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偶們已經(jīng)說過清朝時一縣父母官，知縣大人的仕宦生活了。這周呢，就來看看縣里的二把手，兼縣公安局局長典吏（按理，二，三把手應該是縣丞和主簿，不過根據(jù)統(tǒng)計，有清一代1300多個縣里，只有大概300來個縣丞和55個主簿，還都是在一些大縣和關(guān)隘處才特別設(shè)置，普通的縣份基本上都沒有，這里就略去了）的仕宦生涯。還是找一位斑竹出任男主角。選誰呢，青藤斑竹好了。
　　
　　
　　話說偶們的男主角，青藤斑竹，煮酒縣本地人士，家境小康，雙親在堂。幼讀經(jīng)史，8歲入蒙學，18歲中秀才。不料至此而后，十余年間屢試不第。心灰意懶之余，也不禁為日后的出路犯難。清朝的科舉制度上周已經(jīng)大體說過了，科舉功名之路，最難邁過的門檻，就是由生員（秀才）到舉人這一步，過去了（如同范進），后半輩子基本拿下。過不去，畢竟十幾年書讀下來，再回頭經(jīng)商務(wù)農(nóng)，明顯很難。青藤秀才這時的情形，好似俗語所說的“兩頭不靠岸”。出路呢，依照當時的清朝實際情況來看，國家給秀才出仕的道路（恩貢，歲貢，優(yōu)貢等等），以青藤這樣，一個小縣鄉(xiāng)間的，沒有什么世家背景的秀才，排班等侯都沒有什么指望。余下的出路，也是當時大多數(shù)失意秀才的選擇，只能在家鄉(xiāng)教授蒙館（只憑秀才資格，連城內(nèi)好一些的學館都未必能教），邊教，邊等下次科考，結(jié)果呢，無非蹉跎一生，命長的，也不過可以博個“百歲觀場”的虛名。這時，青藤命中的貴人出現(xiàn)了（小熊友情登場）。
　　
　　
　　小熊作為他的密友，自然要幫他一把。勸他與其在正途（科舉）一顆樹上吊死，不如藍衫換黑衫（秀才穿藍，吏員穿黑），也許還有轉(zhuǎn)機。憑小熊縣府醫(yī)館典訓的身份便利，幫他介紹了一份小吏的工作。下面開始正式進入他的功名十字路。
　　
　　縣衙的公務(wù)員生活，要從基本做起。“代書”，小熊幫他介紹的第一份工作。管什么的？清制，凡有訴訟之類的事務(wù)，無論原，被告，皆不能自寫狀詞，要有衙門的專人負責這項工作，代寫訴狀，兼蓋印章。這份代書工作，雖說只算是臨時工（依例，代書是沒有清政府吏部認可的，正式上崗證的），不過常例錢可是不少，而且對于初步學習大清的法例法規(guī)是有好處的。青藤是秀才出身，自然不會讓大家失望，干的不錯，上下滿意，一年左右，進入下一部門，縣衙六房之一的“刑房”。
　　
　　初入“刑房”，自然還得干臨時工種－－“貼書”，主要工作是幫刑房書吏（正式工），整理，謄抄各類檔案，兼職還要輔助上級處理各類刑名案件。也不錯，兩三年的功夫，可升任“書吏”（清代的正式名稱叫作經(jīng)制使，換句話說，在吏部有你的人事檔案了，青藤不再是衙門里的黑人了）。
　　
　　下一個目標，“司吏”，刑房的一把手。這種就要看機會了，首先，要看有無本縣江上葦，江知縣的賞識。再看，平常在衙門里的人緣好不好，有沒有群眾的支持。再者，原來的司吏是否任期到了，或是晉級了，或是致仕了等等。條件具備的話，一般來說，三年左右可以達到目的。余下是最后一步，本縣典吏這個位置出缺。
　　
　　青藤的刑房司吏，這個位置，清制任期是5年，但在第四年頭上，如果你對典吏這個位置想法，就要動作起來。青藤約齊小熊，本縣首富押沙龍等一眾好友開始計議。熊熊的經(jīng)驗：
　　
　　首先要找江上葦知縣，讓他考你（吏員的考滿，原則上由直屬上司考試，考兩門，1“告示”，2“申文”），不過以江知縣是自己人的情形來看，以一等成績上報是沒有問題的。
　　
　　其次，成績上報要通過上級的府，院二級單位，自然以這些年青藤的人脈積累來說，諒來也不會有府，院二級的經(jīng)辦書吏，會來與你故意為難。
　　
　　其三，上京捐官（青藤就有些狐疑，為何以優(yōu)等上報吏部，還要走戶部捐納這條路呢）？這就有門道了，正式組織程序由吏部走，就算回復批下來，以從八，或是正九品錄用，還有一個排班候缺的程序，此時等批文的過程中，先于戶部捐官，則吏部批文到時，則可按捐納優(yōu)惠例，優(yōu)先補缺。（說的通俗些，在你純純戀愛的同時，先把安全套準備好，一旦時機到了，立刻就可以H了，無需等待）。
　　
　　其四，捐官行情（以青藤為例，捐一不入流的典吏，須160兩銀子，清代不錯，候缺的同時，可以分期付款。而且首付八成的話，叫作“大八成”，批文到，立馬就可以補缺）。
　　
　　其五，結(jié)交吏部書吏，讓他們在你的人事考評上做一小手腳，目的是把上報的一等考評改成二等，把擬定的從八，或是正九品任用改成“降級留用”（品級升遷，看上去不錯，可面臨調(diào)往異地的麻煩，萬一把青藤調(diào)到云南，兩眼一摸黑，就慘了。“降級留用”的好處在于，九品一降就是不入流的典吏，留用自然還回煮酒。刑部的書吏當然是做摜了這方面的買賣，只要有錢，不會有難度的）。
　　一切議定，押沙龍，押大官人，友情提供一筆銀子，全程花費，應該不超出2千兩。全部搞定，開始典吏的幸福生活。
　　
　　現(xiàn)在，我們的青藤（清朝典吏俗稱四爺），以下，改稱青四爺。典吏辦公地點在江知縣的旁邊，衙門的西側(cè)，故又稱西衙。雖說專管一縣的掌司奸盜，察獄囚，典錄簿，但仍不脫文人氣質(zhì)，西衙辦公室里供奉的衙神是漢朝的蕭何，蕭丞相。至于青四爺手下精英，主要是三種人。
　　
　　保人，指的是，四鄉(xiāng)的保長，甲長，戶頭等等（清制，十戶一組，十組一甲，十甲一保，依此類推），城廂的街正，伶右，地保等等，當然宗族還有族長，水上魚戶有澳主，山里采煤，采礦的有礦主，養(yǎng)蜂，采藥的棚長，寮長等等，總而言之，凡是本地長住人口群體，通通都要有保人，保人又隨時隨地要向青四爺匯報當?shù)厮犎巳簞討B(tài)報告。
　　
　　線人，指的是，旅店的掌柜，妓院的老鴇，寺廟庵堂的主持，商行牙行的牙主，碼頭的埠主等等，這些與經(jīng)常與流動人口打交道的人物，就是青四爺?shù)木€人了。比如牙行的經(jīng)紀，失盜案的估價，追贓，寺廟庵堂的主持，檢驗度牒，都屬于專業(yè)技能了。
　　
　　公人，這可是青四爺?shù)耐跖?。分幾種。俗話說的三班衙役，指的是，
　　1，皂班，皂隸，一般主司在縣衙內(nèi)站堂值班，看守大門，護從首長，還負責本城放債，酗酒，打架，拐逃及小差案件，一般小縣12～16左右（這里全是計劃內(nèi)編制，計劃外就略了，估計要乘十差不多），規(guī)矩是江知縣出行，帶12個，青四爺直轄4個。類似于法警加城管的性質(zhì)，有全套制服，制服大體如下：“黑漆盔，四個凹?？兹该怵?。青戰(zhàn)袍，細細折。紅裹肚，腰間歇。毛竹刀，頭帶血。 線捍槍，六塊鐵。來者何人？兀的力”。具體解釋，四方型的帽子，一端向前，兩側(cè)留黃流蘇，斜插孔雀毛（這是元朝貴族帽子，朱元璋故意改成了皂隸帽，說是為了賤胡俗，但不想后來又被清朝改稱了紅黑相間的高圓帽）。青黑色袍子，腰間掛紅色褡褳（出差時的干糧袋）。竹子刑具，水火棍各在手中（棒法都要練過，講究的是打一塊豆腐，表皮無事而內(nèi)里開花，就是至高境界），至于“兀的力”，翻成現(xiàn)代漢語就是黑皮的意思。
　　
　　2，捕班，捕快，主司緝捕的快手，一般有20名左右，快班分馬快和步快兩種。分管城鄉(xiāng)的賭博，宰殺，娼家，竊盜，刀傷，私鑄，搶奪，會匪等案件，類似于刑警的性質(zhì)。穿便裝。身上四件法寶，一是腰牌，二是繩索，三是鐵尺，四是，江大人，青四爺簽發(fā)的空白海捕文書，牌票，想K誰就K誰，勝過押大官人銀號的銀票。
　　
　　3，壯班，明朝時，典吏很牛，相當于保安團長。一縣民兵，小縣至少也有500，歸典吏執(zhí)掌的叫做機兵，歸巡檢帶領(lǐng)的叫做弓兵。清朝時，不許地方有民兵組織，基本上民壯可以歸入捕快的行列，人數(shù)很少，可以略去不談。
　　
　　三班衙役工作地點，在縣政府靠墻，臨西大院這一塊，這里就叫班房，至于進班房的說法，來自于一些當時不交農(nóng)業(yè)稅的刁民，臨時拘押他們的地方，一是糧倉，二就是班房（日后進班房和進倉都是同一意思，相待于現(xiàn)代臨時看守所）。三班衙役工作量大，自然也要尋求心靈的慰藉，班房里供奉的神靈是隋唐第13條好漢－－秦瓊，秦叔寶。
　　
　　還有一類公人，獄卒。獄警們。工作地點在衙署院內(nèi)的西側(cè)（因為古天文學認為主管獄事的是昴星，"昴主獄事，典治囚徒也"，昴者，天子之耳也，主西方）。監(jiān)分四層，外2層為軟監(jiān)和外監(jiān)，由獄警親自負責，內(nèi)里2層為重監(jiān)和黑獄，由犯人里的牢頭自管。此外還有女監(jiān)。獄卒同時還要兼儈子手的工作。工作壓力如此大，自然也要有獄神廟，內(nèi)里供奉龍王四太子“狴犴”（虎頭獅身獸），所以監(jiān)獄又叫虎頭牢。
　　
　　此外還有負責驗尸驗傷的法醫(yī)（仵作），報時守夜的協(xié)警（更夫），防火防盜的消防（火甲），禮賓接待的儀仗隊（轎夫，吹鼓手等等），青四爺手下，可謂是精英會聚，風頭一時無兩。作為一縣的2號司法首長，熟悉法例法律是必不可少的，律指的是大清律，例指的是既往的案例成例，以下各舉一個例子，具體說明一下。
　　
　　律1，話說某日，本縣首富押沙龍，押大官人家忽遭夜盜，被劫銀兩，寶貨無算，并有家人仆役被毆傷。依照大清律，此時，押大官人要約齊街坊，證人，去衙門投狀（分2種情況，第一種，認識兇犯，比如知道是城外有名的山賊，夏雙刃帶人干的，此時叫作告狀，呈交的是狀詞，第二種，不知誰干的，只能敘述事發(fā)情況，此時叫作稟狀，呈交的是稟詞），衙門江老爺，青四爺?shù)姆磻?，是帶人前去勘驗（勘查現(xiàn)場，檢驗傷情），然后確定這是一件強劫重案。依照大清律，對江知縣來說，四月為一期，不能破案罰俸，再一年為一展，降級，再一年，革職。對青四爺來說，時限更短，江老爺可以對手下進行追比，每隔幾天，打青四爺?shù)腜P一次。這樣對大家都不好。于是，青四爺親自上門拜訪押大官人，建議修改投狀。首先，狀詞改稟詞，其次，數(shù)十賊人由大門而入，改為一賊自犬門而入，余者在門外把風（大字變?nèi)郑稽c就可變強案為竊案，賊十人以上為盜案，而一人入，數(shù)十人把風，就可當一人行竊處理），其三，失竊銀兩改為不足百金（120兩就算大案，堅決不可以），押大官人哀道，吾豈不虧大了。青四爺：不妨，吾本與夏雙刃有舊，當可追還一部，君亦可當結(jié)交一綠林朋友，豈不兩全其美。這就是一個清代活學活用法律的，構(gòu)筑協(xié)和社會的典型案例。
　　
　　例2，某日，臨縣富商班布爾汗攜其妻蕭氏投宿本縣一客棧，夜深人靜之時，夫婦二人正于房中觀西洋影畫戲，青四爺忽帶人闖入，判曰：緣三百年后圣朝例:“夫婦同房，刑擬通奸，暫住無證，打死勿論”。手下正欲動手，幸有本縣醫(yī)官熊熊作保，辯曰:彼二人所觀之戲，有碼片爾，視之模糊，判其宣淫，恐難服眾，至于住宿無憑，吾可代為作保，肯請四爺全其顏面。全賴熊氏，彼二人方得免禍。
　　
　　
　　最后再來說說，青四爺在賑災活動中的表現(xiàn)，縣警察局在一縣有大規(guī)模自然災害的時候，主要是負責維護治安，修繕城垣，看守監(jiān)房，以及在賑濟現(xiàn)場維持饑民排隊領(lǐng)米，領(lǐng)賑的隊伍秩序，不用多說。至于江知縣在災害面前的表現(xiàn)，上周已經(jīng)說過了，書接上文，在押沙龍，押大官人說過托妻獻子的話后，青四爺也上前勸道：“縣尊，當此危急存亡之秋也，何去何從，望明公速決”。江知縣言道：“卿有何計，不妨說來”。青四爺：“吾有一聯(lián)，不知老爺能對否”？江知縣怒曰：“此誠何時？吾輩今日，上不能報效朝廷，酬圣恩于萬一。下不能安撫黎庶，拯萬民于倒懸。汝尚有心聯(lián)句？是何道理，姑且言來，若語涉妖妄，定不輕赦”。青四爺：“上聯(lián)為，地震高崗，一派西山千古秀”。江縣勃然變色，從容整衣冠，南向拜，對曰“門朝大海，三河河水萬年流”。此后發(fā)展，請看下周，水淹三法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