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本未刊語錄詩文匯輯
傳習(xí)錄拾遺 五十一條
編者按:日本學(xué)者佐藤一齋先生著有《傳習(xí)錄欄外書》,遍?!秱髁?xí)錄》諸刊本,輯錄通行《全書》本所闕陽明語錄三十七條,并加注疏。旅美華人學(xué)者陳榮捷先生又在佐藤氏《欄外書》基礎(chǔ)上,從《王文成公全書》之錢德洪《刻文錄敘說》及《陽明年譜》中輯錄陽明語錄十四條,合佐藤氏所輯,共計(jì)五十一條,并加校注,編為《傳習(xí)錄拾遺》一卷,刊入陳氏所著《王陽明傳習(xí)錄詳注集評》一書,由臺灣學(xué)生書局印行。此所謂“拾遺”者,僅指“拾”通行《陽明全書》本《傳習(xí)錄》之“遺”也,其言互見于舊刊施邦曜、南大吉、宋儀望、俞嶙、閭東、王貽樂、張問達(dá)諸種傳本以及《陽明全書》所載錢氏《敘說》及《附錄年譜》之中。然此《拾遺》有集零為整、便于學(xué)者研究之功,固不可廢。今特移錄本書而刪其注評,只保留篇首案語及若干校注。
陳榮捷按:《傳習(xí)錄》,《全書》本共錄三百四十二條。南本、宋本缺第九五條,其他諸本則共增三十七條。據(jù)佐藤一齋所校,即第二十四條后,施本、南本、俞本各增一條(均《拾遺》一);閭本于二四一條后增兩條(《拾遺》二與三);俞本、王本于三一二條后增一條(均《拾遺》四);閭本于三一六條后增一條(《拾遺》五);張本于三三五條后增二條(《拾遺》六與七);三四二條,施本、俞本增六條(均《拾遺》八至十三),王本增六條(《拾遺》二與十四至十八),張本增二十七條。除重復(fù)與王本所增者六條、施本與俞本所增者二條,與閭本所增第一條外,張本實(shí)增十八條(《拾遺》十九至三十六)。此三十六條,均載佐藤一齋之《傳習(xí)錄欄外書》。一齋于九十九條注又舉一條(《拾遺》三十七),共增三十七條。今又從《全書》卷目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抄出四條,為第三十八至四十一條(另第十條),從《年譜》抄出十條,為第四十二至五十一條(另第十一條),總共增《拾遺》五十一條。
?、?千古圣人只有這些子。又曰:“人生一世,惟有這件事?!薄惨弧?
〔一〕原注:此條載南本、施本、俞本第二十四條之后。
?、谙壬唬骸傲贾q主人翁,私欲猶豪奴悍婢。主人翁沉疴在床,奴婢便敢擅作威福,家不可以言齊矣。若主人翁服藥治病,漸漸痊可,略知檢束〔一〕,奴婢亦自漸聽指揮。及沉疴脫體,起來擺布,誰敢有不受約束者哉?良知昏迷,眾欲亂行;良知精明,眾欲消化,亦猶是也?!薄捕?
〔一〕原注:張本無“略知檢束”四字。
〔二〕原注:此條閭本載在第二四一條之后;王本、張本載在卷末。
?、巯壬唬骸昂现倔w的,是工夫;做得工夫的,方識本體?!薄惨弧?
〔一〕原注:同上條注〔二〕。
?、苎ι兄t、鄒謙之、馬子莘、王汝止侍坐,請問鄉(xiāng)愿、狂者之辨。曰:“鄉(xiāng)愿以忠信廉潔見取于君子,以同流合污無忤于小人,故非之無舉,刺之無刺。然究其心,乃知忠信廉潔所以媚君子也,同流合污所以媚小人也。其心已破壞矣,故不可與入堯舜之道。狂者志存古人,一切紛囂俗染不足以累其心,真有鳳凰于千仞之意,一克念,即圣人矣。惟不克念,故洞略事情,而行常不掩。惟行不掩,故心尚未壞而庶可與裁?!?
曰:“鄉(xiāng)愿何以斷其媚也?”曰:“自其譏狂狷知之。曰:‘何為踽踽涼涼?生斯世也,為斯世也,善斯可矣?!势渌鶠椋陨〔灰?,所以謂之似。然三代以下,士之取盛名干時(shí)者,不過得鄉(xiāng)愿之似而已。究其忠信廉潔,或未免致疑于妻子也。雖欲純乎鄉(xiāng)愿,亦未易得。而況圣人之道乎!”
曰:“狂狷為孔子所思,然至乎傳道,不及琴、張輩,而傳習(xí)曾子,豈曾子乃狂狷乎?”曰:“不然。琴、張輩,狂者之稟也。雖有所得,終止于狂。曾子,中行之稟也,故能悟入圣人之道?!薄惨弧?
〔一〕原注:此條俞本、王本載三一二條之后。俞本缺“薛尚謙”等十四字?!翱裾咧敬妗ж稹钡茸郑嘁姟度珪峰X德洪之《刻文錄敘說》頁十六上。此條亦載《年譜》嘉靖二年二月,語幾全同。
?、菽戏昙唬骸凹獓L以《答徐成之書》請問。先生曰:‘此書于格致誠正,及尊德性而道問學(xué)處說得尚支離。蓋當(dāng)時(shí)亦就二君所見者將就調(diào)停說過。細(xì)詳文義,然猶未免分為兩事也?!瘒L見一友問云:‘朱子以存心致知為二事。今以道問學(xué)為尊德性之功,作一事如何?’先生曰‘天命于我謂之性,我得此性謂之德。今要尊我之德性,須是道問學(xué)。如要尊孝之德性,便須學(xué)問個(gè)孝;尊弟之德性,便須學(xué)問個(gè)弟。學(xué)問個(gè)孝,便是尊孝之德性;學(xué)問個(gè)弟,便是尊弟之德性。不是尊德性之外,別有道問學(xué)之功;道問學(xué)之外,別有尊德性之事也。心之明覺處謂之知,知之存主處謂之心,原非有二物。存心便是致知,致知便是存心,亦非有二事?!唬骸嫘目质庆o養(yǎng)意,與道問學(xué)不同?!唬骸褪庆o中存養(yǎng),還謂之學(xué)否?若亦謂之學(xué),亦即是道問學(xué)矣。觀者宜以此意求之?!?
〔一〕原注:此條閭本載第三一六條之后。
?、尴壬唬骸八床挥鲱ぃ瑒t處瞽瞍之物無由格;不遇象,則處象之物無由格。周公不遇流言憂懼,則流言憂懼之物無由格。故凡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者,正吾圣門致知格物之學(xué),正不宜輕易放過,失此好光陰也。知此則夷狄患難,將無入不自得矣。”〔一〕
〔一〕原注:王本載此條與下條于第三三五條之后,張本則載在卷末。
⑦問:“據(jù)人心所知,多有誤欲作理,認(rèn)賊作子處。何處乃見良知?”先生曰:“爾以為何如?”曰:“心所安處,才是良知?!痹唬骸肮淌?,但要省察,恐有非所安而安者。”
?、嘞壬阅隙家詠?,凡示學(xué)者,皆令存天理、去人欲,以為本。有問所謂,則令自求之,未嘗指天理為何如也。黃岡郭善甫挈其徒良吉,走越受學(xué),途中相與辨論未合。既至,質(zhì)之先生。先生方寓樓饘,不答所問,第目攝良吉者再,指所饘盂,語曰:“此盂中下乃能盛此饘,此案下乃能載此盂,此樓下乃能載此案,地又下乃能載此樓。惟下乃大也?!薄惨弧?
〔一〕原注:據(jù)佐藤一齋,施本、俞本于第三四二條后多六條,即此條與下五條(《拾遺》第八至十三條),末有“黃以方錄”,則六條皆其所錄也。
⑨一日,市中哄而詬。甲曰:“爾無天理。”乙曰:“爾無天理?!奔自唬骸盃柶坌摹!币以唬骸盃柶坌?。”先生聞之,呼弟子,曰:“聽之,夫夫哼哼講學(xué)也?!钡茏釉唬骸霸嵰?,焉學(xué)?”曰:“汝不聞乎?曰‘天理’,曰‘心’,非講學(xué)而何?”曰:“既學(xué)矣,焉詬?”曰:“夫夫也,惟知責(zé)諸人,不知及諸已故也?!?
?、庀壬鷩L曰:“吾良知二字,自龍場以后,便已不出此意。只是點(diǎn)此二字不出。于學(xué)者言〔一〕,費(fèi)卻多少辭說。今幸見出此意〔二〕。一語之下,洞見全體,真是痛快,不覺手舞足蹈。學(xué)者聞之,亦省卻多少尋討功夫。學(xué)問頭腦,至此已是說得十分下落。但恐學(xué)者不肯直下承當(dāng)耳。”
又曰:“某于良知之說,從百死千難中得來,非是容易見得到此。此本是學(xué)者究竟話頭,可惜此理淪埋已久。學(xué)者苦于聞見障蔽,無人頭處,不得已與人一口說盡。但恐學(xué)者得之容易,只把作一種光景玩弄,孤負(fù)此知耳。”〔三〕
〔一〕原注:“于”,施本、俞本、張本作“與”。
〔二〕原注:“見”,張本作“點(diǎn)”;“意”,施本、俞本無此字。
〔三〕原注:張本亦錄此條。此條原載《全書》卷目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又曰”以下又略載《年譜》正德十六年正月。
?、险Z友人曰:“近欲發(fā)揮此,只覺有一言發(fā)不出。津津然含諸口,莫能相度?!本媚嗽唬骸敖X得此學(xué)更無有他,只是這些子,了此更無余矣?!迸杂薪×w不已者,則又曰:“連這些子亦無放處。今經(jīng)變后,始有良知之說?!薄惨弧?
〔一〕原注:此條錄自《年譜》正德十六年正月。比施本、俞本較詳也。參看《拾遺》第八條注。
⑿一友侍,眉間有憂思,先生顧謂他友曰:“良知固徹天徹地。近徹一身,人一身不爽,不須許大事。第頭上一發(fā)下垂〔一〕,渾身即是為不快。此中那容得一物耶?”〔二〕
〔一〕原注:“一發(fā)下垂”,張本作“只一根頭發(fā)釣著”。
〔二〕原注:張本末又有“是友瞿然省惕”六字。
⒀先生初登第時(shí),上《邊務(wù)八事》,世艷稱之。晚年有以為問者,先生曰:“此吾少時(shí)事,有許多抗厲氣。此氣不除,欲以身任天下,其何能濟(jì)?”或又問平寧藩。先生曰:“只合如此做,但覺來尚有揮霍意。使今日處之,更別也。”〔一〕
〔一〕原注:此條下有“門人黃以方錄”六字。
?、抑眴枺骸霸S魯齋言學(xué)者以治生為首務(wù),先生以為誤人,何也?豈士之貧,可坐守不經(jīng)營耶?”先生曰:“但言學(xué)者治生上,僅有工夫則可。若以治生為首務(wù),使學(xué)者汲汲營利,斷不可也。且天下首務(wù),孰有急于講學(xué)耶?雖治生亦是講學(xué)中事。但不可以之為首務(wù),徒啟營利之心。果能于此處調(diào)停得心體無累,雖終日做買賣,不害其為圣為賢。何妨于學(xué)?學(xué)何貳于治生?”〔一〕
〔一〕自此條至《拾遺》第十八條,皆佐藤一齋據(jù)王本錄出。
⒂先生曰:“凡看書,培養(yǎng)自家心體。他說得不好處,我這里用得著,俱是益。只是此志真切。有昔郢人夜寫書與燕國,誤寫‘舉燭’二字。燕人誤解。燭者明也,是教我舉賢明其理也。其國大治。故此志真切,因錯(cuò)致真,無非得益。今學(xué)者看書,只要?dú)w到自己身心上用?!薄惨弧?
〔一〕原注:別本無“有昔郢人”以下六十四字。
⒃從目所視,妍丑自別,不作一念,謂之明。從耳所聽,清濁自別,不作一念,謂之聰。從心所思,是非自別,不作一念,謂之睿。
?、諊L聞先生曰:“吾居龍場時(shí),夷人言語不通,所可與言者中土亡命之流。與論知行之說,更無抽挌。久之,并夷人亦欣欣相向。及出與士夫言,反多紛紛同異,拍挌不入。學(xué)問最怕有意見的人,只患聞見不多。良知聞見益多,覆蔽益重。反不曾讀書的人,更容易與他說得?!薄惨弧?
〔一〕原注:此條又載《全書》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文詞較略。
?、窒壬霉Γ饺饲槭伦儤O難處時(shí),見其愈覺精神。向在洪都處張、許之變,嘗見一書與鄒謙之,云:“自別省城,即不得復(fù)有相講如虔中者。雖自己柁柄不敢放手,而灘流悍急,須仗有方〔一〕如吾謙之者持篙而來,庶能相助,更上一灘耳。”
〔一〕原注:此條又見張本?!胺健弊鳌傲Α薄U率子小爸痹弧倍?。
?、组T人有疑“知行合一”之說者。直曰“知行自是合一。如今能行孝,方謂之知孝;能行弟,方謂之知弟。不是只曉得個(gè)‘孝’字‘弟’字,遽謂之知?!毕壬唬骸盃栒f固是。但要曉得一念發(fā)動處〔一〕,便是知,亦便是行?!薄捕?
〔一〕原本脫“發(fā)”字,今據(jù)《傳習(xí)錄》補(bǔ)。
〔二〕自此條至《拾遺》第三十六條,系佐藤一齋據(jù)張本錄出。
?、叵壬唬骸叭吮匾f心有內(nèi)外,原不曾實(shí)見心體。我今說無內(nèi)外,尚恐學(xué)者流在有內(nèi)外上去。若說有內(nèi)外,則內(nèi)外益判矣。況心無內(nèi)外,亦不自我說。明道《定性書》有云:‘且以性為隨物于外,則當(dāng)其在外時(shí),何者為在內(nèi)?’此一條最痛快?!?
(21)或問:“孟子‘始條理者,智之事;終條理者,圣之事’。知行分明是兩事。”直曰:“要曉得始終條理,只是一個(gè)條理而始終之耳。”曰:“既是一個(gè)條理,緣何三子卻圣而不智?”直曰:“也是三子所知分限只到此地位。”先生嘗以此問諸友。黃正之曰:“先生以致知各隨分限之說,提省諸生。此意最切?!毕壬唬骸叭缃裾f三子,正是此意?!?
(22)先生曰:“‘易則易知’。只是此天理之心,則你也是此心。你便知得人人是此心,人人便知得。如何不易知?若是私欲之心,則一個(gè)人是一個(gè)心。人如何知得?”
(23)先生曰:“人但一念善,便實(shí)實(shí)是好;一念惡,便實(shí)實(shí)是惡;如此才是學(xué)。不然,便是作偽。”嘗問門人,圣人說:“知之為知之”二句,是何意思?二友不能答。先生曰:“要曉得圣人之學(xué),只是一誠?!敝弊躁愊苍陟o上用功。先生曰:“靜上用功固好,但終自有弊。人心自是不息。雖在睡夢,此心亦是流動。如天地之化,本無一息之停。然其化生萬物,各得其所,卻亦自靜也。此心雖是流行不息,然其一循天理,卻亦自靜也。若專在靜上用功,恐有喜靜惡動之弊。動靜一也?!敝痹唬骸爸惫讨o中自有知覺之理。但伊川《答呂學(xué)士》一段可疑。伊川曰:‘賢且說靜時(shí)如何?’呂學(xué)士曰:‘謂之有物則不可,然自有知覺在。’伊川曰:‘既有知覺,卻是動也,如何言靜?’”先生曰:“伊川說還是?!敝币蛩家链ㄖ裕置饕造o中無知覺矣。如何謂伊川說還是?考諸晦翁亦曰:“若云知寒覺暖,便是知覺已動?!庇炙贾X暖,則知覺著在寒暖上,便是已發(fā)。所謂有知覺者,只是有此理,不曾著在事物,故還是靜。然瞌睡也有知覺,故能做夢,故一喚便醒。槁木死灰,無知覺,便不醒矣。則伊川所謂“既有知覺,卻是動也,如何言靜”?正是說靜而無靜之意,不是說靜中無知覺也。故先生曰“伊川說還是”。
(24)直問:“戒慎恐懼是致知,還是致中?”先生曰:“是和上用功?!痹唬骸啊吨杏埂费灾轮泻停绾尾恢轮?,卻來和上用功?”先生曰:“中和一也。內(nèi)無所偏倚,少間發(fā)出,便自無乖戾。本體上如何用功?必就他發(fā)處,才著得力。致和便是致中。萬物育,便是天地位?!敝蔽茨茚屓?。先生曰:“不消去文義上泥。中和是離不得底。如面前火之本體是中,火之照物處便是和。舉著火,其光便自照物。火與照如何離得?故中和一也。近儒亦有以戒懼即是慎獨(dú),非兩事者。然不知此以致和即便以致中也?!彼粘缫恢^直曰:“未發(fā)是本體,本體自是不發(fā)底。如人可怒。我雖怒他,然怒不過當(dāng),卻也是此本體未發(fā)。”后以崇一之說問先生。先生曰:“如此卻是說成功。子思說發(fā)與未發(fā),正要在發(fā)時(shí)用功?!?
(25)艾鐸問:“如何為天理?”先生曰:“就爾居喪上體驗(yàn)看?!痹唬骸叭俗有⒂H,哀號哭泣,此孝心便是天理?”先生曰:“孝親之心真切處才是天理。如真心去定省問安,雖不到床前,卻也是孝。若無真切之心,雖日日定省問安,也只與扮戲相似,卻不是孝。此便見心之真切,才為天理。”
(26)直問:“顏?zhàn)印畵裰杏埂?,是如何擇?”先生曰:“亦是戒慎不睹,恐懼不聞,就己心之動處,辨別出天理來。‘得一善’,即是得此天理。”后又與正之論顏?zhàn)印半m欲從之,末由也已?!闭唬骸跋壬鷩L言:‘此是見得道理如此。如今日用,凡視聽言動,都是此知覺。然知覺卻在何處?捉定不得。所以說“雖欲從之,末由也已”。顏?zhàn)右姷玫荔w后,方才如此說?!?
(27)直問:“‘物有本末’一條,舊說似與先生不合?!毕壬唬骸捌┤缍湓诖耍粯溆幸粯渲灸?。豈有以一樹為本,一樹為末之理?明德親民,總是一物,只是一個(gè)工夫。才二之,明德便是空虛,親民便是襲取矣。‘物有本末’云者,乃指定一物而言。如實(shí)有孝親之心,而后有孝親之儀文節(jié)目〔一〕。‘事有終始’云者,亦以實(shí)心為始,實(shí)行為終。故必始焉有孝親之心,而終焉則有孝親之儀文節(jié)目。事長、事君,無不皆然。自意之所著謂之物,自物之所為謂之事。物者事之物,事者物之事也。一而已矣?!?
〔一〕原注:張問達(dá)曰:“此下疑有闕文,讀先生《大學(xué)問》自見。”
(28)先生曰:“朋友相處,常見自家不是,方能點(diǎn)化得人之不是。善者固吾師,不善者亦吾師。且如見人多言,吾便自省亦多言否?見人好高,吾自省亦好高否?此便是相觀而善,處處得益。”
(29)先生曰:“至誠能盡其性,亦只在人物之性上盡。離卻人物,便無性可盡得。能盡人物之性,即是至誠致曲處。致曲工夫,亦只在人物之性上致,更無二義。但比至誠有安勉不同耳?!?
(30)先生曰:“學(xué)者讀書,只要?dú)w在自己身心上。若泥文著句,拘拘解釋,定要求個(gè)執(zhí)定道理,恐多不通。蓋古人之言,惟示人以所向往而已。若于所示之向往,尚有未明,只歸在良知上體會方得?!?
(31)先生曰:“氣質(zhì)猶器也,性猶水也。均之水也,有得一缸者,得一桶者,有得一甕者,局于器也。氣質(zhì)有清濁厚薄強(qiáng)弱之不同,然其為性則一也。能擴(kuò)而充之,器不能拘矣?!?
(32)直問:“‘圣人情順萬事而無情。’夫子哭則不歌,先儒解為余哀未忘。其說如何?”先生曰:“情順萬事而無情,只謂應(yīng)物之主宰,無滯發(fā)于天理不容已處。如何便休得?是以哭則不歌。終不然,只哭一場后,便都是樂。更樂更無痛悼也。”
(33)或問:“致良知工夫,恐于古今事變有遺?”先生曰:“不知古今事變從何處出?若從良知流出,致知焉盡之矣。”
(34)先生曰:“顏?zhàn)印T不能’,是真見得道體不息,無可罷時(shí)。若功夫有起有倒,尚有可罷時(shí),只是未曾見得道體?!?
(35)先生曰:“夫婦之與知與能,亦圣人之所知所能。圣人之所不知不能,亦夫婦之所不知不能?!庇衷唬骸胺驄D之所與知與能,雖至圣人之所不知不能,只是一事。”
(36)先生曰:“雖小道必有可觀。如虛無、權(quán)謀、術(shù)數(shù)、技能之學(xué),非不可超脫世情。若能于本體上得所悟入,俱可通人精妙。但其意有所著,欲以之治天下國家,便不能通,故君子不用?!?
(37)童克剛問:“《傳習(xí)錄》中以精金喻圣,極為明切。惟謂孔子分兩不同萬鎰之疑,雖有軀殼起念之說,終是不能釋然。”師不言??藙傉堉灰选熢唬骸翱础兑捉?jīng)》便知道了?!笨藙偙卣埫餮浴熌藝@曰:“早知如此起辨生疑,當(dāng)時(shí)便多說這一千也得。今不自煅煉金之程色,只是問他人金之輕重。奈何!”克剛曰:“堅(jiān)若早得聞教,必求自見。今老而幸游夫子之門,有疑不決。懷疑而死,終是一憾?!睅熌嗽唬骸胺俗鳌兑住?,神農(nóng)、黃帝、堯、舜用《易》,至于文王演卦于羑里,周公又演爻于居?xùn)|。二圣人比之用《易》者似有間矣??鬃觿t又不同。其壯年之志,只是東周,故夢亦周公。嘗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自許自志,亦只二圣人而已。況孔子玩《易》,韋編乃至三絕,然后嘆《易》道之精。曰:‘假我數(shù)年,五十以學(xué)《易》,可以無大過?!戎葚匝葚痴吒稳??更欲比之用《易》如堯、舜,則恐孔子亦不自安也。其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以求之者。’又曰:‘若圣與仁,則吾豈敢?抑之為不厭。’乃其所至之位?!?
(38)先生曰:“吾昔居滁時(shí),見學(xué)者為口耳同異之辯,無益于得,且教之靜坐。一時(shí)學(xué)者亦若有悟,但久之漸有喜靜厭動、流入枯槁之病,故邇來只指破致良知工夫。學(xué)者真見得良知本體,昭明洞徹,是是非非,莫非天則,不論有事無事,精察克治,俱歸一路,方是格致實(shí)功,不落卻一邊,故較來無出致良知。話頭無病,何也?良知原無間動靜也?!薄惨弧?
〔一〕原注:此條錄自《全書》卷目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或與第二六二條重復(fù)。
(39)曰:“昔孔門求中行之士不可得。茍求其次,其惟狂者乎!狂者志存古人,一切聲利紛華之染,無所累其衷,真有鳳凰翔于千仞氣象。得是人而裁之,使之克念,日就平易切實(shí),則去道不遠(yuǎn)矣。予自鴻臚以前,學(xué)者用功尚多拘局。自吾揭示良知,頭腦漸覺見得此意者多,可與裁矣!”〔一〕
〔一〕原注:錄自《全書》卷目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此條與《拾遺》第四條當(dāng)是同事異記?!翱裾咧敬婀湃恕奔s三十字見諸該條。惟其他諸語,只見于此。語有特殊意義,故并錄之,寧重毋缺。
(40)先生嘗語學(xué)者曰:“作文字亦無妨工夫,如‘詩言志’,只看爾意向如何,意得處自不能不發(fā)之于言,但不必在詞語上馳騁。言不可以偽為。且如不見道之人,一片粗鄙心,安能說出和平話?總?cè)欢甲龅?,后一兩句,露出病痛,便覺破此文原非充養(yǎng)得來。若養(yǎng)得此心中和,則其言自別?!薄惨弧?
〔一〕原注:錄自《全書》卷目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
(41)門人有欲汲汲立言者,先生聞之,嘆曰:“此弊溺人,其來非一日矣。不求自信,而急于人知,正所謂‘以己昏昏,使人昭昭’也。恥其名之無聞于世,而不知知道者視之,反自貽笑耳。宋之儒者,其制行磊牽,本足以取信于人。故其言雖未盡,人亦崇信之,非專以空言動人也。但一言之誤,至于誤人無窮,不可勝救,亦豈非汲汲于立言者之過耶?”
〔一〕錄自《全書》卷目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
(42)先生與黃綰、應(yīng)良論圣學(xué)久不明,學(xué)者欲為圣人,必須廓清心體,使纖翳不留,真性始見,方有操持涵養(yǎng)之地。應(yīng)良疑其難。先生曰:“圣人之心如明鏡,纖翳自無所容,自不消磨刮。若常人之心,如斑垢駁蝕之鏡,須痛磨刮一番,盡去駁蝕,然后纖塵即見,才拂便去,亦不消費(fèi)力。到此已是識得仁體矣。若駁蝕未去,其間固自有一點(diǎn)明處,塵埃之落,固辦見得,才拂便去。至于堆積于駁蝕之上,終弗之能見也。此學(xué)利困勉之所由異,幸勿以為難而疑之也。凡人情好易而惡難,其間亦自有私意、氣習(xí)纏蔽,在識破后,自然不見其難矣。古之人至有出萬死而樂為之者,亦見得耳。向時(shí)未見得里面意思,此功夫自無可講處。今已見此一層,卻恐好易惡難,便流入禪釋去也。”〔一〕
〔一〕原注:錄自《年譜》正德五年十二月?!赌曜V》標(biāo)題云:“論實(shí)踐之功?!?
(43)孟源問:“靜坐中思慮紛雜,不能強(qiáng)禁絕。”先生曰:“紛雜思慮,亦強(qiáng)禁絕不得,只就思慮萌動處省察克治,則天理精明后,有個(gè)‘物各付物’的意思,自然精專,無紛雜之念?!洞髮W(xué)》所謂‘知止而后有定’也?!薄惨弧?
〔一〕原注:錄自《年譜》正德八年十月。
(44)一日,先生喟然發(fā)嘆。九川問曰:“先生何嘆也?”曰:“此理簡易明白若此,乃一經(jīng)沉埋數(shù)百年?!本糯ㄔ唬骸耙酁樗稳鍙闹馍先搿惨弧?,認(rèn)識神為性體,故聞見日益,障道日深耳。今先生拈出良知二字,此古今人人真面目,更復(fù)奚疑?”先生曰:“然!譬之人有冒別姓墳?zāi)篂樽婺拐?,何以為辨?只得開壙,將子孫滴血,真?zhèn)螣o可逃矣。我此良知二字,實(shí)千古圣賢相傳一點(diǎn)骨血也。”〔二〕
〔一〕從,《拾遺》本誤作“徒”,今據(jù)隆慶本改正。
〔二〕原注:錄自《年譜》正德十六年正月。
(45)張?jiān)獩_在舟中問:“二氏與圣人之學(xué)所差毫厘,謂其皆有得于性命也。但二氏于性命中著些私利,便謬千里矣。今觀二氏作用,亦有功于吾身者。不知亦須兼取否?”先生曰:“說兼取便不是。圣人盡性至命,何物不具?何待兼???二氏之用,皆我之用。即吾盡性至命中完養(yǎng)此身,謂之仙;即吾盡性至命中不染世累,謂之佛。但后世儒者不見圣學(xué)之全,故與二氏成二見耳。譬之廳堂,三間共為一廳,儒者不知皆我所用,見佛氏則割左邊一間與之,見老氏則割右邊一間與之,而己則自處中間,皆舉一而廢百也。圣人與天地民物同體,儒、佛、老、莊皆吾之用,是之謂大道。二氏自私其身,是之謂小道?!薄惨弧?
〔一〕原注:錄自《年譜》嘉靖二年十一月。
(46)郡守南大吉以座主稱門生,然性豪曠,不拘小節(jié)。先生與論學(xué)有悟,乃告先生曰:“大吉臨政多過,先生何無一言?”先生曰:“何過?”大吉?dú)v數(shù)其事。先生曰:“吾言之矣?!贝蠹唬骸昂??”曰:“吾不言,何以知之?”曰:“良知?!毕壬唬骸傲贾俏岢Q远危俊贝蠹χx而去。居數(shù)日,復(fù)自數(shù)過加密,且曰:“與其過后悔改,曷若預(yù)言不犯為佳也?”先生曰:“人言不如自悔之真。”大吉笑謝而去。居數(shù)日,復(fù)自數(shù)過益密,且曰:“身過可勉,心過奈何?”先生曰:“昔鏡未開,可得藏垢。今鏡明矣,一塵之落,自難住腳。此正入圣之機(jī)也。勉之!”〔一〕
〔一〕原注:錄自《年譜》嘉靖三年正月。
(47)先生曰:“昔者孔子在陳,思魯之狂士。世之學(xué)者,沒溺于富貴聲利之場,如拘如囚,而莫之省脫。及聞孔子之教,始知一切俗緣皆非性體,乃豁然脫落。但見得此意,不加實(shí)踐,以入于精微,則漸有輕滅世故,闊略倫物之病。雖比世之庸庸瑣瑣者不同,其為未得于道一也。故孔子在陳思?xì)w以裁之,使入于道耳。諸君講學(xué),但患未得此意。今幸見此,正好精詣力造,以求至于道、無以一見自足,而終止于狂也?!薄惨弧?
〔一〕原注:錄自《年譜》嘉靖三年八月。
(48)是月,舒柏有敬畏累灑落之問,劉侯有入山養(yǎng)靜之問。先生曰:“君子之所謂敬畏者,非恐懼憂患之謂也?!渖鞑欢茫謶植宦劇^耳。君子之所謂灑落者,非曠蕩放逸之謂也。乃其心體不累于欲,無入而不自得之渭耳。夫心之本體,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靈覺,所謂良知也。君子戒懼之功,無時(shí)或間,則天理常存,而其昭明靈覺之本體,自無所昏蔽,自無所牽擾,自無所歉餒愧作。動容周旋而中體,從心所欲而不逾,斯乃所謂真灑落矣。是灑落生于天理之常存,天理常存生于戒慎恐懼之無間。孰謂敬畏之心,反為灑落累耶?”謂劉侯曰:“君子養(yǎng)心之學(xué),如良醫(yī)治病,隨其虛實(shí)寒熱而斟酌補(bǔ)泄之、要在去病而已。初無一定之方,必使人人服之也?若專欲入坐窮山絕世,故屏思慮,則恐既已養(yǎng)成空寂之性,雖欲勿流于空寂,不可得矣?!薄惨弧?
〔一〕原注:錄自《年譜》嘉靖三年八月。
(49)德洪攜二弟德周仲實(shí)讀書城南,洪父心漁翁往視之,魏良政、魏良器輩與游禹穴諸勝,十日忘返。問曰:“承諸君相攜日久,得無妨課業(yè)乎?”答曰:“吾舉子業(yè)無時(shí)不習(xí)?!奔揖唬骸肮讨膶W(xué)可以觸類而通,然朱說亦須理會否?”二子曰:“以吾良知求晦翁之說,譬之打蛇得七寸矣,又何憂不得耶?”家君疑未釋,進(jìn)問先生。先生曰:“豈特?zé)o妨?乃大益耳。學(xué)圣賢者,譬之治家、其產(chǎn)業(yè)、第宅、服食、器物,皆所自置。欲請客出其所,有以享之??腿?,其物具在,還以自享,終身用之無窮也。今之為舉業(yè)者,譬之治家:不務(wù)居積,專以假貸為功。欲請客,自廳事以至供具百物,莫不遍借??托叶鴣?,則諸貸之物一時(shí)豐裕可觀;客去,則盡以還人,一物非所有也。若請客不至,則時(shí)過氣衰,借貸亦不備,終身奔勞,作一窶人而已。是求無益于得,求在外也?!泵髂暌矣洗蟊龋綍哄X楩與魏良政并發(fā)解江、浙。家君聞之,笑曰:“打蛇得七寸矣?!薄惨弧?
〔一〕原注:錄自《年譜》嘉靖三年八月?!赌曜V》標(biāo)題曰:“論圣學(xué)無妨于舉業(yè)。”
(50)樾方自白鹿洞打坐,有禪定意。先生目而得之,令舉似。曰:“不是。”已而稍變前語,又曰:“不是。”已而更端,先生曰:“近之矣。此體豈有方所?譬之此燭,光無不在。不可以燭上為光。”因指舟中曰:“此亦是光,此亦是光。”直指出舟外水面曰:“此亦是光?!遍蓄I(lǐng)謝而別?!惨弧?
〔一〕原注:錄自《年譜》嘉靖六年十月。
(51)至吉安。諸生偕舊游三百余人迎入螺川驛中,先生立談不倦,曰:“堯、舜生知安行的圣人,猶兢兢業(yè)業(yè)用困勉的工夫。吾儕以困勉的資質(zhì),而悠悠蕩蕩,坐享生知安行的成功,豈不誤己誤人?”又曰:“良知之妙,真是‘周流六虛,變通不居’。若假以文過飾非,為害大矣?!迸R別,囑曰“工夫只是簡易真切,愈真切愈簡易,愈簡易愈真切?!薄惨弧?
〔一〕原注:錄自《年譜》嘉靖六年十月。
語錄 四條
客與主對,讓盡所對之賓,而安心居于卑末,又有盡心盡力供養(yǎng)諸賓,賓有失錯(cuò),又能包容,此主氣也。惟恐人加于吾之上,惟恐人怠慢我,此是客氣。
謙虛之功與勝心正相反。人有勝心,為子則不能孝,為臣則不能敬,為弟則不能恭,與朋友則不能相信相下。至于為君亦未仁,為父亦未慈,為兄亦不能友。人之惡行,雖有大小,皆由勝心出,勝心一堅(jiān),則不復(fù)有改過徒義之功矣。
《乾卦》通六爻,作一人看,只是有顯晦,無優(yōu)劣;作六人看,亦只有貴賤,無優(yōu)劣。在自己工夫上體驗(yàn),有生熟少壯疆老之異,亦不可以優(yōu)劣論也。
在贛州親筆寫周子《太極圖》及《通書》“圣可學(xué)乎”一段,末云:“按濂溪自注‘主靜’,云‘無欲故靜’,而于《通書》云:‘無欲則靜虛動直’,是主靜之說,實(shí)兼動靜?!ㄖ灾姓柿x’,即所謂‘太極’。而‘主靜’者,即所謂‘無極’矣。舊注或非濂溪本意,故特表而出之。后學(xué)余姚王守仁書?!?
右《太極圖說》,與夫《中庸修道說》,先師陽明夫子嘗勒石于虔矣。今茲門人聞人公囗,以監(jiān)察御史督學(xué)南畿,嗣承往志,乃謀諸郡守王公鴻漸、縣尹朱君廷臣、賀君府,摹于姑蘇學(xué)宮之六經(jīng)閣,俾多士瞻誦,知圣學(xué)之所宗云。嘉靖乙未歲三月朔日,門人余姚錢德洪識。
此篇語錄四條,錄自李詡《戒庵老人漫筆》卷七,篇名系編者所加。篇末“后學(xué)余姚王守仁書”八字及錢德洪按語,《漫筆》未收,茲據(jù)日本《陽明學(xué)報(bào)》第一百五十三號補(bǔ)錄。
書明道延平語
附跋
明道先生曰:“人于外物奉身者,事事要好,只有自家一個(gè)身與心卻不要好。茍得外物好時(shí),卻不知道自家身與心已自先不好了也?!?
延平先生曰:“默坐澄心,體認(rèn)天理,若于此有得,思過半矣?!?
右程、李二先生之言,予嘗書之座右。南濠都君每過輒誦其言之善,持此紙索予書,予不能書,然有志身心之學(xué),此為朋友者所大愿也,敢不承命!陽明山人余姚王守仁書。
此一綿繭紙,筆書徑寸,靖江朱近齋來訪,問余何自有此寶?余答以重價(jià)購之吳門。謂曰:“先師手書極大者為余得之。所藏《修道說》若中等字,如此者絕少,而竟為君所有。心印心畫,合并在目,非宗門一派氣類默承,詎能致是乎?”遂手摹之以去。乃余原本亦亡于倭,思之痛惜!李詡識。
本篇錄自李詡《戒庵老人漫筆》卷七。篇名系編者所加。
武經(jīng)七書平
《孫子》
始計(jì)第一
談兵皆曰:“兵,詭道也,全以陰謀取勝?!辈恢幏俏夷苤\,人不見,人目不能窺見我謀也,蓋有握算于未戰(zhàn)者矣。孫子開口便說“校之以計(jì)而索其情”,此中校量計(jì)畫,有多少神明妙用在,所謂“因利制權(quán)”,“不可先傳”者也。
作戰(zhàn)第二
兵貴“拙速”,要非臨戰(zhàn)而能速勝也,須知有個(gè)先著在,“校之以計(jì)而索其情”是也??傊挥脩?zhàn)于外以疲民耗國,古善用兵之將類如此。
攻謀第三
兵兇戰(zhàn)危,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者也。故孫子作《兵法》,首曰“未戰(zhàn)”,次曰“拙速”,此曰“不戰(zhàn),屈人兵”。直欲以“全國”、“全軍”、“全旅”、“全卒”、“全伍”?!叭敝蛔?,爭勝于天下?!吧媳ブ\”,第校之以計(jì)而制勝之道而已。“輔周則國必強(qiáng)”其在此將乎!
軍始〔一〕第四
“修道保法”,就是經(jīng)之以五事。其勝也,“無智名,無勇功”,所謂“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也。此真能先為“不可勝”,以“立于不敗之地”者,特形藏而不露耳。
兵勢第五
莫正于天地、江海、日月、四時(shí),然亦莫奇于天地、江海、日月、四時(shí)者何?惟無窮,惟不竭,惟“終而復(fù)始”,惟“死而復(fù)生”故也。由此觀之,不變不化,即不名奇,“奇正相生,如環(huán)無端”〔二〕者,兵之勢也。任勢即不戰(zhàn)而氣已吞,故曰以“正合”、“奇勝”。
虛實(shí)第六
蘇老泉云:“有形勢,便有虛實(shí)。”蓋能為校計(jì)索情者,乃能知虛實(shí);能知虛實(shí)者,乃能避實(shí)擊虛,因敵取勝?!靶伪畼O,至于無形”,微乎神乎,此乃其所以“致人而不致于人”者乎!
軍爭第七
善戰(zhàn)不戰(zhàn),故于軍爭之中,寓不爭之妙。“以迂為直,以患為利”,“分合為變”,“懸權(quán)而動”;而必申之以避銳擊惰;“以治”,“以靜”,“無要”,“無擊”,“勿向”,“勿逆”等語,所謂“校之以計(jì)而索其情”者,審也。匪直能以不爭勝爭,抑亦能不即危,故無失利。
九變第八
從古有治人無治法。國家誠得于“九變”之將,則于“五利”、“五?!敝畮?,何不燭照數(shù)計(jì),而又何覆軍殺將之足虞乎?“智者之慮〔三〕,雜于利害”,此正通于“九變”處,常見在我者有可恃,而可以屈服諸侯矣。
行軍第九
“處軍相敵”,是行軍時(shí)事?!靶辛罱堂瘛?,是未行軍時(shí)事。然先處軍而后相敵,既相敵而又無武進(jìn),所謂“立于不敗之地”,而兵出萬全者也。
地形第十
今之用兵者,只為求名避罪一個(gè)念頭先橫胸臆,所以地形在目而不知趨避,敵情我獻(xiàn)而不為覺察,若果“進(jìn)不求名,退不避罪”,單留一片報(bào)國丹心,將茍利國家,生死以之,又何愁不能“計(jì)險(xiǎn)阨遠(yuǎn)近”,而“料敵制勝”乎?
九地第十一
以地形論戰(zhàn),而及“九地”之變,“九地”中獨(dú)一“死地則戰(zhàn)”,戰(zhàn)豈易言乎哉?故善用兵者之于三軍,“攜手若使一人”,且如出一心,使人人常有“投之無所往”之心,則戰(zhàn)未有不出死力者,有不戰(zhàn),戰(zhàn)必勝矣。
火攻第十二
火攻亦兵法中之一端耳,用兵者不可不知,實(shí)不可輕發(fā),故曰:“非利不動,非得不用,非危不戰(zhàn);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zhàn)〔四〕。”是為“安國全軍之道”。
用間第十三
用間與乘間不同,乘間必間自人生,用間則間為我用。知此一法,任敵之堅(jiān)堅(jiān)完壘〔五〕,而無不可破,橫行直撞,直游刃有余了。總之,不出“校之以計(jì)而索其情”一語。梅林曰:用間是制勝第一妙法,故孫子作十三篇,以此結(jié)之。其寓意遠(yuǎn)矣,有志當(dāng)世者,不可不留心焉。
《吳子》
(自首《開國》〔六〕第一至《應(yīng)變》第五無評)
勵(lì)士第六
吳子握機(jī)揣情,確有成畫,俱實(shí)實(shí)可見之行事,故始用于魯而破齊,縱入于魏而破秦〔七〕,晚入于楚而楚伯。身試之,頗有成效。彼孫子兵法較吳豈不深遠(yuǎn),而實(shí)用則難言矣。想孫子特有意于著書成名,而吳子第就行事言之,故其效如此。
《司馬法》
?。ā度时尽返谝粺o評)
天子之義第二
先之以教民,至誓師用兵之時(shí),猶必以禮與法相表里,文與武相左右,即“賞罰且設(shè)而不用”,直歸之“克讓克和”,此真天子之義,能取法天地而觀于先圣者也。
《李衛(wèi)公問答》
?。▎柎鹕?、中卷無評)
問答下卷
李靖一書,總之祖孫、吳而未盡其妙,然以當(dāng)孫、吳注腳亦可。
《尉繚子》
?。ㄗ浴短旃佟返谝恢痢段渥h》第八無評)
將理第九
將為理官,專重審囚之情,使關(guān)聯(lián)良民,亦得無覆盆之冤,可謂“直進(jìn)虞廷欽恤”之旨。
?。ā对佟返谑疅o評)
治本第十一
武禁文賞,要知文武二者不可缺一。
?。ㄗ浴稇?zhàn)術(shù)》第十二至《踵軍》第二十無評)
兵教上第二十一
習(xí)伏眾神,巧者不過習(xí)者之門。兵之用奇,全自教習(xí)中來。若平居教習(xí)不素,一旦有急,驅(qū)之赴敵,有聞金鼓而色變,睹旌旗而目眩者矣,安望出死力而決勝乎?
?。ㄗ浴侗獭废碌诙痢侗睢飞系诙裏o評)
兵令下第二十四
《尉繚》通卷論形勢而已。
《三略》
?。ā渡下浴窡o評)
中略
皇帝王霸四條,總是論君臣相與之道,而化工特帶言之,中間直出“攬英雄之心”一語,末復(fù)以“攬英雄”一語結(jié)之,《三略》大義,了然心目矣。
下略
開口便曰:“澤及于民,賢人歸之?!苯Y(jié)尾仍曰:“君子急于進(jìn)賢?!倍说牟怀觥皠?wù)攬英雄”一語。
《六韜》
文韜
文師第一
看“嘿嘿昧昧”一語,而韜之大義,已自了然。
武韜
?。ㄗ浴栋l(fā)啟》第十三至《文伐》第十五無評)
以此十二節(jié)為“文伐”,毋乃更毒于“武伐”乎?兵莫慘于志,安在其為文?文王圣人,不必言矣,即尚父薦揚(yáng),何遂陰謀取勝至此?明是后世奸雄附會成書,讀者可盡信乎?
梅林曰:“養(yǎng)其亂臣,回崇侯虎是也〔八〕;進(jìn)美女淫聲,華氏女是也;遺良犬馬,驪戎之文馬是也。即末一節(jié),而太公一一身行者,豈得謂之誣哉?
龍韜
?。ㄗ浴锻跻怼返谑酥痢镀姹返诙邿o評)
五音第二十八
上古無有文字,皆由五行以制剛強(qiáng)。今兵家亦知法五行相克,以定方位日時(shí),然而于審聲知音,則概乎未有聞也。非聰明睿智、神武而不殺者,其孰能與于斯?
兵征第二十九
“望氣”之說,雖是鑿鑿,終屬英雄欺人。如所云“強(qiáng)弱征兆,精神先見”,則理實(shí)有之。
農(nóng)器第三十
古者寓兵于農(nóng),正是此意。無事則吾兵即吾農(nóng),有事則吾農(nóng)即吾兵,以佚待勞,以飽待饑,而不令敵人得窺我虛實(shí),此所以百戰(zhàn)而百勝。
虎韜
軍用第三十一
兵中器用之?dāng)?shù),正不嫌于詳悉,可備考。
?。ㄗ浴度嚒返谌痢盾娐浴返谌鍩o評)
臨境第三十六
梅林曰:自此至《壘虛》共七篇,體意相似,皆因事法,而又有法外之謀者。
本篇原件由日本學(xué)者佐藤一齋所藏。卷首原有徐光啟、孫元化、胡宗憲、茅震東的序言,發(fā)表于《陽明學(xué)報(bào)》第一七○號。另東北圖書館亦藏有明朱墨印本《武經(jīng)七書評》。今據(jù)《陽明學(xué)報(bào)》移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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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軍始,《孫子十家注》本題名《形篇》。
〔二〕 如環(huán)無端,《孫子十家注》本作“如循環(huán)無端”。
〔三〕 之,原本作“能”,據(jù)《孫子十家注》改。
〔四〕 慍,原本作“惶”,據(jù)《孫子十家注》改。
〔五〕 堅(jiān)堅(jiān),疑為“堅(jiān)壁”之誤。
〔六〕 開國,《諸子集成》本作“圖國”。
〔七〕 縱,疑為“繼”字之誤。
〔八〕 回,恐系誤衍字。
大學(xué)古本傍釋
序已收錄《陽明全書》
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則近道矣。
明明德、親民,猶修己安百姓。明德、親民無他,惟在止于至善,盡其心之本體,謂之止至善。至善者,心之本體;知至善,惟在于吾心,則求之有定向。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明明德天下,猶《堯典》“克明峻德,以親九族”,至“協(xié)和萬邦”。心者身之主,意者心之發(fā),知者意之體,物者意之用。如意用于事親,即事親之事格之,必盡夫天理,則吾事親之良知無私欲之間而得以致其極。知致,則意無所欺而可誠矣;意誠,則心無所放而可正矣。格物如格君之格,是正其不正以歸于正。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
其本則在修身。知修身為本,斯謂知本,斯謂知之至。然非實(shí)能修其身者,未可謂之修身也。修身惟在誠意,故特揭誠意,示人以修身之要。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故君子必慎其獨(dú)也!
誠意只是慎獨(dú)工夫,在格物上用,猶《中庸》之“戒懼”也。君子小人之分,只是能誠意與不能誠意。
此謂誠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獨(dú)也。
此猶《中庸》之“莫見莫顯”。
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yán)乎!”
言此未足為嚴(yán),以見獨(dú)之嚴(yán)也。
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故君子必誠其意。
誠意工夫?qū)嵪率痔幬└裎?,引《詩》言格物之事。此下言格致?
《詩》云:“瞻彼淇澳……終不可喧兮!”
惟以誠意為主,而用格物之工,故不須添一“敬”字?!叭缜腥绱琛闭?,道學(xué)也。
猶《中庸》之“道問學(xué)”、“尊德性”。
“赫兮喧兮”者,威儀也。
猶《中庸》之“齊明盛服”。
“有斐君子,終不可喧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格致以誠其意,則明德止于至善,而親民之功亦在其中矣。
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此以沒世不忘也。
明德親民只是一事。親民之功至于如此,亦不過自用其明德而已。
康誥曰:“克明德?!薄宰悦饕?。
又說歸身上。自明不已,即所以為親民。
《詩》云:“周雖舊邦,其命維新?!笔枪示訜o所不用其極。
孟子告滕文公養(yǎng)民之政,引此詩云:“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國?!本又鞯掠H民豈有他哉?一皆求止于至善而已。
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
止于至善豈外求哉?惟求之吾身而已。
為人君,止于仁……與國人交,止于信。
又說歸身上。
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
又即親民中聽訟一事,要其極,亦皆本于明德,則信乎以修身為本矣。又說歸身上。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此謂修身在正其心。
修身工夫只是誠意。就誠意中體當(dāng)自己心體,常令廓然大公,便是正心。此猶《中庸》“未發(fā)之中”。正心之功,既不可滯于有,又不可墮于無。
所謂齊其家在修其身者……此謂身不修,不可以齊其家。
人之心體惟不能廓然大公,是以隨其情之所發(fā)而碎焉。此猶“中節(jié)之和”。能廓然大公而隨物順應(yīng)者,鮮矣。
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此謂治國在齊家。
又說歸身上。親民只是誠意。宜家人兄弟,與其儀,不忒只是修身。
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是以君子有潔矩之道也。
又說歸身上。工夫只是誠意。
有國者不可以不慎,辟則為天下佼矣。
惟系一人之身。
道得眾則得國,失眾則失國。是故君子先慎乎德。
身修則能得眾。又說歸身上,修身為本。
道善則得之,不善則失之矣。
惟在此心之善否。善人只是全其心之本體者。
《泰誓》曰:若有一個(gè)臣……此是能誠意者。
人之有技,娼疾以惡之……
是不能誠意者。
唯仁人放流之……
仁是全其心之本體者。
王陽明《大學(xué)古本傍釋》有明隆慶刻本、清愛古香齋藏刻本。今據(jù)民國二十七年上海涵芬樓影印隆慶刻本移錄。移錄時(shí),對《大學(xué)》古本原文略有刪節(jié)。刪節(jié)處用省略號“……”代替。
大學(xué)古本原序
庚辰春,王伯安以《大學(xué)》古本見惠,其序乃戊寅七月所作。序云:
《大學(xué)》之要,誠意而已矣。誠意之功,格物而已矣。誠意之極,止至善而已矣。正心,復(fù)其體也;修身,著其用也。以言乎己,謂之明德;以言乎人,謂之親民;以言乎天地之間,則備矣!是故至善也者,心之本體也;動而后有不善。意者,其動也;物者,其事也。格物以誠意,復(fù)其不之動而已矣!不善復(fù)而體正,體正而無不善之動矣!是之謂止至善。圣人懼人之求之于外也,而反覆其辭。舊本析而圣人之意亡矣!是故不本于誠意,而徒以格物者,謂之支;不事于格物,而徒以誠意者,謂之虛;支與虛,其于至善也遠(yuǎn)矣!合之以敬而益綴,補(bǔ)之以傳而益離。吾懼學(xué)之日遠(yuǎn)于至善也,去分章而復(fù)舊本,傍為之什,以引其義,庶幾復(fù)見圣人之心,而求之者有其要。噫!罪我者其亦以是矣夫!
《大學(xué)古本原序》作于正德十三年。今《陽明全書》所載《大學(xué)古本序》系嘉靖二年改作。今據(jù)羅欽順《困知記》三續(xù)二十章移錄。標(biāo)題系編者所加。
新安吳氏家譜序
正德二年,予以劾瑾被譴。同年,吳子清甫亦以劾瑾落職。心一遇同,相得歡甚,朝夕談道,上下古今時(shí)事,未嘗不為之慨嘆。一日,清甫以家譜屬序,傳示后人。顧予越之鄙人也,言何足重哉?
夫一族千萬人,其初兄弟也,兄弟其初一人也。一人之心,固以千萬人之心為心,千萬人之心其能以一人之心為心乎?譜之作也,明千萬人本于一人,則千萬人之心當(dāng)以一人之心為心。子孝父,弟敬兄,少順長,而為父兄長者亦愛其子弟。少者貧而無歸也,富者收之;愚而無能也,才者教之。貴且富者,不以加其宗族患難恤而死喪賻也。千萬人惟一心,以此盡情,而譜善矣。世之富貴者自樂其身,留遺子孫,而族人之饑寒,若越人不視秦人,略不加之意焉,焉用譜為哉?
故善保其國者可以永命,善保其族者可以世家。清甫欲世其家,亦善保其族而已矣。予聞清甫祖父賑窮周乏,施惠焚券,先親族而后仁民,蓋有古忠厚長者之風(fēng)焉。以此傳后,子孫必有蕃且昌者。
清甫諱淳,與予同登弘治己未進(jìn)士。今以江西道監(jiān)察御史退居林下。其家世閥閱之詳載譜書,不及贅云。
正德二年秋月,年生古越陽明子王守仁撰。
本篇原載安徽歙縣吳氏《沖山家乘》木刻本,經(jīng)汪慶元整理發(fā)表于《中國哲學(xué)史研究》一九八九年第二期?,F(xiàn)據(jù)汪氏標(biāo)點(diǎn)本移錄。
竹橋黃氏續(xù)譜序
黃氏之先,以國為氏,族屬既繁,分散四方者益眾。竹橋始祖萬二府君,為金兵作亂,自徽之婺源遷于慈溪鳳凰山竹墩之地。居未二世,又遷于余姚官埭浦竹橋之西。至是十六世,子孫眾盛,衣冠禮儀蔚然有稱,豈非黃氏之望族歟?近有族之胤曰夔者,以俊秀選為郡庠生,負(fù)芨稽山書院從予游,苦志勵(lì)業(yè),學(xué)以有成。暇日言及父進(jìn)士,表章譜牒,遺文行義,求予一言序之。予辭之不得,按其祖伯川公譜系,乃七世祖福二公,至元季泰定間,以進(jìn)士任余姚州州判,歷任九年。其長子德彰,登至順間進(jìn)士,任浙江承宣司使;次子德順,應(yīng)元制擢任鄞縣教諭;三子德澤,以武舉歷任副元帥,鎮(zhèn)守定海有功,敕封都督元帥。是皆竹橋之望聞于世者也。其他子孫孝友推于鄉(xiāng),惠愛孚于人者比比。譜牒具存,了然在目,可得見也。夔方銳志科目,而能急急以孳先德為念,其知所重者哉。嗟夫!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尊祖敬宗。夔能及此而益勉之弗懈,尚何德之弗修,行之弗飭,功業(yè)弗底于大且遠(yuǎn)哉!孔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碑悤r(shí)名立政成,耀后而光前,俾人稱黃氏賢子孫者,夔也。夫姑以是為序,用勖之。正德十六年八月既望,賜進(jìn)士出身前資德大夫兵部尚書新建伯陽明王守仁譔。
?。ㄔ妮d《竹橋黃氏宗譜》卷首)
重修宋儒黃文肅公斡家譜序
譜之為義大矣!有征而不書,則為棄其祖;無征而書之,則為誣其祖。兢兢焉尊其所知,闕其所不知,詳其所可征,不強(qiáng)述其所難考,則庶乎近之矣。雖然,知不知與可征不可征,亦有為時(shí)地所限焉?;蚪?jīng)兵燹之余,或值播遷之后,既編殘而簡斷,亦人往而風(fēng)微,近遠(yuǎn)難稽,盛衰莫必,則舉廢修墜,往往日耳之咨度,未能衷于一是。迨承平日久,里巷安然,相與講敬宗收族之事,乃益詳其體例,明于忌諱,前事每多抉擇,后事彌昭審慎。故為人子孫,而欲光昭令緒,莫此為大焉!
今黃文肅公裔孫名祚者,以重修家乘,景企余光,益以后系,踵而新之,而以序囑余。余得拜閱其全牒。所見于源流,既不失其考;于脈派,又獨(dú)得其真。視前此之譜為親切焉,可謂得其本矣。其于當(dāng)闕當(dāng)詳之義,宜有合焉,而無慮其棄與誣也。察統(tǒng)系之異同,辨家承之久近,敘戚疏,定尊卑,收渙散,敦親穆,胥于譜焉列之。然則續(xù)修之人,其用意深遠(yuǎn)、計(jì)慮周密為何如!而凡屬譜系之后者,宜暢然思,油然感,勉紹先緒,無墜家聲,則亦庶乎!上下有序,大小相維,同敦一本之親,無蹈乖違之習(xí),繩繩繼繼,永永無極也夫!
并贈世派歌
世守儒宗訓(xùn),家傳正學(xué)書。宏綱開瑞運(yùn),嘉祉錫禎符。
又
朝廷尚文德,萬國景賢良。忠信正常泰,嚴(yán)恭體益壯。
孝慈家道善,仁厚祖功長。誠正修齊治,隆重平世記昌。
時(shí)正備十五年庚辰孟春上元日,陽明山人王守仁拜撰。
本文原載福建師大圖書館藏《青山黃氏世譜》刊本。今據(jù)浙江學(xué)刊一九九○年第四期方寶川文移錄。
送日東正使了庸和尚歸國序
世之惡奔竟而厭煩拿者,多遁而之釋焉。為釋有道,不曰清乎?撓而不濁,不曰潔乎?狎而不染,故必息慮以浣塵,獨(dú)行以離偶,斯為不詭于其道也。茍不如是,則離皓其發(fā)、緇其衣、焚其書,亦逃祖繇而已耳,樂縱誕而已耳,其于道何如耶!
今有日本正使堆云桂悟字了庵者,年逾上壽,不倦為學(xué),領(lǐng)彼國王之命,來貢珍于大明。舟抵鄞江之滸,寓館于馹。予嘗過焉,見其法容潔修、律行堅(jiān)鞏,坐一室,左右經(jīng)書,鉛采自陶,皆楚楚可觀,非清然乎!與之辨空,則出所謂預(yù)修諸殿院之文,論教異同,以并吾圣人,遂性閑情安,不譁以肆,非凈然首!且來得名山水而游,賢士大夫而從,靡曼之色不接于目,淫娃之聲不入于耳,而奇邪之行不作于身,故其心日益清,志日益凈,偶不期離而自異,塵不待浣而已絕矣。茲有歸思,吾國興之文字以交者,若太宰公及諸縉紳輩,皆文儒之擇也,咸惜其云,各為時(shí)章,以瞌飾回躅,固非貸而濫,吾安得不序!
皇明正德八年歲在癸酉五月既望,余姚王守仁書。
本篇原稿系日本九鬼隆重輝所藏,今存佚不詳。齊藤拙堂的《拙堂文話》載有此文真跡。據(jù)齊藤言,真跡“字畫稱秀,神采奕奕,其為親筆無可疑也?!爆F(xiàn)據(jù)日本明德出版社一九七○年版《陽明學(xué)入門》一書移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