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舞廳，俗稱“摸摸吧”、“砂輪廠”、“洞洞舞廳”，這是一種介于正規(guī)舞蹈與賣淫之間的灰色地帶。有律師認為，僅僅是“身體摩擦”與“撫摸”的砂舞，處在“合法”與“非法”的邊緣地帶，難以界定。 

“認識你自己”，蘇格拉底2500年前提出的命題，在陳昭(化名)眼里，通過“混”在砂舞廳里的兩年經(jīng)歷，如此“化蛹成蝶”。

這個出身貧寒，畢業(yè)于華中科技大學的年輕人，自2010年畢業(yè)至今，換過八九份工作，干過最長的工作也不過3個月。在這兩年里，他的生活猶如苦修：找工作，辭職，再找工作，周而復始；住最便宜的求職公寓，吃最便宜的包子和方便面；甚至一天只吃一頓飯，四處借錢，幾近流落街頭。然而只要手里有一點點錢，他就會跑到砂舞廳找舞女跳舞。

像陳昭這樣極至的例子，雖屬少見，卻不乏“標本”意義。據(jù)法治周末記者近一個月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在成都，像陳昭這樣每日出入砂舞廳的，人數(shù)過萬。

砂舞廳每日過萬人出入

砂舞廳，又俗稱“摸摸吧”、“砂輪廠”、“洞洞舞廳”，簡而言之，在舞廳里男女二人隨著舞曲起舞，女性按曲收費，跳一曲收費5元或10元，跳舞期間，若女性不反對，男性就可以亂摸舞伴的身體。這是一種介于正規(guī)舞蹈與賣淫之間的灰色地帶。

舞廳營業(yè)時間分為“早場”(上午9時至12時)、“午場”(下午14時至17時)、“晚場”(晚上19時30分至23時30分)，門票一般為5至10元之間。個別舞廳門票則是20元。舞廳的舞女俗稱“砂女”、“SN”。

法治周末記者在成都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除偶爾燈光較亮外，靠門票和茶水營利的舞廳內(nèi)大多燈光昏暗，除了象征性的保安“巡場”，一般會對男女這種行為聽之任之。也有不少舞廳靠放縱“大尺度”的行為吸引舞客。

但并不是所有的砂女都提供色情性質(zhì)的服務(wù)，一般砂客將舞廳場地分為“素舞區(qū)”和“葷舞區(qū)”?！八匚鑵^(qū)”的舞女只跳正規(guī)的交誼舞，不準摸碰；“葷舞區(qū)”則相反。

知情人士告訴法治周末記者，成都至今尚營業(yè)的此類砂舞廳大概有30多家。依據(jù)各舞廳容量和客流量，記者大概推算，成都每日出入此類舞廳的男女過萬人。成都之外的川內(nèi)三線城市也大量存在此類砂舞廳。據(jù)了解，部分舞廳存在的歷史在20年以上，本地人對此多“見怪不怪”。

2012年9月30日晚上8時左右，記者趕到位于迅馳大廈背后的一家舞廳，該舞廳被稱為成都最火爆的砂舞廳。記者數(shù)了數(shù)，此時舞廳內(nèi)已有150人左右，舞女約50人，以中年人和年輕人居多。該舞廳面積大概有四五百平方米。在這期間不斷有人涌入，21時30分左右，舞廳內(nèi)人數(shù)已上升至400多人。隨著舞廳內(nèi)的音樂響起，舞女們紛紛走向舞池中央，站成蜿蜒的一長排和散落的幾小排，男舞客簇擁在一起，圍擠著挑選。10時左右，舞廳內(nèi)人頭涌動，十分擁擠，猶如夜市。

記者隨后又來到位于新華大道的一家舞廳。該舞廳靠墻壁四周為座位區(qū)，中間為舞池，內(nèi)有幾根鑲有玻璃的柱子，靠近入口與第一根柱子之間為燈光較亮的“素舞區(qū)”，第二根與第三根柱子之間為“葷舞區(qū)”。葷舞區(qū)的舞女們或著短裙、吊帶，或著低胸內(nèi)衣、絲襪，衣著暴露，站成里外兩排，男舞客們肩碰肩、腳踩腳地擁堵著通道，在昏暗的燈光下打量、挑選舞女。

就是在這種曖昧氛圍濃厚的砂舞廳里，陳昭沉溺其中，至今難以自拔。

一個沉溺砂舞的極至標本

“躲在凌亂狹小的房間里，沒有工作，沒有錢?！标愓言谒麄€人博客上寫著。

這些字眼無數(shù)次地出現(xiàn)在他的博客里，這也是他兩年來的真實生活寫照。自2010年7月大學畢業(yè)以來，他大部分時間處于“失業(yè)，找新工作，再失業(yè)，再找新工作”的惡性循環(huán)之中。兩年多以來，他換過七八份工作，干過最長的工作也不過3個月。仔細算起來，他在崗工作的時間剛滿一年，一半以上的時間都是在閑著。

就是在這頻繁更換過的工作里，月薪最低時只有800元，最高時不過2000元左右。兩年間，他輾轉(zhuǎn)租住在不同的凌亂狹小的多人間求職公寓里，遍及成都市區(qū)六七個地方。兩年里，他非但沒有攢下一分錢，還欠了一屁股債，經(jīng)常處在“沒錢吃飯，交不起房租”的狀態(tài)。除了來成都之初借住在表姐的員工宿舍，其余時間多是租住在求職公寓，后期所選擇的求職公寓多有鄰近舞廳、方便去砂舞的地點。

雖然過著漂泊不定的生活，畢業(yè)兩年里，陳昭還是把幾乎所有的時間、精力和金錢都投入到了砂舞里。

2010年8月，在找工作的時候，陳昭偶然走進了位于成都雙橋大廈的一家舞廳，“由于當時穿的是短褲和拖鞋，置身眾人當中，感覺渾身不自在，所以沒過多久就走了”。

回到住處在網(wǎng)上查了查，知道了砂舞的玩法，便第二次去這家舞廳。他稱看到一排美女站在面前，卻不曉得該如何挑選，“心里又喜又急”。很快，他就熟悉了相關(guān)的“游戲規(guī)則”并一發(fā)不可收。

2011年7月，他稱自己“幾乎每天晚上都泡在舞廳里，心收不回來”。

2011年7月31日晚上，從“紅紅”舞廳出來，身上還剩10元錢，而信用卡全部透支完了，一分錢也取不出來，無奈的陳昭只好打電話給父親要錢，他稱“父親很生氣”。

2011年8月26日，由于手上已經(jīng)沒有錢了，陳昭沒有吃早餐就去參加面試，面試回來，已經(jīng)身無分文，連公交車都坐不了，只好走路回家。其間給兩個朋友打電話借錢，均被拒絕，心情灰暗到極點。一個銀行卡里還有90元，只得從銀行柜臺里取出來，等找到銀行，已經(jīng)下午兩點了，他便趕緊找地方吃飯。陳昭暗下決心，“以后絕不敢再亂花錢了”，然而晚上有朋友打電話說一起去砂舞廳，他大腦又“短路”了，欣然同意。除去門票和給砂女的費用，只剩下50元。

2011年9月17日，手里僅有20元錢的陳昭，忍不住又去了舞廳，花掉10元。次日，將剩下的10元買了包子當午飯吃，然后又從工資卡里取出僅剩的80元，下午去新華公園溜冰，剩下40元。晚上再次趕往舞廳，與砂女跳了幾曲舞，花了20元，除去茶水和門票錢，僅剩15元。當晚從舞廳出來，沒趕上公交車，只好打車回家，打車費16元，司機見他實在沒錢了，只收了他15元。信用卡也不能“取現(xiàn)”了，幸好還可以刷卡，他只好靠刷卡買面包。

陳昭已經(jīng)記不清向別人借了多少次錢，挨了多少回餓，又吃了多少頓泡面，但在舞廳里交往了多少女人卻如數(shù)家珍。自2010年創(chuàng)辦“'革命前夜’砂舞體驗館”博客以來，他幾乎將自己所經(jīng)歷的砂舞體驗和感懷全寫在這里，這其中既有“驗證帖”，也有對“砂女”的描述和評價帖。他每日一記或幾日一記，更新頻繁，內(nèi)容豐富，信息量大，幾乎涵蓋了成都所有的砂舞廳和知名的“砂女”。

“革命前夜”是陳昭在網(wǎng)上所用的筆名，這個頗具想象空間的網(wǎng)名，在成都砂舞圈“如雷貫耳”。他還兼任著“705705”論壇的超級版主，這是一個成都本地熱衷“砂舞”的人聚集的網(wǎng)上論壇，截至2012年10月30日凌晨1時17分，該論壇注冊有31677個ID，最高紀錄是2012年5月12日同時有1990人在線瀏覽。陳昭還建了“革命前夜砂舞體驗館”的QQ群，截至10月30日，已有472人入群。

在“705705”論壇里，“革命前夜”的ID以“60930”的積分高居第一。經(jīng)法治周末記者統(tǒng)計，截至2012年10月7日，在陳昭注冊論壇的近兩年里，他分別用“革命前夜”和“革命2.0”兩個ID發(fā)布了534個主題帖和8165個跟貼，日均發(fā)帖量12個。其發(fā)帖數(shù)量之多及熱情之高，讓人咋舌。

在沉溺砂舞的兩年里，對于陳昭來說，“精神苦悶”、“窮困潦倒”始終如影相隨。

在其個人博客和“705705”論壇的數(shù)百篇日志里，大量充斥著“這個世界令人失望”、“名校出身，找不到體面的工作”、“沒有工作，沒有錢，沒有女朋友，還欠一大筆錢”、“為什么活得這么累”、“人的命運真是悲哀”等語言。

“老大不小了仍是無業(yè)游民，與應(yīng)屆生一道掙扎在一兩千(工資)的線上?！标愓延袝r候會捫心自問，“這兩年來，我得到什么？在工作方面，可以說幾乎沒有積累經(jīng)驗；人脈方面，除了砂舞以外，一無所有?！?/span>

2011年9月20日，陳昭收到母親發(fā)來的一條短信，母親說“想過來照顧他，順便找點活干”。他看了，眼淚當即流了出來。

2012年8月1日晚上，法治周末記者在高升橋一間茶館里見到了陳昭，這個時年24歲的年輕人，戴著一幅眼鏡，身高約165厘米左右，身材瘦弱，臉色蒼白。經(jīng)過多方了解，得知他來自湖北荊州農(nóng)村，家境貧寒，2006年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重點高校——華中科技大學，中途棄理從文，2010年本科畢業(yè)來到成都。他表示，“混”在砂舞廳里的有很多像他一樣的年青人。

截至發(fā)稿時，記者得知，陳昭又失業(yè)了。

跳砂舞的男男女女們

知情人介紹，跳砂舞的女人很多都是為情所傷，或離異，或出自家庭不幸的家庭，“破罐子破摔”，“淪落”舞廳。少數(shù)人白天正常工作，晚上來舞廳“兼差”，也有些身無長技，實在找不到工作才來舞廳“找口飯吃”，成了職業(yè)“砂女”。如陳昭認識的砂女“重慶少婦”，來自重慶奉節(jié)，幼時父母離異，寄養(yǎng)在表姐家，12歲時一度離家出走，因身體有病信奉了基督教，每月買藥花費巨大，又找不到工作，只好來舞廳跳舞掙錢，除了買藥和吃飯，剩下的錢都寄回老家，每個月都要回老家干一陣農(nóng)活。“重慶少婦”跟一個男朋友談了很久，最終男朋友拋棄了她。她還為此去找他，由于沒有錢，一個人躺在火車站的座位上睡了一夜。2011年8月25日，“重慶少婦”來到成都，身上僅有200元錢，她聽說舞廳關(guān)門了，很擔心如何過活。而另外一位化名“stone2000”的砂客所認識的自稱姓李的“眼鏡妹”，來自綿竹，她老公和孩子均在“5 12汶川大地震”中身亡，精神崩潰的“眼鏡妹”辭了工作，“自暴自棄”，在舞廳里成了職業(yè)“砂女”。

而“砂友”群體分布在不同年齡段，數(shù)量龐大，生活形態(tài)各異。有人夜夜笙歌，一擲千金，也有很多入不敷出，“勉強活著”。如砂友“14厘米”是某名牌大學的研究生，有車有房，自稱“職場能手、婚姻和睦”。而砂友“戒砂”畢業(yè)4年，被稱收入“極低”，僅有的娛樂便是花幾十元來舞廳“開開葷”。也有的如陳昭，窮困潦倒，近乎流落接頭。

在“舞場”用情甚深者、被傷者不乏其人，如砂友“很巴適”一度愛上的砂女一氧化碳中毒，成了“植物人”，而他也差一點兒與其結(jié)婚。35歲的砂友“小寶”，因為愛上了一個砂女，妻子便跟他離了婚。

“罪”與“非罪”的制度困境

四川聚賢律師事務(wù)所黃燕群律師告訴法治周末記者，除卻少數(shù)在砂舞廳里直接進行性交易行為以外，僅僅是“身體摩擦”與“撫摸”的砂舞，處在“合法”與“非法”的邊緣地帶，難以界定。

由于大多舞廳與“舞女”之間并不存在雇傭、人身依附等關(guān)系，也無組織、強迫、教唆、引誘、介紹等行為，因此難以追究刑法第358條和359條的“組織、強迫、引誘、容留、介紹賣淫罪”。

而有“把風放哨”、“通風報信”之嫌的舞廳，因為是公共場所，人員較多且流動較大，每曲音樂僅持續(xù)幾分鐘，且當有執(zhí)法人員進入舞廳執(zhí)法時，舞廳通常會提前發(fā)出“暗示”和“提醒”信號，比如“開亮燈”、“保安巡場頻繁”等，也給執(zhí)法帶來較大難度。

據(jù)了解，對于在舞廳里抓獲查處的賣淫、嫖娼行為，在實踐中，大多只能對具體行為人作個案處理，難以從根本上整治“舞廳”本身，這也導致“貓捉老鼠”的攻守游戲循環(huán)發(fā)生：“嚴打”時收斂，“風頭”一過又恢復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