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自《小畜集》卷一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又名《黃州新建小竹樓記》。王禹偁（954—1001），字元之，濟州巨野（今屬山東）人，宋代文學(xué)家，著有《小畜集》。

王禹偁

黃岡〔黃岡〕今屬湖北。之地多竹，大者如椽〔椽（ｃｈｕáｎ）〕椽子，架在屋頂承受屋瓦的木條。。竹工破之，刳〔刳（ｋū）〕削剔，挖空。去其節(jié)，用代陶瓦〔陶瓦〕用泥燒制的瓦。。比屋〔比屋〕挨家挨戶。皆然，以其價廉而工省也。

子城〔子城〕城門外用于防護的半圓形城墻。西北隅，雉堞圮毀〔雉堞（ｄｉé）圮（ｐǐ）毀〕城上矮墻倒塌毀壞。雉堞，城上的矮墻。圮毀，倒塌毀壞。，蓁莽荒穢，因作小樓二間，與月波樓〔月波樓〕黃州的一座城樓。通。遠(yuǎn)吞〔吞〕容納。山光，平挹江瀨〔瀨〕沙灘上的流水。，幽闃遼夐〔幽闃（ｑù）遼夐（ｘｉòｎｇ）〕幽靜遼闊。幽闃，清幽靜寂。夐，遠(yuǎn)、遼闊。，不可具狀。夏宜急雨，有瀑布聲；冬宜密雪，有碎玉聲。宜鼓琴，琴調(diào)虛暢；宜詠詩，詩韻清絕；宜圍棋，子聲丁丁〔丁?。ǎ瑷ィ瞑溃承稳萜遄忧脫羝灞P時發(fā)出的清脆悠遠(yuǎn)之聲。然；宜投壺〔投壺〕古人宴飲時的一種游戲。以矢投壺中，投中次數(shù)多者為勝。勝者斟酒使敗者飲。，矢聲錚錚然；皆竹樓之所助〔助〕助成，得力于。也。

公退〔公退〕辦完公事，退下休息。之暇，被鶴氅衣〔鶴氅（ｃｈǎｎɡ）衣〕用鳥羽制的披風(fēng)。，戴華陽巾〔華陽巾〕道士所戴的頭巾。，手執(zhí)《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消遣世慮。江山之外，第見風(fēng)帆沙鳥，煙云竹樹而已。待其酒力醒，茶煙歇，送夕陽，迎素月，亦謫居之勝概〔勝概〕佳事，美景。也。彼齊云、落星〔齊云、落星〕均為古代名樓。，高則高矣；井干、麗譙〔井干、麗譙〕亦為古代名樓。，華則華矣；止于貯妓女，藏歌舞，非騷人〔騷人〕屈原曾作《離騷》，故后人稱詩人為“騷人”，亦指風(fēng)雅之士。之事，吾所不取。

吾聞竹工云：“竹之為瓦，僅十稔〔稔（ｒěｎ）〕谷子一熟叫作一稔，引申指一年。；若重覆之，得二十稔。”噫！吾以至道乙未歲，自翰林出滁上〔至道乙未歲，自翰林出滁上〕宋太宗至道元年（995），作者因訕謗朝廷罪由翰林學(xué)士貶至滁州。，丙申，移廣陵〔廣陵〕即現(xiàn)在的揚州。；丁酉又入西掖〔又入西掖〕指回京復(fù)任刑部郎中知制誥。西掖，中書省。；戊戌歲除日〔戊戌歲除日〕戊戌年除夕。戊戌，宋真宗咸平元年（998）。歲除日，新舊歲之交，即除夕。，有齊安〔齊安〕黃州。之命；己亥〔己亥〕咸平二年。閏三月到郡。四年之間，奔走不暇；未知明年又在何處，豈懼竹樓之易朽乎！幸后之人與我同志，嗣而葺之〔嗣而葺之〕繼我之意而常常修繕?biāo)Ｋ?，接續(xù)、繼承。葺，修整。，庶斯樓之不朽也！

咸平二年八月十五日記。

欣賞指要

此文寫于作者被貶黃州期間，作者借謫居之樂，抒寫屢遭貶謫的不滿之情。這種宦途失意、寄情山水的情懷，在封建時代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全文以竹樓為核心，先記敘黃岡多竹，可以用來代替陶瓦，且價廉工省。繼而描寫在竹樓上可觀山水、聽急雨、賞密雪、鼓琴、詠詩、下棋、投壺，極盡人間之享樂；亦可手執(zhí)書卷，焚香默坐，賞景、飲酒、品茶、送日、迎月，盡得謫居之勝概。藉齊云、落星、井干、麗譙之名樓反襯竹樓之詩韻，表明作者甘居清苦、鄙夷聲色的高尚情懷。繼而寫奔走不暇，眷戀竹樓之意。

本文是作者著名的抒情小品，藝術(shù)上很有特色，結(jié)構(gòu)嚴(yán)謹(jǐn)，構(gòu)思巧妙，層次分明，多用排比，寓情于景，輕快自然，既抒寫了作者隨遇而安、貶謫不懼的心態(tài)，也含蓄地表現(xiàn)了其憤懣不平之情。文章清幽瀟灑，堪與歐陽修之《醉翁亭記》相媲美。

有關(guān)資料

或傳王荊公稱《竹樓記》勝歐陽修《醉翁亭記》，或曰此非荊公之言也。某以謂荊公出此言未失也。荊公評文章，常先體制而后文之工拙。蓋嘗觀蘇子瞻《醉白堂記》，戲曰：“文詞雖極工，然不是‘醉白堂’記，乃是韓白優(yōu)劣論耳?！币源丝贾瑑?yōu)《竹樓記》而劣《醉翁亭記》，是荊公之言不疑也。

（宋·黃庭堅《豫章黃先生文集》卷二六《書王元之〈竹樓記〉后》）

《醉翁亭記》雖淺玩易，然條達(dá)迅快，如肺腑中流出，自是好文章?！吨駱怯洝冯m復(fù)得體，豈足置歐文之上哉？

（金·王若虛《滹南遺老集》卷三《文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