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兩朝，人們精神生活充沛熾熱，社會風(fēng)尚、生活方式和節(jié)令習(xí)俗絢麗多彩。詩人詞客沉浸其中，心醉神迷，吟誦出無數(shù)佳作。《唐詩宋詞中的風(fēng)雅與時尚》（蔣建平著文匯出版社出版）一書以分析一些詩詞作品為引子，展示和評論當(dāng)時人們在這方面的體驗(yàn)、感受和遐想。內(nèi)容有紅葉題詩的傳奇，宴席上的酒令，西域姑娘的“胡姬酒肆”，唐明皇與“梨園弟子”的往事，青樓麗人和文人雅士的調(diào)侃，煙波垂釣調(diào)鶴種梅的隱逸，俠膽義腸的昆侖奴，男子的簪花，蹴鞠的演變，圍棋的風(fēng)行，千古絕唱《茶經(jīng)》，如玉的美瓷和色彩繽紛的的城市夜市……本版摘錄其中一篇。  
      
    深秋時節(jié)，西風(fēng)蕭瑟，樹葉轉(zhuǎn)色，其時景色斑斕，層林盡染。唐朝有些詩人喜愛用飄落的紅葉題詩，留下了不少動人的傳奇故事。
    
紅葉題詩  寄托真情
    
    紅葉題詩的故事可能最初出于唐人孟棨所撰的《本事詩》。唐玄宗天寶年間，詩人顧況在洛陽時，與三詩友游于苑中，坐流水上，得大梧葉，上有題詩曰：
    
    一入深宮里，年年不見春。
    
    聊題一片葉，寄與有情人。
    
    洛陽是唐朝東都，苑中為皇宮邊上，深墻之內(nèi)便是禁苑，有水道與外相通，這一片有題詩的大梧葉應(yīng)當(dāng)是從禁苑由水道往外漂出，從詩意看，顯然是禁苑中的宮嬪所作。詩句幽怨傷感，流露出對宮中生活的強(qiáng)烈反感和對愛情、自由的向往。顧況讀后難以釋懷，吟詠再三，夜不能寐，第二天顧況也題詩葉上，于上游泛于波中，詩曰：
    
    花落深宮鶯亦悲，上陽宮女?dāng)嗄c時。
    
    帝城不禁東流水，葉上題詩欲寄誰。
    
    這位顧況就是提攜過少年白居易的唐代中期的著名詩人。
    
    當(dāng)年十六歲的白居易到京師赴試，拜訪顧況，顧況已經(jīng)在詩界成名。顧況看到“白居易”三字，開玩笑說：“長安物貴，居大不易。”及披卷閱得白居易所作《賦得離離原上草》中“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詩句時，不禁拍案叫絕，馬上改變語氣，鄭重地說：“有句如此，居亦何難。老夫前言戲之耳。”從此，對白居易鼓勵提掖。這個故事成為中國詩壇的一段軼聞。
    
    顧況與白居易的軼事是他步入老年之時。本文所說他題紅葉詩的時候還年輕，顧況大約生于唐玄宗開元十三年（725年），至德二年（757年）進(jìn)士及第，天寶年間他才二十多歲，在長安游學(xué)。顧況是性情中人，年輕人血?dú)夥絼偅?dāng)時膽子也不小，敢于和皇帝的禁臠酬和，而且說什么“花落深宮鶯亦悲”，“上陽宮女?dāng)嗄c時”。說得好聽一點(diǎn)是同情那位作詩的宮嬪，如果給他上綱上線，說他是在引誘宮嬪，調(diào)唆那位宮嬪的不滿，給他套上一頂“用心歹毒”的帽子也不為怪。不過顧況大幸，他所處的年代文字獄還不甚流行，沒有因此遇到什么麻煩。
    
    十幾天后，有一名顧況的朋友來苑中尋春，又于葉上得詩，撿起后交給顧況，詩曰：
    
    一葉題詩出禁城，誰人酬和獨(dú)含情。
    
    自嗟不及波中葉，蕩漾乘春取次行。
    
    這首詩寫得比上一首明快，顯然，這位紅葉上的題詩人為得到知音而感到了欣喜，但也表達(dá)出了人不如樹葉，失去自由的遺憾之情。
    
    這個故事的情節(jié)到此為止，顧況也沒有因此有什么艷遇。但是這件事情會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記。從此以后，這個深宮題詩人虛幻縹緲的身影可能會一直在他的頭腦里飄拂閃現(xiàn)。
    
題詩之葉  多為梧葉
    
    顧況與宮嬪紅葉題詩的故事應(yīng)當(dāng)發(fā)生在晚秋時節(jié)，此時能變?yōu)榧t色的樹葉很多，其中顏色最為鮮艷的可能是楓葉。唐代詩人杜牧有一首詩，其中有名句“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寫的就是深秋季節(jié)楓葉艷紅的色彩。
    
    還有一種是黃櫨葉，每逢晚秋，櫨樹葉子變紅，燦如火焰，形成北京“香山紅葉”美景的正是黃櫨等樹木的葉子。而且櫨葉面積較大，適宜在上題字寫詩。
    
    但是如論樹葉的面積，梧葉比楓葉、櫨葉更大，孟棨所撰的《本事詩》中就說題詩之葉是梧葉。不過梧葉入秋后，顏色轉(zhuǎn)黃，并不是紅色，如此說來，孟棨所說的這個故事，從嚴(yán)格意義上來講，還不能稱為“紅葉題詩”，應(yīng)該是“黃葉題詩”。
    
    不過之后確實(shí)發(fā)生了幾個紅葉題詩的故事。宋人王铚著《侍女小名錄》（又名《補(bǔ)侍兒小名錄》）中說，唐德宗時，一名叫賈全虛的進(jìn)士在宮外御溝中撿到一片題有詩句的紅葉，文中注明是紅葉，不過沒有指明是櫨葉還是楓葉。
    
    葉上詩句內(nèi)容不詳，估計也是“深宮幽怨，愿得真情”之類的意思。這個賈全虛顯然是個情種，看了紅葉詩后居然得了相思病，終日恍恍惚惚，茶飯不思，“懷戀其人以至泣下”。男子漢哭哭啼啼，很是引人注目。唐德宗知道后，問后宮中何人在紅葉上題詩？宮女王鳳兒不敢隱瞞，承認(rèn)是自己所題，唐德宗乃將王鳳兒賜給賈全虛為妻，了其想思之愿。
    
    不過歷代有一些文史專家認(rèn)為王铚這個人治學(xué)不嚴(yán)謹(jǐn)，喜歡作偽書，編故事。賈全虛、王鳳兒并無其人，可能都是他編造出來的，這種故事只能姑妄聽之，當(dāng)不得真。
    
    唐宣宗時，詩人盧渥到長安應(yīng)試，考試結(jié)束后，盧渥在京師遍訪名勝，一次散步至禁苑外柳林中，發(fā)現(xiàn)從皇宮御溝中漂出一片顏色鮮艷的紅葉，隱隱約約上面似有墨跡，他撿起一看，葉片上題有一首詩：
    
    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閑。
    
    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
    
    詩句透露出作者苦悶的心情，盼望隨流水漂出的紅葉能將自己的心思告訴宮外的世人。盧渥看了后深為感觸，便將紅葉收藏起來。有一年，唐宣宗下詔，將一批宮女放出，準(zhǔn)其擇配，嫁給朝廷和地方上的官吏。盧渥其時在范陽做官，也被準(zhǔn)許得到一名宮女為妻。洞房花燭之夜，盧渥突然想起御溝漂葉之事，將珍藏的紅葉取出，問新娘是否認(rèn)得葉上題詩是宮中何人手筆？新娘拿起紅葉，仔細(xì)一看竟然是自己的親筆手跡，而眼前的夫君，是當(dāng)年拾撿紅葉之人。她感慨地說：“當(dāng)時所題，不謂君得之。”說完，吁嘆不已，淚如雨下。（見唐人范攄著《云溪友議》或宋人阮閱著《詩話總龜》）
    
    北宋人劉斧編撰的《青瑣高議》中有一則名為“流紅記”的傳奇故事，說的是唐僖宗時，詩人于佑在皇宮御溝中拾到一片由宮女韓氏題詩的紅葉，于佑“喜其句意新美”，將這片紅葉藏在身上，另外檢了一片紅葉隨手和了兩句詩：“曾聞葉上題紅怨，葉上題詩寄阿誰？”置御溝上流水中，流回宮中后恰巧又被韓氏撿到。不久，唐僖宗下令放出一批宮女。于佑在朋友韓泳的幫助下，娶了一名宮女為妻，這位宮女剛好是在紅葉上題詩的韓氏，一天，韓氏無意間在于佑的竹書籃里看見他珍藏多年的那片紅葉，不由大驚，說：“此妾所作之句，君何故得之？”于佑便將當(dāng)年的事情告訴了她。韓氏說：“吾于水中亦得紅葉，不知何人作也？”于是開箱取出她收藏的那片紅葉，葉雖枯萎，墨跡猶存，于佑一看，正是當(dāng)年自己寫下的。兩人驚喜交加，慨嘆天道有緣，相對感泣良久。
    
    自兩人互相在紅葉上題詩到后來結(jié)為夫婦，中間已相隔了悠悠十載光陰。事情竟然會如此湊巧，于佑和韓氏這兩人真正是有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