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

南冠北系：南唐覆亡真相

南唐，建國于937年，亡于976年，歷前主李、中主李、后主李煜三世，享國共39年。南唐轄土不過江淮，最盛時也僅有35州，大約地跨今江西全省及安徽、江蘇、福建和湖北等省的一部分。這樣一個標(biāo)標(biāo)準(zhǔn)準(zhǔn)的小國，就如歷史長河中的一個浪花而已，太過平凡而普通，本來人們應(yīng)該很容易就把它遺忘掉了。但因為和一個人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南唐從此不朽。這個人就是李煜，一個謎一樣的皇帝。
李煜出生于農(nóng)歷七月初七，這一天恰是中國傳統(tǒng)的“七夕節(jié)”，一個頗賦傳奇色彩的東方式“情人節(jié)”。巧的是，李煜在人間度過42個春夏秋冬之后，又在同一天與世長辭。李煜留下了太多的奇跡，他聰穎過人，博通眾藝，書法自創(chuàng)金錯刀、攝襟書和撥鐙書三體。畫山水、墨竹、翎毛，皆清爽不俗，尤工墨竹，人謂“鐵鉤鎖”。通曉音律，既自度《念家山曲破》、《振金鈴曲破》等曲，又曾與昭惠周后審訂《霓裳羽衣曲》殘譜。兼富于藏書，精于鑒賞。詩文俱佳，詞則尤負(fù)盛名。凡是中國人，凡是識點字的，對李煜寫的詞多多少少都會知道一些：“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薄按夯ㄇ镌潞螘r了，往事知道多少”等。無數(shù)人震驚于他的藝術(shù)才華之余，都有一個問題要問：這樣頗具“才情”的聰明人怎么會守不住祖宗傳下來的那點基業(yè)呢？難道真是詩人誤國嗎？
創(chuàng)業(yè)艱難
在探究南唐覆滅的真相時，我們需要把目光稍微放遠(yuǎn)點，才能把問題看得比較全面。我們先從南唐的立國者李煜的祖父李 （888—943年）談起。因為他在創(chuàng)立這個國家時留下了很多的負(fù)面東西，讓他的子孫嘗盡了苦頭。
五代十國是中國大一統(tǒng)過程中的一個插曲。鼎盛的唐朝經(jīng)“安史之亂”打擊后，一蹶不振，百病叢生。其內(nèi)有宦官專政、朋黨爭權(quán)、藩鎮(zhèn)割據(jù)，外有吐蕃、南詔、回紇侵?jǐn)_。尤其是那些藩鎮(zhèn)，擁兵自重，不受中央節(jié)制，實際上就是一個個獨立的小王國。藩鎮(zhèn)一直尾大不掉，肅宗之后的歷代皇帝大多無可奈何。至唐朝末年，黃巢義軍席卷全國，最后攻破洛陽、長安，毀去了唐王朝的最后一點顏面。借機(jī)而起的朱溫覺得唐王朝已無存在的必要，就廢去了自己新立的一個小孩子唐哀帝，自己做了皇帝，定國號為“梁”，五代十國大動蕩、大分裂的局面就這樣開始了。
北方地區(qū)后梁、后唐、后晉、后漢、后周你爭我奪，戰(zhàn)火連綿，南方則有十個小國星羅棋布。南方諸國中，以吳國和南唐疆域最大，國力最強(qiáng)。南唐尤以立國時間久、保持穩(wěn)定時間長而著稱。南唐王朝的締造者，就是自稱唐宗室后裔的李。李是吳國的宰相徐溫的養(yǎng)子，原名徐知誥。徐溫死后，吳天祚三年（937年），徐知誥通過廢長立幼，逼其禪讓，奪取了皇位，改國號為大齊，改元升元。升元三年（939年），徐知誥宣稱自己為唐玄宗的后代，就改國號為唐，史稱南唐，自己也改名李。李是個很有作為的開國之君。江淮本來就是富庶之地，是唐王朝時最重要的財源，曾力撐唐王朝達(dá)百年之久。他即帝位后，實行“與民休息”的政策，減免賦稅，均定田租，發(fā)展生產(chǎn)，獎勵農(nóng)民墾種，栽桑養(yǎng)蠶，發(fā)展經(jīng)濟(jì)作物和工商業(yè)，使江淮獨在五代亂世中能“比年豐稔，兵食有余”。陶懋炳在《五代史略》中說：“南方諸國君主固無出其右者，中原的'小康’之主后唐明宗也難望其項背，能勝過他的惟有后周世宗柴榮?！?
李與吳國的締造者楊行密一樣，都在社會底層生活過，知道江淮經(jīng)歷多次戰(zhàn)亂，百姓早已困頓不堪，因此奉行“保土安民”的政策，與民休息，不謀求軍事擴(kuò)張，要求子孫不得更改。這種想法雖好，但在兵荒馬亂的五代十國時代，卻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南唐的發(fā)展。有一次，因為江淮連年豐收，大臣們都要求趁北方混亂之機(jī)北伐，恢復(fù)唐朝原來的疆土。李說：“我自小在軍旅中長大，滿眼看到的都是戰(zhàn)亂給百姓帶來的嚴(yán)重危害，能使百姓安定，我也就放心了，其他還要奢求什么？”還有一年，吳越國發(fā)生了特大的火災(zāi)，宮室和府庫都被燒得面目全非，作戰(zhàn)用的兵器鎧甲幾乎被燒沒了，吳越國王錢元受到驚嚇發(fā)狂病。這時，群臣又提出趁此千載難逢的良機(jī)發(fā)兵，一舉滅掉吳越。李不但沒有答應(yīng)，說，我不做幸災(zāi)樂禍的事，反而派人到吳越去慰問，此后又送去大量救濟(jì)物資。一次，他在和大臣討論政事時透露了他采取保境安民的原因。當(dāng)時朝中大臣宋齊丘和馮延巳都說應(yīng)當(dāng)出兵吞并楚、吳越和閩國，李卻說：“吳越的錢氏父子總是討好中原政權(quán)，發(fā)兵攻打，不僅師出無名，弄不好就會招來中原軍隊。閩國地勢險要而且土地貧瘠，發(fā)兵攻打最少也要半年以上才能結(jié)束戰(zhàn)爭。即使是占領(lǐng)了也未必能夠得到多少好處，恐怕也是得到的少損失的大，而且閩人不好治理，好作亂。發(fā)兵攻打的最佳對象應(yīng)該是楚國的馬氏政權(quán)，而且也能輕易奪取。為什么呢？因為他不施仁政，枉法亂國?？傊灰獮榱说玫匠叽缰囟成咸煜陆灾膼好?，昔日孟子還說過，燕人去攻打齊國的時候，還擔(dān)心會驚動四周的鄰國，我可不想得到這么一個結(jié)果。”原來他不去開疆拓土，除了厭惡用兵禍亂百姓這一原因外，還有想留下個好名聲、做個好人的心理，這樣做，顯然過于保守和迂腐。修內(nèi)政和繕兵甲是可以并行不悖的，后周世宗柴榮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實際上，在五代十國時期，僅滿足于做割據(jù)一方的諸侯是不行的，時代呼喚統(tǒng)一，不壯大自己的實力，只有坐等被人吃掉。李不去消滅吳越，為其后代留下了一個后患。更可怕的是，南唐傳到后主李煜手中時，這項基本國策還在實行著，面對北宋趙氏咄咄逼人的態(tài)勢，南唐的“保土安民”與引頸受戮別無二致。
前主李還是個虔誠的佛教徒，這使他的兒子和孫子多多少少受到了影響，延及朝野，崇佛蔚然成風(fēng)。中主李也很尊崇佛法，他聽說有位禪師文益很有佛名，于是把他請到金陵住進(jìn)清涼寺作為國師，文益死后李封他為“大法眼禪師”。到后主李煜時，已經(jīng)到了瘋狂佞佛的地步。李煜普濟(jì)眾僧，如果有道士愿意做僧人的話，就贈二金。僧人如果犯了法，在佛像前拜一百下就可以無罪釋放了。李煜還在境內(nèi)大修佛寺，并大量賜土地給寺院。金陵禪院里面，供養(yǎng)著包括日本、朝鮮等國來的上萬名僧人，吃穿用度都來自國庫。北宋大軍兵臨城下時，他一方面令軍士念救苦菩薩，另一方面親自上陣，給佛祖寫了一封信，許諾兵退之后要造佛建塔、齋僧萬員?！妒畤呵铩分链藝@曰：“江南之亡，非文之罪，用浮屠之過?！笨芍^至語。
李種下的另一個惡果就是在繼承人的問題上舉棋不定，造成南唐王朝高層人心渙散、離心離德。李在世的時候，中主李是長子，按說應(yīng)該由他來繼承皇位，但李卻并不喜歡他，他鐘愛自己的第二個兒子李景遷。不幸的是，李景遷后來死了，李又打算傳位給第四個兒子李景達(dá)。這不僅制造了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的矛盾，使他們兄弟彼此猜忌失和，大臣拉幫結(jié)派；也缺乏對儲君進(jìn)行必要的培養(yǎng)和指導(dǎo)。升元七年（943年），李服丹藥中毒突然死去，最不愿意做皇帝、確實也沒有能力做皇帝的李，竟然登上了帝位。
守成非易
中主李 （916－961年）在升元七年（943年）李死后，繼任當(dāng)了皇帝，改元保大。稱李為守成之君是有點拔高他了，我們之所以這么說，主要是相對于后主李煜而言的。畢竟李沒有把基業(yè)給丟掉，而且在其即位的初期，由于南唐國力強(qiáng)盛，還擴(kuò)展了國家的版圖，吞并了一些州縣，將李傳下來的28個州增加到35個。只是到了統(tǒng)治后期，昏聵的李遇上了英姿勃發(fā)的后周世宗柴榮，李在兩人的較量中一敗涂地，丟失了大片土地，軍隊精銳喪失殆盡，國家淪為后周的附庸，從此一蹶不振。
李愛好文學(xué)，性情溫和，最喜歡別人順著他，對他說好聽話，這樣一來，那些諂諛之臣有了用武之地，朝政日亂。最典型的就是他的寵臣馮延巳（馮延巳字正中，他的號歷來有兩種說法：一說號延巳，又一說號延己）。馮延巳在中國的詩詞史上的地位緊追南唐二主之后。他的詞流傳下來的有一百余首，留有《陽春集》。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馮正中（馮延巳，字正中）詞雖不失五代風(fēng)格，而堂廡特大，開北宋一代風(fēng)氣，與中后二主詞皆在《花間》范圍之外，宜《花間集》中不登其只字也。”劉熙載在《藝概》中也說：“馮延巳詞，晏同叔（晏殊）得其俊，歐陽永叔（歐陽修）得其深?！笨梢婑T延巳對宋詞影響之大。
如此優(yōu)秀的一位詞人，馮延巳在政治上卻是一個十足的卑鄙小人。前主李很欣賞青年時期馮延巳的才華，就封他為秘書郎，讓他陪伴太子李。喜歡填詞作曲的李對馮延己一見如故，兩人愛好相同，經(jīng)常作詞唱和，感情自然與日俱增。所以，自李做齊王起，馮延巳便一直擔(dān)任他的掌書記，其后又兩次擔(dān)任宰相，權(quán)傾朝野。就這么一個人，在獲得人主的恩寵之后，馬上作威作福起來。為了能買到姬妾，他竟和弟弟馮延魯偽造了一份前主李的遺詔，下令：聽任民間出賣兒女。大臣蕭儼識破了他的伎倆，告到李那里，但李為了照顧到馮延巳的面子，竟然不了了之。馮延巳為了邀功固寵，用盡了手段。前主李死后，李剛剛即位，當(dāng)時還只是一個掌書記的馮延巳，就跑來跑去和李說閑話，一天要去好幾次。弄得李都覺得有點討厭，就訓(xùn)斥他道：“即使是當(dāng)掌書記也應(yīng)該有自己的事情去做吧，你怎么這么討人嫌，總往我這里跑呢？”這次雖然吃了個“閉門羹”，但他摸準(zhǔn)了中主李愛慕虛榮的心理，一找到機(jī)會就用花言巧語來獻(xiàn)媚取寵。一次，他說：“原來打仗時，我們僅僅損失了幾千士卒，先皇便吃不下飯，這種鄉(xiāng)下老農(nóng)的做法怎么能成就天下大事呢！現(xiàn)在陛下有幾萬軍隊在外面作戰(zhàn)，照樣宴樂擊球，這才是真正的英明之主啊！”這話后來傳到中主那里，李聽起來十分受用。馮延巳當(dāng)宰相后，知道李不愛勤政，為了自己能大權(quán)獨攬，就撒了個彌天大謊：“天下之所以不能國泰民安，是因為我不能施展出我的真正才能，陛下以后不要親自處理那些具體的事情了，交給我來辦就好了。”這正中中主的下懷。馮延巳真正的才能如何呢，從處理湖南叛亂時的手忙腳亂、喪師失地可以看出，他這個人其實沒有什么施政本事。
同朝的大臣對馮延巳的真面目看得很清楚。一次，馮延巳對大臣孫晟出言不遜，他說道：“你小子是憑什么混到現(xiàn)在這個官的？”孫晟怒氣填膺，就回敬道：“小子我只不過是江北過來的一個書生，要論捉筆填詞，不及你的十分之一，要論喝酒和搞笑，也不及你的百分之一，要論諂媚陰險與狡詐，更比你差千倍萬倍。你時常鄙視我，這我也倒無所謂?？墒腔噬献屇爿o佐太子，是讓你用道德來影響他，你可不要誤了國家大事呀！小子我擔(dān)任現(xiàn)職，不知道憑什么得來的，但你所擅長的那些邪門歪道，恐怕要敗壞我們這個國家了?！庇纱丝梢婑T延巳人品之差。
但李身邊的這種小人遠(yuǎn)不止一個，除了馮延巳、馮延魯兄弟二人外，還有陳覺、魏岑、查文徽。這五個人狼狽為奸、結(jié)黨營私，把持?jǐn)某?，南唐人把他們五人稱作“五鬼”。“五鬼”如此不堪，李應(yīng)該不會不知，他之所以對他們?nèi)绱藘?yōu)容，還有他更深層次的原因。馮延巳、馮延魯、魏岑都是齊王府里的舊僚，都是李的心腹，是李精心培植的一股勢力。李雖然已經(jīng)登上了皇位，但前主李選嗣不當(dāng)造成的裂痕還在，當(dāng)年全力擁戴二王子景遷的宋齊丘今日也還在朝中，并與陳覺結(jié)黨，勢力頗為不弱。所以，雖然李高高的坐在皇帝的寶座上，卻難免會脊背發(fā)涼，很難保證哪天不會被從皇位上拖下來殺掉。為了讓自己王位坐得長久，無形當(dāng)中他就把自己和馮延巳等人綁在了一條船上，下面的大臣越是對他們進(jìn)行彈劾，他越不為所動，甚至往往還會免去彈劾者的官職。這種短視和淺見只能使南唐的政治越來越腐朽，越來越黑暗。
李在選嗣的問題上，麻煩不斷。即位之初，他曾在父親李的梓棺前發(fā)誓，要遵守李“兄終弟及”的遺詔，等自己千秋萬載后就傳位給三弟景遂。一開始時他也確實準(zhǔn)備這么做：中興五年（947年）他立景遂為太弟，以作儲君；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把自己的大兒子弘冀封為藩王，讓他離開京城去鎮(zhèn)守邊境。但一場突如其來的戰(zhàn)爭打亂了這一切。中興十三年（955年）十一月，后周世宗柴榮開始進(jìn)攻南唐，大軍長驅(qū)直入，摧枯拉朽，大將或被捕或被殺，僅有的15萬大軍幾乎消耗殆盡。消息傳來，南唐舉國震驚。在大臣們的勸說之下，李把長江以北的14個州割讓給后周，同意去掉皇帝的稱號，稱唐國主，奴顏婢膝地向后周上表稱臣，并以后周的正朔為年號（時年為后周顯德五年）。柴榮基本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就班師回朝。江南獲得了短暫的安寧。
與時同時，南唐圍繞立儲問題展開了激烈的斗爭。在后周大軍兵臨城下之時，李曾想將皇位禪讓給皇太弟景遂，并讓太傅宋齊丘總攬大權(quán)，但尚書陳喬認(rèn)識不妥。出人意料的是，皇太弟景遂和景達(dá)接連上書推辭，都不愿為儲，李遂乘機(jī)毀掉“兄終弟及”的誓言，將皇太弟景遂發(fā)往洪州做晉王，立自己的長子燕王弘冀為太子。太子弘冀沉厚寡言，屢有戰(zhàn)功，按說是個很不錯的人選，但長時間的等待和煎熬已經(jīng)讓他失去了耐心，他變得剛愎自用、兇狠殘暴起來。為了改變李那種國主軟弱、朝綱不振的局面，他準(zhǔn)備推行大刀闊斧的改革，讓朝廷中那些他不喜歡的年老的官員統(tǒng)統(tǒng)罷官。這批失意的人就聚集在李的周圍哭訴太子弘冀的種種不是，讓心腸軟的李很生氣，有一次他把太子叫來，用球桿狠狠地打了他一頓，還說要廢了他，仍立景遂為皇太弟。太子聽了很慌張，驚懼之下派人去洪州，下毒鳩殺了自己的叔叔，制造了骨肉相殘的宮廷血案。太子的丑行瞞過了大家的眼睛，卻瞞不過自己的良心，他突然開始生起病來，病情日漸加重，最后不治而亡。
李接連喪弟失子，諸子之中，以六子從嘉最為年長，李就不顧大臣的反對，于北周顯德六年（959年）將其立為太子。北宋建隆二年（961年）6月，李死去，太子從嘉繼位，這就是南唐最后一位君主李煜。
李這樣做是極不明智的，拿他自己來說吧，他就是一個不怎么喜歡政治、不愿意當(dāng)皇帝也不怎么會當(dāng)皇帝的人，被逼無奈才勉力為之。李在位期間，南唐國力江河日下，僅僅是當(dāng)時北方多事，國家才沒有亡在他手上。可惜的是，他雖然知道這一點，卻又重蹈覆轍，立了一個和自己一樣的太子，南唐國滅為天下笑，李也負(fù)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
危機(jī)四伏
南唐后主李煜，原名從嘉，字重光，號鐘山隱士、鐘峰隱者、蓮峰居士、鐘峰白蓮居士。他不僅生日特別奇巧（他出生于七夕節(jié)），出生之后的相貌也與常人不同，史書稱之為“駢齒重瞳”，就是有兩層門牙和一個眼睛里有兩個瞳孔。他長大之后，英俊秀美，才氣逼人，他“精究六經(jīng)，旁縱百氏”，善詩詞、精書畫、通音律，身邊簇?fù)碇咸莆娜隧n熙載、馮延巳、李建勛、徐鉉等。在即位之前，他一直過著“心志于金石，泥花月于詩騷”的文人雅士的生活。
他本來就詩心風(fēng)流，南唐政治斗爭的殘酷更加促使他選擇逃避現(xiàn)實，一心向文。他父親是個溫厚、與世無爭的人，因為皇位的問題卻屢屢和皇叔們鬧得不歡而散，朝中大臣們亦是貌合神離，父親整天愁眉不展，讓他覺得為人君也沒有多少樂趣。給李煜刺激最大的還是他的哥哥前太子弘冀，他們之間本來感情很好，是無話不談的兄弟。但李煜長大之后，慢慢有了人君之像，尤其是他眼睛重瞳，這是傳說中的大舜和西楚霸王項羽才有過的異相。弘冀慢慢對李煜嫉恨起來，害怕李煜將來和他爭奪太子之位。李煜其實對皇權(quán)這東西并不感興趣，他后來給趙匡胤的上書時曾說過：“自出膠庠，心疏利祿，被父兄之萌育。樂日月以優(yōu)游?！彼凇稘O父》詞中也說：“一壺酒，一竿鱗，世上如儂有幾人”，“一棹春風(fēng)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這些話確實是他內(nèi)心的真實寫照。哥哥弘冀猜忌他，他雖然很傷心，但他對哥哥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弘冀因為玩弄陰謀，重疾纏身，李煜跑前跑后地照顧他，弘冀深為感動。所以，在臨死之前，弘冀對李煜吐露了他毒殺皇叔景遂的人間慘劇，這極大地刺激了李煜，使他對政治愈加厭惡。
因為李煜不是長子，而且弘冀也非常能干，李煜從未想過去做一國之君。他很想在藩王的位置上終老此生就可以了，他為自己取號為：鐘山隱士、鐘峰隱者、蓮峰居士、鐘峰白蓮居士，其中均飽含著消極出世、逃避遁隱的意味。但弘冀和他父親相繼死后，南唐的江山卻意外地落到了他的手上。更加無奈的是：此時分裂的局面已經(jīng)接近尾聲，中國大統(tǒng)一的格局隨著一個人的即位已經(jīng)越來越近，這個人就是趙匡胤，一個應(yīng)后唐明宗李嗣源祈禱而生的人物。
據(jù)說，五代時后唐明宗李嗣源（867—933年，唐沙陀部人），勤于治國，“天下粗安”，被后世譽(yù)為“小康”之主。在一次祭祀活動中，他無限真誠地禱告：“臣本蕃人，豈足治天下！世亂久矣，愿天早生圣人?！睕]過多久，趙匡胤（927—976年）就在后唐禁軍將領(lǐng)趙弘殷家里誕生了。趙匡胤取代后周，建立大宋。最幸運的是，他得到一份很好的家業(yè)。創(chuàng)造這份家業(yè)的是一代英主柴榮（921－959年），柴榮在位五年有余，曾決心“以十年開拓天下，十年養(yǎng)百姓，十年致太平”。他大刀闊斧地改革政治，整頓軍事，獎勵生產(chǎn)，興修水利，熔佛鑄幣，均定田賦。他南征北戰(zhàn)，先后取后蜀階、成、秦、鳳四州和南唐江淮地區(qū)14州，又北攻契丹，不折一將一卒，一舉收復(fù)莫、瀛、易3州17縣，為北宋的統(tǒng)一打下堅實的基礎(chǔ)。趙匡胤登基后，采取了“先易后難”、“先南后北”的統(tǒng)一戰(zhàn)爭方略，準(zhǔn)備依次吞并南方的荊南、南漢、后蜀、吳越、南唐等割據(jù)政權(quán)，最后再來對付北邊的勁敵遼朝和在遼朝控制下的北漢。
李煜接手的南唐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爛攤子。國庫不豐，又屢興干戈，還要不停地向北方上貢。后周顯德五年（958年），中主李向后周稱臣后，以勞軍的名義，向柴榮送上銀、絹、錢、茶、谷共百萬。李煜剛登基時，也給北宋貢去了金器2000兩、銀器20000兩、紗羅繒彩三萬匹。為收買北宋宰相趙普，一次就送給人家50000兩白銀。南唐本是小國，這樣折騰的結(jié)果常常是入不敷出，中主李 末年就有大臣鐘謨請求鑄大錢“永通泉貨”，以一當(dāng)十，來度過財政危機(jī)。李煜即位后，又于乾德二年（964年）發(fā)行鐵錢來救急，同時還要巧立名目收稅來增加收入，發(fā)展到后來，連民間鵝生雙蛋、柳條結(jié)絮都要抽稅，真是窮瘋了！南唐在多次戰(zhàn)爭中精銳盡失，剩下的大多疲憊不堪，士氣低落。作為戰(zhàn)略緩沖之地的江北14州既已失去，一旦北宋軍隊渡過長江，南唐都城大門洞開，再無險可依。本來北人不適舟楫，南唐水軍犀利，但南唐水軍被北宋誘降、俘虜者不在少數(shù)，趙匡胤就用這些人加緊訓(xùn)練水軍，南唐最后的一點優(yōu)勢也喪失掉了。
南唐國中大臣一直精于弄權(quán)。自南唐開國后，就有宋齊丘和孫晟結(jié)成兩黨，爭斗不已，互相攻擊，造成了極大的內(nèi)耗，前主李和中主李均不勝其煩。李煜即位后，朝中亦不乏碩才俊士，如：蕭儼、陳喬、徐鉉、韓熙載、潘佑、張等，但由于李煜摸不透他們的脾氣，所以并不能做到知人善用，最典型的就是韓熙載。韓熙載（902—970年），山東北海人，字叔言，五代南唐進(jìn)士，工于文章詩詞。他是南唐三朝老臣，兵部尚書。年輕時志向很大，他離開家鄉(xiāng)來江南時，一個叫李的好朋友來給他送別，他就對李說：“江南要是任用我為宰相，要不了多久就會長驅(qū)直入，平定中原”。李也說：“中原要是讓我當(dāng)宰相，平定江南就好像探囊取物一樣容易?！焙髞砗笾苓M(jìn)攻江南，果然任用李為將，輕易就奪取了淮南之地。韓熙載因為是北方人，始終沒有得到重用。李后主剛即位時，猜忌心很重，鳩殺了很多從北方來的大臣，韓熙載為逃避南唐李后主的猜疑而故意縱情聲色。李煜對韓熙載的放蕩行為很不滿意，就派畫家顧閎中潛入韓家，仔細(xì)觀察韓的所作所為，然后畫出來給他看。這幅畫今天珍藏在故宮博物院，畫名就叫《韓熙載夜宴圖》。如此精美傳神的圖畫，背后折射出來的卻是當(dāng)時南唐君臣互相懷疑、彼此不信任的尷尬狀態(tài)。事后，韓熙載還是沒有被李煜重用，最終在凄涼中死去。
南唐更無成功的外交可言。雖然也是“遠(yuǎn)交近攻”，但畫虎不成反類犬。吳越國和南唐挨得最近，前主李時主動和其修好，甚至在吳越國有難的時候去救濟(jì)人家，喪失了一次又一次獨霸江南的好時機(jī)。中主李時，閩國內(nèi)亂，南唐趁機(jī)搶奪地盤，吳越國也插手其中，兩國終于反目，但兩國并未全力火并。吳越國后來就投靠了北周及以后的北宋，每次南唐被北方進(jìn)攻，吳越國都要趁火打劫一番，南唐卻也無可奈何，這是“近攻”。至于“遠(yuǎn)交”，是指北方的兩個國家：契丹遼國和北漢。契丹是南唐努力結(jié)交的對象，但此時的遼主是歷史上有名的昏君遼穆王耶律（931－969年），號稱“睡王”，經(jīng)常酗酒，性情殘暴，視人命如草芥，稍有不如意就殺人，如此一個昏君，自然不把南唐放在心上，遼穆王貪圖的只是南唐的那些禮物。遼穆王還曾派自己舅舅出使南唐，由于南唐照顧不周，竟被后周的刺客割去了首級，遼穆王大怒，從此與南唐絕交。
雖然如此，李煜還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打理國家，力圖給死氣沉沉的南唐帶來一點改變。即位初年，李煜也確實勵精圖治，賞罰分明。他建立龍翔軍，操練水戰(zhàn)，以備不時之需。金陵烽火使韓德霸負(fù)責(zé)京城治安，但此人飛揚(yáng)跋扈，經(jīng)常無故欺壓百姓，國子監(jiān)教授盧郢打抱不平，將韓德霸拉下馬來，痛揍了他一頓。韓德霸來李煜面前哭訴，李煜毫不手軟，立即革了韓德霸的職。人們都為后主如此干脆利落的手段而眼前一亮，此事一時傳頌江南。李煜一直想物色一位杰出的宰相，來輔助他挽狂瀾于既倒。他也試圖發(fā)揮韓熙載的作用，卻因無法接受這么一個放蕩不羈、縱妾賣春的人來做宰相，事情最終不了了之。他時常大力稱贊那些為國家作出貢獻(xiàn)的人，比如陸昭符入宋不辱使命，集賢殿學(xué)士徐鍺，守正不阿，為國選拔了許多英才。這讓滿朝上下心服口服，一時人心思進(jìn)，南唐氣象為之一變，國家也獲得暫時的安寧。
國滅身囚
日子一長，李煜就被暫時的安定蒙蔽了，放松了警惕，開始胡作非為起來。李煜佞佛，每次散朝以后，李煜就和皇后換上僧服，開始頌經(jīng)拜佛，天天如此，以至于他臉頰上長出了一個贅瘤。佞佛之外，他還愛下棋，為了和他的近侍下棋，他常常拒絕召見大臣。無聊之余，他又琢磨著怎么樣改進(jìn)造紙和制硯的技巧，好紙好硯是造出來了，政事卻也荒廢了。他的皇后是個很會玩的女人。她善彈琵琶，后主就為她找來燒槽琵琶，她創(chuàng)制一種葉子格游戲（類似于今天的紙牌游戲），還精通服裝設(shè)計，創(chuàng)高髻纖裳及首翹鬢朵裝，又會制造香水，尤喜舞蹈。李煜對皇后情有獨鐘，雙宿雙飛，游戲人間，難免慢怠了政務(wù)。李煜的《浣溪沙》將這種醉生夢死的生活描寫得極其生動：“紅日已高三丈透，金爐次第添香獸，紅錦地衣隨步皺。佳人舞點金釵溜。酒惡時拈花蕊嗅，別殿又聞蕭鼓奏?！彼麜r常沉醉于兒女私情中不能自拔，有兩首詞將他的這種情緒表述得最為清晰，一首為《一斛珠》：“曉妝初過，沈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羅袖囊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謬腕。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另一首為《菩薩蠻》：“花明月黯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 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這兩首詞都寫得十分香艷，不似人君所為。他有宮女名 （音杳）娘，輕麗善舞，用帛纏足，纖小彎曲像新月，著素襪在六尺高的金制蓮花上旋舞，飄飄然有凌波仙子的姿態(tài)。相傳中國婦女的纏足，從那時開始?；囊绱?不亡何待.
后主李煜在這邊悠游度日，趙匡胤統(tǒng)一天下的網(wǎng)卻越收越緊了。966年，北宋在滅掉后蜀之后，將兵鋒指向了南漢，為了節(jié)省點氣力，同時為了考驗一下南唐的忠誠度，趙匡胤降旨，讓南唐后主給南漢寫封勸降信。李煜雖然照辦了，但也被這種羞辱深深的刺痛了。他又打算奮發(fā)圖強(qiáng)了。次年三月，李煜下令讓兩省侍郎、諫議大夫、給事中、中書舍人、集賢勤政殿學(xué)士等，分班于光政殿值夜，召對咨詢，指陳時政，論古今得失，往往進(jìn)行到深夜。這架勢看起來很不錯，但大家提了很多建議，李煜卻不知道怎么采用。過了一年之后，他見局勢沒有什么變化，就故態(tài)復(fù)萌，又開始宴樂游玩了。
他幼稚地認(rèn)為只要自己不停地上貢，以誠相待，趙匡胤就會放過他，任他偏安于東南一隅，延續(xù)唐末以來藩鎮(zhèn)割據(jù)的故事。所以，他聽不進(jìn)去大臣們的勸告，尤其是那些久經(jīng)沙場的老將們的建議。970年，北宋傾力猛攻南漢，邊防空虛。南唐大將林仁肇上言，愿“假臣兵數(shù)萬，出壽春，渡肥、淮，據(jù)正陽，”可以收復(fù)江北全境。李煜害怕會得罪北宋，拿出前主李“保境安民”之令，曰：“無妄言，宗社斬矣?！壁w匡胤素來忌憚林仁肇的威名，就使出了一招非常拙劣的反間計。他拿出一副林仁肇的畫像來讓南唐的使臣看，說這是林仁肇準(zhǔn)備來投降的信物。使臣回來一匯報，李煜就信以為真，立即派人鳩殺了林仁肇，自毀長城。林仁肇死后，將士離心，南唐國勢愈來愈弱，日薄西山，已是不可救藥了。
趙匡胤統(tǒng)一的腳步越來越緊，974年，他兩次遣使讓李煜來東京開封面圣，兩次被拒絕。趙匡胤以出兵相要挾，李煜表現(xiàn)出了少有的頑強(qiáng)，他慷慨地表示要“親督士卒，背城一戰(zhàn)，以存社稷”。即使戰(zhàn)敗，也要“聚室而焚，終不做他國之鬼”。趙匡胤聽了他這些豪言壯語，不怒反笑：“此措大兒語，徒有其口，必?zé)o其志”，后來趙匡胤的話果然應(yīng)驗。李煜在軍事上的無知是驚人的.當(dāng)北宋大將曹彬在長江上搭起了浮橋，大軍陸續(xù)過江時，坐在宮中的他兀自不信，他對大臣張說：“我也以為曹彬此舉近于兒戲，江上架橋，亙古未聞，怎么可能會成功呢！”宋軍突破長江天險，在江南如入無人之境，不久就兵臨金陵。李煜整日在皇宮中與和尚、道士們談經(jīng)論道，賞畫作詞，一點也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有一天，他登上城墻去巡視，才發(fā)現(xiàn)城外遍布北宋的旗幟，京師已經(jīng)被圍得水泄不通。李煜才慌了手腳，他連忙讓人出去求援，一方面派出使節(jié)委屈地解釋：南唐對太宗一向夠奴顏婢膝的了，只是因為有病才拒詔，不能到開封朝拜，如今竟然要兵鋒相向。趙匡胤則充滿霸氣地說了那句流傳千古的名言：“臥榻之側(cè)，豈言他人酣睡！”開寶八年（975年）金陵城被攻破。李煜本來堆好了柴草，準(zhǔn)備自焚殉國，到最后一刻卻放棄了，隨著大臣肉袒出降，南唐國破。
南唐滅亡后，李煜被帶到了開封，封違命侯。太宗即位，進(jìn)封隴西郡公。太平興國三年（978年）七夕那天，是他42歲生日，宋太宗恨他有“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之詞，命人將他毒死。死后被追封吳王，葬洛陽邙山。
追思這樣一個帝王，后世人們的心情是很復(fù)雜的。作為一個文學(xué)家，他的詞獨步古今、天下無雙，后期的經(jīng)歷尤使他進(jìn)入到了一個無人能及的獨特境界，寫出了“桃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fēng)，胭脂淚，離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fēng)，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yīng)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這樣的千古名句。但作為一個帝王，他的表現(xiàn)卻極其幼稚、低能。北方從北周柴榮起就屢有吞并南唐之心，趙匡胤960年即位后更是勵精圖治、虎視鷹揚(yáng)，而后主卻一心只想虛與委蛇，稱臣、傾國力上貢、收買北宋大臣，幻想與虎謀皮，茍且偷生；內(nèi)政不修，佞佛成性，宴樂無度，親小人、遠(yuǎn)賢臣；外交上一無是處，更不知“唇亡齒寒”的道理，北宋攻打后蜀、南漢時，坐視不管；軍事上戰(zhàn)事未開，先自毀長城，殺了為北宋忌憚的名將，在北宋大軍猛攻長江防線時卻又無所作為，任其浮橋搭就，天塹變通途；金陵城被圍困，猶在宮中與道士和尚大談佛道，直到淪為俘虜才如夢初醒。如此帝王，稱其為昏君，也毫不為過。
南唐亡于李煜之手，卻是南唐三代君主共同累積而成的悲劇，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是一種宿命。李煜是不幸的，但他又是幸運的，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道：“詞至李后主而眼界大開，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睕]有亡國之痛，就不會有那些流傳千古的佳作，這就是所謂 “國家不幸詞人幸，賦到滄桑句便工”。但后人并沒有吸取李后主的教訓(xùn)，南唐國滅149年后，同一幕慘劇再次上演，這一次，主角卻換成了滅國無算的趙匡胤的后代，另一位“藝術(shù)家皇帝”宋徽宗凄然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