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靜謐，歲月安然。坐在窗前的我仿佛可以聽見陽光穿過樹枝流淌而下的聲音。在這樣溫暖的午后，我想要講述一個如白開水般平淡的愛情故事。其實(shí)也沒什么可講的，不過是淡得不能再淡的平凡生活。

那是1959年的秋天，雖然中國成立十周年了，但許多農(nóng)村依舊無法解決溫飽問題，加上那一年莊稼收成不好，家里的糧食也緊巴巴的。爺爺是家里的老二，老大已經(jīng)成家分開另過了，底下還有個小弟，在我們老家經(jīng)常有一句話說“疼大的，親小的，可憐不過二小子”。那年?duì)敔斠呀?jīng)十八了，在那個年代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jì)，早些日子，太爺爺就在村里給他訂了一門婚事，本打算年底完婚，可眼看著那年秋天沒有收入，別說是給不起親家彩禮，就是想填飽肚子也難??！

都說窮人的兒子早當(dāng)家，看著父母發(fā)愁，爺爺開口了：“前村剛好來了個嗩吶班子，我想去跟他們混口飯吃，過些日子再回來。今天都跟他們說好了，明天一早就走。”太爺爺敲著煙桿長嘆了一口氣出去了，太奶奶則坐在炕頭嗚嗚地哭了起來……爺爺一聲不響地摸上炕睡了。第二天早晨公雞一打鳴爺爺就把鋪蓋一卷跟著嗩吶班子走了，這一走，愣是三年沒有一點(diǎn)兒消息。

再說奶奶，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兒，和爺爺訂婚那年也不過十七，因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根本就沒怎么見過爺爺。只是婚事定了之后在鎮(zhèn)上趕集才偶爾見過一兩次，人雖然長得不怎么樣，但深邃的眼睛和瘦長的背影卻在奶奶心里種下了根。一年過去了爺爺沒有回來，第二年也是，爺爺就像失蹤了一樣。村里人偶爾拉家常說起都七嘴八舌的議論紛紛，也有人認(rèn)為說不準(zhǔn)是在路上餓死了，畢竟在那個年頭這也是常有的事。大家越說越逼真，這讓奶奶的媽媽開始著急了，她說：“要不就把這門親事取消了吧！”奶奶總是搖搖頭說“再等等”,然后就背過身子去干活，做母親的自然不好再說什么。太奶奶也時常去給奶奶的媽媽說好話，逢年過節(jié)也送些吃的用的過去。就這樣過了三年，奶奶都快忘了爺爺?shù)哪樱皇窃诿刻煲估锼鞍褖涸诳活^親手做的繡花鞋墊拿出來看一眼又匆匆塞進(jìn)去。這是訂婚那年奶奶準(zhǔn)備在結(jié)婚的時候送給爺爺?shù)模@是我們那的老規(guī)矩，一雙小小的鞋墊既是女方針線活兒的縮影，也繡滿了少女對愛情的渴求和向往，那一針一線之間綴滿了訴不盡的柔情蜜意。

1962年秋，饑荒基本過去了，這一年的莊稼收成也不錯，所以晚飯照例是在天黑之后。這一天，太奶奶剛熱了早上的剩菜飯準(zhǔn)備吃，忽然聽到院子里一陣腳步聲，還以為是賊的他們趕快起身要出去，結(jié)果門被推開了，進(jìn)來的是一個瘦黑的小伙：“爸，媽，我回來了?！碧棠滩铧c(diǎn)兒沒反應(yīng)過來，隨即眼淚刷的一下就下來了，借著昏黃的煤油燈，太奶奶來回摩挲著兒子的臉“兒啊，黑了，瘦了……”。太爺爺也是喜得合不攏嘴：“還不快端飯去！女人就是麻煩，不回來哭，回來了還要哭！”這一夜，睡在自己溫暖的土炕上，爺爺美美地做了個夢，夢里有個姑娘……

連著忙了幾日，秋收停當(dāng)了。晚上，太奶奶把爺爺叫到跟前說事兒，“耽誤了這幾年，也苦了人家女子，現(xiàn)在你也回來了咱收拾收拾把你的婚事給辦了吧?！睜敔斦f：“你們看著弄就行了。”于是，第二天太奶奶就打發(fā)太爺爺去鎮(zhèn)上置辦家當(dāng)，新被面、新床單，再扯幾尺花布……臘月初，人們都清閑了，于是別家的婆姨女子也都來搭把手，拆洗舊被褥、掃窯洞、糊窗紙等，窯洞是舊了點(diǎn)，但一布置也還像那么回事兒。臘月十八，爺爺跟過的嗩吶班子吹吹打打地來了，使這個小院頓時紅火了起來，許多村民也都來看熱鬧。看著爺爺奶奶遠(yuǎn)遠(yuǎn)地走來，有的人開始瞎起哄：“你小子真有本事，這么好個女子等了你三年……”爺爺害羞地抿了抿嘴。緊接著就是客人們坐席、新人敬酒、親朋鬧洞房，直到晚上九點(diǎn)多才算逐漸安靜下來，送走親友收拾停當(dāng)后，終于到了屬于兩個人的時刻。冬日的夜晚一片寂靜，偶爾會有幾聲狗叫聲，使人覺得更加空曠而久遠(yuǎn)。兩雙眼睛躲躲閃閃卻始終不敢四目相對，最終還是奶奶說了句：“累了一天，早點(diǎn)歇著吧?！睜敔斶@才木訥地脫鞋、吹燈、上炕。躺下的當(dāng)兒不小心碰到了奶奶冰涼的手，爺爺順勢握緊了一點(diǎn)，這手瘦小得讓人心疼，奶奶也沒有掙扎只是任由爺爺把她的手放在胸膛暖著，一股暖流像電擊一樣溫暖了奶奶的心。

故事講到這里也許有人會問，這算是愛情嗎？我不置可否，因?yàn)槲乙膊欢異矍槭莻€什么東西，只是單純地喜歡這個故事，他們的愛情宣言就是簡單的等待、相守。這些年他們有過分歧也曾紅過臉，但更多的是忍讓、包容和習(xí)慣，是奶奶沒了爺爺?shù)暮魢Ｂ暰退话卜€(wěn)，爺爺缺了奶奶的嘮叨就覺得少點(diǎn)兒什么。爺爺這一輩子也沒有對奶奶說過一句“我愛你”，但卻總記得把剩飯留給自己；奶奶也從未說過爺爺哪里好，但就是覺得自家老頭子好。

我甚至可以想象，現(xiàn)在這個時候奶奶還在院門口張望爺爺趕著牛車的身影，爺爺也心想著早點(diǎn)割完這點(diǎn)谷穗就回去省的老太婆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