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第一章 氣功闡微 第二章 五要說 第三章 技擊入手法 第四章 通行裁手法 第五章 解裁手法之真訣 第六章 身法示要 第七章 拳法歷史與真?zhèn)? 第八章 技擊術釋名 第九章 禪宗之極軌 第十章 南北派之師法 第十一章 少林之戒約微言 第十二章 明季少林之變派 第十三章 神功說 第一章 氣功闡微 柔術之派別習尚甚繁,而要以氣功為始終之則,神功為造詣之精。究其極至所歸,終以參貫禪機、超脫生死之域,而后大敵當前、槍戟在后,心不為之動搖,氣始可以壯往。此所謂“泰山倒吾側,東海傾吾右,心君本泰然,處之若平素”也。雖然,是豈易言哉?!每見沉心求道之士,平日養(yǎng)氣之言不離于口,靜悟之旨懷之在心。一旦臨之以稍可驚愕之事,則面目改觀,手足失措,神魂搖蕩,失舍如是,而求能靜以御敵,戛乎其難!其高尚者且若是,至于浮動輕躁者,其心氣之易搖易亂,幾成固有性質。故試舉目而望,氣功之微妙變化,空谷中幾無跫然嗣響之音。此吾道之所以日衰也。 氣功之說有二:一養(yǎng)氣,一練氣。養(yǎng)氣而后氣不動,氣不動而后神清,神清而后操縱進退得其宜。如是始可言命中制敵之方。顧養(yǎng)氣之學,乃圣學之緊要關鍵,非僅邈爾柔術所能范圍?不過柔術之功用多在于取敵制勝之中,故于養(yǎng)氣為尤不可緩也。 練氣與養(yǎng)氣雖同出于一氣之源,覺有虛實動靜及有形無形之別。養(yǎng)氣之學,以道為歸,以集義為宗法;練氣之學,以運使為效,以呼吸為功,以柔而剛為主旨,以剛而柔為極致。及其妙用,則時剛時柔,半剛半柔,遇虛則柔,臨實則剛;柔退而剛進,剛左而柔右。此所謂“剛柔相濟,虛實同進者”也。 以上練氣之說,中有玄妙,不可思議。若泛觀之,幾如贅語重迭,無關宏旨;詳加詮釋,精微乃見。今釋之如左: (一)運使 既云練氣,則宜勤于運使。運使之法:以馬步為先(又名站樁),以身之上下伸縮為次(如是則腰腎堅強,起落靈捷,將來練習拳法,無腰酸腿戰(zhàn)之?。?,以足掌前后踏地能站立于危狹之處而推挽不墜為效果。究其練成功時,雖足二寸在懸崖,而堅立不能動搖也(足掌前后踏地,須練習久,始能。平常人之足掌則前后不相應,故一推挽即傾跌也)。以上乃練足之法。蓋尋常未經(jīng)練習之人,氣多上浮,故上重而下輕,足脛又虛踏而鮮實力,一經(jīng)他人推挽,則如無根之木,應手即去。此氣不練所至也。故運使之入手法門,即以馬步為第一著。俗語云:未習打,先練樁(又名站椿),亦即此意。茍能于馬步熟練純習,則氣貫丹田,強若不倒之翁,而后一切柔術單行手法,及宗門拳技,均可以日月漸進矣! 初練馬步時,如散懶之人,忽騎乘終日,腿足腰腎極形酸痛,反覺未練以前其力比練時減退,此名為換力。凡從前之浮力虛氣,必須全行改換,但到此不可畏難,宜猛勇以進。如初夜站一小時者,次夜加增數(shù)分,總以漸進無間為最要。又,站時若覺腿酸難忍,可以稍事休息,其功效總以兩腿久站不痛,覺氣往丹田,足脛堅強為有得耳! 足既堅強矣,則練手尚焉(手法詳后)。練手之法:以運使腋力,令其氣由肩窩腋下運至指顛,如是而后全身之力得以貫注于手,用力久則手足兩心相應,筋骨之血氣遂活潑凝聚,一任練者之施用而無凝也。 (二)呼吸 肺為氣之府,氣乃力之君。故言力者不能離氣,此古今一定之理。大凡肺強之人,其力必強;肺弱之人,其力必弱。何則?其呼吸之力微也。北派柔術,數(shù)十年前,乃有專練習呼吸以增益其氣力者,成功之偉,頗可驚異!其初本為寡力之夫,因十年呼吸練習之功,有增其兩手之力,能舉七百斤以上者。南派則練運使之法多,練呼吸之法少。蓋以呼吸之功,雖能擴加血氣,時或不慎,反以傷身。后以慧猛師挈錫南來,傳授呼吸之妙訣,于是南派始有練習之者。未幾,斯術大行,遂于運使之時,兼習呼吸。而南派柔術因以一變。茲將慧猛師之口傳秘訣記之如左: 呼吸有四忌: (1) 忌初進時太猛。初時以呼吸四十九度為定,后乃緩緩增加,但不可一次呼吸至百度以外; (2) 忌塵煙污雜之地。宜于清晨或曠寂幽靜之所行之,晚間練習宜在庭戶外,不可緊閉一室中; (3) 忌呼吸時以口出氣。初呼時,不妨稍以口吐出肺胃之惡氣,以三度為止。向后之呼吸,須使氣從鼻孔出入,方免濁氣侵襲肺部之害。又,呼吸時,宜用力一氣到底,而后肺之漲縮得以盡吐舊納新之用。而氣力以生; (4) 忌呼吸時忽亂思想。大凡人身之氣血,行于虛而滯于實。如思想散弛,氣必凝結障害,久之則成氣痞之病。學者不可不慎焉! 以上四忌,須謹慎避之。自無后患。迨至成功時,則周身之筋脈靈活,骨肉堅實,血氣之行動,可以隨呼吸以為貫注。如欲運氣于指尖臂膊,及胸肋腰腎之間,意之所動,氣即赴之。倘與人搏,則手足到處,傷及膚理,不可救療。氣之功用神矣哉! 洪惠禪師曰:呼吸之功,可以使氣貫周身,故有鼓氣胸肋腹首等處,令人用堅木鐵棍猛擊而不覺其痛苦者,由于氣之鼓注包羅故也。但有一處為氣之所不能到者,即面部之兩頰是也。擊他部雖不痛,惟此部卻相反耳。 呼吸之術,當時北派最盛。而西江、河南兩派,則以長呼短吸為不傳之秘法。河南派則名此為丹田提氣術。西江派則名之為提桶子勁(勁即氣力之欲稱也)。究之名雖異而實則無甚差別。其法:直身,兩足平立,先呼出濁氣三口,然后曲腰,以兩手直下,而后握固提上,其意以為若攜千斤者然。使氣貫注丹田、臂指間,迨腰直時,急將手左右次第向前沖出。而氣即隨手而出,不可遲緩。惟手沖出時,須發(fā)聲喊放,方免意外之病。自此以后,則手或向上沖,或左右手分提(仍須曲腰,與前同)??傄詺庋茇炞⒘魍橐?。又,向上沖時,覺得氣滿腋肋之間,左右分提時,仍伸指出而握拳歸,儼如千萬斤在手,則丹田之氣不期貫而自貫矣!但提氣時,須漸漸而進、有恒不斷為成功之效果。學者須靜心求之,勿視為小道野術,可也! (三)剛柔 柔術雖小道,精而言之,亦如佛釋有上中下三乘之別。三乘維何?即剛柔、變化二者而已!其宗派法門,千差萬異,雖各有其專家獨造之功,而剛柔變化之深淺,即上中下所由判焉。 上乘者,運柔而成剛,及其至也,不剛不柔,亦柔亦剛,如猝然臨敵,隨機而動,變化無方。指似柔也,遇之則剛若金錐;身似呆也,變之則捷若猿兔。敵之遇此,其受傷也,不知其何以傷;其傾跌也,不知其何以傾跌。神龍夭矯,莫測端倪。此技之神者矣!但柔而成剛一段工夫,非一朝夕所能奏效。此上乘中技術也。 所謂中乘者何?即別于上乘之謂也。其故因學者初學步時,走入旁門,未蒙名師之傳授指點,流于強使氣力,剛柔無相濟互用之效?;蛴盟幜蛎土Φ葟娋毷终票弁戎畬<?,不辭痛楚,朝夕沖搗蠻習,遂致周身一部分之筋肉氣血,由活動而變?yōu)閳阅缐?,致受他種之病害。其與人搏也,尋常人睹其形狀,則或生畏懼之心,而不敢與較。若遇上乘名家,則以柔術克之,雖剛,亦何所用?!欲諺云:“泰山雖重,其如壓不著我何!”剛多柔少,之所以非上乘也。 術以柔為貴。至于專使氣力,蠻野粗劣,出手不知師法,動步全無楷則,既昧于呼吸運使之精,復不解剛柔虛實之妙。乃以兩臂血氣之力,習于一拳半腿之方,遂自命個中專家,此下乘之拳技,不得混以柔術稱之,學者所宜明辨也。 中乘之術,不過偏于剛多柔少之弊。然尚有師法派流。變而求之,不難超入上乘之境界。惟下乘者,無名師益友之指授,日從于插沙(鄉(xiāng)鄙之拳師教人:用木桶盛沙,使緊,每日以手指頻頻插之,使指尖硬如鐵石)、打椿(即用圓木一段,釘于地中,每日朝夕用足左右打之。初淺而次第加深,如能打翻入地二三尺之椿,則足力所擊,遇之必傷折。此拳師教人練習足力之法,當時潮州、嘉應、肇慶等處,多愛習之)、撥釘(敲釘于板壁中,每日用手指撥之,以能撥出最深之釘為功效。如與人斗,指力到處,皮膚為之破裂,此亦西江派所最愛者也)、磨掌(磨掌之法:每日將掌邊向桌緣、幾側等處頻頻擦磨,至皮外老結堅凝時,再以沙石勤搽,并以桐油等物涂之,總以掌緣堅、皮高起,剛硬如鐵為止。故遇其掌骨斫落,無異金石之器也)之事,究其所到,不過與全未練習之人遇,則頗堪恐怖;如一旦逢柔術名家,鮮有不敗者矣! 從此觀之,斯道以剛柔變化能達于極品者為上乘,剛多柔少,謹守師法者為中乘,至于一拳一技之微,有剛而無柔,專從事于血氣之私者,于斯為下矣!嗟爾后學,可不鑒諸?! 第二章 五要說 術既有剛柔之判,而利害亦隨剛柔而相生。練習者,須識之于始,慎之于初,而后可無傷身意外之患。此剛柔之術所宜擇,五要之說所由生焉! (一)初練習時,要漸進,不可猛進。 大凡未經(jīng)練習之人,或已練習而因故輟棄術久者,其周身之脈絡筋骨不甚靈活。倘遽爾用力過猛,輕則筋脈有張弛之痛苦,重則藏腑起震裂之大患。數(shù)十年來,士大夫皆以練習柔術為規(guī)戒,蓋因少年愛習此道者,多罹殘疾夭折之害,推求其故,實由于不知用力漸進之方,而又好逞血氣斗搏之事。且以不遇名人,從事于下乘拳技,其受害大可驚嘆!定性禪師謂此為長生之術,今練習者竟與斯相背戾,此所謂采術不良,豈斯道之咎也哉?! (二)既得方術,要以恒心赴之,勤敏持之,不可中道停輟。 萬事皆須有恒,而柔術為尤要。吾見與人譚及此道,愛之者十常七八。惟能始終不懈、達成功之境者,千百中難得一人。皆因無恒心所致。大可嘆息也。此道能朝夜孳孳不輟,則三年小成,十年大成,獲畢生之益,無一朝之患。既保一身,兼可扶危救弱,而長生視息,猶其余事者也。 (三)練習時,要節(jié)戒色欲與狂飲。 人身之氣血,未鍛煉則虛浮而無力,既鍛煉則靈活而易動。倘于斯時不知節(jié)制慎守,則全副精華,必至若決江河,一潰而不可復收,反不若不練習者之為佳也。然此乃人生之大防,不僅為此道所宜然。少年諸生,皆宜謹守先圣之古訓,而終身行之。 (四)已成功時,要靜氣凝神,涵養(yǎng)謹慎,不可有恃術凌人,與好勇斗狠之事。 吾宗之練習此術,乃有深仇隱痛存于其間,念故國河山已墮披發(fā)為奴之劫。慮筋肉廢弛,勉奮雞鳴舞劍之心。東??梢?,此恨難消!磨精煉骨,留以有待。故吾人夙夜孜孜于此,非一人一家之微,假使天不亡漢,成功終有其時。宜默識此意,不可懷一毫凌侮他人之心,為吾宗之罪人也!戒之!戒之! (案)現(xiàn)在光復大漢,已成事實,而強鄰環(huán)峙,侵奪頻仍。其痛更有十倍于亡明遺族者。愿讀者更有所注意也。 (五)出外游行時,要謹遵宗法,皈依十戒(其戒約詳后章)。傳授他人,亦宜以此誥勉之。 吾宗術法,雖創(chuàng)始于達摩禪師,而推闡變化以臻大成者,則以圓性禪師(生于晚明,別創(chuàng)擊劍術及十戒約規(guī))為首屈一指。至明末諸老,避難南來,更欲以此為磨礱筋骨之具,斯道乃重放光明。其開始第一手,以左手握拳,右手拊其背,示反背國仇之意,不知者只以為開手作禮式也。地盆則以踏入中宮,亦為不忘中國之意。凡在外,如遇敵,欲搏斗,則先退三步,再進一步半,此為踏入中宮。再舉手如第一式,若敵人系同宗派,則停手不交,此為少林最要之宗法。違之,則犯大不敬,同人必有以滅除之。十戒之約,始于圓性禪祖。后經(jīng)痛禪上人稍為增易,明不忘祖國也。 (案)痛禪上人,即明皇族朱德疇剃度后之名也。上人,傳聞系福王之堂叔。后數(shù)年復蓄發(fā)往粵西,謀舉兵恢復,不成,又復歸少林,旋為人偵悉,謀捕之。上人乃遁于臺灣。依延平之子,欲有所陳。不聽,遂郁郁還至淡水,死焉。聞上人柔術最精,當其在梧州時,捕者十余人,悉被次第拋置街心,上人乃得潛逃出險云。 第三章 技擊入手法 柔術一端,學之不難,求精為難。吾自初涉藩籬,至于今茲,垂二十有九年,走遍南北,所遇名人巨手,以數(shù)十計。凡秦晉燕趙齊魏楚蜀之地,其中名手極多,而以山左山右及秦魯為盛??计渥谂?,雖有傳授之不同,要之,不出南北兩宗之衣缽。窮其平日得力之地,與其深造精專之術,各有其長,不可以一端盡。有練一指者,有習一腿者,有專用力于呼吸者,有從事于跳躍以為能者。爭奇斗異,如當春之花,紛華絢爛,不可思議。倘不得高明以指示擇別,則如披沙揀金,終無自得之妙。故每與名手遇,則緩其特長,急其尋常致力,與其初時入手之方。籍以觀察各人派別,以為匯歸變化之基。以此數(shù)十年來,求友不可謂不勤,詢訪不可謂不多。合而觀之,始知師法雖有異同,而入門之矩獲,則相差實無甚懸遠。茲將次第列記于左方,不僅留當年鴻爪,亦以使后人按跡而求,不至漫無津涯也。 (一)地盆 南派曰地盆,又曰地盤,北派曰馬步,河南派及蜀黔楚等處曰站樁,名異而實同也。 地盆之法,為初入門時所必要,藉此練氣下行,不獨增長足力,且可免血氣上浮,致身干上重下輕,稍一動作,即覺喘呼足顫,有不打自跌之患,故地盆宜于初時痛下站立之功。 地盆有三,隨學者取便習之: (甲)八字地盆 足如八字形,兩腿蹬下,與騎乘無異。 (乙)一字地盆 此式如一字形,祗須照八字式,將腳跟向前稍移,使兩足平排如一字可也,但此較八字式稍難,學者須將八字式練過旬日,再進此也。 (丙)II字地盆 又名川字地盆,其法不過較八字式,將兩足尖朝內收進,即成此式。但此式須將膝向前作跪式,令后腳跟起,而足尖落地,此練習足尖之意也。 地盆有四忌: (甲)忌兩腿蹬下,不能平正,不平則不能得力。 (乙)忌站立時腰背灣曲,腰曲則氣不能下。 (丙)忌一站即起,使兩腿全不受痛楚,則進功必緩而無成。 (?。┘杉缏栴^斜及眼光亂視。凡練習時,肩窩欲平,頭頸欲正直,眼光欲平正。 練習時,兩手高插肋間,聽氣下行,迨至腿力實到酸痛難忍,無妨略事休息,總以站立時刻,逐漸加增,以至兩腿無痛苦而有力為功效也。 (二)手法 手法雖有各家之別,其淵源要不出岳氏之雙推(武穆少年時喜技擊,倡雙推手法,后世多宗之),就余所見而論之:北派尚長手,南派尚短手;長手貴力足,短手能自顧。平時練習,非長手不能達氣;對搏時,非短手不足以自保。故長短互用,剛柔相濟,為此道之正宗。茲將南北派之各家通行手法講之如左: (甲)牽緣手 此即雙推手之變化。法用左右手作回環(huán)護攔之勢,其兩手指端至練熟時,必作連環(huán)式如上。此手能練圓時,則指臂靈活,一切手法,皆不難迎刃而解,此為初學步時所當經(jīng)心練習者也。 此手之用法:如敵人以手或木棍擊來,則以左右隨勢緣格,敵手與物遂落空不能中,于是再進逼一步,隨機以取敵之要害。 此手又名猿手,蓋猿每遇,必用此種手式,靈捷異常,故即以之為名云。 (乙)纏手 此手又名陰牽緣手。與前手稍不同者,前手陰陽互用,此手純用陰(即掌下覆之式);前手作正面勢,此作側勢(或左側,或右側),譬如手朝前纏,右手則從腋下(乃左手腋下),盡力格出,如是循環(huán),或左右練習,自能有功也。 此手又名蛇纏手,蓋取與蛇之纏繞樹枝相同,以故純用覆掌陰手出之。 此手用法,與牽緣相異者:牽緣取正面之格攔勢,此則取其側面,乘勢以揮擊敵人之腋窩,且并作回護勾格下部遇敵之用。能熟練之,自有妙境。 演練時,手向內纏,非向外纏,觀勾格二字自明。若向外纏,則與之相去已甚,學者謹記之。 (丙)長短分龍手 北派最喜練此手,吾所見名師巨子,其演練手法,即開始出此。蓋方家技士以此為演習最冠冕。其法:用手左右分排,如左長則右短,右長則左短,故又名排闥手,江湖賣藝者則名此為開門手。 此手之用力,以前肘及掌緣向外翻滾,而兩掌心必須相應,且練時足作子午樁(樁步詳后),下半馬(即身稍蹬下之意),力自肩窩腋里運出。 此手用法亦為分格之用。到熟練時,即格即打,即打即格,無須重行換手,換手即遲慢也。 (?。┘羰?nbsp; 此手陰辟陰闔,相叉如剪,故名為剪手。 此手之用力,亦以掌緣及兩肘為要。但有一最宜注意者,兩手叉剪時,身宜稍側,而胸向內吞,如是,與敵遇,方不至被緊逼,且不失其寬綽進退之勢。 此手法之用:可以格壓敵人之手,而取推排敵人之勢。在善于妙用耳!昔在川黔時,遇一人,以剪手名家,因其練習勤苦,兩臂如鐵,如人與搏,經(jīng)其兩手叉剪,則手骨必折斷。亦江湖中之絕技也。 又,剪手之取勢,身宜稍側,左剪則左手在前,用右手盡力斫入,以右手叉壓至左手肘灣外一寸余,否則,恐被敵人封逼,致不能變化,此最忌也(右剪時同)。又,剪叉時,無論左右側,前后手俱宜稍平,倘前手失于灣曲高起,其弊害亦可慮也。 剪手頗具變化,叉合時,兩掌向上,名為陽手;一分開則變?yōu)殛幨?,其式如骨牌中之長三形,可以乘勢而點擊敵人之咽喉及目部要害處。 先師高濼園先生教余曰:剪手最靈快,取敵亦甚得力,能精煉則受用無窮。惟有一事須謹記者,凡無論何手,如系使用掌時,其拇指須緊貼掌緣,微帶曲勢,切不可放開,此在平常練習時,經(jīng)心記之,久則習慣自然,自無拇指分開之弊,前四指亦須緊排平直,此通行法耳。 (戊)斫挑手 又名切手,取如刀之斫切物也。此手有雙斫與單斫之分:單斫則一手挑撥,一手斫擊敵人之膀肉,及脈根耳部或腿部等處;雙斫則兩手長短齊出,帶挑帶斫,極為便捷可法。 此手操法,即從剪手稍為變化,雖名為切手,但出手時,總宜側身排掌,斜向斫出,方能得力。 (已)托手 黔派名為托天手。操練時,亦宜左右分演。如左手托上,右手則向身側勾拔而下;右托,則左手亦如之,故又名為前托而后勾。托用掌心力向上托起,若端長木盤然;勾用腕力指力。 此手用法:可以托開敵人之手臂,乘機以拊擊其膀后,使其立身不穩(wěn),力無所用,取側勢故也。 (庚)插手 此手又名點手。有掌插、指插、駢指插、三指插、等等之異。然此非于氣功習練精到,不易學步。掌插稍易,一指插為最難。南北各大家以此著名者,僅寥寥數(shù)人而已。此于柔術,乃上乘宗法,非三五年功夫所能見效。聞之師言:昔游黔中,于銅仁府城,遇一胡某,練一指之功,用五十年之力,且破產(chǎn)交游,足跡遍南北,所遇名手極多,故觀其出手,一步一趨,皆有師法,為吾人平生所僅見。聞以在黔中作煙販標手為生活,當此鮮有敵者。有人為余道:胡某當標客時,年已七十余矣,暴徒嫉惡之,約十余人,各執(zhí)長柄鐵矛,圍擊于茶肆中,胡某聲色不動,鐵矛擊至,微以指敲之,紛紛墮地,其技亦神矣哉。旋與余訂交,頗相得。然衰年龍鐘,猶向予問劍術不已。其雄心真近世罕與匹儔者,豈非異人哉! 此手法之名目甚多,其要總不出于此數(shù)種之變化。然所最宜注意者,初入門時,不妨廣為練習,以堅筋骨而別門戶。操之純熟,則迅擇一正宗手法,專求精到,如士子讀書,貴先博而后約。斯道何獨不然?!吾師嘗謂余曰:手法愈簡一,功夫愈精到,總以恒心敏力赴之,自能抵神化境也。若只求法術多,千通萬曉,而自己無一獨到處,則終屬下乘,卑卑不足言也。 (三)掌法 掌法為北派擅長之技,少林則以駢中食兩指為宗法。至般慧禪師起,亦曾創(chuàng)習掌力,惟與北派異者,北派多四指緊排,拇指曲貼掌緣;禪掌則鉤四指如鷹爪,北派謂之柳葉掌,南派則謂之虎爪掌。要之,形式名稱雖不同,而其用力則一也。其一維何?即指向外翻,注力掌心是也。 掌法之平時練習,以岳武穆之雙推手為宗??傢毤绺C吐力,氣貫掌心,為最當注意之事。又,掌之制敵,以按入胸肋心穴為度,他處不能用。且有雙掌齊出及單掌獨進之別,在學者神而明之,隨時變化可也。 般慧禪師習此二十余年,因用力之勤而頗有所悟。茲將其掌訣歌記之如下: 氣自丹田吐,全力注掌心。按實始用力,吐氣須開聲。推宜朝上起(掌須朝上,敵始易于傾跌),緊逼短馬蹬(緊逼而后出掌得力,短馬而后可以自顧)。三字沾按吐,都用小天星(小天星即掌尺脈上之銳骨)。 鐵齋氏曰:掌法先用指,點入敵之咽喉部,再平掌按下,覺掌心正及敵人之心窩,而后放全力吐出,但吐出時,須開聲一喊,令敵人心房猝然一驚,則掌力始恰到妙處。然此須精熟者始能為之,更不可輕易用此,草菅人命也。 (四)指腕肘拐之練法 指掌之法,已述如前矣。腕力與肘拐骨力,均須練習。吾師曾訓余曰:一身均宜練到,始可有用而免他患。若專主于一,雖為求精之道,久之則血氣偏枯于一處,而身乃受其大害,故博而返約,約時仍不可忘博,否則,終歸下乘也。 腕與肘骨之練習,即用剪手變化。如剪手陰開時,即肘骨用力處,剪手則平掌而出,此則手作勾拔勢足矣,仍宜左右前后,橫拐縱拐,使腋里之力平分,惟此有二忌焉,學者須留意。 用拐須迅速如風,防敵人之挑斫,故忌遲。 用拐須短馬,放拐時變?yōu)榘腴L馬,以免拐高,易被敵人乘虛理入腋下之患,故用拐忌高。 拐之制人,多在稠人廣眾中,少則不可輕用,用時更須取側勢,如前后拐,則收宜捷速,否則后防斫擊,前防挑理也,記之記之! (五)橫力直力虛力實力之辨別 鐵齋氏曰:不學之人,虛力多而實力少,有直力而無橫力。此為確有閱歷之言。橫力之練習,以分龍及剪手,習之久則橫力生焉;直力則由于吐自腋里為實直,否則虛直而已。其根源視氣功之深淺厚薄為辨,能于吾宗所秘傳之龍虎豹蛇鶴五種拳法精熟有得,則此又其淺焉者矣。 秋月禪師曰:“練到骨節(jié)通靈處,周身龍虎(即血氣之稱)任橫行,掌心力從足心印,一指霹靂萬人驚”。學者宜精心玩此,則于吐氣用力,當?shù)闷淙烈病? 第四章 通行裁手法 其一 挑手 斫手 攔手 切手 挑即上挑敵人之手,斫即順勢斫下,攔即將敵人之手與物攔開(此為橫手),切即乘機直切而下(亦格手也)。此乃川黔湘楚柔術家之通行裁手法。惟為初入門者所不可不知。迨到精熟時,則應變無方,行所無事。所謂不期挑而自挑,不必攔而自攔。此中妙境,名家巨手能知之,淺嘗者難喻也。猶記三十年前,余游秦中,在涇源遇一高姓者,以精于猴拳著聲關內外。予與之訂交六閱月,談藝頗密。其手腕之靈捷矯健,腰腿之輕柔活潑,洵近世中之健者也。嘗語余曰:吾輩遇敵時,出手當如飄風迅雷,使其聞風而倒,哪有手跡可尋?此吾秦中俗語所謂“打來勿許見,見時不足算”也。則其技之神,亦可于言外見之矣。 其二 封手逼手 擒手 拿手 封手者,即封關敵人之手,使不能活潑變化也。逼即乘勢緊逼,進馬一步,作吐放之勢,使敵立足不住也。擒拿本為一手,即擒按敵之手或要害之處,使敵不克動彈也。故就次第而言,封先而逼后;封乘機而逼取勢。擒拿則又屬單行手法,與封逼不能牽同。此為初學而言,亦系一種制敵取勝法門。若至于熟練精到時,此等手法,皆可不用。蓋以吾輩一舉手投足之下,敵已失其手足活潑之力,不必吾封而已自封之也。倘遇名家,則此種手法,更不可輕用。大凡技擊家之逢敵手,總以先用探手,觀其宗派家法,與其得力深淺,而后可以變化應敵,握機進取。倘若江湖俗子,輒欲浪肆封逼之陋術。一旦偶逢強手,不能封人,先已自封。且逼之既緊,退步無地,不獨取敗,亦且見哂于大方。學者所當謹識也。 據(jù)西江派巨子熊劍南先生之秘傳遺語,謂擒拿實系兩手,且有專家法術。在此道中,乃一獨立宗派,其秘訣,在深悉人身氣血流行之時刻,與其脈絡穴道之部位,若按時按穴而擒拿之,可以隨輕重而致其性命之死生。平日練習之手法,約有七十余種之多,(與撫七弦琴之手法略同)而擒拿則其總稱也。 劍南先生又云:擒拿學之難,傳之初非易易。在昔先輩,誠厚慈善之家,精此者尚有數(shù)人,西江中不過一二人,余皆湘楚黔蜀諸名手。后以此道傳非其人,常有濫用傷人事,以故先輩恐遭天譴,相戒不輕傳授。百余年來,此道遂如廣陵散,不復留遺在人間。絕技失傳,致斷薪火,殊堪重嘆!又聞濼園先生云:數(shù)年前,在荊襄遇一道士,頗精此術,惟未見其施用,故不知造詣何如。是此道尚不至絕跡。惟聞見寡狹,覺不敢臆斷耳。 第五章 解裁手法之真訣 上論八手,不過為入門者略言及之。其實,敵手之可以裁可以解者,定屬門外漢。若名手內家,其手法變化無方,瞬息即異,豈有易于解裁乎?對手相逢,力敵矣,則觀變化;變化同矣,則觀捷速;捷速同矣,則觀機巧;機巧同矣,則觀平日得力專工之深淺與造詣之精粗。而優(yōu)劣勝負判焉。倘系智均力敵,則兩雄一舉手即知,不致妄相水火也。 或問曰:然則如先生言,解裁手法可以不必學矣。曰:此道有虛實常變之別,明乎此而后可以言解裁。何則?如既名為解裁,必須敵出實手,而后可以解之裁之,虛則不能解與裁也。故可解可裁者,法之常;隨機生巧者,法之變。常則有跡可尋,變則神明莫測。倘系外家,出手即露四相,此等敵手,凡入門半年者,即裁之解之,而有余矣。四相維何?即: (一) 揮拳高舉,辟頭而下。拳即高舉,則腋部必空。其病一; (二)或長拳沖入,手臂伸直無余,且拳之收入又遲緩停滯。手直則鈍,不傷則折,其病二; (三)既無馬步樁法,長身直立,如僵立之碑。直立則后虛,一動即跌,其病三; (四)怒氣騰漲,進退甚猛,血氣上升,手足無主。怒則心昏,自動不知,何能勝人?其病四。 既現(xiàn)此四相,可以不言而知為外家。此等出手,挑之、斫之,攔之、切之,或隨意封逼之,隨意任行,毫無礙事。蓋以此等人,手既高舉直出,全身之空虛甚多,自由解裁,可以左右逢源,此尚為學之未精者言之也。倘系老手名家,則視此如玩弄小兒,又何裁解之足云。蓋裁解手法,乃斯道之淺,而非斯道之深者也。至于名家相遇,則出手無隙之可乘,手本虛也,不拒則實;手本實也,按之則虛;觀其進也而實退,勢若緩也而實捷。聲東擊西,欲虛反實;矯若神龍之游空,猛如虎兕之出柙。此所謂棋逢對手,爭勝負于毫末之微,乘機勢于黍米疏密之際,又豈一挑一撥,半封半逼之手法所能解裁見功乎?吾故謂解裁非此道之精者此也。 雖然,解裁亦有一定之方法,又不能不為初學者道也。茲示之如下: (一) 高來則挑托 (二) 平來則攔格 (三) 低來則斫切。 以上三項,本文自明 (四) 勢猛則乘其勢以猛還之。 凡來勢猛,必上部重而下部輕,先避其勢,后乘其虛,取側勢而擊之,無不應手而倒,所謂以猛還猛,是在精熟家之妙用耳。 (五) 力強則借其力而順制之。 借力之法,亦與此同。術家所謂“借他千斤力,不費四兩功”即此意也。 (六) 敵力勝于我,則取側鋒以入。 敵力強,若踏洪門以進,則易于被敵制,而不能進退取機與變化。 (七) 敵力弱于我,則踏洪門而進。 術家通稱正入為踏洪門。吾宗則名為上中宮。 (八) 動手欲防敵人足,須注意其肩窩。 大凡用長腿飛擊時,其肩窩必先聳起,此定式也。 (九) 有時偶爾不備,被敵從后突忽圍抱,可急下半馬,先以頭向后撞擊敵人之面鼻。因抱時彼此之頭部,正對準也。倘一擊不中,再乘勢以足向后提去,以取敵人之下陰部,無不松解者。倘二擊再不中,則吞氣一口,鼓力周身,猛起肘拐,以沖擊敵人之胸肋腹部等處,則敵雖勇亦難支架不退也。此為初學之解裁法。若系名家,精聽聲術者,雖在暗夜中,尚能有以自衛(wèi),不易輕為他人制,即被制,亦應變有方,使敵自斃。蓋以用手暗中趁不備而圍抱人者,乃癡愚者之所為,其解裁非甚難也。 (十) 凡與人搏,切不可用手沾實敵人之手與物。蓋不實則虛,虛則易于變化。此初學步者不可不知之術。若于吾宗拳術精習有得,則陰陽虛實,神變無窮,此等解裁法,真卑卑不足道也。 以上十法,均通行之解裁術,惟有兩大端,須精心求之者。(一)為求名家巨子之確有宗法者,悉心而學之。先練其常,后精其變;氣力交修,手足雙練;不安小就,苦求大成。則純技專術,自能強身濟世。此等解裁,一點即通矣。(二)須自己有所悟入,始能受用。人之手足,同具于天,此往彼來,舉動無甚懸殊。習之既久,始能隨機生巧,在學者勿騖馳虛泛,皈依精到。凡一切有形之手術,皆成筌蹄之末技耳。 澄遠禪師為吾宗技法之神手,能于百步之內,令敵傾跌,莫能起立,人以為神功所致。師自言:此由平日精修純練得來,及到功夫圓滿,則神乎?非神乎?自己亦莫測其妙。蓋以三十年練一印掌,初懸薄板于壁,朝夕午頻頻運掌心印擊之,久則去板,置有聲之物,(如鼓鑼等物是也)于夾壁中,習之如前,久則掌力印處,物為之應而有聲。如是由近而遠,十年則尋丈內外,人亦覺痛苦,則氣功神矣。迨至勤修再二十年,雖百步內,人亦立足不住,似不謂之神而不得。然!其實則平日精修積累而來。吾釋神通廣大,無量無邊,區(qū)區(qū)末技,又何神之足云!特患世人不勤苦精恒以求之耳!吾實不敢以神功欺后人,效江湖游技之徒所為也。茲將禪師偈言記之于左: 功夫深處莫可言,可言之術皆筌蹄,能于生死參解脫,佛法廣大正無邊。 第六章 身法示要 學者既于地盆(即馬步)、手法、掌法、解裁手法等,知其用力之道,練習之方,則于此術已獲十之五六,似不可不進而求諸身法。蓋身法為斯道之中權關鍵,須于手足之動作,靈通一氣,進退有方,趨避得機,起落(即長馬短馬之謂)如式,變化遲速,不失其矯健敏快之法,如是而后法術完備,應用得力。吾宗之身法等,詳述于龍虎豹蛇鶴各拳式中,學者精練而深求之,自當有得,故不贅及。茲將南北各派所通行者,記之如左方,亦博學多識之意云爾。 其一 進退法 身之進退,其機其勢,千差萬別,爭于黍米秒忽之間。有一步進,有縱躍尋丈之進。其退也如之。又有左進右進,與左退右退之別?;蜿柾硕庍M,虛進而實退;或以進為退,以退為進,以及猛進猛退之方。長馬進與短馬進之法。種種法規(guī),不可以一端盡。要在學者,取機乘勢,自由進退可也。 吾宗之尋常進法,必用短馬,緊取側勢。蓋以不進則不能逼,不能逼則兩臂之力,難于擊中要害,且易于躲讓,使力不能十分充足,此為最有關系者也。退則多因不克得手,故退一步而再乘機進也。今將尋常進退法歌訣,志如左(此乃川黔中同道友人之傳語也,亦為后學所當注意之事): 進步捷如風,失機退宜快;乘勢側鋒入,身稍向前邁(身之上段微向前撲);掌實即須吐,發(fā)聲使驚怪;變化如蛟龍,遲速分勝敗。 又,身未退而胸向里折則為吞(如敵以拳或掌或物器等平胸刺擊而來,倘其物短則身稍折而敵之物即落空,再乘機攔格,或取側勢以進,此為吞身法,用之甚多,須精練之),以單掌或雙掌推擊則為吐,取其力從腋里肩窩吐出故也。 鐵齋曰:人當正面而立,如敵以拳與器平胸陡至,則右足稍退一步,即成側勢,再用左手格避,而右足前進一步,即取擊勢,惟一退步時,手既起而身變作半馬。此亦身法之一端,在速快耳。 又曰:前所謂右足前進一步即取擊勢者,乃泥守規(guī)則之語,究之進右足,實不如進左足之為迅速。且較進右足尤為得勢云云。鐵齋為少林派之巨子,前清康熙時,隱居潮州,以授徒自給,其及門受業(yè)者,以數(shù)百計,少林家法,賴以不墜。每于尋常一進退之微,皆必求其精到無弊而后已。由是觀之,斯道又豈粗心人所能登堂入室者乎。 其二 左右趨避法 進退乃取勢之方,趨避為乘機之地。兵法所謂避虛擊實,聲東擊西等語,無一不與此道息息相通。不過彼為群與群斗,此為個人與個人斗而已。無論如何技精力足,總不能不有所趨避,因有所避而后有所趨,此為一定之理。趨左則避右,聲東則擊西,隨敵之動以為方,觀敵之機以為用,明于術而不拘于術,擊其要而不見其跡,此真所謂變化無方,心手兩忘,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者也。茲將趨避歌訣志如左: 趨避須眼快,左右見機行,趨從避中取,實自虛中生,山重身難壓(方語所謂泰山雖重,其如壓不著我何?即避讓之意也),隙開進莫停,勢猛君休慮,四兩撥千斤。 至平日練習之法,以精熟吾宗拳技,則馬穩(wěn)而身靈,到時自能左右逢源也。 身法總以轉側靈巧、進退闔辟(即左右避讓是也)穩(wěn)靜、起落(馬步起落是也)得勢為名家衣缽。至于變化莫測,出人所不能防、不能制者,是乃在乎苦心獨造之士,不可以常法繩之也。 第七章 拳法之歷史與真?zhèn)? 此乃依尋常世俗之通稱,故名之為拳法。其實各名家巨手,少有用拳者,況以吾少林為南派之開山祖乎!試觀吾少林所練習之手式,百七十余手,用拳者不得十分之一,即用拳矣,亦不過握如虎爪,從未有五指齊握之平拳也。蓋以平拳而出,乃見笑于方家之事,即以實用而言,平拳之制勝,力分而不能中要害,又何濟于實用乎?茲將吾宗之拳法敘之如下: 其一 五拳之發(fā)源 少林手技,以五拳為上乘至精至神之術,非于此道有所悟入,或工夫欠缺,氣力未純者,皆不輕易傳授。顧非吝惜隱秘,因此中三昧,不易通曉,即朝夕從事于斯,若不悟其用精用力之微,亦不過襲其皮毛,終無是處。此柔術學之所以非易也。 五拳之法,人多以傳自梁時之達摩禪師。其實達摩師由北南來時,居于此寺,見徒從日眾,類皆精神萎靡,筋肉衰憊。每一說法入座,則徒眾即有昏鈍不振者。于是達摩師乃訓示徒眾曰:佛法雖外乎軀殼,然不了解此性,終不能先令靈魂與軀殼相離,是欲見性,必先強身,蓋軀殼強而后靈魂易悟也。果皆如諸生之志靡神昏,一入蒲團,睡魔即侵,則明性之功,俟諸何日?吾今為諸生先立一強身術,每日晨光熹微,同起而習之,必當日進而有功也。于是乃為徒眾示一練習法,其前后左右,共不過十八手而已。今詳述如下: 先排步直立,呼濁吸清,掙腰鼓肘(此乃足肘),凝神聽氣,正體努目,此為入手之內功。 朝天直舉 解曰:即以手朝上伸舉,氣貫三焦,左上則右下,兩掌須平,掌心相印,名為朝天踏地,此為二手。 排山運掌 解曰:上式演畢,即將足排開(一尺余距離),用柳葉掌向前推排,左右前后,次第推運,仍須力貫掌心,氣發(fā)丹田,有猛虎推山之勢,此為三手。 按:此與岳武穆之雙推手法,甚覺相類,不過,岳系雙掌齊出,此系單掌,前推后應,微略異耳。 黑虎伸腰 解曰:前式畢,收足正立,再開短馬,兩手仍作掌式,左右分推,由短馬變?yōu)楦唏R(先低后高),必須以腰用力,兩掌齊出,且伸滿時兩掌心與后足心更須相印,如是左右前后,起落伸推,久則腰膝堅強,收功甚速。此為四手。 雁翼舒展 解曰:伸推畢,收馬排足,略事休息。于是再吸氣一口,下貫丹田,用手緊貼腿部,運腋力由下漸起,以平肩為度,如舒雁翼,且兩手起落時,足根隨起,落則隨落,腰須硬實,足尖得力,兩手起時,隱覺氣貫胸開,肱漲指熱,方為得益。此為一手。 揖肘鉤胸 解曰:此手先排正兩足,再以右足或左足踏進一步,以陽掌平排揖下,至膝為止(先曲掌,而至膝則變?yōu)槠秸疲?,收轉時,以掌漸次作鉤曲勢,緊貼至胸,腰稍向后翻,使氣注丹田,力鼓兩肘拐。但揖下時,身須低伏,后足根不可離地,此練習氣功之手。河南西江兩派,及川黔湘楚等處之拳技家,多依此練習,亦少林宗法之衣缽也。此為一手。 挽弓開膈 解曰:此與世俗所傳之八段錦中“左右開弓如射雕”正復相類。其不同者,在此系短馬,彼系正立,其效遂相去甚遠。如練習時,可依騎乘射球之式,腰須后翻,一字地盆,即為合法。此為一手。 金豹露爪 解曰:上均掌式,此乃變?yōu)楸揭玻ū街钢爸卸?jié)作鉤勒形,大節(jié)與掌背平齊,拇指亦作曲形緊貼掌邊)。練時如左手攔護,則用右手作豹爪拳,盡力沖出。兩手循環(huán)練習,必須開聲吐氣(拳吐出之時,必須與拳力相應),兩足仍作半馬,用力與前無異(即腋力是也)。此為一手。 腿力跌蕩 解曰:前皆用手,此乃用足, 其法有四: 足尖直踢:此踢足須稍低,高則無力而有病。 橫腿掃擊:此出橫腿,其勢如掃,身須取側,收腿宜速而穩(wěn)。 長腿高舉:此腿法頗不可輕率施用。因此舉起甚高,身法之虛空,在在堪虞,若遇名家,易為人制。須練習精到,出落如風,始可免意外也。演時左右前后習之,必須力貫足尖為要。 鉤腿盤旋:此法腳尖由外向內鉤盤,練時兩足如畫大圓圈,身法仍以半馬為宜。 以上亦四法,合之以前成十八法,又名十八羅漢手。此達摩師之開宗手也,在當時不過為強精壯骨之用。至達摩師圓寂后,徒眾星散,幾絕衣缽。數(shù)百年后,乃有覺遠上人,以嚴州某名公子,因事而剃度于此,性豪邁,素嫻技擊及劍術,得此而變化增益之,共為七十二手。即上段五式之各前十五手(三手重)是也。化散式而為整式,且參互錯綜于其間,以盡其法之體與用,亦吾宗之馬鳴龍樹也。自是之后,人頗精于練習,少林之名遂漸著。俗士名人,亦有遠道來學者。上人知此術不足以稱絕技,乃謝絕生徒,改俗裝,挾資游西北川楚滇蜀各地,欲求精于此者而師焉。上人云:“至蘭州(陜之蘭州),遇一叟,年六十余矣,以小販為生活。上人寓旅舍,一日見該叟自肆中購油醬歸,道過鬧市人叢中,偶不慎,其物污某暴客衣,客大怒,即出其巨臂作掌頰勢,三擊皆不中,叟謝罪益恭。暴客愈怒,再舉其腿踢之,叟乃大呼曰:‘污衣吾知罪,然非一擊可了,若不念吾年老,必死于貴客拳腿之下,望恕之恕之!’且急避于市旁墻陰下,手作揖式謝罪。暴客怒仍未已,踏步趕踢之。斯時市人皆為該叟危,而余尤抱不平,以為此細事,且彼白發(fā)叟,何能經(jīng)此客一擊,不死則殘廢無用耳。正欲急出手解救。不料該叟見暴客不可理喻,欺人百步,乃靜立墻陰俟之。該客先趕至,首起一腳,叟側身讓,擊力太猛,墻土紛紛裂墜。暴客再踢,叟再讓,至三踢,則該叟身微側下,以左手輕挑,右手駢兩指在暴客之足背處敲擊一下,視暴客已跌地不能動,且唇青面白,若痛不可忍者。旋經(jīng)人解散扶去。于是市人同驚老叟有拳術,而余為尤異之。因尾老者行,至市后盡處,有小屋數(shù)間,老者歸而嘆息,頗露不安之狀。余乃不嫌唐突,叩門訪之,相見通姓名。始知叟李姓,先本中州人,數(shù)十年前,遷于蘭州,子一人習木工,并言俄頃該暴徒之無禮,言下嘆息,若有深憂。余曰:‘以叟之絕技,一暴徒不足慮也。’叟搖首曰:‘此人乃江湖惡痞,吾不幸而遇此,刻雖無事,終必不能休息,使余年在少壯,余亦不畏,今力衰,又寄居客旅,與君無異,恐朝夕遭暗算也。’余乃乘機進曰:‘叟能從吾作汗漫游乎?’叟曰:‘偶爾相逢,何能以此累人?余尚有子,形影莫離,合之足下為三人,長途殊不易也。’余乃實告以余之此行,系訪求此道高明之士,并少林之宗派。叟聞余言,嘆息答曰:‘余實淺學。君既不棄,余可為君紹介一人,即余之老友白玉峰是也(白氏山西太原人),此乃近世技擊家之泰斗,大河南北,莫與倫比。余乃小巫之見大巫耳!刻居洛陽,以授徒自給,君可訪之。倘渠肯相就,少林當樹一絕技!’余乃強叟行,其子亦相隨,至洛陽,見白氏。軀干不大,而精銳之氣逼人,年五十余,壯健非常。叟為紹介,同居洛之同福禪寺。朝夕求教,傾心請益。”叟與白氏感上人之誠,遂同歸少林。未幾,白氏竟自愿剃度。因白氏妻早喪,無子,僅伶仃一人故也。叟子旋亦皈依禪林,改號澄慧。惟叟在寺尚十余年,未曾剃度云。 少林自得白氏與李叟,技術一變,融合舊時宗法,而創(chuàng)增為百七十余手,內外交練,遂成少林派中之神妙絕技。皆覺遠上人一人之功也(聞此系金元時事)。 白氏之技,氣功最精,且長劍術。家初裕,以酷嗜此道,凡過客之以一技半長進者,無不養(yǎng)之。久則家為中落。氏更傾產(chǎn)攜資游四方,技日進,至無以存活,乃授徒自給。自歸少林,益勤修猛進,取舊法而融會貫通之,并增加為百七十余手。分名之為龍虎豹蛇鶴五式。而斯道乃集大成。此白氏之功,為不可滅也。 李叟少年時,聞以擒拿著名,后商販于蘭,不肯以技顯,平生喜練大小洪拳(大小洪拳創(chuàng)自北派,凡陜洛川楚等處多宗法之。其拳式手法頗花妙,虛演可玩,惟于實功不甚得力,而江湖賣技者流尤喜學之)。故身法甚靈捷,以掌法駢指為專門絕技,并精棍擊。后少林有棍擊一術,即為叟所傳,其棍共只七法:(一)點(二)撥(三)掃(四)撬 (五)壓(六)坐(七)退躍。其法甚精,惜近世竟少傳人,殊可慨矣! 按:李氏之棍,系單頭式。練習時,棍巔斜豎,兩手擒棍之末端,相距尺余,以棍左右向上劃繞,棍尖作圓圈式,以手之虎口(即拇指上縫中是也)用力,此式熟,再開馬,隨棍之轉側,而身法出焉。倘能于拳式中熟練,則易于致力,否則頗難入門也。 其二 五拳之精意 少林技術,自白氏來而宗法一變,初本為強身之練習,繼乃成技擊之絕學。推其淵源,白氏實集其大成。白氏曰:人之一身,精力氣骨神五者,必須交修互練,始可臻上乘神化之境,否則江湖之野技,其不足留法傳世也必矣。以是創(chuàng)此五式,內外并修,而技乃神。今述其秘傳之拳法精意如下: 龍拳練神 解曰:練時周身無須用力,暗聽氣注丹田,遍體活潑,兩臂沉靜,五心相?。词中淖阈呐c中心是也),如神龍游空,夭矯不測。 虎拳練骨 解曰:練時須鼓實全身之氣,臂堅腰實,腋力光沛,一氣整貫,始終不懈,起落有勢,努目強項,有怒虎出林、兩爪排山之勢。 豹拳練力 解曰:豹之威,不及虎,而力實較虎為巨。蓋以豹喜跳躍,腰腎不若虎之弱也。練時必須短馬起落,全身鼓力,兩拳緊握,五指如鉤銅屈鐵,故豹式多握拳,又名金豹拳。 蛇拳練氣 解曰:氣之吞吐抑揚,以沉靜柔實為主,如蛇之氣,節(jié)節(jié)靈通,其未著物也,若甚無力者;一與物遇,則氣之收斂,勝于勇夫,有經(jīng)驗者自能知也。練氣柔身而出,臂活腰靈,駢兩指而推按起落,若蛇之有兩舌,且游蕩曲折,有行乎不得不行,止乎不得不止之意,所謂“百練之鋼,成繞指之柔”即為此寫照也。 鶴拳練精 解曰:此拳以緩急適中為得宜,蓋以鶴之精在足,鶴之神在靜。學者法此,故練習時,須凝精鑄神,舒臂運氣,所謂神閑志暇,心手相忘,獨立華表,壁懸千仞。學者瞑心孤往,久練精熟時,自能于言外得之。非倉猝所能領悟也。 能于此五拳習之既精,則身堅氣壯,手靈足穩(wěn),眼銳膽實。倘與人搏,出其一指半足之功,便可壓倒群流。如至乎神化之境,則其效更有不可言者矣。在學者苦心孤詣求之,幸勿視為小道,而棄之于半途也。棄則與不學等耳! 其三 附述 (甲) 用力暗訣 覺遠上人曰:力以柔而剛,氣以運而實。力從氣出,氣隱力顯,無氣則力自何來?俗家之力,其來也猛,而其著實也,多浮而鮮沉;名手之力,其來也若在有意無意之間,而其抵隙沾實而后,全力一吐,沉重若山,可以氣透膚理。此其故:由于俗家之力剛,名手之力柔;剛則虛浮,柔則沉實。習之既久,自能知曉。蓋以一掌或一拳之打出,手一著力,則氣有三停:一停于肩穴,二停于拐肘,三停于掌根。如是而求力能貫透指巔或掌心難矣。至于柔運之力,則與此不同,一舉手則全身之力奔赴于氣之所運,所謂意到氣隨,速于聲響,精確之功,學者可以悟矣。 (乙) 地盆與樁步之別 吾弟睛皋問余曰:少林謂之地盆,他家則名之曰樁步,其用如何?有無同異?請稍為言明。使學者有所矜式,而得用力之方。余曰:此事最易辨別,惜人不加察耳。地盆者,短馬也,樁步者,半馬也。地盆為練習時之用,樁步為臨敵時之用。故地盆有一字、八字、||字之別,樁步則有子午、丁字、\字(又名長三式)之分。子午之式,如長三形,而后足稍平(與丁之后足同),丁字式則用之者少,以其略有不便也。以吾所見,子午樁法,不惟南北無異,即陜洛川楚等處,亦不能外也。顧以足之立地形勢,只有此數(shù),不能特創(chuàng)新奇耳。 (丙) 眼法與聽力 柔術以眼為第一要著,故眼力鈍視之人,萬不能練習,以應敵易于受制也。諺語云:此道無它謬巧,在眼尖手快膽穩(wěn)步堅力實五者而已。此雖為淺近之語,然于此五者真能無所欠缺,則應敵亦切實受用不小。初學步者,宜先于此五者加之意也。 各家眼法,常有參差不齊之處。關中派謂與敵遇,宜先用眼光注其肩窩,洛派則謂先以眼視敵之胸膛,北派則謂敵之手尖或器物之端,須先凝注,川黔湘楚等技家,則謂須以己之眼光注射敵之眼光,此等之法,俱各有精妙自得之處,不能妄評其優(yōu)劣。總以融會諸家之長,而以銳利為最要。故少林之法,高出于各家之上而不同者,在平素之內功耳。內功維何?即解脫生死,心定神清。眼力到處,威如猛獅,銳若鷹猿,其妙境不可思議。至于注射之點,以敵之眼光為鵠。手尖物尖,不注自注。習之精熟,自能解悟,淺者不易知也。 聽法乃防敵之扼背,或暗狙襲擊。能聽則倉猝有以避讓,不致夢夢受敵也。要之,聽法仍以禪功深者為易。禪定之人,聽及毫末。達摩師面壁九年,聽階下之蟻語,聲若牛鳴。到此境界,區(qū)區(qū)之聽功,渺爾微塵,不足道矣! 第八章 技擊術釋名 一技有一技之特別名稱,及其遺傳習慣之詞語。茍不詳為解釋,茫昧從事,顧名而不知其義,此亦見笑于方家者也。至其名稱之異同,有為少林之專稱者,有為各家所通稱者,雅俗各別,名詞互異。茲取其尋常通行者,略記如左。其過于俚俗,如江湖賣技者之信口呼稱者,不取焉(按:江湖賣技者流稱拳向上沖為朝天一炷香,兩手上下擺列稱為獅子大開口,駢二指而出則稱為雙龍出洞。如是等等,真難更仆數(shù)。惟其太俗,故不取焉)。 (一) 地盆(少林之名稱,列于首方,至各派之稱,附之于下,后即仿此),通稱馬步,又稱騎馬樁,有八字馬,川字馬,一字馬之別。 (二) 呼吸(少林又名練息法),北派稱提氣,湘黔稱提桶子勁。 (三) 指法,少林一指稱金剛指,通稱金針指;兩指稱金剪指,三指稱三陰指,又稱鼎足指,四指齊出稱金鏟指。 (四) 掌法,五指緊排,稱柳葉掌,又稱般禪掌。出掌時指尖向下(即翻掌),稱托葉掌;五指曲鉤,稱虎爪掌,又稱金豹掌。 (五) 陽手(即手掌朝上之式),陰手(即手背朝上之式)。 (六) 牽緣手(又名陰陽回環(huán)手),剪手(又名金叉手),通稱雙陽踏手。 (七) 馬不動而身稍折為吞法,手從外推為吐法。 (八) 右手三指平握,食指大節(jié)銳出,稱灌拳;外四指平握,中指突出,稱點拳。 (九) 與人搏斗,正中直進,稱踩洪門;左右取勢稱側鋒,又稱踩邊門。 (十) 右足直立,左足曲而高起,兩手作鶴嘴式,平膀合抱(相距五六寸),努目直視,稱英雄獨立。 (十一) 左手前照作攔勢,右手排掌向后一掃,稱烏龍擺尾。 (十二) 前足曲而手足直,步法大開,身朝前撲,兩手作虎爪掌前推,稱黑虎推山手。 (十三) 足照上式,兩掌作欲推勢,稱白虎望路手。 (十四) 矮馬,右足伸長,頭向前望,兩手朝后照抑,稱白虎反沙手,又名尋豹兒手。 (十五) 演拳時,踏東南西北及東南東北等方,為踩八卦。 (十六) 半馬(即身稍蹬下,兩足分開如長三式),稱子午樁。 (十七) 擊肩窩之合縫凹處,稱灌穴。 (十八)用雙掌斫敵人之膀肉,稱雙刀斬鼠法;擊尺脈后之脈根,稱斬龍手。 (十九) 擊敵人之腰腎穴,稱為踢燈(腎為命門之火,故名踢燈,以用足力故也)。 (二十) 擊兩太陽穴,稱金錢穴。 (二十一) 動手即先用足踏敵人之足尖,稱倒樹法。 (二十二) 以掌刷擊敵人之眼目,稱鐵帚手。 (二十三) 閃至敵后,拍擊或斫擊敵之腦后穴,稱換枕手。 (二十四) 擊敵之尾脊穴,稱曰沉海手;擊腎陰,稱曰托陰手。 (二十五) 灌擊敵人之耳根,稱曰照風手。 (二十六) 踏丹田氣海穴,稱曰踩八卦。 (二十七) 胸膛直入,稱曰大撞碑手。 (二十八) 擊人中,稱破瓜手。 (二十九) 插咽喉,稱獨蛇尋穴手。 (三十) 灌腋窩,稱曰貫膛手;擊肋下空處,稱撾邊手。 以上不過略就尋常稱謂,稍為釋之。其余一切微近俚俗者,則從闕焉?;蛴袉栍谟嘣唬浩渲兄Q,有近于似者,固亦確有至理存焉。至如踏丹田氣海稱踩八卦,未免名不副實,此何意也?答曰:以名實而論,其中不副者甚多,不僅此一端為然耳。但以個中人多用此稱謂,幾成習慣,所謂積習既久,未能免俗者此也。是編乃數(shù)十年前之舊抄本,其間魯豕魚亥,訛誤甚多。茲為改訂而略加潤色,亦以留當年之雪泥紀念焉爾。 第九章 禪宗之極軌 自古沉潛靜修之士,于一技一才之微,必猛勇精進,力求登其峰而造其極,決不肯自畫于半途,而以一知半解,見輕于名人巨子。矧柔術之學,大則強筋壯氣,健神凝和,有長生視息之益;小則亦可防身護體,濟弱扶傾,獲一己安寧之福。又安得以小道末技視之乎?自達摩禪師契錫南來,創(chuàng)此良規(guī),三六垂教,共同皈依,宋元以還,名師輩出。繼長增高,融舊鑄新,出神入化,遂成絕學。南北盡傳衣缽,薄海仰為宗師。斯道之盛,亦可謂風靡一時,聲流萬里者也。降及晚明,天不祚漢,寶鼎播遷,銅駝荊棘,故宮禾黍,天潢貴胄,飄零嶺海,借逃禪為恢復之地,以寺剎作避難之場。于是有棲身少林,剃度皈依者。斯時也,燕晉雖淪為異域,滇黔猶保其殘山;瓊崖之帝星未墜,臺澎之正朔猶存。故遺老皇宗,雖身在塵埃,而志慨河山。振精勵神,磨筋煉骨,取少林之絕技,朝夕勤修,沉心孤往。求神通于宗法形跡之外,悟解脫于恐怖掛礙之中;了卻生死關頭,而后大雄大辟大無畏,證入涅盤世界,始能無法無我無眾生。此禪宗之學,所以為斯道之正眼法藏也。 吾釋十三宗,何以獨有取乎禪?蓋以禪宗尚靜悟,貴解脫,以入定為功夫,以參證為法門。能于此而有所悟入,而后性靜心空,脫離一切掛礙。無掛礙斯無恐怖矣,無恐怖則神清,神清則氣足,氣足則應變無方,隨機生巧。如是而后,明于法而不拘于法,沉其心而不動其氣。斯道至此,始可告大成矣。 或有問于予曰:人生一大關頭,生死是也;人生一條大道,證悟是也。禪宗乃求佛之寶筏,見性之慈航。明心證果,佛法正自無邊。又安得以技擊之末術,范圍此廣大之宗法乎?況佛法乃度世濟人之道,以慈悲為本,以救眾生為功;技擊之術,其用意全與此相背戾。今以此道開方便之法門,示柔術之極軌,未免墮眾生于泥犁,胎孽果于祀世耳。余曰:凡事只可從本位上著想,始有湊泊之地。若以釋家慈悲救人之旨為繩墨,而謂技擊一術,專以強力凌人,制人死命之具,則不惟技擊不可學,且為釋氏之罪人矣。夫人自現(xiàn)身塵世以來,其最堪寶貴持護者有二:一靈魂,一軀殼。此二者乃出世入世之一大因原,不可畸為輕重者也。故靈魂乃軀殼之根,軀殼本靈魂之府,無軀殼何有靈魂?見靈魂終恃軀殼。雖色身寂滅,曇花泡影,然倘于未曾證果涅盤,明心見性之先,而即有物化光銷之劫。試問以何因原而可超悟解脫于塵海之中,而不生不滅于萬世乎?《會元錄》曰:在大千世界之內,先求一個不壞之身。是軀殼有關系于靈魂,其密切重要如此。今不究其根原,反目為傷人害世之術,是以凡夫而測慧業(yè),蟻子而譚邱山,其與技擊本來之意,相差不已遠乎? 進一說以為解釋,則其理更易明了。如人能懷慈憫度世之心,臨事自能愛物;人能有靜悟解脫之觀,處變方免紛亂。顧禪宗之于技擊,只見其有益之可言,而未見其損也。況際斯塵岳欲海之世,人之溺沉醉夢于孽淵而不返者,已不知幾億兆京垓。倘能藉不二之法門,由一指而入正覺,則一人之超度,而實勝于一日造萬八千塔也。能知此意,而后識技擊與禪宗之精微。否則肉眼凡夫,又何足以語此?是吾之所以求空山之足音,而竟渺渺無聞也。 上乘之技擊術,總以有幾分禪機方能活潑鎮(zhèn)靜,所謂超乎寰中,得其象外也。松筠上人曰;吾塵游人間世,垂三十有余年,所至之名都巨邑,以數(shù)十計,可謂廣矣,英俠技勇之士,超拳絕類之夫,自謂交游幾遍天下矣。求其挾一技之長,以雄傲縱橫于世者,已指不勝屈矣。然能以解脫超悟,抉吾佛之奧竅,而皈依正覺者,真不啻鳳毛粼角也。由是觀之,亦自有因緣存乎其間,不可多覯者也。 第十章 南北派之師法 南北之區(qū)分,究以北地為勝。其中有關乎天時地理者,非人力所能為也。蓋以燕趙齊秦之郊,多豪俠奇絕之士。且北地苦寒,生于其間者,筋骨實較南方為強。而飲料食物之中,米與麥又大有懸殊。吾嘗周歷幽燕長城諸地,廣漠平原,一望無垠。每至秋冬之交,而南人之初至其境者,已有瑟縮蕭索之意。迄至北風怒號,寒飚裂骨,南人之不能撐支,更無論矣。北人則習慣成性,毫無畏縮。雖層冰盈丈,雪花如拳,而鞍馬縱橫,鞭影自豪。此北方人之筋骨,較諸南人為強健者,乃天演界中之生成的優(yōu)勢,不可諱也。益以北地最重鏢客,人之以此謀生活者,不可勝數(shù)。因其地綠林豪客,所在多有,其中盜首賊魁,亦常有挾奇技異能者,不可以尋常視之。而商賈之出于其途,欲保持其財物者,勢不能不顧聘鏢客。此等鏢客,必須操極精之技術,而后可以保他人之財物,與自己之生命。此中精微,洵所謂真實本領,而絲毫不可假借。故凡欲以充當鏢客為生計者,平日秘密之練習,先求其普通,而后習其專門??傢殦裥灾?,力之所能及者,朝夕以求之,必臻乎至精極熟之境,始可出而應鏢客之選。此蓋由于一生之生活關系,乃以技擊一道,為第二之生命。是以操術之精,有非南人所可幾及者,正以此也。 南方技擊之術,就尋常論之,似不及北地之多而且精。然有時挺然杰出,其操術之神,造詣之深,玄妙變化之奇,有非北人所能望其肩背者,此亦有故也。 北人筋骨之強,練習之深,得天然上之造就,自不必論矣。然北人雖以筋骨勝,而南人有時造詣所臻,直駕北人而上之。蓋南人以靈動神化勝者,其操術之精,有非人擬議所能及。自道咸以來,南方以技擊之術,騰聲于大江南北者,有三人焉。今述之如下: 其一 李鏡源之技擊術 李鏡源,又號長須李,湖北省之夏口人。父業(yè)木商,故家富于資。少年入塾,于課余之暇,即好弄拳棒,塾師每見而禁止之。李嗜之深,不能已,時年已廿余矣。旋隨母赴沔陽省舅氏,途中遇陜人高某,言談甚洽。高乃陜之技擊最著者,相見恨晚。高在沔本業(yè)菸商,旋由李邀至其家,朝夕傳授之,未逾年而技大進。李總以操術未臻其極為憾,高遂告以陜之三原某寺僧,為斯道圣手,惟不肯輕于授人,若誠懇以求之,或可傳其衣缽。李聞之,乃束裝往訪,至其寺將匝月,跪地三日,僧始為之講授。今將其師法次第,記述如下: 僧曰:佛門只有慈悲度世,未聞練習傷人之技術者,世俗動以技擊衛(wèi)身為口頭禪,其實朝夕動躍間,總不能離卻襲擊他人之念,此念一起,即是意孽,意孽生而魔障叢集,是乃與佛氏悲智交修之旨,大相違背。自達摩師之練身法門傳播以來,世俗動以禪地為拳腳之場,儼若空門中必須于入定余暇,用其力于此,不知此乃大謬之見。顧達摩師當日之創(chuàng)此宗法者,亦一時權宜之計,究不離乎靈魂軀殼,交相修養(yǎng),始克涅盤證果,悟徹真如。并非我佛門中定有此一段初學鍛煉身手之功。今子遠道而來,專其心于此,其誠墾吾已知之。但惜不務三寶之皈依,只為身手之是重。我聞之儒書,楚項力敵萬夫,終屬血氣;仲尼朝聞夕死,是何意志!子既入寶山而問碔砆,我且藉幻影而指迷津。我聞如是,子其諦聽。 (一)欲學技擊,先學不動心。 人之一身,其主宰全在乎一心。心者,君也;手足者,臣民也。君有乾綱獨斷之明,而后臣民效指揮如意之勢,即儒家所謂“天君泰然,百體從令”者也。夫技擊之練習,無事之時,本極從容,倉猝應變,則氣息上浮,手忙腳亂,如是則雖平日技擊工深,終覺不能收效果于俄頃。此技擊所以歸功于不動心。能到此地步,技擊始有超神入化之境,否則終屬野狐禪,縱能具有好身手,究非正法眼藏也。 (二)欲學技擊,先學數(shù)息。此本道家修養(yǎng)之術,而佛門初步時,亦有此法,蓋以世俗多鹵莽獷悍之夫,平日稍一動作,則氣往上浮,呼吸如抽,如是則其頭腦昏瞶,不惟耳目失觀聽之能,而手足亦必無所措。溯其受病之由,實因氣息粗率所致,故技擊專家,必須使氣貫丹田,雖騰躍跳縱,猶能平其心氣,而后可以臨危應變,操必勝之機??梢姎庀⒁还Γ陵P肯要,不可以尋常視之也。 數(shù)息之功,即不動心之道。蓋心與氣本屬一體,古語所謂“氣靜則神恬,神恬則氣足”。技擊臻此境界,而后可稱上乘,可稱絕技,否則仍不過野道旁門,終難入于名家巨子之林也。至數(shù)息之法,又名調息,道家又稱聽息。蓋以氣息由于呼吸,呼吸由于肺部,而鼻為出入之門。凡技擊學步之始,先須使氣脈沉靜,直達氣海(又名丹田,即小腹下部是也)。而用力之法,先宜講身體站立。足之前后跟踏地,挺腰開胸,兩手插腰,聽氣之出入,拋卻萬念,默記其度數(shù)。或由一數(shù)至五,或由一數(shù)至十,不可記數(shù)太多,以免心神昏亂。此數(shù)息之法也。 至聽息,則其功較數(shù)息為深。每于朝夕演習時,從容運使,不可著力。出一掌也,當平肩直腰,若氣自肩腋而來,直貫于掌緣五指之尖,靜心聽之,臂灣指掌間,似有膨脹伸張之意。此外運腰挺足,亦復如是。坐立行動,總以氣息沉靜為主。久之習養(yǎng)功深,無論如何跳躍,氣亦不為之喘促。此技擊家所謂下實則上輕,即練氣不浮之功效也。但有一事須注意者,氣以順為要,而不可過于逆制。初學步時,偶于用力猛烈,則氣必喘息,切不可忍制以求爭勝于人前,否則肺部暗受其損害,必致不可救藥。吾見少年人每有此弊,故為之警戒耳。 (三) 欲學技擊,必先破生死關頭。夫死生一關,為眾生之大關鍵,亦即佛氏之度世證果無上法門也。又豈僅區(qū)區(qū)技擊一術,所當視為先務乎?今將為子作片義之喝棒,揭出斯旨,不可以玩弄光景之言視之,以重吾之罪。蓋技擊之為道,雖屬衛(wèi)身強體之術,而終含有幾分克敵制勝之意。質而言之,即謂之殺人之術,亦無不可,如是則生死之一念,愈不可不先破也。昔有壯士某,為河北之技擊大家,凡燕秦楚越諸地,無不知其名者。以其操術之神,實有過人之處。據(jù)其自言,亦謂自束發(fā)時即肆力于此,性命以之者垂三十余年。平常以為舉世無有能敵之者,后以強橫逞力太過,被擊于蘭州之一游方僧,斷其兩足,今尚流落豫洛間。人有問之者,不敢復言技擊術。詢其勝負之道,以筋力論,聞此僧差某壯士遠甚。當其競斗時,一則氣息暴狠,欲得而甘心;一則穩(wěn)坐蒲團,一塵不動,靜以待之,乘虛而入,如操左券。此由于生死關頭,早已勘破,故臨敵制勝,毫無畏怯。可見禪機之為功,又豈肉眼凡夫所能夢見者哉! 由是觀之,則破生死關頭之于技擊一術,實為必要之道。然此事又豈率爾空談所能見功者乎?佛門之畢生修養(yǎng),乃以此為究竟證悟。然而緇衣萬千,求其于此中勘破塵根,悟徹輪回,而不隨落于游光幻影者,已屬百難覯一,況君等凡夫,處此欲海茫茫之中,求能超拔乎生死之域,恐戛戛乎其難矣!子既求技擊之臻于絕頂,必須于此道有所得,而后可以神明于法之中,超其象于塵磕之外。予雖知其難,而又不能不以此難為期許者,非故高其說以阻人勇進之心,究予之所望,人自哇哇墮地,而此一大關頭,即為吾人歸根結果所當知者,又豈僅技擊一端,須于此中著力已耶?倘與我佛因緣,由一指而入正覺,斯則予之厚望也夫! 以上乃三原寺僧傳授李某之言,此所謂傳理不傳法者。雖然,寥寥三端,談何容易?李自得此旨,歸而求之,如墮五里霧中。后乃結廬于嵩山中,發(fā)篋讀書,并于朝夕肄習技擊術。久之,于儒書有所頓悟,乃再誦釋典,悉心求禪蛻之學,如是者又十年,遂參悟生死之機,而其技術之神妙精奇,亦為古今冠。后著有《塵技禪機》一書,專闡發(fā)此旨。惜其子某不善繼述,使此籍湮沒不傳,良可嘆息。前荊襄某寺僧,猶有能言其技之神、術之精者,但以年湮代遠,文獻無征,遂使此術如廣陵散之遺落人間,洵可慨也。 其二 滕黑子之技擊術 滕本湘之麻陽人,生而有異力。人以其膚黑,故呼為黑子。少年以操舟為業(yè),耽嗜拳擊術。每于朝夕暇時,演習不倦,而技乃日進。惜其技多得之于鄉(xiāng)中拳師,專尚筋力,而無神奇,滕亦不自知也。后以舟泊岳陽城下,有老叟某附舟往漢,滕以叟老而有貧狀,不取資,且供給飲食,甚周至。叟頗感之。滕舟有客四五人,內二客乃油商,挾資財甚多。舟至嘉魚,猝遇盜,約二三十人,持械蜂擁登舟。滕恃其勇,獨立船頭與盜搏。盜眾內有數(shù)人,似亦嫻技擊,身手頗健,滕有不支之勢。適叟在旁,以篙相助,盜遂披靡遁去,滕以此得免。乃知叟為奇士,遂師事之,叟乃盡傳其術。滕于是復悉心研究,技更精。未幾,叟去,滕強留之,不可,乃棄舟于妻弟某,而獨隨叟游。叟曰:“子待予之誠摯,予感激甚深,但愧予技淺,不能益君子。既嗜此如性命,予為君介紹一友,當有所裨助。惟此友現(xiàn)隱于商,往來荊襄間,年只二次。君于秋末時,持予函往訪之,必可相見。但友乃少林術專家,粵贛間無不知之者。其操術之神,非予所能望肩背。獨性情甚異常人,子宜謹事之。倘遇其怒責時,不可稍存芥蒂,久之當自款洽也。”滕志之,于九月中訪于漢陽某旅次,出叟函相示,略為周旋,滕日必往候,持禮頗謹。友姓曹,字玉廷,陜之漢升人。父官給事中,沒于京。曹遂浪游南北,凡有以技擊著稱者,雖窮鄉(xiāng)僻邑,必挾資訪之。后在津沽間,遇智圓上人,乃師事之,盡傳其術。師本少林巨子,練習呼吸神掌,垂四十年不輟。能于距離百步外,運掌力擊之,應手而倒。常游皖洛間,人均以神掌稱之。且嫻縱躍術至精,凡崇垣高逾尋丈者,聳身而上,聲跡俱無。故上人之技,實于少林別開生面。惟曹性孤介,于人不稍假聲色,獨與叟甚相得。蓋以叟亦關中奇士,少年以文學著稱。后經(jīng)患難,遂無復仕進志,棄家浪游,不求人知也。曹得函,又見滕性純厚,舉動有任俠氣象,乃收之門下,悉心教授,不稍隱匿。滕自是遂棄其少年所學,專攻少林法。且滕素能跳躍,今得曹術,技乃猛勇精進,能作壁上行。而掌力神功,亦較前大相懸殊。曹見其可教,更以流星彈之法授之,滕因此竟于技擊一術,集南北派之大成。今將滕自述其平日之師法變遷,及其挾術游于江漢時所經(jīng)歷之境況,記載于下:凡有心習技擊者,不可不三復而留意焉。 滕氏曰:予于少年時,雖好習拳棒,不過得之于鄉(xiāng)里父老,予初不知其劣,猶朝夕學之不少倦,亦性愛此道,不知其然而然也。但以勤習既久,覺手腕亦頗有力,惟動作時不能免氣息喘促之苦。蓋因當時只知以手腕用力,每出一掌,必扎腰鼓氣,使盡平生之力打出,并頓足拍胸,放聲呼喊。一種鄉(xiāng)鄙氣息,令人不可向邇。但如是練習,久之亦覺兩臂增長筋力。惟此種筋力,增長雖速,而消退亦極易。予于彼時,亦不知其消長之故,后經(jīng)曹師點示解授,并為予言運氣使力之方,始知予前者所用功夫,俱是虛力客氣。所謂入門已誤,竟同江湖賣技者流之使拳演棒,縱使得五花八門,終屬外家,不能入名人之眼也。 曹師曰:人身之氣力消長,不可求速效。蓋以力本生于氣,氣乃生于血,血強而后氣強,氣強而后力壯,力壯而后筋骨剛健充實,此一定不可易之道。夫力有實力與虛力之分,又有沉力與浮力之別。凡未曾練習者,無論氣力如何強大,終屬浮虛一路,且多偏勝而難勻齊。究其一身論,上體必重,下體必輕,右手多靈便,左手多呆滯。而兩足踏地,必前后不平,一身轉變,必遲笨而難活潑。此由于不學之故耳。夫力之于身也,貴乎沉實厚重,活潑虛實靈(此虛字與前虛字大有不同,學者當分別觀之),而后可以運使周轉,如常山之蛇,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也。不學之人,直力甚強,而橫力甚弱。發(fā)一拳也,其力至臂肘而止,不能貫達于指掌,更不能直透于指尖,可見同一力也。亦豈易言哉! 予未與曹師相見之前,兩臂之力,能獨手舉三百斛之物,不以為怯。自以為筋力強大,世鮮有能敵之者。及與師遇,師命予盡力搏斗,以驗功夫之程度深淺。予至此遂出其平生所常練習者,以為較試。不謂一舉手,師以力輕制之,而予已不能動轉。始知平日所用功夫,只可與外家遇,以蠻力相爭,或可操勝算;一逢名手巨子,終非其敵,從前未免枉用其力耳。自是遂棄其所學,專習師法,此為予求拳技術之第二時期也。 自從新學習后,師命予先立樁步,挺腰坐馬,聽氣下行,沉心寂慮,兩目直視,不許放松,又不許著力。每日朝夕兩次,五鼓起身,即站習馬步,每次必站立百字(即站時默數(shù)一至百之度數(shù)),倦則稍憩再站,度數(shù)則由百以增至百五十或二百。惟初時頗不易,稍立即覺兩腿酸麻,腳脛無力。不料從師法未及旬日,足即腫脹麻木,幾于疲軟不克動彈,而從前之剛強氣力,減退幾盡。而腰更無力。予于此雖不敢言苦,然覺茫然莫解其故。叩之于師,師為我講解:謂初學之始,必須換力。習之旬月,俟舊力悉去,新力漸生,此種力量,始能經(jīng)久不變,始能日起有功,如是而后可謂之為實力沉力。如爾從前之力,非不大而強也,然終是無用之力。試觀鄉(xiāng)鄙力田之夫,亦常有兩臂能舉數(shù)百斤者,迨至年齒漸長,而力亦漸退,此其故,由于未經(jīng)練習,所有筋力,俱浮而不沉,虛而寡實,一與技擊家相搏,則其氣力不知消歸何處。可見氣力在于練與不練之分,而練習之道,又在乎得法與不得法,不可忽略輕視也。 予自師授后,朝夕勤苦演習,未嘗少輟。初時則力退而筋疲,及經(jīng)過旬月后,自覺新力生焉。師之術,以呼吸為主,以漸進為功,以神功為究竟。入手之初,先氣功,次練足,次練腰,次練手,次練肘拐,次練目,又次練耳,又次則手足耳目交練,而以騰身縱躍為成功之極則。至使用器物,各以其性之所近,如棍,如劍,如長矛,如流彈,如袖箭,如飛刃,認定一物,日夕從事,必須至精極熟以至于神而后已。故師之授技,須先考察其人的性情志氣品格,經(jīng)三周月之久,始定其收留與否。蓋以師擇人最嚴,雖其人之性情良,志氣堅,品格高潔,茍無恒久耐苦之心,專一不紛之概,師必不收受矣。師嘗曰:凡習一技術,如無必成之志,不如不練習之為愈也。恒心者,成功之道也;專一者,修養(yǎng)之訣也。茍一作而一輟,或淺嘗而輒止,見刀而愛劍,博習而龐雜,雖有神秘之術,亦終無益而已矣。 滕氏所傳練足練手等法,已見前章,無庸贅述。惟練耳一法,,造一木架,中懸竹桿,如秋千然,桿頭扎一布片。演習時,使竹桿飛動,身背立于竹桿不能到處,以一二寸為度,聽竹桿飛動時,其風翕翕然,從耳后經(jīng)過,凝神靜聽,身不可動。習之既久,則以后有人與物由側背擊來,聞其風即可躲閃而避讓之。此亦少林法也。至于練目,亦與此同,不過轉背面為正面耳。然此兩種練法,總須時常演習,非旦夕間可能奏功也。 至騰身縱躍術,習之殊不易。若在少年時,專心學之,三年功夫,可以飛騰二丈以上。再久練不輟,更能逐漸增高。此術在道咸間,北方健兒能之者不少,近則滇黔豪客最喜習此技。如吾所見滇黔人士之以此技著稱者,已有十余人之多,亦風尚使之然也。其法:先于地面掘一圓徑之穴,深度則初時以五寸內外為限,寬則以能容雙足為度。演練時,立足于其中,直腰硬腿,向上作跳躍式,每次只可跳躍三五十回,以后則逐日增加,倦即稍息,不可過勞。凡初習時,雖跳躍此五寸深之穴,非半年功夫,難于躍出,因直腰硬足,不易用力故也。至能跳高四五寸后,則逐漸將穴掘深一二寸,如是增加,約至尺余,則曲腰作勢,可以飛騰逾丈矣。然此非二三年苦功夫不可,勿宜求速效也。如至躍能逾丈后,再須以鉛錫鑄造圓瓦形之物,緊扎于腿脛間,每張鉛片初則五斤,十斤,以次遞加,量其力之所及,與功夫之深淺。倘能于左右腿扎鉛片二三十斤,直其腰可跳高一尺余之土穴者,則解去鉛片,便能飛騰數(shù)丈矣。但此總須恒心耐苦以習之,無有不如愿以償者。如滕氏練習此術,自謂朝夕從事,將二十余年,凡船桅高至三五丈者,縱身而躍,即登其巔。今將滕氏之逸事,略記述于下,而滕氏之奇技俠腸可以窺見一斑矣。 當?shù)老棠觊g,湘人之業(yè)木商者稱極盛時代,其木料以運至武漢銷售者為多。每歲木排之抵漢者,約數(shù)千張(聚集木料數(shù)百根,用竹繩扎緊為一張,故名木排,每排需十數(shù)人駕駛之)。惟以彼時漢鎮(zhèn)泊舟碼頭,俱為川鄂人以強力占盡,湘人幾無插足地。故木排抵漢時,只能灣泊于鸚鵡洲上流一帶,而下流則不準湘人越雷池一步,偶有誤泊者,則必遭川鄂人聚眾毆擊。湘人不敢與較也。滕氏素以駕木排為業(yè),因挾技擊奇術,平日義聲頗著,故舟人俱崇奉之。彼時適抵漢,因江水暴漲,木排斷纜,流至鸚鵡洲下,川鄂人遂將木排扣留,更聚眾欲斗。滕氏乃約舟子中之健者十余人,,并慷慨相告曰:吾湘因無泊舟碼頭,日受川鄂人之欺侮凌踐,至于忍無可忍。然彼等所恃者,人眾而心齊,故敢肆其橫強。吾湘則人雖多,竟以身旅客地,而心怯不敢與較,致日任川鄂人之毆責而無了日,未免為湘人羞。今吾拼此生命,一雪此恥。諸君且隨我來,勿庸畏怯,彼等人縱多,只須我一人足矣。舟眾聞滕言,皆奮發(fā)欲與川鄂人一決。滕即率此十余人,至鸚鵡洲上游,命將木排奪回,川鄂人見滕人少,遂群起持木棍攢毆。滕即騰身而起,霎時間,川鄂人之被拋入江者數(shù)十人,余均鼠竄以去。迨次日川鄂人呼群而至,人約千余,滕更空拳出而相搏,當之者無不拋擲數(shù)丈外,且奮斗時,人只見滕氏如怒鶻橫空,往來搏擊,捷若閃電。此役也,川鄂人之被擊及拋入江心以死者約百余人,并經(jīng)控告,官吏以川鄂人以眾擊寡,先有不合,遂判湘人得直。自是滕氏之名大著,而鸚鵡洲乃歸湘人獨有焉(此事曾載楊杏農(nóng)先生之《江漢瑣言》中)。 滕氏又言:彈丸術為曹師之絕技,能于俄頃間發(fā)丸三四十枚,疾若飄風閃電,相距百步外,無不應手而倒。且中鼻中眼,絲絲入扣,百無一虛發(fā)者。而發(fā)丸之力甚強,若中胸腹,雖著衣數(shù)層,猶能陷入骨內。此操術之神,非敢阿其所好。在當時南北巨鎮(zhèn),無不知師名者也。至練習之法,初則擇一空曠地,于三五十步之距離,立一寬尺余之木板,朝夕以小石塊飛擊之,每次以一二百度為宜,久則逐漸增加。惟發(fā)彈之用力,以腕肘平橫力施放,不可揚手聳肩。蓋以揚手高舉,則力不能平,彈去必斜,此所以貴用腕肘力,又名虎口力,即所謂暗力是也。初時必不能及遠命中,練之既久,功效自見。然尤貴左右手并習,更為便捷。曹師嘗謂余曰:“發(fā)彈丸之術,并無奇訣異法,只在乎練習精熟,使肘腕得力,積以歲月,熟則生巧,巧則生神,左右逢源,無不隨心所欲。且此技效用最大而便,能御敵多人,不為所侵害,故巾幗中亦有精習此術,而救濟一時者。可見此事只在乎恒心專一,未有不能者也。 滕氏又曰:吾乃武人,識字不多,故于曹師之微言妙諦,惜難盡記,然予之恒心,堅苦耐勞心,猛勇精進心,實較他人為勝。自得師授后,垂三十余年,猶不敢少倦。曾記師言,謂予所得者,多屬外功。后師見余在可教之列,于閑居暇日,輒為予講解內功。予亦漸有所領悟。惟其語多佛門精義要旨,當時曾求書錄一紙,以備時常研習。此內功之津梁也。后滕氏傳授門徒,于外功畢業(yè)時,亦擇其人而以此紙授之。故記載于此,可以窺見一斑也。 (一) 解脫功夫。夫解脫云者,乃佛氏明心見性之真詮,豈塵世凡夫,一時所能領悟?!以技擊小術,而遽語及此,未免陳義過高。況此技之宗旨,雖以達摩師為衣缽之祖,然此只可為佛門中人告,而世俗之耽精斯術者,終不免墮入塵障中,而以克敵制勝為究竟之目的,如是而語以解脫,直無異夏蟲而語以冰,井蛙而語以海,似覺有自相刺謬之譏。雖然,此術之深造,有外工內工之別,既得其外,不能不研究于內,否則終不克臻于神妙之域。吾今以昔得于師者,為子一講授之,不宜以尋常視之也。 何以謂之解脫?即人生于世,易為五根六塵所纏縛,若不求解脫,則無論操何業(yè),習何術,氣質用事,必不免于好勇斗狠,以僨事而殃其身者,此解脫之術,實為此等人之當頭喝棒也。夫世人氣質未有不備者,況當少年血氣方剛之時,爭勝逞強,時所難免。而又益以技擊之術,更足長其驕矜跋扈。一遇不平及橫逆等事,鮮有不飚然而起,劍及履及者。故此技擊之工,須與身心解脫之法以并進,不可視不緩圖也。 佛門十三宗,以禪宗為解脫法之最。蓋以禪宗尚超悟,而解脫者,即超悟之不二法門也。吾人既墮生斯世,就極大之主旨,實不能不皈依正覺。解脫世間一切苦惱喜怒憂樂,而頓悟人生之本源,始無負此一身。又安可假佛氏無上宗法,以為微技末術之濟?是無異于既入寶山,而徒手空返;假道慈航,而淪沉苦海。未免為佛氏之罪人也。 予之以斯言相傳授,其藉此而證悟皈依者,已有數(shù)人,可見華嚴凈土,各有因緣。常有目不識之無,一言了解,便入正覺,世所謂拋卻屠刀,立地成佛之語,非欺我也。今子于技擊之術,其外功已覺造詣甚深,惟此精神上之作用,不能不假途佛法,以求臻猛獅活虎之境,而圓滿其功行。然吾之所屬望于世者,究不止此,子其勉乎哉! 夫技擊術之所以必須乎解脫者,以此術操之愈神,其害世愈大。似非解脫一切之煩惱與氣質之備,則道德乖舛,品格斯卑,此解脫法之所以為技術所必要也。然解脫究非空談所可了,其研求之道,即佛氏開宗明義之所謂忍辱戒妄是也。何謂之忍辱戒妄?曰:技擊之所貴,其自修須專一沉靜,其對人須溫厚和平。茍不守此旨,一任性之所動,則久之必遭天譴。此解脫法所以為斯術之玉律金科也。至如何而后能解脫,自不能不以忍辱為要,以祛妄為歸。蓋以俗世人情變幻,立身于社會中,不平之事,舉目即是,若無忍辱之道,處之殊非易易,佛氏具慈悲度世之愿力,故與眾生相周旋,即欺之、凌之、踐之、斥之、唾而污之、輕而罵之,其辱雖至于極點,佛氏則以為眾生可憫惻,不惟不與較,而反以此為輕減已身之生前夙孽。此佛氏之量,所以與天地同體。人能以此立心,則世間萬事萬物,只覺其可憐可嘆、可歌可泣,有何紛爭角逐之足言?此所謂目空萬象,悲智雙修。此忍辱一言,無論怒也、惡也、憎恨也、煩惱也,暨人間一切逆心忤耳,困心橫慮等事,俱可以此為炎炎叢中之清涼妙劑。如是解脫,則一生之受用無窮。此所謂孽海茫茫,獲寶筏而彼岸可登者也。 戒妄乃禪門之當頭喝棒,故內典五戒,首在不打誑語。然此于解脫,究有何關系?非悟徹三昧者,幾同隔靴搔癢,莫明其根原所在。究其實,則技之不精,德之不進,煩惱之所以來,皆自妄念之一端而起。茍能于此妄念而克除凈盡,則于解脫自有不可思議之妙。今為推闡內功,而以佛法作造詣之鞭影,知之者則言下立解,若有慧根。不知者則以為假釋宗之妙諦,藉以神其術,此吾黨所宜兢兢業(yè)業(yè),求實踐之功,勿蹈浮光掠影之譏,斯為善矣。 (二)曰靜悟與無恐怖心。自漢唐以來,讀書高尚之士,多好擊劍術,而徒手技擊之法,研究者實少。自宋時岳武穆傳流雙推手后,于是習之者漸盛。然皆鄉(xiāng)鄙粗莽之夫,及綠林強梁之漢,以此為雄長鄉(xiāng)里及飄流江湖之護符。而閥閱縉紳之子,每視此為末術小道,不屑肄習。故史冊之間,少有傳聞。迨元明以降,此風稍盛,燕齊關洛間,時有以此技稱者,然終屬強悍尚力者。求其從容儒雅,能為此道之泰斗明星,而數(shù)百年來,實未有其人。及至滿清入關,華夏淪為異域,忠烈遺民,與夫宗社故老,常有規(guī)復河山之志,又懼為滿族所得,故有薙度為僧,不忘故國;有遁跡深山,暫易姓名者。各有敵愾同仇之心,遂懷枕戈臥薪之志,乃發(fā)揚蹈勵,鍛練筋骨,此技擊之術,遂有聞人。又知夫血氣之勇之不足于有為也,乃參證禪機,冀臻上乘,于是始有內外交修之旨,身心兩習之功,其技乃別開一生面,而非復向日之景象也。 以技擊微術,而參證于禪悟之機,其造詣之神,不言可知。蓋以外功之練習,乃肉體筋骨所有事;而內功之修養(yǎng),實性命精神所皈依。離而二之,則為江湖末技;合而一之,則為神功極致。惟劣根凡夫,能語于此者,究難得其選。何也?即禪機之在靜悟是也。人生惟生死乃一大關頭,此關不破,則種種障礙,隨之而起。常有技擊之功已臻絕頂者,一遇猝然變端于生死呼吸之會,則心膽俱落,手足失措者有之。何以故?即生死之關不破故。雖然,生死之為道大矣!不參證又何以徹悟?不靜默又何以參證?欲勘破生死關頭,總須從靜中悟出端倪。此中功夫,談何容易?然不如是實不足懸崖撤手,斷此塵心。先師嘗謂予曰:人到生死俄頃間,而能萬念盡空,了無一亳牽掛,此所謂無掛礙斯無恐怖,無恐怖則生死之念絕。此禪門所謂“了解人間生死念,便覺當前火自涼”也。 其三 胡氏之技擊術師法派別 胡某,忘其名,黔之黎平人。父業(yè)商,家頗饒資財,僅生胡一人,鐘愛之甚至。胡少年即嗜技擊術,凡鄉(xiāng)里之以拳勇著稱者,無不留之于家,款待極盛。嗣見來者技俱平常,不足厭所欲,乃挾資游川滇湘鄂間,亦無所得,怏怏返里。仍日夕從事于此,不少倦。未幾,有游方僧踵門造訪。胡出與言,見僧體小而貌陋,雖款待留僧,而不甚重視。僧知之,亦不求去,又不與胡談技術。居月余,胡不能耐,乃叩僧所長,欲與僧一較優(yōu)劣。因胡已習此道十余年,于鄰近拳師所授者,練習甚精,且富膂力,四境無有能及之者。此次見僧貿然來,又日高臥而不獻技,以為江湖賣技者流,思以一較逐而去之。僧笑謂之曰:“君本健者,吾知之甚久,如欲相較,可于夜深人靜時,吾與君兩人在僻處略一拈手,便可得也。”胡俟至夜,與僧至門前稻場中,囑家人盡避去。僧立場中謂胡曰:“君勿視吾渺小,倘有何長技,可盡力施來。”胡平日最精于長短腿擊,并柳葉掌推印術,至是遂出其極猛之力,欲以一腿倒僧。不謂左腿飛起時,只覺閃爍間,而身已倒于場之東偏,較先立處已相距三丈遙矣。且倒勢過猛,胡臥地不能起,僧乃急往扶持,且謝罪焉。胡并無怒意,知僧有異術,遂師事之。僧曰:“君所習者,其功夫不可謂不勤,然有力而無氣,有腿法而無樁法,有手法而無身法,有擊法而無眼法。此囿于鄉(xiāng)里,無名師益友互相研習之故。予不遠數(shù)千里,踵門相就者,感君義風俠骨,將有助于君,幸勿遐棄也。”自是胡師事維謹,僧亦盡所長而授之。僧本滇人,隨父宦浙中,父歿,遂被其仆賣于閩某宦家為奴。年漸長,逃匿少林,遂遞度為僧,釋名一貫。為覺遠上人高足弟子。初時與眾僧同習技術,因體魄弱小,膂力頗劣,儕輩多輕視之。一貫乃于夜深人靜時,獨自練習,并于呼吸法研究最勤。未半年而功進,力亦加強。同輩驚服。后覺遠游桂林,遇馬士龍于陽朔授徒,名震遐邇。士龍與覺遠本同學契友,遂留覺遠駐錫于凈云寺。斯時門徒中相從者,約五六人,而一貫技最精,又朝夕勤苦自修,專練一指之力,且習久生神,能于隔板壁數(shù)層,以食指插按,試貼身驗之,頗覺力透膚疼,倘插按過力,而皮膚顯青紫痕,久之則筋骨亦為之牽痛,此神功絕術,由于專心致志以練習之,始克臻此。后士龍知一貫得少林秘術,而又具大愿力大智勇,洵可繼衣缽者,遂亦以神拿術及內家氣功、玉川劍術,盡秘授之。由是一貫以少林派而兼習內家,遂為此術巨子。數(shù)年覺遠上人與馬師先后逝世,一貫乃游黔中。因聞胡某有訪求名師之舉,知必精心于此道者,欲見其人,以為傳授絕學計。今睹胡師事謹,而人亦樸厚純良,求術甚專,乃悉心為之講解指示。并為之剖析近世南北派之師法變遷及江湖所謂內外家之同異精粗。凡一貫師所知而精者,無不傾心以教。胡亦視師若父,供給不敢稍懈。凡師所傳授之術,更視為玉律金科,性命以之。至是胡之技擊術乃大進。后又同一貫師挾資遍游北方,燕晉秦齊諸名都大邑,無不游歷殆遍。至一地,必訪詢其中之精于此道者。故至今南北名區(qū),凡有深知少林宗法之士,均欽仰胡氏不置。顧胡氏家本素豐,因好結交,未數(shù)年遂中落。后返里,以黔中綠林最多,凡他地之往黔運售煙土者,常遭劫奪。胡遂出為鏢客,以保護商旅。凡綠林之巨魁酋首,聞胡在其中,即不敢劫取錙銖。胡因是每歲所入頗豐,家亦漸裕。惟當時遠近聞胡名,皆欲執(zhí)贄為弟子,一習其術。而胡擇之最嚴。時川中某鹽商子,挾資巨萬,登門求受業(yè)。胡見其人有驕暴氣,峻拒不納。胡于呼吸術頗得其中三昧,故年八十余,而鶴發(fā)清姿,無龍鐘之態(tài)。其門徒中之能傳其術者,以楊獨眼、馬北雄兩人為最。后楊則在湘黔之交,如五蔊辰沅一帶,設場授徒,一時少年英鷙之士,歸之如騖。馬則游川蜀,以飛腿著稱于荊夔益渝間。至今成都等地,猶有傳其衣缽者。茲將胡之技擊術練習次第,記述于下,為后學告焉。 入手練習之法,先站立馬步,習氣功。每日于凌晨黎明時,于空曠清幽之地,向東方日出處,先盡力將胸中穢氣吐出,再用力吸納新空氣。初則吸納以七度十四度,漸次增加至四十九度或八十一度為限。吸后即徜徉游憩一二刻,則習坐馬樁。顧坐馬樁者,即乘馬式也。習時初則默數(shù)字數(shù),由一至四九,如腿酸足疲時,漸停息片刻,再如前站習,久則腿力漸強,酸楚少減,至精熟則站立一二時,亦不覺其苦也。惟站立必須直腰挺胸,睜目平視,以左右手插腰肋間,聽氣下行,使直貫丹田氣海耳。 站立既久,自覺氣能下貫而不上浮,則進習手運法。習時,則于站立馬步中,將插腰之手左右上伸,平肩一字伸,雙手前伸、下伸,開弓式左右伸,如是由七度以至四九度,與前無異。倘有疲倦,立即停止,此為習技擊術之無上妙訣,不可不緊記。蓋以筋力之增長,總宜由漸進而不可由猛進,猛進則不獨于身有損,且難于神化;漸進則次第呈功,盈科以達筋舒血暢。既無意外之損害,迨至精熟,其力有不可思議之神通。此非過來人不能知也。惟最宜注意者,即恒久不輟,專一不雜。此為萬事成功之根源。而技擊術尤為必要也。 手與足既覺氣充力壯,然后再進習身法,掌法,眼法,趨避法,進退法,縱躍法,腿法,借力法,變化法,打擊要道法。此等法,前章已言之,茲不贅及也。 胡氏平生之得力處,則在雙推手。胡氏深明一貫禪師之秘訣,于朝夕練習此手。與他人異者,即演習時必須子午樁,且矮馬開步,使運腰力,起坐伸縮,左右回旋,與兩手指掌相印合。如是則周身之筋骨活潑,且力自氣海以達于肩腋,而吐放于指尖掌心間。迨練習既久,一身無不得力處。如與敵遇,任擊何地,而手足腰腿肩拐(即肘拐是也)皆可相應。此所謂生龍活虎,矯健不凡者也。胡氏于雙推手外,又變而為陰陽牽緣手,長短分龍手,左右夾馬手,種種變化。雖覺不同,而其主要,皆由雙推手轉變而來。后胡氏從一貫禪師游,知手法雖多,其得力總在專而精,手法愈單簡愈切實有用,只須深知用力之方,與練習之精,及至臨場遇敵時,始可操制勝之權。倘平時不于專一上用力,是本實先薄,縱使于各種手法,演得五花八門,猿驚蛇躍,仍不過如江湖賣技者之弄巧作態(tài),終屬下乘技術,不足經(jīng)高手之一瞥。此胡氏深造自得之語,真可為此道之金針寶筏也。 胡氏自經(jīng)一貫禪師點解指授后,乃盡棄其平日之習槍弄棒等術,專肄習于氣功神化之學。初尚騖博矜力,迨內功三昧,漸漸澈悟,乃于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日夕所孜孜不倦者,于氣功外竟專肄力于一指,久之遂臻神化之境。為少林別開生面。胡氏為人,平生有過人者,即有恒與專一。自一貫禪師圓寂后,遂變師法,三四十年中,運其精力于一指。后游川秦,所遇名家巨子,皆為胡一指所壓服。至今川中與湘黔交壤各地,每談及胡之技術,猶有津津樂道之者。因其一指之神通,有不可思議之妙,其技術精微,洵令人不可及也。 其練習一指之法,仍不過用雙推手,牽緣手等式,惟變掌法為指法。用力之處,與演雙推手等無異,總須使一身之力,由丹田達肩窩,再由肩窩,而吐運于食指之尖。據(jù)胡氏言,謂當初習此二三年,雖覺一指稍為有力,然仍無何等功效,但不肯中途輟止,遂不問其成功與否,只知朝夜使運,專心作將去。及至十年經(jīng)過,漸覺一指如鐵,周身之力,皆貫注之。偶與人搏,試以一指御之,當者輒披靡。因是知一指之效,其力勝于拳掌萬萬。古語所謂“一指之力,可以搏千斤”者,真無愧也。胡氏自十年后,更精進不已。始則用雙推手而變掌聲為指,繼則不用雙推等法,每日用左右兩食指尖,伸直而按于墻壁上,足自后退,身向前撲,如是則兩指受力。初時以身撲攢二三十度,指力似覺不能支,因身重而指力微也。迨經(jīng)過三十余年,日習而不輟,則更進一法,用兩指尖著地,直身蹲伏,以首向前攢撲,如虎之伸腰式,如是則兩手之受力甚重。惟因練習既久,兩指若鋼錐插地,毫無屈曲痛苦之狀,雖以身蹲伏,連撲攢數(shù)十次,尚不覺其困,至此境界,其神通真不可思議矣! 胡氏之指法,即北派之鐵牛耕地式也。氏于一指功夫,其猛勇精進,已令人可驚嘆,然氏猶不以為足,更于一指插地演習外,且猶殫精竭神于印指。蓋印指者,即一貫禪師之秘術,不肯輕于授人者也。氏自得師傳后,先本驚師為神授,諒非人力所能及,迨至自己之指力功效略見后,始知天下技術,無不可習而精者,遂以此為專門絕技,日孳孳而不倦也。 第十一章 少林之戒約微言 少林之戒約,當分為兩時代。在達摩數(shù)傳以后,不獨少林中盛行此術,即遠近之叢林禪院,亦無不以此為師法。自是人眾品雜,純謹者猶能遵行軌范,不肖之徒,竟有忘其本來面目,失佛門倡立此術之遺旨。以慈悲救世之場,竟變?yōu)榕暟糁?。故覺遠上人惄焉憂之,乃重立戒約,以垂示來茲。故出少林之門者,守之維謹,無敢或違。茲記載于下: (一) 習此技術者,以強健體魄為要旨,宜朝夕從事,不可隨意作輟。 (二) 宜深體佛門悲憫之懷,縱于技術精嫻,只可備以自衛(wèi),切戒逞血氣之私,好勇斗狠之舉,犯者與違反清規(guī)同罪。 (三) 平日對待師長,宜敬謹將事,勿得違抗及傲慢之行為。 (四) 對待儕輩,須和順溫良,誠信勿欺,不得恃強凌弱,任興妄為。 (五) 于契錫游行之時,如與俗家相遇,宜以忍辱救世為主旨,不可輕顯技術。 (六) 凡屬少林師法,不可逞憤相交。但偶爾遭遇,未知來歷,須撫以左手作掌,上與眉齊,如系同派,須以右掌照式答之。則彼此相知,當互為援助,以示同道之誼。 (七) 飲酒食肉,為佛門之大戒,宜敬謹遵守,不可違犯。蓋以酒能奪志,肉可昏神也。 (八) 女色男風,犯之必遭天譴,亦為佛門之所難容。凡吾禪宗弟子,宜垂為炯戒勿忽。 (九) 凡俗家子弟,不可輕以技術相授,以免貽害于世,違佛氏之本旨。如深知其人,性情純良,而又無強悍暴狠之行習者,始可一傳衣缽。但飲酒淫欲之戒,須使其人誓為謹守,勿得以一時之興會,而遽信其畢生,此吾宗之第一要義。幸勿輕忽視之也。 (十) 戒恃強爭勝之心,及貪得自夸之習。世之以此喪其身,而兼流毒于人者,不知凡幾。蓋以技擊術之于人,其關系至為緊要,或炫技于一時,或務得于富室。因之生意外之波瀾,為禪門之敗類,貽羞當世,取禍俄頃。是豈先師創(chuàng)立此術之意也乎?凡在后學,宜切記之。 以上戒約,因當時遁跡空門者,流品甚雜,且自達摩師以來,世遠代湮,忘其本旨,竟有于廣寺巨剎之中,盛招門徒,傳習技術。于是遞相授受,風動一時,而紛爭搏斗之事,遂時有所聞。若不嚴立戒約,則劣習流傳,將為世人所詬病。自此戒約倡立后,而緇衣之徒,始漸趨于慎重??梢娨患贾ⅲ鋭?chuàng)始者,本為一時權宜相濟之計,不料后世之逐末忘本,流弊乃至無窮。此覺遠上人所以津津垂戒者,其功德真無涯量也。 少林技術之傳,以明室鼎革后,至前清順康數(shù)十年中,為練習最精時代。顧斯時有明代天潢貴胄之裔,與故老遺民,忠烈俠義之士,憤宗社之丘墟,痛種族之淪喪,恢復無計,偷生草莽,至無可如何之時,相與遁入空門,藉禪關清凈之地,以匿跡韜光,隱待時機之至。又恐此身委靡,習于疏懶,遂殫精奮力于技擊之練習,欲以臥薪嘗膽之志,而為滅胡興漢之謀。于是朝乾夕惕,惟日孜孜而不已。且更互相研習,精益求精,而少林宗法技術,至是乃臻于絕頂之域,而為前此數(shù)百年所未有。又以少林技術創(chuàng)始之宗旨,不過在體魄之強健,其關系僅屬于一身,后此則須推一身以及于祖國。淬勵筋骨,勿使髀肉有復生之嘆。庶幾枕戈待旦,而后禹域獲重興之望。故少林之技術,至是乃一變其宗旨,非復此前之故態(tài)。而從前之戒約,有意義狹小,不復足以范圍之勢,乃于是重行增訂戒約數(shù)條,較之當日僅對于個人立言者,大有區(qū)別,此為少林宗法之第二時期。今記載于此,勿忽視也。 (一) 肄習少林技擊術者,必須以恢復中國為志意,朝夕勤修,無或稍懈。 (二) 每日晨興,必須至明祖前行禮叩禱,而后練習技術;至晚歸寢時,亦如之,不得間斷。 (三) 少林技術之馬步,如演習時,以退后三步,再前進三步,名為踏中宮,以示不忘中國之意。 (四) 凡屬少林宗派,宜至誠親愛,如兄弟手足之互相救助,互相砥礪。違此者即以反教論罰之。 (五) 凡少林派之演習拳械時,宜先舉手作禮。惟與他家異者,他家則左掌右拳,拱手齊眉。吾宗則兩手作虎爪式,以手背相靠,平與胸齊,用示反背胡族,心在中國。 (六) 如在游行時,遇有必相較量者,先舉手作如上式之禮,倘是同派,必相與和好。若系外家,既不知此,則相機而動,量其技術之深淺,以作身軀之防護,非到萬不獲已時,不可輕擊其要害。 (七) 傳授門徒,宜慎重選擇。如確系樸厚忠義之士,始可以技術相傳。惟自己平生之得力專門手法,非相習久而相知最深者,不可輕于相授。至吾宗之主旨,更宜擇人而語,切勿忽視。 (八) 恢復河山之志,為吾宗之第一目的。倘一息尚存,此志不容稍懈。如不知此者,謂之少林外家。 (九) 濟危扶傾,忍辱度世,吾宗既皈依佛門,自當仍以慈悲為主,不可有逞強凌弱之舉。 (十) 尊師重道,敬長友愛,除貪祛妄,戒淫忌狠,有于此而不謹為遵守者,當與眾共罰之。 以上乃少林第二時代之戒約,實含有國家主義,及種族主義,較之曩昔,大有不同。故二百年來,少林派之門徒,無不守之如玉律金科,至今則此志已達。讀此戒者,可以仰窺先正之宏愿也。 第十二章 明季少林之變派 滿清康乾之間,少林技術漫衍于南北,為數(shù)百余年所未有。不知者以為宗風所扇,流傳斯盛。然一考其致此之由,實含有無窮之悲觀。故宮禾黍,銅駝荊棘,雞鳴戒旦,人懷敵愾同仇之心;擊楫中流,士有披發(fā)為戎之懼。當其時,明社已屋,河山改色,神州陸沉,英雄墮淚。深山窮谷之中,不乏傷心故國之士,匿影禪關,時殷運甓。假少林之技術,鼓逋臣之血氣。揮拳運掌,礪精砥神,變本加厲,絕技斯擅,溯尋派別,景仰無窮也。少林之初創(chuàng)此法也,本無所謂技擊術,不過與衛(wèi)生之體育無異。顧以達摩師當日立法之意旨,實因伽藍清靜之地,趺跏久坐,易成疲頓。乃因時立制,以求裨補于一時。孰意其始也簡,其后遂日增月盛,竟非初念所能及也。夫吾國技擊之術,原不始于六朝時代。周秦之間,即有以此著稱者,不過其時僅以劍術為重,而于拳足技擊等法,傳習蓋寡。迨漢晉隋唐以來,此術乃日趨于盛,試讀太史公《游俠》與《漢書—方伎》等傳,其時豪壯之士,以劍術名者,亦間有著聞。如巴郡任文公,命其家人日舉百斤,環(huán)舍趨走,以練習手足之力。至唐時大歷中,有昆侖奴磨勒者,能攜極重鐵椎而躍逾崇垣十數(shù)重,后某巨僚以甲士五十余人,圍擊于一院落中,更能以短匕首左右策應,瞥若驚鴻,疾同鷹隼,雖攢矢如雨,均莫能中,頃刻間,竟飛出極高垣墻以去。是唐時已有如斯身手之人,可見技擊一術,至隋唐中蓋臻極盛,而宋元以降,更代有傳人。而達摩師之寥寥數(shù)手,雖師承遞嬗,日漸趨于精微,實不得謂為此術之開山祖也。然不過在當時之技術顯者,僅世間俗子庸夫,而方外之士,尙未聞以技擊稱也。 考斯術之源流派別,雖不能謂為達摩師之創(chuàng)立,然自達摩師后,沙門之以技擊術顯者,遂不絕于時。如洪蘊禪師,覺遠上人,一貫禪師,澄隱上人,獨杖僧等,皆為此技之名家巨手。故自明代以來,凡談技擊者,遂有內家外家之派別。何以謂之內家?即塵世間普通之稱,如佛門之所謂在家出家是也。外家者,即沙門方外之謂,以示與內家有區(qū)別也。 內家之技術,極盛于隋唐,至宋元而稍衰,及明乃一大振。試觀歷代史籍,其中方伎一門,多醫(yī)卜星象測候推步遁甲風角讖緯孤虛等事,而技擊一門,鮮見著錄。然足資人考證者,除二三私家文集外,僅稗官野史略有記載。然亦不過存十一于千百。求能窮源究委,深明派別者,真如麟角鳳毛,不可多得。如《明史—方伎傳》,只言葛乾孫,體貌魁梧,精于擊刺,且嫻醫(yī)藥。至呂元膺則記其知運氣之法。張全一,名君寶,號三豐者,明史僅記其貌頎而偉,龜形鶴背,大耳圓目,須髯如戟,寒暑惟一衲一蓑。所啖升斗輒盡。能一日行千里,又日與其徒游武當山,創(chuàng)草廬而居之。明太祖聞其名,于洪武十四年,遣使覓訪而不得。此等記載,闕略太甚。蓋以三豐,綽號張邋遢,為明時技擊術之泰斗。先居于寶雞之金臺觀,后學道于鹿邑之太清宮,于少林師法,練習最精。后遍游于川蜀荊襄沔漢間,其技更進。能融貫少林宗法,而著力于氣功神化之學。晚年更發(fā)明七十二穴點按術,為北派中之神功巨子。蓋張本遼陽懿州人,至今燕趙齊魯間,雖數(shù)百年來,猶有奉其法若神明者,而《明史》僅言其授徒居武當山,既不言其所操何業(yè)何術,則張以何授徒,又以何術而為太祖所知,與遣使尋覓之故,皆不載明。洵《方伎傳》中之一大缺點也。并有李東山者,與張同時,亦以技術顯,為南派中之巨子,且精風角奇門六壬推步之學,《明史》未有傳??梢姰敃r士大夫于此多不甚重視。此吾國技術之所以日就式微也。 自明室鼎革以后,逋臣遺老,既以伽藍佛地為隱身之所,靜極生動,自不能不于此精心研究,以為鍛煉身心之計。以是而外家之技術,乃放一光明。此亦由于天時人事之相逼而來,非偶然也。惟其中主旨,較當時實有天淵之殊。即自強與搏人是也。蓋以少林初時,不過謹守師法,足供健身自衛(wèi)之用。至歲月既久,傳布日廣,賢者猶不失佛門慈悲本意;而桀驁不馴者,乃至恃術凌人,為世詬病。及明室故老,薙度其間,遂極力挽救,倡衍宗風,又再重申戒約,謹擇門徒。使奇技勇杰之夫,而識道德品格之重。于是少林之積習,郁然丕變,此不可不謂非日進于善者也。惟自張氏全一,以俗子內家,忽而傳外家之衣缽,而又創(chuàng)明點穴之法,于是緇衣之徒,亦相率宗之,其他更無論矣。故少林家法,至張氏而一變。但張氏穴道之術,先本得之于道家馮一元,實只三十六手。其中有軟麻穴九,昏眩穴九,輕穴與重穴各九,合之為三十六按點手。然其點按而致死者,僅有九穴。即腦后(名腦海穴)、氣門、耳根穴、氣俞穴(即腦后脊骨第三節(jié))、當門穴(又名血穴,即當胸正心口也)、命門穴(即腰脊骨由下數(shù)上第七節(jié)也)、肺海穴(即頭頸后脊骨第七節(jié)也,與上命門穴謂之“上七下七,一點命畢”是也)、氣海穴(即小腹兩旁是也)、臍門穴(即肚臍是也),共為九穴。惟此中手法,有兩指點,一指點,斫點,拍點,掌印點,膝蓋撞點,手拐點等法,名有其用,非經(jīng)親授,不易于著力。又有血度流行時刻表,乃點按術之極要者。惟此須擇人而授,否則恐不免有恃術誤施之害耳。然張氏之點按術,雖為少林別開生面,究非佛門立法之本旨。可見天下事,凡創(chuàng)一術立一法,其終極每有始念所未及知者,此作俑者之宜慎也。 自張氏點按術盛行后,凡南北技擊巨子,無不視此為枕中之秘寶。未幾,有王一瓢者,為淮北大俠,尤精此術。于張三豐之三十六手中,更推闡而為一百零八手。與人身之百零八穴相印合。并于點按手外,創(chuàng)立擒拿術,其手法共二十五度??偫ㄆ湟瑸槲遄衷E:一曰印,二曰擒,三曰側,四曰緊,五曰切。印則以掌心力印之,擒則以五指擒之,側則用掌緣側而取之,緊則按準其要害,而加力以緊之,切則如醫(yī)家之切脈式,按其部位而切取也。此種手法,非紙上空談所能領會。故技術之貴親炙演授耳。王氏之徒,以浙東淮北為多。明末清初間,風動一時,此少林技術,由外家而參合內家之征。自道咸以來,內外兩家,融會貫通,已無復內外之區(qū)分矣。 少林之拳式,以五拳為最著,一曰龍拳,二曰虎拳,三曰豹拳,四曰鶴拳,五曰蛇拳。此五拳者,各有其妙用:龍拳練精,蛇拳練氣,虎拳練力,豹拳練骨,鶴拳練神。精而習之,不惟有龍行虎奔之效(此龍虎兩字,即道家黃白燒丹術所謂龍者,即太液之津;虎者,即流行之氣也。《內八段錦》),而且獲卻病延年之益。綜五拳之手法,共一百七十三手,依少林技擊術工夫之次第,須于一切普通運氣使力,及各種馬步手法等,俱習之嫻熟,而后始可練習五拳術。至五拳之次第,以虎豹為先,蛇次之,鶴又次之,龍拳則最后。蓋以龍拳之使運,全用氣工為主,周身夭矯,如游龍之行空,所謂骨節(jié)通靈,身心手足均一氣貫串,上下相印。然此非數(shù)年工夫,不易到此境界。據(jù)少林師法巨子所傳授,謂少林自明季以后,已由釋宗而與道術相參貫,即如五拳之氣功,其中已十分之九系道家修養(yǎng)功夫,可謂釋道合并之征矣。 考五拳創(chuàng)始之旨趣,系取法乎漢之華佗氏,不過略為變通而已。顧華氏之術,名為五禽之戲: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鳥。而五拳師承其意,只將其鹿猿熊三者,改為龍豹蛇,而鳥之一術,仍襲其意,不過變鳥之虛稱而為鶴之實指??梢娢迦疁Y源,固有所本,不得謂為少林之特別開創(chuàng)也。觀達摩師之言曰:靈魂欲其靜而悟,軀殼則欲其健而通。非靜則無以證悟成佛,非健則無以行血而走氣。故體須勤勞得中,使筋暢神怡,而后靈魂無拘滯瘁弱之苦。華佗氏之言曰:人體欲得勞動,但不當使極耳。動搖則谷氣得消,血脈流通,病不得生。譬如戶樞,終不朽也。是以古之仙者,為導引之事,熊經(jīng)鴟顧(《莊子》曰:吐故納新,熊經(jīng)鳥申,此導引之士,養(yǎng)形之人也),引挽要體,動諸關節(jié),以求難老。倘體有不快,起作一禽之戲,則怡然汗出,身體輕便而思食。廣陵吳普從之學,年九十余,耳目聰明,齒牙完堅。可見兩師之意,均為健強身體起見,故其言若合符節(jié)。迨流傳既久,漸失其真,而內外家又互相雜糅參合,乃竟以是為搏人之技。降及元明時代,內家之術盛行。而南北兩派中,又名家輩出,且各樹一幟,以爭雄長。雖術則因此日進精微,而不肖之徒,遂挾此以為好勇決斗之具。故前清咸同間,凡嫻此術者,無不廣收門徒,到處標榜。不僅南北兩派中之紛爭最烈,即同一師法,亦違棄其同派不爭之旨,相與角拳靠手(凡有技術者之相競斗,謂之靠手),以求勝于一時。自是衣冠縉紳之士,遂視技擊為一種卑劣鄙俗之術,各相戒勉,無意研求。故自道咸以降,此術遂等于廣陵散,幾絕跡于人間。竊嘗考求少林之歷史,起點于達摩,變遷于金元,至明末清初,乃為極盛時代。自此以降,數(shù)十年來,雖傳衍日多,其間不無奇才異能之士,貫通內外,镕鑄僧俗,作斯道之干城,傳方外之絕學。但以謬種流傳,半失廬山真面,而此術遂如江河之日下,豈不重可嘅乎! 考少林之技術,雖自朱明鼎革以后,得故老遺烈,為之發(fā)揮光大,始克成一種完全無缺之術。然其日就式微,有一蹶而莫能振者,亦由于此。蓋以少林為明室故老逋逃之淵藪,至滿清康乾間,已漸為人所聞知。試觀少林寺之兩次焚毀,僧徒死者數(shù)百人(斯時國內有兩少林,一在中州,一在閩中),于此可窺測滿清皇室之致憾于少林者,已有戮及方外之意。故少林自經(jīng)茲浩劫,而徒眾遂散走于四方,各以其術為教授,其技擊師法,因是一變。其在大江南北者,以皖浙為盛。技擊之法,多宗張全一,專致力于神功呼吸之學。凡擎槍使棒等事,不甚練習。此少林之上乘法門也。其在嶺南一派者,則以一貫禪師為宗,而崇尚腿擊與超舉之法,因粵人好以筋力跳躍為能事,于運使神化之微,頗不易于領悟,以是少林技擊術,一至粵中,已如江至潯陽,九派斯分。此由于風土俗尚之不同。故所傳亦因而互異也。然以皖浙與百粵,試為比較,雖同出一宗,而各有其所尚。究其造詣之精粗而論,則皖浙派得其柔,粵中得其剛,如佛門之五祖六祖者然。五祖尚潛修,六祖則尚靈悟,而一實一虛,南北派乃各有師法之異,與此如出一轍也。綜之技擊為術,并無剛柔之分。其入手之初,使剛者化而為柔,柔者化而為剛。及其至也,則何剛何柔?亦柔亦剛,所謂神明變化,不可方物,不可思議者也。 粵中之少林術,傳之于蔡九儀。蔡為一貫高足,返粵后,杜門家居,并不以技術顯,人亦無有知之者。蓋蔡本粵之高要人,崇禎時以武科起家,為洪經(jīng)略承疇之軍令承宣官。后以洪降滿,遁匿于少林寺中,受技于一貫禪師,最長于超舉術,且精腿擊法。與人搏,能騰身飛躍于丈尋以外,疾如鷹隼,令人不易防備。后年老,欲傳其術,遂擇子侄輩及戚友中之佳子弟,朝夕授之。其門徒中,以麥姓與莫姓兩人為最。麥、莫,均順德人,不知其名,蔡氏之術,麥莫兩人,各得其一長,而不能完全兼擅。此少林技術之所以支分派別,難于究詰也。少林五拳,蔡練習極精,至七十余歲時,猶日夕演練不稍輟。麥氏性醇厚,而體魄甚活潑,故蔡以五拳之秘訣授之。自是麥之拳法,遂為兩粵冠。莫則身材短小而精悍,獨得蔡之腿擊與超躍術。后蔡歿數(shù)十年,麥莫兩氏,各專心致志于師法,幾有青出于藍之勢。惟兩家雖師承于蔡,久之乃各自出其心裁,以達專精獨造之域。后麥則移家肇慶,莫則往來于三水番禺之地,聲譽日騰,徒眾亦廣,而麥莫兩家,遂為粵東技擊術之泰斗。至今百余年來,談拳術者,猶嘖嘖稱麥莫兩家不置。亦可想見其盛也。 皖浙派之技術,以鄞邑與溫衢等處盛。后有張松溪其人,操術尤精。先本少林派,嗣以游行潯贛間,與西江派巨子熊氏遇。熊老無子,病逆旅中,張為之供給侍奉維謹。熊感之,盡傳其技。張之術,乃大進。蓋熊本內家巨子,少年業(yè)商于川陜間,至漢中,與一道士同行,甚相得,乃執(zhí)贄為弟子。道士善導引吐納術,能鼓氣使全身如鐵,雖以極重之石錘撞擊之,毫不為苦。又精于印掌,人立丈尋外,可以掌心力擊翻之。其技之神,真不可思議。張得其秘,遂稱無敵焉。據(jù)故所傳聞,得其術者三四人,一為葉吉美,一為王皋,一為季化南。吉美后授徒于南鄉(xiāng),弟子甚多。入其室者,為單思南,李咸九,笪象川諸人。一時遞相授受,風動遐邇。至今談技擊術者,無不以松溪為得正法眼藏。惟松溪少年時,曾為某僧所困辱,某僧乃少林派中人,故松溪終身不譚少林術。其門徒亦仰承師意,恨少林如仇讎。此為少林派之反對者,亦附志于此,以明派別焉。 少林之棍法,本傳于李氏,后與內家相參合,乃有折衷派起,倡為單雙并用,如遇敵時,撥護則用雙,點擊則用單。此種棍法,表面論之,似覺亦有可采取。不知此乃俗手下乘功夫。真不值名家巨子之一噱也。夫棍之使運術,與劍擊術甚相類,總在平時練之最精熟,有游龍夭矯、草蛇舒卷之妙,而后可以得心應手,御敵制勝。若論其法,總以單頭為無上法門。單雙并用,直是門外漢語。蓋以棍之用力,全在虎口(即拇指與食指間是也)及食中等指之壓力,而兩手持棍之離合力(又名梭力),最為緊要,其次則在身法與步法之左右進退起落各法,又其次則在眼法。倘于此等緊要關鍵,不能操之精熟,則區(qū)區(qū)一棍之微,亦殊難于挾持也。至棍之神運各術,南北派中,亦各有專家。而雙頭棍法,則卑卑不足道。凡于少林五拳有功夫者,則棍法自在其中矣。 第十三章 神功說 佛氏謂人之神通廣大,至于無量無邊,不可想象,不可思議。斯言也,以尋常世俗之見觀之,幾不解神通為何物,廣大又為何事。蓋以塵世眾生,本多惡劣性根,而又日醉生夢死于泥涂孽海之中,即人生固有之機能,尚為五根六塵所汩沒,而不克發(fā)揮光大,完其本真,更何足語于丈六金身,有盤天際地之能,超神入化之妙哉!夫人之墮生于世也,本具有無上智慧,無上神通,茍充其力之所至,則乾坤我立,萬物我造,舉一切橫流虛空,豎盡來劫之色色空空,無不可以自我而胎育之,而煦沫之,而鞭箠之,而生滅與吐納之。故釋迦謂大千世界億萬塵劫,皆由我所創(chuàng)造而成,非虛語也。此神功之說所由昉也。 夫不登泰山,不知山之高也;不觀大海,不知水之深也;不讀神功之說者,不知技術之精微也。雖然,一技一術之微,有淺深焉,有誠偽焉。山有泰岱,水有河海,物有麟鳳,人有孔釋。不至其境,如與裸俗談文繡之美,聾者評絲竹韶武之音,雖言之津津,聽之藐藐,其勢使然也。原夫拳勇之為術,尋常而視之,普通而習之,亦不過手也,足也,耳目也,氣與力也,膽勇與猛悍也。充其量,則御侮制勝,有兼人之力,十人或數(shù)十人之敵而已,又有何奇技異巧之足言耶?至于禪機妙諦,其廣大精微,乃上徹天而下徹地之無上法門,奚可與區(qū)區(qū)之拳技并為一談乎?惟是此道小之則為入世之金剛,大之則為出世之寶筏,所謂百家九流,殊途同歸者,正以此也。矧夫禪蛻者,佛說六波羅密門之一門,乃千佛所胎息,三乘所劬勞,八教所管鑰。入之也有門,踐之也有途。譬彼登山,足無籍則何以為之階?手無捫則何以為之援?而且道之也有師,扶持之也有相,悟入華嚴,則三界皆有歸依;透此靈臺,則萬象悉成塵土。大雄大辟,無恐無怖,如獅子王,震悈百獸;如嚴天尊,奔走萬靈。得此因緣,證果正覺,以佛為師,以佛知見為歸,以參悟為功,以禪蛻為行。初則雖徘徊于僻徑巉巖之中,久之則自入于道岸通明之域。此洵所謂“既向如來行處行,自有圓覺通明處;得到法華知識凈,風雷眼底來時路”。觀此可以知神功之究竟也。 或有問于予曰:以技擊之微術,而子高談禪理,未免故神其說,以夸誕而炫競乎?曰:世間九流百派,皆各有其登峰造極之致。惜世人志意薄弱,不能發(fā)猛勇精進心,艱苦卓絕心,每于身心性命之學,尚棄輟于半途,未克達超神入化、左右逢源之境,何況此技擊末術?平昔常以小道視之,其能一知半解,已覺為鐵中錚錚、庸中佼佼,如是而欲求其能深造自得,真如麟角空青,曠世罕睹。此神功之說,故只能于方外及山谷遐陬處求之,或可有萬一之望耳! 昔智隍禪師常語人曰:達摩師九年面壁,聽階前蟻斗,聲如雷吼,是性根靜澈,始足見耳根能力之充分發(fā)展。于此可以悟禪機矣。由是觀之,則人身之五官百骸,各有其至神不可思議之能力,如目透重壁,鼻嗅天香,耳聞蟻斗,口吐碧火,舌締青蓮,聲震蒼冥,手破崖壁,足踏波面,氣結霞霧,凡此種種,均非談虛說幻,炫異競奇。茍能悟澈玄機,自有此神通廣大。惟俗子凡夫實不足語于此也。故技擊一術,自古及今,千百年中,試觀諸私乘野史所記載,及故老之傳聞,與一身所經(jīng)歷,見其能以神勇絕技,留聲譽于人世間者,均以方外禪衲為多,次則黃冠道引之流,間有傳聞。此外如俗世庸夫,實千百中無一二,可卓卓令人稱述者。即有之,亦半系薪傳佛門之衣缽,始克少有成就。否則,如求其能崛然樹立,空所依傍,自成一家,而具技擊上之絕大神通者,真曠世而難覯也。觀此則技擊術與禪門之關系,亦可憬然悟矣! 或有問于覺遠禪師曰:技擊雖小道,而不可以小就,倘欲超乎神化之域,果何道之是從乎?師曰:佛門有十三宗,而以見性成佛為歸。技擊之師法雖多,而以神功上乘為極。此所謂江河萬流,朝宗于海,崗巒叢起,源終于岳者也。然吾釋有不二法門,技術亦有為學次第,而一言以蔽之,曰專而已矣,恒而已矣。能專與恒,則天下無不可成之事,而況區(qū)區(qū)技術之微哉!試讀管子之書,其中有“思之思之,鬼神通之”兩言,即技擊神功之金針寶筏,不可以尋常視之也。顧人之于學問技術也,其始則患在不專,不專則雜而不一;其終則患在不能持久,不持久則無恒,無恒則懈心乘之矣。夫人至于寡恒而多紛,孔子所謂“不可以作巫醫(yī)”,而況于技擊術乎?由是觀之,專一與有恒,為凡百事業(yè)之根源,管子所謂“思之思之,鬼神通之”者,即專一恒久之意也。夫人于心性中之事業(yè),其要悉在于思,倘一思而不得,則再思三思以至無盡思。任是何艱難阻滯之事,自有帝座通靈鬼神來告。其玄妙真非局外人擬議所能知。而技擊之為術亦然,如得名師益友所傳授,則得訣歸來,驪珠在手,專心以求之,恒力以赴之;不以一知片技為能,不以小成中乘為快。一年不成,則期以二年;二年不成,則期以三年,十年,以至于畢生。日日如斯,月月如斯,年年如斯,即十年二十年亦無不如斯。古語云:“鍥而不舍,金石可鏤”,精神一到,何事不成?故積其平生之心思血氣,不惟鬼神潛通于呼吸,而乾坤亦隱開其管鑰。及至心與神會,力由天授,其神通廣大,真有非平時夢想所能到者。始足見人有參贊化育,并天地而為三才之妙也。昔一貫禪師教弟子曰:世界未有心不在是技,而是技能登峰造極者。世界亦未有心心在是技,而是技不能登峰造極者。試觀僚之丸、扁之輪,其技雖小,可以喻大。而技擊一術,又何獨不然?凡吾同志之士,幸勿妄自菲薄。斯則吾之所厚望也夫! 附:雜錄各宗師巨子遺言 痛禪上人嘗戒徒眾曰:凡有技術者,最戒驕矜心。驕矜則自恃,自恃則未有不敗者。蓋古今來恃財者終以財敗,恃勢者終以勢敗,恃智者終以智敗,恃力者終以力敗。何以故?以有所恃,則敢于鹵莽陷險故。予嘗見一內家吳松侯者,洛陽人,為北派中之巨子。平生膂力逾常、身手更矯健不群。且精縱躍超距之術。凡三五丈之垣墻,聳身而上,疾同鷹鷂。至丈尋之溪壑,其往返超越,更不足論也。嘗逞其技,使人立一過廳中,如面向前門,則立于前門外,面相對;如轉面后門,則立后門外,面亦相對。如是者霎時間可七八度。蓋以其一躍即飛逾屋脊耳!其術不可謂不精也。后與友人某飲于江畔酒肆中。酒酣,共立江岸閑玩。友曰:能超越彼岸乎?吳即應聲聳躍而過。友招使還,吳應聲又至。足剛及岸,不虞岸已將圮,且值江流汛漲,近水處已被波濤沖裂,吳一時不慎,偶誤踏其上,岸崩數(shù)尺許,遂隨之墜落,江流正急,吳卷入波心而去。因素不習水,但從波濤洶涌處,躍起數(shù)尺,然能直上而不能旁近岸側,仍墜入水中。如是數(shù)回,終以力盡而溺斃焉。此由于自恃其術,始有此禍。倘能謹守儒家有若無、實若虛之訓言,又何至如是?!至悟流通禪機,而能解脫一切者,則人我之相均無,更何恃技夸張之有?!此挾有技術者,當三復斯言,勿以為河漢也。 一貫禪師曰:昔有甲乙兩人,同習技于少林。年相若,體干相若,所授之技又相若。十年相處,朝夕與共。究其造詣之深淺,則乙不如甲遠甚。或問其故?師曰:世間無論何種技術,有有形者,有無形者;有形者可傳,無形者難授。人之一身,雖血氣無殊,精神相等,然其微妙處,或力巧而功不深,或功深而氣不靜,或氣靜而神不完。如是則終只能到中乘地步,求其臻入上乘,有超神入化之功,則戛戛乎其難哉!師又言:吾授徒二十余年,門弟子以百余計。究之升堂入室,可傳吾衣缽,而得正法眼藏,能為技擊界之龍象者,不過二三人而已。由是觀之,則技擊一術,雖稱小道,常有學技數(shù)十年,終不能深窺門徑者,從可知也。 李笠翁曰:人有奇村異能,便當善自韜藏。倘將血氣之私,以為好勇斗狠之計,鮮有不敗者也。如嘉靖中,秦淮某健兒,少年富膂力,善拳術,能雙手舉數(shù)百斤物,步行百余丈,面色如常。又能數(shù)拳斃壯牛,使用權肋骨斷折,人稱其勇。而市中無賴,群推戴而畏怯之。某健兒更自夸大,嘗語人曰:世人皆不足敵,但恨生千載后,不得與拔山舉鼎之雄一較勝負耳!旋往維揚間售物。得三十金,將歸,飲酒肆中,解金置案頭。酒家翁見之,謂曰:前途多豪客,黃白物宜善藏之。健兒擲杯斫案、攘臂言曰:吾縱橫天下三十余年,未逢敵手。有能取得腰間物者,當叩首降之。時有數(shù)少年,醵于左席,聞之錯愕。起問姓名里居。健兒頗自夸。又問以君之勇,能敵幾何人?健兒曰:遇萬,萬敵;遇千,千敵。計人而敵。技斯下矣。諸少年益錯愕。健兒飲畢,束裝上馬。不二三里,一騎追之甚迅。健兒自度曰:殆所謂豪客耶?比至,則一后生。健兒遂不介意。馬上相與談笑,頗相得。健兒睹少年腰懸弓矢。因問曰:子服弓矢,善決拾乎?后生曰:習矣,而未嫻。健兒援弓試之,力盡而弓不及彀。棄之,曰:此物無用,佩茲奚為?后生曰:物自有用,用物者無用耳!乃引弓自試。時有鶩唳空,后生一發(fā)飲羽,鶩墮馬前。健兒異之。后生曰:君腰短刀,必善擊刺術?健兒曰:然!我所長不在彼而在此。脫以相示。后生視而噱曰:此割雞屠狗物,將焉用之?以兩手一拆,刀曲如鉤。旋復伸之,刀直如故。健兒失色,自度腰間物,非復我有矣!雖與偕行,股栗狀漸不自持。后生轉以溫語慰之。復前數(shù)里,四顧無人,后生縱聲一喝,健兒顛墜馬后。后生先斬其馬,曰:今日之事,有不唯吾命者如此馬!健兒匍伏請所欲。后生曰:無用物,盍解腰囊來獻?健兒傾囊輸之。頓首乞命。后生曰:吾得此,差可十日醉。子猶草萊,何足誅鋤?以污吾刀耳!言已大笑,撥馬尋故道而去。健兒由是神氣沮喪,足重繭不前。自思三十金非長物,但半世英雄,敗于乳臭兒之手,何顏復見故鄉(xiāng)諸昆弟?遂潛遁至一村墅間,結廬賣酒以終身。每思及往事,輒恧恧欲死焉。由是觀之,人有自恃其技,動輒驕矜凌人,好勇斗狠者,當以健兒為殷鑒也。 古語云:良工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觀此可知人之懷奇抱異,貴在能善自韜匿。毋炫己之長以驕人,毋暴己之氣以凌人。如斯而后可以養(yǎng)德,可以保身。昔張?zhí)煲幌壬c一貫禪師相與往來二十余年,各懷神技,而皆深藏不露。后因他友言及,始各道其平生。亦可以為后學之模范矣。 津川先師曰:技擊之術,能造其極者,多出于沙門禪衲。其故蓋由于伽藍清靜之地,專心凝志,無外界以紛其心。此所以易于見功也。且剃度修養(yǎng),其嗜欲較世俗為少,而筋骨自比世俗為強。以是數(shù)百年來,言此道者,在禪門已占十分之八九,可知方外之徒,其靜一之精神,已有足多也。 三原高氏曰:猴拳之創(chuàng)始,或有謂胎源于華佗祖師之五禽圖。然考之當日五禽圖中之手法,雖有猿禽一段工夫,要不過鍛煉腰腎之法。如八段景所謂“老猿搬尖固腰腎”是也。并無何等手法、身法之流傳。據(jù)前輩所傳說,謂猴拳之起點,實創(chuàng)自山右馬氏。聞馬氏中年入山習技,遇某道士以此術授之。謂藏身躲閃之法。及眼光捷速,體軀活潑等事,世間無有出猿之右者。故人不能不取法于猿耳。 覺遠師曰:欲求技術之精,總須由漸而進,敘次而入。切不可求速。求速,不僅有不達之弊,而于體魄上受無窮之害。更不可鼓力。鼓力則無力,而力且不能持久。力如水也。盈科而后進,久則可臻于精微,而少后患。否則,所謂蠻野之力。山鄙粗莽之夫優(yōu)為之。然非所語于名家巨子也。后學者宜謹志焉! 胡氏曰:技擊之為道,依俗諺所稱:只知眼尖(即眼明之謂也)、手快、膽穩(wěn),三者而已。夫眼與手之曰尖,曰快,乃下乘功夫所有事,若超乎上乘,則眼與手自具有特殊之功能。不必求尖而自尖,不必求快而自快也。至膽力一端,若不從禪功上著力,則生死呼吸之會,頗難方寸不亂,處之裕如。吾昔年自川蜀赴鄂,途遇某顯宦子,由成都登舟,騶從甚眾。有鏢客八九人,類皆彪形偉漢,意態(tài)雄壯,窺其自恃身手,有目無余子之態(tài)。且各攜帶擅長之武器,如刀劍,如袖彈,如鐵如意、銅锏等物,置船艙壁中。光威閃爍,英氣逼人。予因與舟子有姻婭親,亦得附乘是舟。惟以眾鏢客睹予軀干瘦弱,尋常視之,毫無款洽意。予性好靜,且見彼多粗莽,雅不欲與周旋,故雖同舟數(shù)日,尚未通姓氏焉。舟至夔州,又有兵士四人護送,聞系某府尊所派委也。一日,舟將抵荊沙。夜半,忽有盜三四十人,猝然蜂擁而至。某顯宦子急呼鏢客敵盜。眾無應者,予聞聲從艙壁窺之,見眾鏢客皆戰(zhàn)栗瑟縮,面無人色。幸護送之兵士四人,各執(zhí)火槍,在艙面與盜搏擊,伏甚勇敢。予睹兵勢寡,恐不敵,乃抽壁上所掛刀劍,奮而相助,盜披靡,乃鼠竄去。是役也,若不得由夔來之護送兵士出而奮斗,不獨資財蕩然,且某顯宦子與其隨從人等,恐將不能保其生命。則所謂鏢客者,平日受人豢養(yǎng),夸勇炫技,氣雄萬夫,迨至事變猝至,乃怯縮如轅下駒,反不若營隊之兵士,雖無技擊之長,猶敢冒險一擊。此其故,蓋由于無膽之所致爾!由是觀之,則膽力之與技擊關系,殊匪淺鮮,似平日練膽之法,更不可不三致意也。 或有問于覺遠師曰:師嘗言技擊之術,小之則足以強身保體,大之則足以卻病延年。嘗見鄉(xiāng)里間之年少子弟,有專力技術,而面黃肌瘦者;更有因而漸成癆瘵以死者。此何故歟?師曰:此非技術之不善,乃不知用力之害,及不遇名師益友之傳授故也。當年少血氣方盛,只知貿然從事。或恃力以競勝,或斗狠以爭先。既違由漸而進之旨,遂有欲速不達之弊。其甚者,嘗有用蠻野法,或以拳沖石,或以掌插沙,或猛鼓其胸肋腹臂之氣,而使人用器或手頻擊之,而強忍以為不痛者。故常見此種人之手臂指掌等處,皮膜厚結如鐵殼,他人視之,以為似習技術者之現(xiàn)象也;不知是種蠻野法,乃鄉(xiāng)曲里巷中之下乘拳師所為。正所謂野狐禪、門外漢一流,何足語于上乘之神技妙術乎!故此種人常有因習技術,而妄用其力以殘身而隕命者。此豈先輩創(chuàng)立技術之微意耶?!吾甚愿后進有志之士,總宜祛淺鄙之習,化氣質之偏,庶足傳絕學于千秋,為國家之保障。斯則前途之大幸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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