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四年戌寅
七月
光緒四年戌寅七月二十七日。奉旨賞戴花翎,派充英國法國欽差大臣。
八月 八月初四日。拜呂宋公使伊巴里,久談。宮過地中海后,宜由馬而色二登陸,不宜繞行葡萄洋險遠(yuǎn)之境。其人情摯,亦可感也。
二十八日。丑初入朝,遞請安黃折三件、綠頭牌一件。至內(nèi)務(wù)府朝房謁樞密諸公,至散秩大臣朝房一坐。叫起單下,軍機頭起,紀(jì)澤二起,醇邸三起。卯初入乾清門,在內(nèi)朝房久坐。辰初,軍機下;召見紀(jì)澤于養(yǎng)心殿東間。掀簾入,跪謝天恩,免冠叩頭,著冠起立,進(jìn)至墊前跪聆圣訓(xùn)。
西太后問:“你打算那日起身?,東太后亦同問。對:“臣因公私諸事,須在上海料理齊備,須早出都,現(xiàn)擬九月初四日啟程。”
問:“走天津不走?”對:“須從天津經(jīng)過,且須耽擱十來日,與李鴻章商量諸事。”
旨:“李鴻章悉洋務(wù),你可與他將諸事細(xì)細(xì)討論。”對:“是。”
問:“上海有耽擱否?”對:“出洋路遠(yuǎn),應(yīng)辦諸事,應(yīng)帶諸物,均應(yīng)在上海料理清楚。又臣攜帶隨行人員,亦須到上海乃能派定。所以上海耽擱較久,大約須住一個多月。”
問:“你攜帶人員,到上海再奏否?”對:“臣攜帶人中,有從京城同行者,有從外省調(diào)派者。其外省調(diào)派之員,能去不能去未可預(yù)定。擬俟分派定局,再行匯案奏聞?wù)堉肌?#8221;
問:“天津到上海要走多少日子?”對:“招商局輪船快慢不一,其快者,從天津至上海不過三天半。”
問:“你先到英國?先到法國?”對:“臣擬于十月二十八日從上海動身,賃法國公司輪船,行至馬賽兒登岸,再賃火輪車行至巴黎。巴黎即法國都城,法國人見中國使臣至,彼必有迎接款陪之禮,臣若徑行不顧,頗有不便。擬于上海發(fā)一電致郭嵩燾,請其至巴黎交印。臣在巴黎接印,即可先將寄法國之國書交給,然后再赴倫敦交遞致英國之國書。倫敦系英國都城。”
問:“國書已辦齊交與你否?”對:“已接收。”
問:“你去住房如何定局?”對:“郭嵩燾早經(jīng)賃定房屋,臣去悉當(dāng)照舊。近與總理衙門王大臣商量,將來經(jīng)費充足時,宜于各國各買房屋一所作為使館。外國公使在中國,其房屋皆系自買自造。中國使臣賃屋居住,殊非長局,且賃價甚貴,久后亦不合算。”
旨:“你有事要辦的,當(dāng)與王大臣隨時討論。”對:“是。”
問:“你出洋后,奏報如何遞來?”對:“郭嵩燾于緊要事件須奏陳者,系交總理衙門代遞。其尋常事件咨商總理,或用公牘,或用信函,均由上海之文報局遞寄。臣擬照舊辦理。其文報局委員,曾經(jīng)郭嵩燾派游擊黃惠和經(jīng)理,尚無貽誤,臣亦擬照舊用之。”
旨:“你隨行員弁,均須留意管束,不可在外國多事,令外洋人輕視。”對:“臣恪遵圣訓(xùn),于隨帶人員一事格外謹(jǐn)慎?,F(xiàn)在能通洋務(wù)而深可信任之人,未易找尋,臣意中竟無其選,只好擇臣素識之讀書人中,擇其心中明白,遇事皆留心者用之。至于通事、剛八渡等人,大半惟利是圖,斷無忠貞之悃,臣不敢輕易攜帶?,F(xiàn)在攜帶之二等參贊官陳遠(yuǎn)濟(jì);系臣妹婿,臣敢援古人內(nèi)舉不避親之例,帶之出洋。緣事任較重,菲臣親信朋友素日深知底蘊者,不敢將就派之。陳遠(yuǎn)濟(jì)系原任安徽池州府知府陳源兗之子。陳源兗隨江忠源在安慶廬州殉節(jié),乃耿介忠藎之臣。遠(yuǎn)濟(jì)系其次子,操守廉潔,甚有父風(fēng)。”
問:“你這個親戚多大年紀(jì)?”對:“三十六歲。”
問,“你能懂外國語言文字?”對:“臣略識英文,略通英語,系從書上看的。所以看文字較易,聽語言較難,因口耳不熟之故。”
問,“通行語言,系英國的?法國的?”對:“英語為買賣話,外洋以通商為重,故各國人多能說英國話。至于法國語言,系相傳文話,所以各國于文札往來常用法文。如各國修約換約等事,即每用法文開列。”
問:“你既能通語言文字,自然便當(dāng)多了,可不倚仗通事翻譯了。”對:“臣雖能通識,總不熟練,仍須倚仗翻譯。且朝廷遣使外洋,將成常局。士大夫讀書出力后再學(xué)洋文洋語,有性相近性不相近、口齒易轉(zhuǎn)口齒難轉(zhuǎn)之別。若遣使必通洋文洋語,則日后擇才更難。且通洋文洋語洋學(xué)與辦洋務(wù)系截然兩事。辦洋務(wù)以熟于條約熟于公事為要,不必侵占翻譯之職。臣將來于外國人談議公事之際,即使語言已懂,亦候翻譯傳述,一則朝廷體制應(yīng)該如此,一則翻譯傳述之間,亦可借以停頓時候,想算應(yīng)答之語言。英國公使妥瑪能通中華語言文字,其談?wù)摴轮畷r,必用翻譯官傳話,即是此意。”
問:“聞威妥瑪快來了,你聽見說沒有?”對:“夏間見新聞紙言,威妥瑪秋后動身,其后未聞的確信。”
旨:“威妥瑪人甚狡猾。”對:“威酋能通華文華言,人極狡猾,抑且性情暴躁,外國人也說他性情不好。”
旨:“辦洋務(wù)甚不容易,聞福建又有焚毀教堂房屋之案,將來必又淘氣。”對:“辦洋務(wù)難處,在外國人不講理,中國人不明事勢。中國臣民常恨洋人,不消說了,但須徐圖自強,乃能為濟(jì),斷非毀一教堂、殺一洋人,便算報仇雪恥?,F(xiàn)在中國人多不明此理,所以有云南馬嘉理一事,致太后、皇上宵旰勤勞。”
旨,“可不是么!我們此仇何能一日忘記,但是要慢慢自強起來。你方才的話說得很明白!斷非殺一人燒一屋就算報了仇的。”對:“是。”
旨:“這些人明白這理的少。你替國家辦這等事,將來這些人必有罵你的時候,你卻要任勞任怨。”對:“臣從前讀書到‘事君能致其身’一語,以為人臣忠則盡命,是到了極處。觀近來時勢,見得中外交涉事件,有時須看得性命尚在第二層,竟須拚得將聲名看得不要緊,方能替國家保全大局。即如前天津一案,臣的父親先臣曾國藩,在保定動身,正是臥病之時,即寫了遺囑分付家里人,安排將性命不要了。及至到了天津,又見事務(wù)重大,非一死所能了事,于是委曲求全,以保和局。其時京城士大夫罵者頗多,臣父親引咎自責(zé),寄朋友的倌常寫‘外慚清議,內(nèi)疚神明’八字,正是拼卻聲名以顧大局。其實當(dāng)時事勢,舍曾國藩之所辦,更無辦法。”
旨:“曾國藩真是公忠體國之人。”免冠叩頭,未對。 旨:“也是國家氣運不好,曾國藩就去世了?,F(xiàn)在各處大吏,總是瞻徇的多。”對,“李鴻章、沈葆楨、丁寶楨、左宗棠均忠貞之臣。”
旨,“他們都是好的,但都是老班子,新的都趕不上。”對,郭嵩燾總是正直之人,此次亦是拚卻聲名替國家辦事,將來仍求太后、皇上恩典,始終保全。”
旨:“上頭也深知道郭嵩燾是個好人。其出使之后所辦之事不少,但他挨這些人的罵也挨夠了。”對,“郭嵩燾恨不得中國即刻自強起來,常常與人爭論,所以挨罵,總之系一個忠臣。好在太后、皇上知道他,他就拼了聲名也還值得。”
旨:“我們都知道他,王大臣等也知道他,”對,“是。”
問:“你現(xiàn)在在總理衙門居住?”對:“總理衙門事務(wù)勢不能不秘密,臣等從前未敢與聞?,F(xiàn)因奉旨出使,須將英國法國前后案件查考一番,并須摘要抄錄一點,其全案雖在郭嵩燾處,然臣在路上必有外國人交接應(yīng)酬,若言談之際全然不知原委,未免不便。”
旨:“你辦事倒很細(xì)心。”肅然未對。
問:“你帶同文館學(xué)生去否?”對:“臣帶英翻譯一名,法翻譯一名,供事一名,均俟到上海匯奏。”
問:“他們都好否?”對:“臣略懂英文,英翻譯左秉隆,臣知其可用。法翻譯聯(lián)興,臣未能深加考究,因臣不懂法文之故,然聯(lián)興在同文館已派充副教習(xí),想其法文尚可,至于供事,不過抄謄公文,只要字跡干凈就可用了。”
問:“遞國書日子系由你定?系由他們外國人定?”對:“須到彼國之后,彼此商量辦理。”
問:“外國也有總理衙門?”對,“外國稱‘外部’。所辦之事,即與中國總理衙門公事相同。聞英國近亦改稱總理衙門。其實外國話都不同,也不喚外部,也不喚總理衙門,只是所辦之事相同就是。”
問:“你什么時候可到?”對:“只要托太后、皇上洪福,一路平安,路上沒有耽擱,年底總可到法國都城。”
問:“你沒到過外國,這些路徑事勢想是聽得的?”對:“也有翻看書籍地圖查考得的,也有問得的。”
問:“香港安船不安船?”臣賃法國公司輪船,輪船總有載貨卸貨載人下人等事;;“路口岸必有耽擱,但皆由該船作主。”
良久,旨:“你就跪安罷。”退至原位。跪稱:“臣曾紀(jì)澤跪請圣安,”掀簾退出,巳辰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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