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陸文夫先生的煙火人生》一書,等于把新時期文學(xué)史,重新捋了一遍。 有一位作家,一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這個人,就是葉蔚林。 葉蔚林,以忠厚、善良、自律,聞名于文壇。 又以“剽竊”的污名,被世人矚目。 既忠厚善良,又抄襲剽竊,這兩件事放一起,不是挺矛盾嗎? 是很矛盾。 所以,我覺得,此事需要反思一下。 事情的經(jīng)過,是這樣的—— 1984年,某天,有人告訴葉蔚林,《太原日報》刊文檢舉你了。 葉蔚林一聽,檢舉我?檢舉我什么呢? 他把報紙找來,認真看了看。 報上說,葉蔚林的小說《遍地月光》,抄襲了俄國作家蒲寧的作品。 葉蔚林就笑了,沒當(dāng)回事。 他的風(fēng)景描寫,有些地方,確實很像蒲寧。 一個月后,又有人檢舉葉蔚林。 說他的獲獎小說《在沒有船標的河流上》,抄襲了契訶夫的小說《草原》。 具體地說,就是葉蔚林的風(fēng)景描寫,太像契訶夫。 緊接著,某出版社站出人來,說,我是《在沒有船標的河流上》單行本的編輯,竟沒有發(fā)現(xiàn)葉蔚林的“抄襲”行為,很慚愧,現(xiàn)在要作自我批評。 一時間,大家的目光,都盯住了葉蔚林。 葉蔚林呢?依然笑笑。 他確實沒有抄襲。他也不屑于抄襲。 抄襲,剽竊,刻意模仿,這些行為,基本上都是文學(xué)門外漢所為。 ——寫不出來嘛,只能做做“文抄公”。 葉蔚林是什么人? (一)著名作家。(二)已經(jīng)發(fā)表許多作品。(三)在全國獲了獎(而且是一等獎)。(四)他的小說《在沒有船標的河流上》改編成電影,幾乎家喻戶曉。 也就是說,以葉蔚林的創(chuàng)作能力,隨便寫一篇什么,可以信手拈來。干嘛要抄襲別人??? 但,那個年代,確實有一些作品,能看出模仿痕跡。大家只是心照不宣。 新時期之初,文壇凋敝,百廢待興,少見高質(zhì)量的文學(xué)作品。 長期以來,作家們受“三突出“禁錮,不知道寫什么,怎樣寫。因此,就會情不自禁地,借鑒一下前輩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 陳國凱的小說,《我應(yīng)該怎么辦》,發(fā)表于1979年,大家知道吧? 你再讀一讀,莫泊桑的《歸來》(1884年),許地山的《春桃》(1934年),看看它們在情節(jié)上,是不是很相似? 《歸來》中的馬丹大嬸,改嫁給萊維斯格,生了兩個孩子,加上他們原來各自的孩子,一共五個。生活雖清苦,還馬馬虎虎過得去。誰知,12年后,那個當(dāng)水手的前夫馬丹(本以為他觸礁死亡),卻回來了。馬丹大嬸同時面對兩個丈夫,她該怎么辦?…… 《春桃》里的春桃,和李茂的新婚之夜,遇上亂兵搶劫,兩人在逃亡中,互相走散,以為再也見不到了。所以不久,春桃和另一個青年劉向高,走到了一起。他們來到北京,以撿廢紙為生,生活逐漸好起來。就在此時,李茂突然回來了。你說,春桃如何是好?…… 《我應(yīng)該怎么辦》的主人公薛子君,在動亂中失去丈夫,沒有活下去的勇氣。自盡時,被劉亦民救起,二人遂產(chǎn)生感情,組成了新家庭。時代驟變,生活越來越好。誰知,薛子君前夫李麗文,突然回來了。看到失蹤多年的丈夫,薛子君悲喜交加。這二位丈夫,都是她的愛人,此時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為什么,陳國凱的《我應(yīng)該怎么辦》,與《歸來》《春桃》,寫得很相似? 確實因為,當(dāng)時的中國作家,都是白手起家,或多或少會模仿別人的作品。就像練習(xí)書法,是不是都是從描紅開始的?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 當(dāng)時,評論家們探討這些現(xiàn)象,也都為中國作家點贊。 為什么? 因為,學(xué)習(xí)和借鑒,并不是一件壞事。 所有的起步,都要借助外在力量。 所有的嬰兒,就要在前輩的扶持和哺育下,才能茁壯成長。 但,十三年后,形勢變得不一樣了。 1997年,葉蔚林再一次被檢舉。說他的小說《秋夜難忘》,抄襲了山東作家,尹世林的小說《遍地螢火》。 《遍地螢火》發(fā)表于《莽原》,1990年第四期。 《秋夜難忘》發(fā)表于《湖南文學(xué)》,1997年第一期。《小說選刊》同年第三期轉(zhuǎn)載。 這個時候,再聽到檢舉聲,葉蔚林就坐不住了。 他首先就想—— 會不會是,別人搞錯了? 他真是這么想的。 因為,他根本就不記得,這世上,還有一個名叫“尹世林“的作家。自己壓根就沒讀過,他的任何小說。怎么可能抄襲呢? 他對《文學(xué)報》記者,這樣說—— 在我的印象中,好像沒有看過他(尹世林)的小說,手邊也沒有這部作品,他的小說題目,我也記不住。所以說,抄襲好像不太可能。但也不排除,題材上的撞車,以及兩篇小說生活細節(jié)的相似。 注意了嗎? 有意作為,無意作為,二者的表態(tài),是不同的。 如果他執(zhí)著于狡辯,那么,有可能就是做賊心虛。 但葉蔚林,沒有狡辯,也沒有把話說死。他真的不了解,尹世林的這篇小說。不過他說,如果兩個作品,確實很相似,他也不否認,這兩篇作品可能真“撞車”了。 葉蔚林說—— 把兩篇小說核對一下后,我會給出一個具體的說法。如果發(fā)現(xiàn),的確如尹世林所說,有“抄襲”之嫌,我會坦誠面對現(xiàn)實,實事求是作出檢討。因為,有可能我曾經(jīng)讀過這篇小說,無意中套用了他的情節(jié)。 倘若,真的出現(xiàn)這種情況,我會負起應(yīng)有的責(zé)任。該作檢討,就作檢討;該作批評,就作批評;該向作者以及讀者道歉的,就真誠道歉。(陸梅《葉蔚林如是說》) 注意沒有? 葉蔚林并不怕“認錯”。批評與自我批評,本來就是我們的優(yōu)良作風(fēng)。 如果真錯了,有錯就改嘛,這是一件好事??! 后來,經(jīng)過認真核對,葉蔚林承認,這兩篇小說,確實高度相似。 他立刻致函《小說選刊》編輯部,確認自己有責(zé)任。 葉蔚林說—— 我必須坦白承認,尹世林同志這篇小說,我是讀過的。讀于何時何地,卻記不起來了。但可以肯定,文中的一些細節(jié),是進入我的腦海了。因為,它們與我所熟悉的生活,非常相似。不幸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淡忘了它們的出處,并與自己構(gòu)思中的文學(xué)細節(jié),相互溶合、混淆,把別人的東西,錯當(dāng)成自己的了。這樣,在落筆《秋夜難忘》時,便毫無分辯地使用了它們,鑄成嚴重的錯誤。 又說—— 我無意依據(jù)上述情況,為自己解釋和開脫。我只能,勇于正視既成事實。無論自覺或不自覺,不管程度如何,《秋夜難忘》確實套用、抄襲了,《遍地螢火》的一些細節(jié)。在此,我懷著沉重的心情,鄭重地向尹世林同志道歉,請他予以寬容和諒解。尹世林同志所受到的損害,我將承擔(dān)合理補償。與此同時,我也向貴刊,及廣大讀者,表示深深的歉意。誠懇地接受來自各方面的批評。(陳子甘《葉蔚林致信<小說選刊>認錯》) 一個著名作家,面對“抄襲”尷尬,能夠坦然面對,其情可嘆! 按照劇情發(fā)展,后面的戲,應(yīng)當(dāng)這樣收尾—— 文人之間,要個面子。做錯事了,道個歉,賠點錢,雙方坐在一起喝喝茶。這事,也就算過去了。都是舞文弄墨之人,人情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但,尹世林堅決不同意道歉,也不同意賠償。 他要訴諸法律! 記者說—— 尹世林已致信,中國作家權(quán)益保障委員會。尹世林的態(tài)度很明確:如今有著作權(quán)法,又有版權(quán)試行條例,此事應(yīng)該依據(jù)法律裁決?。愖痈省度~蔚林致信<小說選刊>認錯》) 《羊城晚報》不嫌事大—— 3月27日,發(fā)了一篇:《葉蔚林已承認錯誤,尹世林要法律裁決》; 4月11日,又發(fā)一篇:《葉蔚林作檢討,尹世林不原諒》。 這一炒作,就炒成了萬眾矚目的,全國第一“剽竊”大案。 迫于輿論壓力,中國作家權(quán)益保障委員會,出面作了協(xié)調(diào),讓尹世林和葉蔚林,共同簽署一份合同文本。 合同明確:葉蔚林的作品,屬于抄襲行為。 合同規(guī)定:“葉蔚林退出兩次發(fā)表《秋》文的稿酬2000元,支付尹世林的補償費?!?/span> 葉蔚林同意簽署這份合同,主要是為了,息事寧人。他想快刀斬亂麻,早早結(jié)束此事。否則就會陷入,永無休止的口舌戰(zhàn)。 抄襲就抄襲吧,有“錯”就改嘛! 這下,尹世林該滿意了? 你想多了。 《作家報》透露—— 發(fā)表葉蔚林小說的《湖南文學(xué)》,一直未向尹世林道歉。所以,尹世林對《湖南文學(xué)》的態(tài)度,一直耿耿于懷。因而,現(xiàn)在說該案劃上句號,還為時過早。(陳子甘《葉蔚林“抄襲”一事有定論》) ——以上,就是葉蔚林“剽竊”案的全部劇情。 藉此,尹世林揚了名。 因為此事,葉蔚林從此“臭名遠揚”! 這件事,后來一直在網(wǎng)上炒作,從上個世紀,一直炒到本世紀,弄得葉蔚林抬不起頭來。1999年,鷺江出版社推出一本,《中國文壇紛爭公案》,將葉蔚林“剽竊”事件,列入當(dāng)代案例首位。從此,葉蔚林成了反面教材。后人如果再研究,20世紀文壇剽竊現(xiàn)象,一定會提到“葉蔚林”這個名字。 那么,問題來了—— 葉蔚林,真的“抄襲”了? 我不想說,自己有什么傾向。 但我想聊一聊,圍繞此事,大家應(yīng)當(dāng)知道的一些信息。這或許對我們,以及后人,來判斷此事,會起到一些參考作用。 先說說,葉蔚林是什么樣的人? 給葉蔚林下定論,說實話,我這個外人沒有資格。 那就先聽一聽,葉蔚林周圍的人,是怎樣評價他的。 歸納一下,大概有以下幾點。 (一)優(yōu)雅自愛,生活檢點。 湖南作家肖建國說—— 在當(dāng)年的湖南作家群里,葉蔚林先生很另類。 他不怪異,穿著打扮,都很平常??伤囊录茏雍?,什么衣服穿在身上,都十分得體,都有一種派,十分儒雅、睿智。舉手投足,都散發(fā)著一股,逼人的成熟和高貴氣息。他一出現(xiàn),就把周圍朋友身上的土氣,給襯托出來了。 葉蔚林和妻子,住在湖南省文化廳宿舍五樓的三房一廳。陳設(shè)簡單,但干凈整潔,窗明幾凈。隨時進去,都像剛擦洗過一樣,纖塵不見。 葉蔚林對吃,也講究。他也抽煙、喝酒、飲茶。量都不大,要求很高。那時候,我在卷煙廠做工,朋友見面時,總會拿出從廠里帶出來的次煙,分發(fā)給大家抽。葉蔚林接住,放在眼前看一看,轉(zhuǎn)手就給了別人,不抽。 對于飯菜,尤其講究。講究精細,講究色香味。他特別不能容忍,莫應(yīng)豐(湖南作家)什么都可以作下酒菜。為此嘲弄莫應(yīng)豐——“這樣粗糙的東西,吃了有什么味道?”(《懷念葉蔚林》) (二)酷愛蘇俄文學(xué),記憶力超強。 肖建國說—— 50年代、60年代,葉蔚林讀得最多的,是俄蘇文學(xué)。比如,托爾斯泰、契訶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普希金、高爾基、肖洛霍夫……。不少作品,反復(fù)誦讀。尤其喜歡屠格涅夫、蒲寧等人的作品。他覺得,他們的作品,文字優(yōu)美,意境淡雅,炫麗而不失厚重,苦難深重卻不失幽默,是一種獨特的藝術(shù)表現(xiàn)。 他的記憶力,驚人地好。讀過的書,概莫能忘。一二十年后,他還會背誦,屠格涅夫作品中的一些片斷。(《懷念葉蔚林》) (三)寫作嚴謹,沒有功利心。 肖建國說—— 葉蔚林對自己的創(chuàng)作,要求很嚴,近乎苛求。每有構(gòu)思,都要跟朋友們談。一但進入寫作,不再讓人看到。稿子出手,干干凈凈,整整潔潔。我(肖建國)至今保存著,他給我寫的一篇序的原稿。稿紙上的字,一筆一畫,工整飄灑,一絲不茍,給人一種美的享受。他喜歡用,美的文字、美的意境、牧歌般的諧趣,把人引向光明,有一種引領(lǐng)的精神力量。 葉蔚林一生,沒有發(fā)表過長篇小說。有一次嘗試長篇創(chuàng)作,已經(jīng)寫了十余萬字。巴金老人看過原稿,跟他說,寫得太慘烈,文學(xué)不應(yīng)只表現(xiàn)慘烈。葉蔚林回到賓館,想了一天一夜,一把火將稿子燒掉了。這個題材,他放在心里,已經(jīng)琢磨了幾十年。以他在80年代的盛名,稿子發(fā)表和出版,都沒有問題。但他還是毅然地,把稿子投到火里,自斷退路,另尋出途。使人不能不肅然起敬。(《懷念葉蔚林》) 葉蔚林自己,也說—— 我的主要作品,往往都醞釀幾年以上。《在沒有航標的河流上》,最初感受和寫作契機,產(chǎn)生于1970年,動筆卻在十年之后。我還有一個習(xí)慣,作品寫出之后,如果編輯部不催,我往往要擱上一段時間。擱一擱有好處,可以冷靜下來,糾正缺點。如發(fā)現(xiàn)新的東西,還可以補充。我的短篇《藍藍的木蘭溪》,寫出后放了一個月。結(jié)尾處,養(yǎng)豬姑娘莫翠花,向盤金貴請假買針,這一小段,原稿上沒有,是后來加上去的。多了這一、二百字,對于深化主題,完成人物性格,頗有好處。一個作品多那么一筆,就可能使全篇,發(fā)生質(zhì)的變化。而倉卒發(fā)表出來,過后會后悔的。(《思想境界及其他》) (四)珍視友情,以誠待人。 姜貽斌說—— 想當(dāng)初,湖南十幾個作家,像一群鳥,飛到了海南島。結(jié)果,先前去海南的葉蔚林、韓少功等人,當(dāng)了一回又一回接待員和炊事員(當(dāng)時,葉蔚林擔(dān)任海南省作家協(xié)會主席)。天南海北的人,三教九流的人,熟悉或不熟悉的人,一沖上海南島,都會慕名往他們家里鉆,簡直就把他們的家,當(dāng)成了大食堂。從此,他們的家,幾乎天天開流水席。這撥人還在吃飯,那撥人又流著汗水趕來了。趕緊淘米炒菜,趕緊洗碗筷!仿佛一下子,回到了 1958年?!獡?jù)葉蔚林提供的一個可靠數(shù)據(jù),他家里一個月,竟然吃掉了三百斤大米! 葉蔚林對湖南的感情,也很深。每次回到湖南,總是要迫不及待,去各地看望朋友。和他們聊聊天,問寒問暖,頗似上級領(lǐng)導(dǎo)送溫暖。分手時,還要抱抱對方,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每天一到下午,還會翻開電話本,打一個電話,某某,我來了,今下午你請客!但每回吃飯后,他都是把錢一掏,搶著買單。(《葉蔚林二三事》) 從以上的故事中,您看到了什么? 我想,你能看到,一個文人身上所具有的—— 自律、真誠、厚道、優(yōu)雅、理性。 其中,最關(guān)鍵的,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 他酷愛,蘇俄文學(xué); 也喜歡,抒情的風(fēng)景描寫; 他還有,超強的記憶力。 記憶力好,是一個優(yōu)點。卻也可能,帶來另一個問題—— “記憶儲備量”較大的人,會在說話與寫作中,情不自禁套用他人作品。 能記住原文,這叫用典、借鑒; 記不住原文,會以為是靈感再現(xiàn)。 也因此,在文學(xué)史上,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互文”現(xiàn)象。 什么是“互文”現(xiàn)象?就是—— 任何一篇文本,都會交叉出現(xiàn)其它文本的表述。 這個概念,是西方學(xué)者,朱麗婭·克里斯蒂娃提出的。 1969年,她在《符號學(xué),語意分析研究》中,這樣說—— (一)任何作品的文本,都像許多行文的鑲嵌品那樣構(gòu)成。 (二)任何文本,都是其它文本的吸收和轉(zhuǎn)化。 據(jù)此,我們是不是可以說—— 葉蔚林小說,對他人作品的某些思路與文字,進行套用或復(fù)述,也是一種“互文”現(xiàn)象? 當(dāng)然,臧否大家可以討論。 其實,在中國文學(xué)傳統(tǒng)中,作品與作品之間,的確會出現(xiàn)“互文”現(xiàn)象。 舉個例子—— 《牡丹亭》里的下場詩,除了第一出和第十六出,不是集唐詩,其余分別來自,唐朝129位詩人的270多個詩句。 你能說,《牡丹亭》在抄襲唐詩嗎? 即便從法律角度看,任何判決,是不是也要看一看,“嫌疑人”的犯罪動機? 故意殺人者,當(dāng)然要殺人償命。 過失殺人者,比如“正當(dāng)防衛(wèi)”,就不應(yīng)負法律責(zé)任。 葉蔚林的“抄襲”,便缺少動機。 他是一個名作家,有能力寫作。隨便寫點什么,都能發(fā)表。 不幸的是,在媒體的起哄和炒作下,葉蔚林最終還是,背上了一個“抄襲”罵名。 據(jù)說,簽署“合同”那天,葉蔚林沒到現(xiàn)場,是他的妻子,代他簽了名。 之后,他很少出門。 朋友們再去看望他,竟發(fā)現(xiàn),葉蔚林失聰了。 失聰,就是耳聾。 你再說什么,他一概聽不到。除非你大聲叫喊。叫喊的時間長了,也累啊。老友們也就不再同他多說話。 有一次,一個朋友大聲嚷嚷,想告訴他一些事情。 不料,葉蔚林說,你喊什么?我聽得見。 大家一聽,驚愕了——呀,老葉能聽見?。?/span> 那么,他到底有沒有失聰??? 其實,這都不重要。 看得出,此時的葉蔚林,已不想與外界交流。 ——他把信息通道,關(guān)了。 2006年,葉蔚林逝世。 他帶著遺憾,離開了這個世界。 2022年,尹世林逝世。 他因上告葉蔚林抄襲,被世人所知。 耐人尋味的是,尹世林去世后,有人撰文悼念他。不去總結(jié)死者的成就,卻用了很大篇幅,來回顧當(dāng)年的“葉蔚林抄襲”事件。 文章說—— 葉蔚林“抄襲事件”,在處理上是最和諧的,一是葉蔚林態(tài)度誠懇,一是尹世林沒有窮追猛打的意思。其實,這都是因為尹老師厚道。有朋友問他,為何不借機炒作一把?他說,作家要靠作品說話,炒作有什么用呢?而且,葉蔚林也不易,被打成右派幾十年,在牛棚里受過苦,知道錯了也就行了。(解永敏《一個人的遠行》) 看到“尹世林沒有窮追猛打”、“尹老師厚道”,這樣的表述,讓人很驚訝。 當(dāng)年報上的新聞,可都是——《葉蔚林作檢討,尹世林不原諒》、《葉蔚林已承認錯誤,尹世林要法律裁決》……。 葉尹之爭,本已侮辱了葉蔚林,此事理當(dāng)回避?,F(xiàn)在,尹先生也走了,有人卻借此強調(diào),死者對葉蔚林很“厚道”。——這實在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 說明什么? 這說明,逼使葉蔚林公開承認“抄襲”,本來就是一個錯誤。錯就錯在,不該對一個忠厚善良之人,進行精神施暴。也說明,尹先生在生前,很可能因良心發(fā)現(xiàn),曾后悔過。 行文至此,想起了白居易的《放魚詩》—— 香餌見來須閉口, 大江歸去好藏身。 盤渦峻激多傾險, 莫學(xué)長鯨擬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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