優(yōu)秀教 師，12名班主任一下子少了5名，其中初三語文、數學、英語、物理等科目的教師全部被選拔走了。因為新教師一時難以到位，整個學校的教學陷入癱瘓，也讓校 長十分糾結——鄉(xiāng)村中學竟然成了城市學校的“育師場”，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近年來，農村教師流失問題已成為一個較為普遍的現(xiàn)象。中國教育報記者就此深入采訪了進城教師、農村校長、教育部門，試圖揭開現(xiàn)象背后的問題。

　　進城教師有苦衷：因各種原因“逃離”鄉(xiāng)村

　　彭雅（化名）把自己的從教路比作“回形針”。

　　2005年，這位湖南常德的姑娘大學畢業(yè)，在父母的強烈要求下回到常德，在一所高中做了代課教師，一做就是4年，“并慢慢喜歡上了教師工作”。但沒有編制，她逐漸感到被邊緣化，于是決心考編。

　　2009年8月，彭雅考上了編制，被安排到一所鄉(xiāng)鎮(zhèn)學校教小學一年級語文。孩子們很喜歡這位年輕的老師，每次回城，孩子們都會送她到校門口，每周一，他們就會睜大眼睛在校門口等她，然后跟著她一路到教室，邊走邊喊：“老師回來了，老師回來了！”

　　這種日子讓彭雅很滿足，但一件事卻改變了她。

　　一天，彭雅參與的一個教研項目的課題組負責老師打來電話，問她的課題報告相關章節(jié)準備得怎樣了。彭雅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學現(xiàn)代教育技術的，課題報告還沒寫完，要上的公開課也還沒有準備?？墒窃诋敃r，她沒地方上信息技術課。

　　那個晚上，彭雅陷入了深思：“想了想這階段的工作，好像不是我干的?！彼f，應該是帶信息技術課，可在這里連計算機都摸不到。以前，她還經常發(fā) 表專業(yè)論文，參加一些信息技術的教研活動，或者上公開課、比武課，可到了鄉(xiāng)鎮(zhèn)學校，“這一切好像都與我沒關系了，我個人也停止了進步”。

　　彭雅告訴記者，那一刻她感到了一種無助與恐慌，決定不能讓自己的專業(yè)生命就這樣終止。

　　加上那時彭雅租住在學校所在小鎮(zhèn)上，吃飯也成了問題，“鎮(zhèn)上的快餐店基本都吃過，但常年吃快餐店，都快厭食了”。后來，她懷孕了，吃成了更大問題。由于妊娠反應強烈，她有時一天粒米未進。

　　在這種情況下，彭雅又決定考進城去，“我不能被‘OUT（淘汰）’，我是學現(xiàn)代教育技術的，我得找回我的圈子；我孕育著生命，我得對他負責，不 能讓他因為我而營養(yǎng)不良”。第二年春天，剛好一所城郊中學缺信息技術教師，彭雅毫不猶豫報了名，經過努力與準備，最終如愿調入。

　　彭雅告訴記者，一到新學校，老師們全部用多媒體上課。在信息課上，她帶學生在谷歌地圖上找到了他們的家，“學生們的驚奇與興奮無以言表，這時，才感覺自己像從小魚缸游到了大魚缸”。

　　與彭雅有類似人生軌跡的還有湖南某縣一中的曾老師。2010年，他大學畢業(yè)后懷著激動的心情來到某鄉(xiāng)鎮(zhèn)校，拿著每年2.4萬元左右的收入認真工 作，“但一年多后，漸漸發(fā)現(xiàn)身邊的一切都開始變化了，想找人一起探討教學，總感覺機會不多”。再加上周圍不少閑言碎語，“男的教書有什么用”“在鄉(xiāng)里，書 教得好有什么用”，這些話深深地刺激了曾老師，最終他找到機會考進了城區(qū)學校。

　　記者在一個教師交流群里作了一個小調查，立即有10余名教師表示自己是從農村走進縣城的。常德一位小學副校長告訴記者，在他們學校，從農村進城的有近20名。

　　不少進城教師告訴記者，他們當中一部分是主動進城的，因為房子在城里或是家屬在城里，或是年輕的，希望改變下一代命運，想盡辦法進城；一部分是 被動進城，因為孩子要上學，希望孩子能享受好的教育資源，老人年紀大了希望能盡一份孝心；還有一部分，正在想辦法進城，他們渴望有一個更大的發(fā)展平臺，有 更多自我實現(xiàn)的機會，城里，有太多他們想要的。

　　農村校長很焦慮：沒有優(yōu)秀教師怎么搞好教學

　　每到開學，41歲的黃校長就很急，他急的不是學生多少沒來，而是教師的任課安排。作為湖南西北部某縣鄉(xiāng)鎮(zhèn)中學校長，他要負責整個鄉(xiāng)鎮(zhèn)各中小學教師的調配和人員安排。

　　但現(xiàn)狀卻是，不僅村小缺教師，就連鎮(zhèn)中學本部都缺教師。有些初中的科目已經到了幾乎無專任教師上課的地步，最后的辦法是某些教師臨時“改行”， 以解燃眉之急。而對于村小，只得聘請代課教師，2013年，該鎮(zhèn)聘請了6名臨時代課教師，2014年，聘請了15名臨時代課教師。

　　是該鎮(zhèn)中學教師數量不足嗎？不是，按照師生配備比，縣教育局給該鎮(zhèn)核定的教師基本合理，作為校長，為什么還會覺得缺教師呢？

　　黃校長告訴中國教育報記者，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缺乏骨干教師，原有的教學骨干有的“下?！苯浬蹋械膭佑藐P系調入城區(qū)，有的“停薪留職”后被 招聘到私立學校任教。如該校一位王姓女教師，教學教研能力強，是鎮(zhèn)里的教學能手，2007年“停薪留職”后，現(xiàn)任教于株洲某私立學校，年薪近10萬元。學 校的王老師、朱老師、李老師等女教師，多次參加縣、市級教學比武，獲一等獎，屬鎮(zhèn)里年輕教師的佼佼者，現(xiàn)均已在深圳、廣州等地應聘。二是現(xiàn)在學校數理化教 師奇缺，原有的專任教師因為退休、外調等原因流失了。新增教師存在人數少、專業(yè)不對口等問題，迫不得已，不得不讓部分文科教師改教理科。

　　黃校長認為，鄉(xiāng)鎮(zhèn)中學教師流失，主要存在三個原因：一是鄉(xiāng)村教師待遇低下，社會地位一般，教師個人發(fā)展空間不大，留不住人；二是農村教師在城里買房子的多，尤其是鄉(xiāng)鎮(zhèn)教師在縣城買房的多，上下班不方便；三是近年來新聘教師補充數不足，例如某縣2014年計劃新招聘中小學教師80人，結果因為報名人數不足被迫減少計劃，實際只招聘了38人。

　　為解決部分鄉(xiāng)鎮(zhèn)中學的師資問題，該縣教育局采取多口支教的辦法，給城區(qū)各中小學校分配支教指標，輪流派人下鄉(xiāng)，但這些只是杯水車薪。

　　黃校長無奈地說，作為一名中學校長，加強轄區(qū)內教育教學管理，提升教育教學質量是其工作的核心，教育質量的提升還需師資力量作為保障，再先進的教育理念和教學設施，沒有優(yōu)秀的教育師資也難以將質量提上來。

　　隨著我國城鎮(zhèn)化戰(zhàn)略的實施，優(yōu)質教育資源不斷向經濟發(fā)達地區(qū)和城市、城鎮(zhèn)聚集，農村教師流失日益嚴峻，像黃校長這樣發(fā)愁的校長，不在少數。湖南 懷化市一位鄉(xiāng)鎮(zhèn)校長告訴記者，近3年，他們學校就流失了21名骨干教師。湖南益陽市一位農村中心校工會主席說，他們學校每年流失人數都在10名左右，“來 一批走一批”，給學校發(fā)展帶來了很大困難。

　　不少農村學校校長呼吁，上級部門應高度重視農村教師流失問題，制定切實可行的方針政策，進一步提高農村教師的待遇，切實解決農村教師的生活實際困難，提升教師職業(yè)的含金量和吸引力。畢竟，百年大計，教育為本，而農村中小學是我國基礎教育的主要力量。

　　教育局長很為難：拿什么留住優(yōu)秀的教師

　　發(fā)愁的不僅是鄉(xiāng)鎮(zhèn)學校校長，還有很多欠發(fā)達地區(qū)的縣市教育部門。2014年秋季開學，湖南某縣教育局長就碰到好幾件頭疼的事。

　　幾所學校校長向他訴苦：一中的年輕教師暑假扎堆參加省、市高一級學校的招聘考試，考上了10多名，這幾年好不容易培養(yǎng)起來的骨干教師，一下子就 流失了“半壁江山”。而該縣第八中學校長直到開學兩個月了，還在向縣教育局打報告申請調入1名教師，因為教師流失嚴重，導致學校有些科目無人上課，有的教 師一人兼兩人的課時任務，任務最重的每周達30個課時。

　　據該縣教育局人事股統(tǒng)計，僅2014年暑假，該縣就向其他省市外調教師48名，全部是各學校的骨干。

　　這位教育局長說，2005年以前流行“孔雀東南飛”，優(yōu)質師資主要是往廣東等沿海城市流失，但外調教師總數相對不多，并沒有影響本地教育的發(fā)展；近兩年，由于農村教師外 流嚴重，縣教育局下文規(guī)定，縣城3年內不得新進教師。但沒想到，近幾年隨著城區(qū)“大班額”問題日益突出，周邊城市新建了不少學校，而這些新建學校主要是公 開招聘有資質有經驗的公辦教師，造成每到新學期開學，一些農村學校的骨干教師就被挖走。有校長無奈地說，農村學校就是培養(yǎng)優(yōu)秀師資的“搖籃”，分下來的年 輕教師，經過幾年的培養(yǎng)能獨當一面了，就很難留得住了。

　　“深究其原因，最主要還是農村教師的待遇相對較低，基礎條件較差，職稱評聘及評先評優(yōu)機會少，教師對自身的職業(yè)認同感、幸福感不強等?！痹摻逃?局人事股一位干部說，在農村學校，特別是一些村小，辦學條件較差，生源少，教師很少有機會評先評優(yōu)評職稱。普通的農村教師在職稱評聘上能評上中級已經很不 錯了，鮮有普通農村教師評上高級職稱的。加之農村空心化嚴重，一些經濟條件較好的家庭把孩子帶到城區(qū)就學，甚至從小學起就在學校附近租房陪讀。留在農村的 都是家庭條件一般的，父母外出打工，只剩祖輩帶孩子在家。農村被整個社會邊緣化，農村教師也遭受此冷落境遇，對職業(yè)認同感不強，不能安心在農村任教。一些 教學骨干頻頻流向城市，另外一些選擇考公務員或轉行等。

　　近年來，針對農村教師流失嚴重、農村學校教師短缺的現(xiàn)象，該縣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緩解矛盾。一是努力提高偏遠學校教師待遇。從2013年起，縣 財政每年列支500萬元用于落實偏遠學校教師特殊津貼，教師按學校地理位置，每人每月享受300到500元的特殊津貼。二是加快教師住房改造步伐。近兩年 共建教師公租房、廉租房項目40多個，解決教師住房3000多套，使農村教師能以校為家，安居樂業(yè)。三是不斷優(yōu)化教師隊伍結構。通過向外引進高學歷人才、 公開招聘中小學教師、補充特崗教師、選拔優(yōu)秀初中生定向培養(yǎng)等方式，加大教師培養(yǎng)力度，加強自身“造血”功能。四是創(chuàng)新教師交流機制。鼓勵城區(qū)骨干教師下鄉(xiāng)支教、助教，開展“送課下鄉(xiāng)”“送培到?！钡然顒?。

　　然而，這一系列舉措只能緩解當前矛盾，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實際問題。這位教育局長呼吁：“只有大幅提高農村教師待遇，使農村教師待遇遠遠高于城區(qū)教師，才能從根本上解決農村教師流失的問題?！?（中國教育報記者 陽錫葉 通訊員 謝嫻能 陳志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