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三景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東北農(nóng)村一年中最好的季節(jié)就是秋天,且不說這邊鍋里放了油,那邊去房前屋后的小園摘菜都趕趟兒,而且還全是綠色食品的優(yōu)勢,就是空氣質(zhì)量也要比城市舒服愜意得多。由于現(xiàn)在的農(nóng)民都富了,吃住行都與往昔有了差別,感覺對比可能不那么鮮明,但在20年前,這種優(yōu)勢還是很獨特的。 在東北農(nóng)村,一般在每年的掛鋤后,所干的活計基本上就算進入秋季,雖然正是烈日炎炎的夏天,但農(nóng)民的悠閑及所從事繁瑣活計上看,那就是在忙秋。 掛鋤,顧名思義就是將鋤頭掛在墻上,在這一年里不咋使用了。這就意味著種鏟趟的所有農(nóng)活均已結束,只等著收獲了。于是,社員們再想掙工分,就得起早貪黑地去生產(chǎn)隊排活兒了??凑l去的早,那個活計又是他力所能及的,隊長便派他去完成。當然,這里也有玄機,凡是隊長看著順眼的,那幾乎都能排上活兒,且也是相對來說比較清閑的;而隊長看不上的,那十有八九是排布上活計的,即使排上了,那也是又臟、又累、又不好干的活兒。 好在那時的活計也沒啥,無怪乎就是鏟鏟地頭子的荒草,或鉆進青紗帳里去拔大草。還有就是挖青草皮漚糞,或?qū)⒏骷腋鲬?,生產(chǎn)隊附近的大坑、土溝里的糞肥取出來,然后運到生產(chǎn)隊的糞場去。一些干活細作的上了年紀的人就開始倒糞:先用二齒鉤兒將一人多高的已發(fā)酵好了人廁所里的糞肥,還有牛馬糞,豬雞等畜禽糞,炕洞土,草木灰,漚青肥,或河底泥等都堆在一起的大糞堆刨下一點,攤開,碾細,弄平,再用板锨揚到另一邊兒去堆起來,冬天刨成凍塊兒,送到農(nóng)田里,明年開春種地時做底肥。這樣做的好處是,糞肥成粉末狀,不易生蛆等地下害蟲。還有的人可以跟生產(chǎn)隊的馬車去拉土,每戶一車或兩車黃土,供各家各戶拆炕、抹墻或脫土坯使用。排不上活兒的社員就只能回家忙活自己家的活計了。 當然,也有一些活計是早就定好了的,如看青,看瓜,排演文藝節(jié)目等,這需要技術含量,也需要勇氣和六親不認正氣,非一般人是干不了的。還有炊事員,飼養(yǎng)員,豆腐匠,車老板,掌包的,各家各戶收尿桶的等等,都是固定的專人,別人是搶不去的。 秋天時節(jié),農(nóng)戶們自己家的活計首先是脫土坯。這是一項很講究體力的活計。和扠墻一樣都是和大泥。當時有句磕叫:脫坯扠墻扛麻袋,沒有力氣別上來。扠墻,就是砌墻,只不過這墻是底寬上邊窄,扠墻是用四股叉端起泥往起摞,還要保證它不倒。一米寬的底部,摞起來兩米來高,頂部還有一尺寬,而且還要用四股叉淋水,將墻的毛邊刷光弄美觀,這也是需要技術的。 脫土坯有點講究,首先是拌料,即攙“秧就”這是我們的俗稱,至于是哪兩個字,我沒考究。也就是往泥里拌的麥秸、稻草等,主要是要它起到拉力和固定的作用,相當于現(xiàn)在混凝土中的鋼筋。如果這些“秧就”爛了,那這個墻和土坯的壽命也就到頭了。因為,一堆干土是絕對不可能堆起一個一人多高大墻的,更不可能弄成僅有不到10厘米厚度的土坯。扠墻用的是大“秧就”,是一尺多長的麥秸、稻草,而土坯中用的“秧就”就很講究。他用的是半尺左右長的麥秸,先按比例用黃土加水和成泥漚上一天,第二天再將泥重新攪和一遍,待黃土泥柔軟后,便開始脫坯。 先找好場地,在地上撒上一層麥殼等碎麥秸,我們這里俗稱為“麥余子”。便于土坯干了時好往起撬,不粘土。然后工匠將坯模子(就是十厘米左右高,四十厘米左右長,二十厘米左右寬的四塊木板組合)放正,將力工早就用四股叉端來的泥放入模子中,用拳頭揣勻并摁實,再沾水抹平后,取下模子再進行下一塊坯的操作。一般,一個組合一天可以脫一千塊坯左右。這些土坯曬干后,留作拆炕時使用,也有用來建房砌墻的。當然,那些豬、雞、鴨、鵝、狗的窩舍也可以用土坯來建。土坯脫好后,一般在七天左右就干透了。若是遇到雨天,就要用塑料布將其苫上,免得雨淋后發(fā)酥。 脫完土坯后,就是拆炕。由于一冬一春再一夏的燒火過煙,火炕里的煙洞就極有可能堵滿。這就必須要扒炕通煙道。還有的炕面坯可能會折就必須更換。有過火少的炕不必一年一拆,但幾乎每天都燒火的炕或家有小孩子經(jīng)常在炕上打鬧將炕踩塌了的就不行了,必須要拆扒。 扒炕時,先用二齒子將炕面子揭下,放在院中用水泡開。因為這種幾經(jīng)使用的熟泥粘性是很強的,比生泥的效果要好。然后揭炕面子坯。有的未折或未有裂縫的,刮掉上面粘掛的煙油可以繼續(xù)使用。破損的就得換新的了。然后將炕洞內(nèi)的煙灰悉數(shù)掏凈,再蒙上蓋,抹上泥即可。這煙灰是上好的肥料,生產(chǎn)隊是要回收的。記得當年學小靳莊時,縣文工團排的戲里還有一個山東柳琴調(diào)《四老漢夸肥》中的唱詞。有一句話就是:“大扒炕是個好肥源,又肥又辣又生田?!?/FONT> 抹炕泥一般要抹兩遍。第一編主要是堵漏,免得燒火時憋煙。第二遍是找平,這很需要技術。待炕燒干后,還要用采來的楊鐵葉等植物在炕面上蹭,以磨光,便于再冬天炕谷糜時好打掃。(谷糜炕干后,便于脫粒,那時使用的是石磨,不像現(xiàn)在用電磨,骨殼脫不干凈可以多脫幾遍。) 扒完炕就是抹墻,因為那時東北農(nóng)村多是土坯房,很少有磚瓦結構的,即使有瓦房,也僅是房蓋是小灰瓦,不是苫房草而已。下邊的房梁,房基,房墻,窗門等都和草房一樣,是用土坯壘起來的。好像那時,一般的小城鎮(zhèn)也大多是這類房子,包括一些企事業(yè)單位。為保暖,也為防雨淋,當然也是為了美觀,每年秋天都要抹墻。 抹墻的泥很有講究,其“秧就”是麥殼和碎麥秸,我們俗稱為麥余子,就是將小麥脫粒后,揚場刮下來的廢料,我們叫“紇弄”,如果沒有麥“紇弄”,那就用鍘刀將脫粒是用磙子碾壓柔軟的麥秸鍘成一寸左右長,拌到泥里。和好泥猴,要漚上一兩天,然后再抹,用泥抹子悉數(shù)抹一遍。這墻布能抹厚,厚了容易往下掉,也不能太薄,薄了不起作用,以不足半厘米為好,這需要抹手在勞動時一定要掌握好力度。 男人們在做這些活計的同時,婦女們也不閑著,她們也有秋日勞動三景,那就是:拆洗被褥,打袼褙和晾干菜。 晾干菜很好理解,就是房前屋后種的蔬菜,吃不過來,又不能讓其老了或爛掉,就將來不及吃的黃瓜,窩瓜、西葫蘆,茄子,辣椒,豆角,土豆等都切片或剪成絲曬干,以備冬天是食用。這些活計,現(xiàn)在的農(nóng)村也在做,就不多說了。 打袼褙兒現(xiàn)在估計是沒有了,因為當初人們打袼褙的目的是為了納底子做鞋,現(xiàn)在買一雙鞋才幾塊錢,就沒人費神勞心地去做這個了。 打袼褙兒很簡單,就是將破舊的衣服或碎布頭兒啥的,熨平,然后用白面做成漿糊,找一塊大的平整的木板或玻璃,刷一層漿糊,粘一層碎布條兒,粘了四五層后,這塊袼褙就弄好了,放在透風處晾干即可。 做鞋時,按著鞋樣子,剪成鞋底和鞋幫,然后圈成邊兒,鞋幫用一副袼褙即可,而鞋底就要用4塊左右,粘好后,開始納鞋底,納鞋底能納成各種花樣。據(jù)說,當年,我父母他們?yōu)榱酥?,都比賽納鞋底,看誰能當勞模,有的人一天就能納十幾副哩。 拆洗被褥很麻煩。那時候窮,一人一套被褥,拆了這個就再沒有蓋的了,于是只能在八九月份天氣熱時,晚上睡覺不用蓋被子,再拆洗。幾乎每家都是一拆就是一大包。然后背到村中有水的大坑,找一塊木板,拿一個木棒,將被單等蘸濕后,打上肥皂,就在木板上捶打。古語稱之為搗衣。那時節(jié),幾乎每天,村中的大坑,溪水邊都在上演著呯呯叭叭的搗衣大合唱。而這些洗滌的婦女們,湊到了一塊,東南西北、前后左右、古今中外,冬夏春秋,全都入了話題。誰家的女兒又要出嫁了,要了多少彩禮;誰家又娶了個媳婦,花了幾千塊錢;誰家賣了幾口肥豬;誰家媳婦賢慧;誰家老婆受氣;集市上什么最快;誰家的姑娘和誰家小伙半夜在村外嘮嗑;誰家的女人扯了誰家的男人,丈夫瞪眼不知道;誰家又生了一個大胖小子;誰家的女人不能生養(yǎng),吃了什么藥……一路扯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有一些風張的婦女竟扯起了新婚第一夜兩口子之間的事,鬧得一些姑娘們躲得遠遠的。惹得她們哈哈大笑。難怪人家說:“一個女人寂、二個女人扯大鉅、三個女人一臺戲。” 在古典詩詞中,凄冷的砧杵聲又稱為“寒砧”,往往表現(xiàn)征人離婦、遠別故鄉(xiāng)的惆悵情緒。詞調(diào)中有《搗練子》等闋,即其本意。如南朝宋謝惠連的《搗衣》詩:“櫩高砧響發(fā),楹長杵聲哀。微芳起兩袖,輕汗染雙題(額頭)。紈素既已成,君子行未歸。裁用笥中刀,縫為萬里衣?!碧评畎住稉v衣篇》:“曉吹筼管隨落花,夜搗戎衣向明月?!庇帧蹲右箙歉琛分骸伴L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何日平胡虔,良人罷遠征?”宋李煜《搗練子令》詞:“又是重陽近也,幾處處砧杵聲催。”宋賀鑄《搗練子》詞:“砧面瑩,杵聲齊,搗就征衣淚墨題?!蹦枪湃藶槭裁葱枰獡v,而不是洗呢? 我從老家的風俗中悟出這個道理:因為在將被褥洗過晾干后,總要用兌水的稀漿糊,也有用飯米湯的揉一遍,給這些被褥均掛上一層漿子,俗稱“漿洗”,晾干后還要用棒錘在砧石上捶軟,這樣做,一是避免干后會板硬,二是由于有一層薄薄的漿子隔著,即使油污之類粘到上面,也不會滲透到布絲里,因為漿子很容易被水洗掉,一捶打就出來了。再有就是經(jīng)拉又經(jīng)踹。相聲《賣布頭》里唱的:“它怎么那么白呀,它氣死頭場雪,不讓二路霜,亞賽過福興的洋白面哩吧,買到你老家里就做被里去吧,是禁洗又禁曬,禁鋪又禁蓋,禁拉又禁拽,是禁蹬又禁踹!”就是這個意思。還有很重要的一條,那就是節(jié)省了。因為,經(jīng)過漿洗的被褥,一般都能使用10年以上。 捶被時,要先兩個人將漿洗的被里被面被單和褥里褥面噴濕后,使勁拉開,然后折好放在砧板上,我們叫它為捶布石。其實是木頭做的,大約有一米長,一尺半寬,十幾厘米厚,經(jīng)常被捶打的那一面很光滑。之后,兩人對面而坐(也可以一個人),手持棒槌(是一種硬木做的很精致的木棍)開始叮叮當當?shù)卮反?,其?jié)奏或慢或快,或輕或重,如鼓手擊鼓,似廚師切菜,棒槌聲和清脆的笑聲,以及掛在屋檐下蟈蟈籠里蟈蟈的叫聲混在一起,此起彼伏,宛如一首清新明快的協(xié)奏曲,很是有情趣。 我小時候就經(jīng)常和媽媽一起抻被和捶被,捶被不是亂捶,是要捶均勻的。那里有氣泡往哪里捶,直到將氣泡趕出去,令砧板上的布料平整如鏡才行。其目的,一是要將被褥捶柔軟了,二是要將那“漿”捶實,或捶到布縫中去,不這樣,就起不到經(jīng)濟實用和耐用的效果了。 現(xiàn)在,我們洗衣服,洗被褥,都用洗衣機,有波輪的,也有滾筒的,還有烘干一體機。所有的手工程序基本免除,一接通電源,十幾分鐘后,漿洗的工作就完成了,誰還在乎什么經(jīng)濟實用和耐用?。≡僬f,現(xiàn)在的人家,那有被褥一年才拆洗一次的,一個月洗一次都嫌臟,就更別說還用什么漿糊“漿”一下了。想當年,我們每次蓋漿洗完的新被褥時,都是在“咔咔聲響中,忍受著那僵硬的被褥侵略著柔嫩的皮膚,一周以后才能適應。 但隨著世界在日新月異的發(fā)展,昔日留下來的古老習俗已與人們的日常生活漸行漸遠,正如那富有古老詩意的傳統(tǒng)搗衣聲,我們已經(jīng)無緣見識了。記下這些農(nóng)耕時的點滴風俗,也只能是在我們充分享受現(xiàn)代社會帶給我們愉悅的同時,撩撥一下心靈深處的那點美好回憶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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