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沁鑫：那種浪漫主義情懷，我們后世都丟失了

真友書屋 2014-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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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說

第二屆烏鎮(zhèn)戲劇節(jié)，開幕大戲《青蛇》著實被烏鎮(zhèn)的喜雨滋潤了一把。水劇場、青蛇……六百年大夢在烏鎮(zhèn)，在田沁鑫。

田沁鑫：那種浪漫主義情懷，我們后世都丟失了

訪談/張丁歌整理/毛夢瑤

田沁鑫在烏鎮(zhèn)住處附近散步

◇ 談水劇場

這份風度是這片水和戲劇帶來的，這是個有風度的演出，我認為這是個有風度的結構。

水劇場起初的條件并不十分適合青蛇的演出。一片三米深的水域前后各有一個臺，演員要到舞臺上，除了游泳和劃船，就只能搭橋，或簡單粗暴填平，變成一個六十八米的大臺?？紤]到水漫金山是水上戲，加之觀眾的眼睛已經接受了實景的概念，所以這是很大的難題。

為了減少臺寬，保留水上效果，節(jié)省演員換衣時間和路程，田沁鑫搭臺框、鋪水臺，搭棧道，視覺總監(jiān)蕭麗河在兩邊放上船只以更集中的烘托臺中臺，這樣整體就構成了水上臺中臺的風度和氣質。

“這份風度是這片水和戲劇帶來的，這是個有風度的演出，我認為這是個有風度的結構。露天的水上臺中臺演話劇，應該是第一次。國外也沒有類似的，外國嘉賓覺得amazing, wonderful，我們得到了一致好評。”

一道綠光掠過烏鎮(zhèn)古墻

◇ 談青蛇

1.它有很強悍的屬于東方這個大國的文學精神和氣質

烏鎮(zhèn)戲劇節(jié)舉辦半年后，正值《青蛇》在國家話劇院中央臺合成，田沁鑫接到黃磊消息，烏鎮(zhèn)第二屆戲曲界開幕大戲定《青蛇》，水劇場。

像天作之合。

劇場版《青蛇》三個小時，露天演，晚上涼，田沁鑫擔心觀眾坐不住，于是削弱青蛇的整個線，最終縮至兩個小時。

歷代男性知識分子同情白蛇，把白蛇做成仙女，卻沒有從宗教上面考慮法海的形象，把法海變成了老妖僧。考慮到平衡關系，做戲的時候田沁鑫很痛苦。把法海扳正，勢必削弱白蛇，就成了馮夢龍的版本。白蛇是個妖才好看，但把白蛇做成妖觀眾不能接受。創(chuàng)作初期很艱難。

“我們寫白蛇傳的故事，看到人佛妖三界，妖想成人，人想成佛，它經過歷朝歷代知識分子的添枝加葉，才更加有落地情感，并且包含一種更高的精神結構，有很強悍的屬于東方這個大國的文學精神和氣質，但受西方推理小說和思辨小說影響的知識分子不屑民間傳說。最后結果還是很好的，通過我的努力，讓法海是一個有信仰的和尚。這是在建國以來，也是六萬年來第一次把法海這個角色扳正。所以我不能把法海這個人物簡易化和粗暴化。

青蛇與法海動情處

2. 中國知識分子非常有趣，把嚴肅的事情搞得活潑，這種浪漫主義情懷，我們后世都丟失了。

西游記的開篇非常動人。孫猴子聽聞佛法，找?guī)煾到探o自己幾招法術，小猴子喜不自勝，拿去顯擺，被師傅趕走，傷心離開。

西游記中玄奘大師也改叫唐三藏，孫悟空、豬八戒都不是真名，小說把西天取經一事搞得活潑。玄奘大師西行取經，途經二十八個國家。印度修行八年，背回五十二大筐經文。李世民給他興大雁塔一經，包括心經都為玄奘大師所印。

“所以我覺得西游記用民間的智慧和浪漫主義精神來編構這部書，是一部佛書。中國知識分子非常有趣，把嚴肅的事情搞得活潑，這種浪漫主義情懷，我們后世都丟失了。現(xiàn)實主義非常好，像茶館這樣的大戲，可以是現(xiàn)實主義的，但是除了現(xiàn)實主義，穿梭性和浪漫主義的能力在削弱?！?/p>

《青蛇》水上戲

◇ 談兩性

1.我做這出戲時，看到了人性的糾纏。

這個戲里多次講到情欲、宗教，起到一個化學反應。當情欲很強的人面對堅持信仰的人，就有強烈的殘酷性，它的傷害不是小青在戲里受到的傷害，而是所有觀眾會心疼。

“人在情感生活里有兩種苦難，一個是愛的轉換，即愛而變化，是我們不想看到的；還有一個是愛而不得，生活中會遇到很多，無論是男生遇到很優(yōu)秀的女性，追人家不成，還是女性愛上很多確實很優(yōu)秀，但是確實與你無關的，不該愛的男人。當僧和妖精觸碰到一起的時候，是這個戲的一個妙趣，大家才能感覺到僧的掙扎和妖的無奈?！?/p>

2. 這份冷酷，如果在白蛇那，白蛇會受傷，但在青蛇那，青蛇只是愛他。

小青懵懂，想做人，觀望世間五百年，懂點人間事，向往人間家庭生活。青蛇和白蛇一起變成人，身體青澀，不太懂事，所以她歡快，受打擊也沒有關系。

白蛇一千年修行，能控制情欲，但青蛇完全沒有遮攔，她的欲望強烈，她失控了。她做人就充滿好奇，找樂子，但不幸的是，踏進這個土地就進了寺廟，她第一個喜歡的人是英俊的僧人法海。法海這個年輕的修行人修的是定力，要去掉欲望和首戒，但他不是佛，他遇到了一個如此兇猛的蛇，這個兇猛的蛇沒有控制。

年輕的法海本來是很善良的，但由于他不得不自保，只能對她很冷酷，只能把她扔出去。這份冷酷，如果在白蛇那，白蛇會受傷，但在青蛇那，青蛇只是愛他。在三個小時的版本里，法海在即將圓寂的時候，他已經了悟了頂也因緣，知道了什么是“無緣大慈，同體大悲”，所以他慈悲這條蛇。這部戲演出來的時，很多年輕女性和男孩子都喜歡小青。因為生活里的男性說女性兩下，女性就掉眼淚，得哄半天，但要是遇到小青就很省事。

水上僧

3.僧人的劫難

我在生活里遇到很多僧人，發(fā)現(xiàn)僧人少小出家，修得很多智慧。有的和尚非?？蓯郏人资赖哪凶痈蓛?，有很多智慧，對待大姑娘小媳婦的情緒狀態(tài)是一致的。當生活有困難和情感有挫折的女施主們看到師傅持續(xù)的對大家好的時候，有安全感，愛和師傅談。時間久了，師傅還同樣給你遞水果，但這個時候她忘記身邊的局勢，覺得師傅的眼神待她不一般，她會忘掉這身袈裟，喜歡上這個人，這時就是和尚的劫難了。大部分和尚實在沒辦法就棒喝，這時候所有的美好，還有女施主對佛教的好感突然間就喪失了，覺得你和俗世男子一樣，失望是巨大的，還連帶著對佛教的退卻的信心，是不好的事情。

對于年輕僧人，面對這些事情，怎樣能把這個女施主鍛造好，是稍有個性和魅力的僧人要考慮的問題。我在寺廟里感覺到他們的苦難，深刻同情這些僧人。他不能還俗，你逼急了，他才還俗，可大部分還是想完成自己的信仰，所以這時，這份感覺對女施主來講也很殘酷。

青白蛇體態(tài)婀娜

4. 中國的人，包括一些藝術創(chuàng)作者，在作品里可以實現(xiàn)理想化的西方式審美，他一撥開文明的角色回到原始的人性里還是封建的審美。這是我一直做戲劇覺得非常的有趣和開心的地方。

中國的社會和經濟在進步，但中國是一個古老的封建大國，中國的審美沒有進步，還是封建審美的結構。就像你喜歡小青但你不會和她結婚。

中國男性只認識兩款人，一款是能睡的，聊聊天看看嘴，是不是能睡，還有一種，就是看胸看屁股，再有一種就是能忍還能睡，同時還能讓著他，這個就能成媳婦。作為這兩款之外的女性，他都認為是危險的。中國男性需要一個封建審美的重新啟蒙。占有欲和身體強勢，構成了男性要得到的安全，當安全喪失的時候，由于沒有方向感而產生了恐懼，做出了絕情的事情。

西方沒有封建審美，我們不行。娶一個紅玫瑰到家里，會有媽媽的眼淚，會有社會的眼光。除非我不受世俗牽絆，勇敢的喜歡我真喜歡的女人，大部分的男人還是懦弱了吧，會考慮的比較多。

青蛇眼里有靈性

◇ 談烏鎮(zhèn)

1.青蛇演到烏鎮(zhèn)，我覺得是回家了

真實的唐代高僧法海，其父親是唐宣宗時期的當朝宰相，叫裴修，是篤信佛法的大居士。裴修當時送三歲的兒子裴文德代生病的皇子出家，就是法海禪師。后來父親覺得他聰慧，希望他還俗為官，但法海禪師已篤信佛法，不還俗，就在金山寺禪修。

因為烏鎮(zhèn)是浙江省和江蘇省交匯的古鎮(zhèn)，裴修這個河南人，在長安上班的老人家，國家總理，在退休的時候，居然在烏鎮(zhèn)北柵建了一大片宅子，唯一的解釋是他離他兒子近。所以青蛇演到烏鎮(zhèn)，我覺得是回家了，是裴修先生在天有靈關照。

當年烏鎮(zhèn)二三十里之外有二三十家禪院，是佛教很盛的地方。所以裴修對中國佛教也有很大貢獻。我在烏鎮(zhèn)的鎮(zhèn)志上發(fā)現(xiàn)的裴修。有時我們會編撰一些歷史，說誰誰誰在烏鎮(zhèn)有故居，但是裴修沒什么名氣，所以肯定不是編撰，是真實的。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特別開心，其實構成了這出戲的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