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無相生—書寫的拼證法則

    道家的辯證法具有很高的理論價值，也產(chǎn)生了深遠的歷史影響?！独献印范略?“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普，斯不善已。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后相隨。.有美就有惡，有善就有不善，美與惡，善與不善，相比較而存在。無美亦無惡，無善亦無不善，美與惡，善與不善均不存在。存在是“有”，不存在是“無”，“有.與“無”處于相互依存并趨向轉(zhuǎn)化的共生狀態(tài)。因此無“無.亦無“有，，老子揭示了“無”所蘊含的巨大價值?！独献印肥徽氯?“三十輻共一毅，當其無，有車之用.挺值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墉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車輛、器皿、房屋，其空間看上去是“無”，但正是這“無’與“有”的默契配合，方能發(fā)揮其實用功能。
    就書法藝術(shù)而言，“有無相生”涵蓋了書寫辯證法則的全部內(nèi)容。下面試以“虛與實”和“黑與白”的關(guān)系說明之。
    虛實在運筆過程中的辯證關(guān)系便是指掌、腕肘、筆畫之間的相互契合。清代宋曹《書法約言》說:“運筆有虛實?！鼻宕旌唾M《臨池心解》云:“作行草最貴虛實并見。來源書法屋，書法屋是一個書法學習基地。筆不虛，則欠圓脫.筆不實，則欠沉著。專用虛筆，似近油滑.僅用實筆，又形滯笨，虛實并見，即虛實相生。書家秘訣:妙在能合，神在能離。離合之間，神妙生焉。此虛實兼到之謂也。”書體筆畫也有虛實。沈曾植在《海日樓札叢·中實中虛》中提出:“篆畫中實，分畫中虛，中實莫崇于周宜，而斯相沿其流為櫛針.中虛造端于史《章》，而中郎極其致于波發(fā)。右年中近實，大令中近虛。”
      “潛虛半腹”是釋智果在《心成頌》中總結(jié)的又一法則。智果說:潛虛半腹，畫稍粗于左，右亦須著，遠邁均勻.遞相覆蓋，放令右虛?！坝谩薄ⅰ耙姟?、“岡”、“月，字就應這樣結(jié)構(gòu)。
    傳歐陽詢的結(jié)體《三十六法》中有“補空”一法，這是結(jié)體中又一虛實辯證法。戈守智在《漢溪書法通解》中揭示此中虛與實的奧秘:“補空，補其空處，使與充處相同，而得四滿方正。又疏勢不補，惟密勢補之。疏勢不補者，謂其勢本疏而不整。密勢補之者，所以完其神理。右軍云‘實處就法，虛處藏神’，故又不得以勻排為補空。”宗白華從理論上分析闡述了這一“虛實相生”的美學原則。他說:“此里說出了虛實相生的妙理，補空要注意‘虛處藏神’。補空不是取消虛處，而正是留出空處，而又在空處輕輕著筆，反而顯示出虛處，因而氣韻流動，空中傳神。這是中國藝術(shù)創(chuàng)造里的一條重要的原理，貫通在許多其他藝術(shù)里?！?《中國書法里的美學思想》)
      “古人草書，空白少而神遠，空白多而神密”，這是劉熙載在《藝概》中對于古人草書空白處理的經(jīng)驗總結(jié)。草書中空白少，精神卻不止干窒礙，反而神充氣足，表現(xiàn)出悠遠的韻味。草書中空白少，精神卻不止干凋疏，仍能洋溢充沛。
    蔣驥在《續(xù)書法記》中也有關(guān)于動用虛實相生規(guī)律以提高書藝的名言:“運實為虛，實處俱靈.以虛為實，斷處俱續(xù)。觀古人書，字外有筆、有意、有勢、有力，以章法之妙也。”他認為《玉版十三行》正是高明地把握了虛實關(guān)系，從而不僅是從字內(nèi)，而且也從字外顯示出筆、意、勢、力，可謂“章法第一”。
    王羲之《記白云先生書訣》中有這么一條:“內(nèi)貴盈，外貴虛?！眱?nèi)部以充實為美，從而是一種真美，不是虛美。這是由內(nèi)在的充實美而產(chǎn)生一種外顯的光彩。
    對于黑白關(guān)系，老子提出“知其白，守其黑”。據(jù)清·包世臣《藝舟雙輯》所載，鄧石如曾說:“字畫疏處可以走馬，密處不使透風，常計白以當黑，奇趣乃出?！边@就是說，將字里行間的虛空(白)處，當作實劃(黑)一樣安排，務使二者相應。包世臣以之驗六朝人書，則悉合。書藝中著墨處為黑、為字、為實、為有，此普通人之常識.而書藝中無字處，即白處、空處、虛處，也同是字，此又非普通人所能識。陳康《書學概論》中說.:“有點畫處是點畫，無點畫處也是點畫。有字處是字，無字處也是字。每字中點畫有結(jié)構(gòu)，無點畫處也有結(jié)構(gòu)。來源書法屋，書法屋是一個書法學習基地。每篇中，有字處有結(jié)構(gòu)，無字處亦有結(jié)構(gòu)?！薄坝嫲滓援敽凇?，那么書法中的黑與白，互相依存，互相為用，得其妙趣，溢其精神。白有字間之白，字外之白，行間之白，行外之白，在黑與黑、白與白、黑與白的錯綜關(guān)系的藝術(shù)處理中，表現(xiàn)出無窮的美感。
    當然，“有無相生”并不僅限于虛與實、黑與白兩種關(guān)系，它還包括方與圓、曲與直、遲與速、輕與重、靜與動、巧與拙、生與熟、奇與正、有法與無法等諸多內(nèi)容。由于限于篇幅，未能一一記述，但毫無疑問，“有無相生”作為書寫的辯證法則的深廣內(nèi)涌和實際運用值得書法界的進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