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書法簡史
清 代 書 法
公元1644年3月,李自成攻克北京,明亡。同年5月清兵進京,10月順治帝遷都北京,清政府開始統(tǒng)治中國。 對于滿清的統(tǒng)治者來說,一方面必須壓制各種反抗,另一方面也必須盡快融會吸收漢族傳統(tǒng)文化,從而實現(xiàn)長久的統(tǒng)治。為此,清政府采取了兩項相反相成的文化政策:一是大興文字獄,以鉗制任何可能的文化反抗,二是主動地對傳統(tǒng)中國文化進行整理。而陷入異族統(tǒng)治下的知識分子,開始倡導通經(jīng)致用,樸學逐漸興起。在樸學學風中成長的金石、考據(jù)學,讓人們重新發(fā)現(xiàn)了秦漢、北朝書法的藝術(shù)價值,從而形成清代書法發(fā)展的新格局。從這個意義上說,清代是我國書法史上的轉(zhuǎn)型和總結(jié)時期。
一、前期(順治至康熙年間)
清代前期,國勢初平,百廢待興,尚無力過多關(guān)心書法,因此這時期基本上延續(xù)的是晚明書風,大體可以看作三線發(fā)展:一是晚明行草書風的新發(fā)展,二是傳統(tǒng)書風,三是篆隸初興。
(一)延續(xù)晚明行草新書風的主要人物:王鐸、傅山、朱耷、許友等
這些書家,多數(shù)對晚明時期的行草新書風有切身的體會,有的(如王鐸)本身就是其中的主將;有的(如傅山)雖然主要生活在清初,但是國破家亡的傷痛,也使他們無法在一種悠游清和的心境下從事藝術(shù)創(chuàng)作,因而對晚明新風有熱切的推崇。 王鐸(1592~1652),字覺斯,一字覺之,號嵩樵、十樵、石樵、癡庵、東皋長、癡庵道人、雪山道人、二室山人、白雪道人、云巖漫士、嵩淙道人、雷塘漁隱、蘭臺外史、煙潭漁叟、癡仙道人等,洛陽孟津(今河南孟津)人,生于明萬歷二十年,明天啟二年(1622)進士,官至南京禮部尚書。又為南明小朝廷的東閣大學士。1645年南京被破降清,順治間官授禮部尚書,加太子太保,享年61歲。 王鐸學書推重古典,特別強調(diào)“宗晉”,認為“書未宗晉,終入野道”(《觀宋拓淳化帖》)。他一生堅持一種學習方法,“一日臨書一日應索請”,始終讓自己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保持與古典之間不間斷的交流,所以傳世臨帖作品極多。但他的臨帖,常常大量摻入自己的意思加以改造,有些作品明顯是根據(jù)記憶而背臨的,因而有時其實就是一種自我的創(chuàng)造。同晚明的很多書家一樣,他在世時就將自己的一些作品刊刻成帖,匯集成書,其中著名的有《擬山園帖》、《瑯華館真跡帖》等。這種做法,大大提高了他的影響力。
王鐸楷書,主要淵源是唐,特別是顏柳兩家,但是不追求結(jié)構(gòu)的工穩(wěn),而獨取其生拗古拙的一面,尤其愛用異體字、古體字以增強作品的歷史感,因而氣息古樸拗峭,在明末清初的楷書中別出一格。 他最有影響的是行草書,晉唐宋兼綜,融匯極廣泛,又有自己的鮮明特色。行書深得《集王圣教》和米芾的精神,在大幅式上縱橫馳騁,創(chuàng)造了獨特的形式和意味。其書點劃粗者,重似千鈞;細者既如游絲,也筋力堅韌;有時用漲墨法,形成濃重的墨塊,宛如巨石,得厚重之致。結(jié)構(gòu)茂密雄放,或緊結(jié)蹙縮,或開拓縱逸,跌宕多姿,無不如意。
他的草書點劃與使轉(zhuǎn)兼重, 頓挫轉(zhuǎn)折,用意精到,因此脈絡(luò)清晰,但又絕不安排,總能以意驅(qū)筆、因字造型,故濃淡枯濕、隨手生發(fā),疾遲衄挫、取次相從,大小、欹正、展蹙、依倚、起伏,無不能順勢調(diào)整,宛如宿構(gòu)。
王鐸行草的章法極有特色,倪后瞻說他“以力為主,淋漓滿志,所謂能解章法者也”。一般行距大、字距緊,行內(nèi)因筆法和字形的復雜多變而呈現(xiàn)跌宕起伏的變化,如蜿蜒巨龍騰飛紙上,神妙夭矯,不可端倪,有氣貫長虹之勢,無輕媚流滑之弊,古韻今情,和合一體,令人目眩神馳、胸豁氣暢,開行草書的一種新境界。
王鐸書法的這種境界,得到了后人的大力推崇。倪后瞻指出:“北京及山東、西、秦、豫五省凡學書者,以為宗主?!眳堑滦冻踉聵钦摃S筆》說:“明自嘉靖以后,士夫書無不可觀,以不習俗書故也。張果亭、王覺斯人品頹喪,而作字居然有北宋大家之風,豈得以其人廢之?!苯詠?,更是馳名中外,日本人甚至推許為勝過王羲之,雖是過譽,但是可見他的影響。
傅山(1607~1684),原名鼎臣,字青竹,后改名山,字青主,一字仲仁,號僑山、嗇廬、公之它、真山、濁翁、石道人、老檗禪、僑黃老人、朱衣道人等,山西陽曲(今太原)人。他生性剛烈耿介,有義士之稱。雖自幼聰穎博學,但卻在晚明屢試不第。明亡后,曾秘密參與反清活動被捕,獲救后隱居不出。康熙十八年(1679)開博學鴻詞科網(wǎng)羅各地碩儒,他被當?shù)卣畯娦兴屯本?,卻堅辭不入,終未應舉。其終于舊朝的行為雖有歷史局限,但剛直不阿的氣節(jié)還是為后人所稱頌的。他還是清初的重要學者,對先秦諸子的研究在清代學術(shù)史上有重要地位,同時長于醫(yī)術(shù),尤精婦科。學問道德都為當時所重。 傅山工書,與其為人一樣,反對矯飾造作,“不信時,但于落筆時先萌一意,我要使此何如一勢。及成字后,與意之結(jié)構(gòu)全乖,亦可知此中天倪,造作不得矣 ”(《字訓》),尤其不喜趙孟頫一路優(yōu)美妍媚的風格,而崇尚拙樸率真的書風,有謂“寧拙毋巧,寧丑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率真毋安排”(《作字示兒孫》),既可以說是晚明書風的理論總結(jié),也對后來興起的篆隸有深遠的影響。他的實踐,楷書學顏真卿,得其厚密樸質(zhì);行草受王鐸影響,同時深研閣帖,易王鐸的方折為圓轉(zhuǎn),更加重視點劃之間的纏繞盤旋,因而氣勢更加飽滿、風格更加恣肆。但是他學古不如王鐸全面深入,創(chuàng)作時又比王鐸率意,因而在技巧的豐富和嚴謹方面有所未逮。他同時也涉獵篆隸,雖然尚未得法,卻可謂清代復興篆隸的先驅(qū)。
朱耷(1626~1705)是明宗室、寧王朱權(quán)后裔。號雪個、雪衲、八大山人、個山、驢屋、人屋、何園、書年、驢漢、刃菴、破云樵、驢屋驢等,明亡后為僧,以享名于世。他于書曾于黃庭堅用力甚勤,得其蹙伸欹側(cè)之妙,而增益以秀雅;又受董其昌影響,得其靈動秀美之致。60歲前后開始,逐漸形成獨特的個人面目:用筆凝練如篆,泯去起收形態(tài)變化,代之以圓渾含蓄,行筆以中鋒圓勁、婉轉(zhuǎn)流動為主,不計提按粗細的變化。結(jié)構(gòu)極重視疏密的對比,并常常因此造成字勢欹正、展蹙的諸多變化,從而進一步形成章法的跌宕起伏。形簡而勢滿,神清而意長,意境高遠,氣質(zhì)渾穆,與其繪畫同一機杼,有很高的審美價值。
許友推重米芾,而實際上受王鐸影響最深,只是臨古功夫稍乏,故聊具其形,而意趣淺淡,頗涉粗俗。至此可以說,晚明行草新風已是強弩之末了。 (二)傳統(tǒng)行草書風的延續(xù):董、趙書風的籠罩 這一風氣的形成,既是董其昌影響的自然延續(xù)所致,也與清初幾位皇帝的引導有關(guān)??滴踉谖涣荒?,酷愛董其昌書風;乾隆在位六十年,喜歡趙孟頫書風。由是,整個清朝前期的朝廷官員書法,多數(shù)都受董、趙書風的籠罩。 其中也出現(xiàn)過一些水平較高的書家如查士標、姜宸英、沈荃、孫岳頒、查昇等。這些書家主要受董其昌風格影響,但因為學力或性情的限制,未能充分發(fā)揮董書的妍雅清逸,或過于拘謹,或過于軟弱,氣息上都不很高明,尤其是創(chuàng)造性相對王鐸、朱耷等人有較大的差距,所以雖然一時獲譽甚高,卻終究沒有開辟新境。 (三)篆隸書法 清初的篆隸,在晚明基礎(chǔ)上有一些進展,聲勢漸壯。除傅山外,善于隸書的還有戴易、鄭簠、王時敏、朱彝尊等,實績漸有可觀。
王時敏(1592-1680),字遜之,號煙客等,江蘇太倉人。明末曾官太常寺少卿,明亡后不仕。善繪事,隸書點劃工整、結(jié)構(gòu)沉穩(wěn),氣息淵靜古穆,頗有魄力。
鄭簠(1622-1693),字汝器,號谷口,上元(今江蘇南京)人,是清代第一位專攻隸書的書家,終生未出仕,主業(yè)行醫(yī)。學漢隸垂30年,得《鄭固》、《史晨》、《曹全》之意,又參以行草筆法,自成飄逸瀟灑的格局,后人認為他與朱彝尊是“漢隸之學復興”的首要功臣。
朱彝尊(1629-1709),字錫鬯,號竹垞,秀水(今浙江嘉興)人??滴鯐r應博學鴻詞科,任翰林院檢討,撰修《明史》。他是清初重要的金石學家,隸書主要得力于《曹全》,臨習之功極深,能夠形神兼?zhèn)涞嘏R摹《曹全》而不受唐以后隸書的影響,非常難得,標志著當時學者對于漢隸筆法的研究達到了新的高度。但是他自作時卻不能完全堅持《曹全》的規(guī)范,稍嫌板滯。
二、中期(雍正至道光年間)
乾隆、嘉慶前后,董、趙的影響漸弱,文人們向古代傳統(tǒng)的追尋逐步深入,這使得篆隸書法的復興步伐加快了,對晉唐宋元明傳統(tǒng)的學習范圍也大大擴展,由此成為兩股基本的力量。 (一)對晉唐宋元明傳統(tǒng)學習的深入
這一派書家有的仍以學習董、趙為主的,但更多的則是向宋、唐、晉的大師們?nèi)》?,代表人物有王澍、張照、劉墉、梁同書、王文治、梁巘、翁方綱、錢灃、永瑆、鐵保等,其中翁、劉、梁(同書)、王有“清四家”之稱(亦有一種說法是翁、劉、成、鐵)。
劉墉(1719~1804),字崇如,號石庵、石菴、石盦、木菴、青原、香巖、勗齋、東武、溟華、日觀峰道人等,山東諸城人。他是乾隆年間的重臣,歷任翰林院編修、江蘇學政、內(nèi)閣學士、湖南巡撫、左都御史、工部尚書、上書房總師傅、吏部尚書、協(xié)辦大學士等職,嘉慶初官至體仁閣大學士、加太子少保,卒謚文清。著有《石庵詩集》。他的書法由董、趙入手,而后遍臨晉唐宋諸家,尤得力于蘇東坡、顏真卿和晉唐小楷,融會貫通,自成格局。其書點劃豐腴處短而厚、細勁處含而健,對比強烈;結(jié)字內(nèi)斂拙樸,而決不擁塞,端重穩(wěn)健中透出靈秀;章法輕重錯落,舒朗雍容。整體風格含蓄蘊籍,精氣內(nèi)斂,渾若太極,貌端穆而氣清和,有碩儒老臣的持重,無恃才傲物的輕佻,似乎包有萬象而莫測高深,洵然可敬。因為喜用濃墨,時號為“濃墨宰相”。
王文治(1730~1802),字禹卿,號夢樓,江蘇丹徒(今鎮(zhèn)江)人。乾隆二十五年(1760)探花,曾任翰林侍讀等,以事被黜,執(zhí)教各地書院。擅詩文,著有《快雨堂題跋》等。他的書法出于董其昌,上溯米芾、李北海,多用側(cè)鋒取妍,筆致翩翩,結(jié)構(gòu)舒展秀逸,縱橫揮灑,以文人才士的佳致見長。因喜用淡墨,與劉墉恰成對照,故時稱他“淡墨探花”。
翁方綱(1733~1818),字正三,號忠敘、彝齋、覃谿、蘇齋等,北京大興人。他于乾隆十七年(1752)中進士,歷任翰林院編修、江西等地省試考官及廣東等地學政,官至內(nèi)閣學士。他的主要活動也在乾隆年間,和劉墉齊名,但是主要精力都放在鑒賞、考證和題跋碑帖上。他是一位著作等身的學者,著有《兩漢金石記》、《粵東金石略》、《漢石經(jīng)殘字考》、《焦山鼎銘考》、《廟堂碑唐本存字》、《蘇齋題跋》、《蘇米齋蘭亭考》等諸多著作。在書法學習上,翁方綱主張學習古人,強調(diào)每一字一筆都有來歷,一生致力于歐陽詢,嚴守法度,以精工為尚。其楷書,得歐陽詢的結(jié)實端謹,而乏其清新精巧;行書稍活潑,而仍然過于拘束,缺乏逸韻高情。嚴格地講,其金石研究比書法實踐影響更大。 總的來說,這些書家對于晉唐宋古典的學習,都各有自己的體會與長處,較之前期學董、宗趙書家的藝術(shù)視野都要開闊得多,因而藝術(shù)水準也明顯提高。但是都缺乏開宗立派、引領(lǐng)時代的能力與氣度,因而無法與晉唐宋元明的大師級人物相抗衡。 (二)對秦漢北朝傳統(tǒng)的重新發(fā)現(xiàn)與取法 在篆隸與北碑領(lǐng)域,情況卻有所不同。經(jīng)過書家、學者的共同努力,篆隸的審美價值不斷得到深入的認識,許多杰出人才投身于此,從而使篆隸領(lǐng)域出現(xiàn)了巨大的飛躍和突破,對北碑的學習也開始起步。總體上看,對這一傳統(tǒng)的關(guān)注已成燎原之勢,形成了與晉唐宋元明傳統(tǒng)一翼足可抗衡的局面。 涉足這一領(lǐng)域的藝術(shù)家中,有不少畫家,如名列“揚州八怪”的鄭燮、金農(nóng)、汪士慎等人,他們疏離于主流文化圈之外,而與市民階層有較密切的聯(lián)系,藝術(shù)思想、創(chuàng)作傾向帶有一定的叛逆性。在書法上,對晉唐以來傳統(tǒng)采取一種比較主動的反叛姿態(tài),而對秦漢傳統(tǒng)則表現(xiàn)出極大的熱情,從而成為秦漢傳統(tǒng)復興的一批重要力量。 金農(nóng)(1687~1763),字壽門,又字司農(nóng)、吉金,號冬心、古泉、金牛、老丁、百研翁、恥春翁、壽道士、冬心先生、稽留山民、曲江外史、龍梭仙客、百二硯田富翁、昔邪居士、心出家盦粥飯僧等,浙江仁和(今杭州)人,著有《冬心先生集》、《冬心先生雜著》等。精詩詞、鑒賞,喜收藏,繪畫為一代宗師。于書專攻《華山碑》,后自出機杼,不受束縛,以倒薤法作撇,以方整寬闊筆作橫、細勁筆作豎,號稱“漆書”,古拙樸厚,時涉諧趣,形成極其強烈的個人風格,并由此衍生出獨具特色的行書和楷書。
鄭燮(1693~1765),字克柔,號板橋、板橋道人、風子、樗散人、紅雪山樵等,江蘇興化人,著有《板橋全集》。他以畫竹著稱于世,又對傳統(tǒng)行草有相當?shù)脑煸?,但因世人好奇,遂不滿于此,而有意以篆法、隸書、楷書與行草雜糅,自稱“六分半書”,這種探索精神當時即為他博得了很高聲譽,但是由于篆隸本身的復興并不充分,事實上融合篆隸楷行草于一體的時機并不成熟,因而板橋的作品,往往是一種偏于簡單的拼湊,無法深入到其精神實質(zhì),故總體上并不成功。但他的影響,對于人們重視篆隸的審美價值,仍然是有重要的推動作用的。
與“八怪”相先后的,還有一批精于篆刻或字學的藝術(shù)家,對篆隸進行了更加純粹同時也更加深入的探討鉆研,從而比較成功地使篆隸的生命力得到全新的激發(fā)。代表性書家有丁敬、黃易、錢坫、桂馥、鄧石如、伊秉綬等。特別是桂馥、鄧石如、伊秉綬,真正站到了歷史演變的制高點上,使秦漢傳統(tǒng)的復興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境界。
丁敬(1695~1765),字敬身,號鈍丁、硯林、研林外史、梅農(nóng)、丁居士、龍泓山人、孤云石叟、勝怠老人、玩茶叟、玉幾翁等,浙江錢塘人,是一代著名印家,“浙派”的領(lǐng)袖,對篆隸有精深的研究。與篆刻別開天地不同,他在書法上相對中和平正,風格古樸雅致,得秦漢書法的簡凈精神。
錢坫(1744~1806),字獻之,號十蘭,嘉定人。在篆書方面極為自負,自詡二李之后一人,其篆書專攻鐵線,出規(guī)入矩,確有古人風范,晚年右手病廢,以左手作書,結(jié)構(gòu)不能完全如意,然而卻增添了一種自然之致。就鐵線篆來說,錢坫確實是一代高手。
桂馥(1736~1805),一作(1733~1802),一名復,字未谷,一字冬卉,號雩門、老苔、老菭、瀆井、瀆井復民、肅然山外史等,山東曲阜人。他博涉群書,一生精力萃于小學,著述宏富,為“說文四大家”之一,著《說文義證》。亦工詩書畫印,所輯《繆篆分韻》一書,為學習漢印之必備。尤以隸書為一代之雄,時人推許為直接漢人,甚至認為是百馀年來第一人,足以超唐越宋。其字用筆肥而不臃、深沉厚重,結(jié)字方嚴廣博、樸質(zhì)端謹,氣勢雄偉渾穆、堂堂煌煌,確實可以說是深得漢人隸書醇古樸茂、博大飽滿的精蘊。只是稍有習氣,未能盡善。
鄧石如(1743~1805),初名琰,字石如,避嘉慶帝諱,以字行,改字頑伯,號完白、完白山人、古浣子、完白山民、游道人、龍山樵長、鳳水漁長、笈游道人等,安徽懷寧人。他生于鄉(xiāng)鄙,終生為布衣,但自幼即喜刻石,仿漢印頗工,至南京梅镠家,居八年,遍臨所藏金石善本,由此而篆、隸、楷、印皆臻大成之境。乾隆五十五年入京,劉墉延為賓客,聲振當代名公。其篆書融秦漢于一爐,又出以隸筆,遂使篆法活脫生動,擺脫了鐵線的拘滯,不唯字形闊大磅礴,而且筆勢豐富多姿,墨色流溢燦然,大大拓展了篆書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力。其隸書筆致健拔蒼勁,結(jié)體疏宕俊逸,用墨蒼古,亦可謂深入漢人堂奧。晚清書論名家包世臣、康有為、楊守敬等對他無不推崇備至,競相推許為國朝第一、集篆書大成等。這都是因為他成功地實現(xiàn)了兩大傳統(tǒng)的轉(zhuǎn)換,表明醞釀已久的秦漢北碑傳統(tǒng)的復興高潮的來臨和兩大傳統(tǒng)的對峙、融會的真正的開始。
伊秉綬(1754~1815),字組似,號墨卿、默庵、南泉、秋水,福建寧化人,著有《留春草堂集》。他能詩文、繪畫、治印,但以書法為最著名,工小楷,行書、楷書均宗顏真卿,通篆法,而以隸書為一代之雄。其隸書從《衡方》等碑化出,筆劃含凝厚重,波磔不顯,似有篆意,字形方整宏大,有顏真卿氣度,因而形成氣勢磅礴、拙樸茂密之格,有清一代,隸書渾厚一路,無出其右,康有為許為“集分書之成”,不為過譽。
三、晚期(咸豐至清朝末年)
嘉慶、道光前后,阮元、包世臣倡興碑學,從理論上鼓吹秦漢北碑傳統(tǒng)在書法史和書法美學系統(tǒng)中的地位,使之成為一時顯學。但深入實踐的許多書家,并未完全舍彼取此,而是各取所長,自覺不自覺地尋求融合之道,使兩大傳統(tǒng)都獲得了新的發(fā)展契機。因此,晚清書家,大體可分作三類。
(一)以晉唐傳統(tǒng)為主的書家:林則徐、翁同龢等 林則徐(1785~1850),字少穆,一字無撫,號竢村老人,福建福州人。官至兩廣、云貴總督,加太子少保,謚文忠。鴉片戰(zhàn)爭后曾被謫戍伊犁。書法出自歐、顏、二王和米芾,頗為清新穩(wěn)健,唯稍受館閣習氣束縛。
翁同龢(1830-1904),字叔平,號松禪、瓶廬居士等,江蘇常熟人。累官至軍機大臣兼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等職,為同治、光緒兩朝帝師,在戊戌變法中被革職。他的書法出于翁方綱、錢南園,而上溯顏真卿、米芾,氣息淳厚,堂宇廣博,為晚清帖派書家的重鎮(zhèn)。
此外,晚清學人善于傳統(tǒng)行草的人數(shù)還是極多的,其中也不乏名聲不遠而水準甚佳的高手,如戴熙、郭嵩燾、曾國藩、王拯乃至李鴻章、張之洞等,都有相當?shù)膫鹘y(tǒng)書法造詣。 (二)以先秦秦漢北碑為主的書法家
這類書家比較多,前后有張廷濟、朱為弼、徐同柏、趙之琛、六舟達受、吳熙載、楊峴、張裕釗、吳大澂等。他們大多是集傳統(tǒng)經(jīng)學、金石、書畫、辭章、考據(jù)、收藏研究于一身的學者型書法家。
張廷濟、朱為弼和徐同柏都善于金文大篆,他們?nèi)铱梢钥醋髑宕鷮W習先秦篆書比較有影響的先驅(qū)者,雖然他們的成就還不能算是很高深,特別是如何使用筆墨來表現(xiàn)大篆的氣息,應該說還沒有達到理想的效果。
趙之?。ǎ保罚福薄?/font>1852),字次閑,號獻父、獻甫、寶月山人等,浙江錢塘(今杭州)人。精六書,善繪山水、花卉,晚年常寫佛像,能篆隸行楷,工刻印,為陳豫鐘弟子。有《補羅迦室集》、《補羅迦室印譜》。曾為阮元摹刊鐘鼎款識,故精通大篆。他的大篆書,不像前人一樣描頭畫尾,而能夠舍棄形貌,獨取神理,用渾厚嚴整的筆法加以表現(xiàn),筆墨比較自然生動,是清代大篆書中值得重視的一家。
吳熙載(1799~1870),初名廷飏,字熙載,五十歲以后因避諱更字攘之,亦作讓之,以字行,號讓翁、攘翁、晚學居士、方竹丈人、言庵、言甫等,祖籍江寧,自父起移居儀征。工金石考證,能寫意花卉,精治印,平生治印逾萬,影響深廣,后之師鄧派者,多以吳氏為宗。著有《通鑒地理今釋稿》、《吳讓之印譜》等。書法從包世臣學習,由包氏得筆法,并指點學鄧門徑。篆刻篆隸,均能由鄧石如而上追秦漢,繼承發(fā)揚,赫然成家。書法以篆書為最佳,筆法婀娜而不失清剛,流麗而不失端雅,有文人清氣,是師鄧而能有所發(fā)展者。
張裕釗(1823~1894),字廉卿,號濂亭等,湖北武昌人。曾入曾國藩幕府,為曾氏弟子,但無意仕進,專意于學,為清末古文大家,后人編輯其文章為《濂亭文集》等。他的書法專師北碑,尤得力于《張猛龍》,而斂入規(guī)矩,自成體勢,結(jié)構(gòu)謹嚴方正,筆法剛健勁拔,尤以外方內(nèi)圓的獨特筆姿為人所稱賞,被康有為推許為“集碑學之成”,在近代中國和東瀛有廣泛的影響。但現(xiàn)在看來,雖然很有特色,而相對于北碑來說,精神有隔閡,并沒有抉得精華。
吳大澂(1835~1902),原名大淳,避帝諱而改,字止敬,又字清卿,號恒軒、愙齋等,江蘇吳縣(今蘇州)人。同治七年(1868)進士,累官至廣東、湖南巡撫。好集古精鑒別,是著名的金石學家,所得古器皆手自摩拓,工書畫篆刻,著有《愙齋集古錄》、《愙齋集古錄釋文謄稿》、《說文古籀補》、《恒軒吉金錄》、《古字說》、《古玉圖考》、《愙齋詩文集》等著作。他的篆書融會大小二篆,以大篆立其筋骨,以小篆斂其體裁,而筆墨又極其精煉,三美歸一,形成了堅勁緊韌的藝術(shù)風格,為篆書藝術(shù)開辟了一種新風格。
(三)兼宗兩大傳統(tǒng)并尋求融通的書家:何紹基、趙之謙、楊守敬、康有為等 何紹基(1799~1873),字子貞,號東洲居士,晚號蝯叟、猨臂翁,湖南道州(今道縣)人。道光十六年(1836)進士,歷任編修、國史館協(xié)修、總纂、提調(diào)等,曾主持福建、貴州、廣東鄉(xiāng)試,咸豐間任職四川學政期間被黜,從此講學游歷各地,晚年在揚州主持??薄妒?jīng)注疏》。他是晚清著名的學者,精通儀禮、說文、漢書、詩詞以及書法,著有《說文段注駁正》、《東洲草堂金石跋》等。他的書法,早年從顏真卿入手,后來融會《道因法師碑》,精研數(shù)十年,深得其妙,以后又肆力于篆、隸以及北碑,無不用功深至,是以篆、隸、楷、行皆冠絕一世。又以絕大天分和匠心,探求各體精神的融會,因而其各體的面目,都與傳統(tǒng)的面目形成了很大的差異,然而又無不以傳統(tǒng)的面目為依歸,真可謂帖意碑神,草情篆韻,一體而兼收之,在中國書法史上開出了奇葩,為書法的未來發(fā)展拓出了一條嶄新的大道。
趙之謙(1829~1884),字撝叔,號悲庵,別署子欠、支自、鐵三、益甫、憨寮、冷君、無悶、梅庵等,浙江會稽(今紹興)人。咸豐己未年(1859)舉人。歷官江西鄱陽、奉新、南城知縣。著作有《悲庵居士詩?!?、《補環(huán)宇訪碑錄》、《六朝別字記》等。他是一個多能的藝術(shù)家,篆刻、繪畫、書法皆一代大家。嘗稱“生平藝事皆天分高于人力,惟治印則天五人五,無間然”,可見其于印章用力之多且勤。趙氏以其特有的藝術(shù)藝術(shù)敏感和熔鑄能力,將彼時出土日多的古器物文字引入印作和邊款,風貌多樣,意趣清新,開印章的新天地。他的書法,初從顏真卿入,后專攻北碑,又得鄧石如篆隸之法,于是以北碑之法寫篆隸,進一步豐富了篆隸的筆法意趣。又由北碑化生行書,融鑄貫通,運用如意,神氣飛動,既饒有古樸厚重之意,更兼有帖的溫醇雅潔之韻。可惜他英年早逝,未能使意境更臻于成熟老到。
楊守敬(1839~1915),字惺吾,號鄰蘇老人,湖北宜都人。曾應駐日本公使黎庶昌之請前往日本協(xié)助輯刊《古逸叢書》,因此而收集了不少保留在日的古代文獻。他同時還在日本廣泛傳播書法,對日本近代以來書法的發(fā)展發(fā)生了重要的影響。他在理論上提倡碑與帖“合則兩美,離則兩傷”,是較早進行這種理論倡導的人物。在實踐上他也奉行不悖,行書學顏和蘇軾,以后參入北碑意趣;大篆已經(jīng)直達西周;隸書注重筆情墨趣,老辣遲澀,結(jié)體妙善伸蹙,時有諧趣。
康有為(1858~1927),初名祖詒,字廣廈,號長素、更生、西樵山人等,廣東南海人,著有《康南海先生遺著匯刊》、《萬木草堂遺稿》、《萬木草堂遺稿外編》、《廣藝舟雙楫》等??涤袨槭潜畬W理論的健將,持論時有偏激之見,往往為人所詬病,但他自幼曾受過嚴格的傳統(tǒng)書法訓練,雖然以后專修北碑,但幼學基礎(chǔ)仍然未廢,結(jié)果無意中形成了碑帖融合的面目。前人多認為他的書法出自《石門銘》,實際上還有許多顏真卿行書的趣味。因此他的書作既有北碑的開張恣肆、篆隸書法的古樸雄渾,又有傳統(tǒng)行草的酣暢飛動,是篆隸北碑與傳統(tǒng)行草融會貫通比較成功的例子。
吳昌碩(1844~1927),初名劍虞、俊,又名俊卿,字香補,中年以后更字昌碩,以字行,亦署倉石、倉碩、蒼碩,號缶廬、老缶、缶道人、老蒼、苦鐵、大聾、石尊者、鄉(xiāng)阿姐、破荷亭長、五湖印匄、削廬、蕪菁亭長等,浙江安吉人。晚年被推舉為西泠印社第一任社長,是晚清杰出的藝術(shù)家,詩書畫印皆自成家數(shù),影響深遠。著有《缶廬集》。他既是清代書法的殿軍,又是近代書法的開山,他于篆、隸用功最多,尤其是《石鼓文》,終生浸淫,無一日或離,晚年變化筆墨,引入行草意趣,遂使筆情墨趣,流溢行間,篆書的復興,至他而達到一個新高度;行書以王鐸為宗,融入歐、米,又引入碑法之蒼勁渾樸,老辣生奇,使行書也重放光華。治印初習浙、皖,既而出入秦漢,借鑒封泥匋甓,融入寫意繪畫情趣,形成了斑駁高古、沉雄壯遒的新面,即作小印,也有尋丈之勢。治印還獨創(chuàng)修整印面和邊欄的法門。既雕既琢,復歸于樸,古今無二。吳昌碩的成就,是清中期以來兩大傳統(tǒng)深入融會的碩果,標志著清人重理古典的工作取得了圓滿的成功,為近現(xiàn)代書法的發(fā)展,奠定了非常堅實的基礎(chǔ)。
在經(jīng)歷了漫長而輝煌的發(fā)展后,隨著中國社會陷入戰(zhàn)亂頻仍的近現(xiàn)代,書法也曾經(jīng)一度受到過強烈的沖擊,經(jīng)受了風雨的考驗。現(xiàn)在,她又迎來了復興的機會,不僅在全國出現(xiàn)了持續(xù)多年的熱潮,而且影響及于世界。我們回顧歷史,展望未來,應該更加熱愛她,更加為她而努力工作,使她得到更輝煌的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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