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大師”,不都是偉光烈的,齷齪的也多。好些“大師”讓我們吹得很猛,可多了解,也會發(fā)現(xiàn)種種不堪。只不過,近些年“民國風(fēng)”流行,媒介是把他們光鮮的一面都擺了出來,刻意遮住了狗血事跡罷了。總之6個字:歷史不可輕信。
比如最著名的西南聯(lián)大故事,主流敘事都是教授們?nèi)绾斡河耗履掠雅笄星校蠹液孟穸记橥肿闼频?,其實不然。實際上,由于大家都陷入窮困,心情都挺容易暴躁,而好些教授名流又都是合租搭伙過日子,日常生活中多的是矛盾摩擦,而且往往都是很小的事情,如今看來都未免可笑。比如吳宓在日記里時不時都要罵一通同事們,因為剛到聯(lián)大時,教職員安置點那個公廁極其的臟,“既擠且穢”,那些“大師”或“名流”生活習(xí)慣惡劣,“不講衛(wèi)生,不顧公德”,每次讓吳宓蹲坑都要嘔吐。類似這種側(cè)面,吹粉們是不會講的,可它們確確實實是有味道的“穢史”,能照見歷史的陰暗角落。 至少,以吳宓的眼睛看過去,這些“大師”都是極其自私的,屢屢為了點小便宜,勾心斗角。比如他點名著名化學(xué)家劉云浦,就是這種極端“精致利己主義者”,說他一到聯(lián)大就霸占最好的房間,每日在里面打牌干擾別人,對待同事也很過分,經(jīng)常虐待弱者啥的,吳宓還忍不住跟他吵架對罵了半天。
甚至,在吳宓日記里,聯(lián)大教授多是貪生怕死之徒,他還列了一大串名單:錢穆、姚從吾、容肇祖、沈有鼎等等,幾乎都是日后我們羨稱的“大師級”,可在吳宓看來,他們都是極“自私”,又極端怕死。為了躲警報,每日沒天黑都不敢回來,吳宓很看不起。 更自私到不近人情的,可能還得屬日后大放異彩的吳晗夫婦。據(jù)李文宜回憶錄,1942年她受委托到昆明,因與吳晗妻子袁震是幾十年的“閨蜜”,就暫住他們家,在客廳搭了一張床鋪。幾天后偶感風(fēng)寒,發(fā)高燒,起不來床,豈料次日吳晗夫婦就要趕她走,怕被傳染。她走投無路,感覺自己快不行了,哀求也不行,借錢也不允,真是前腳都快踩到鬼門關(guān)了,幸虧老天有眼,慢慢好了起來。這件突發(fā)事故給李一輩子都留下了陰影,她自說病好以后,從此花錢都很節(jié)省,生怕又淪落后生病告貸無門的慘況。
而且,按學(xué)者李村的考訂,當時教授矛盾升級,動粗搞起來的多的是。吳大猷回憶錄就記錄過。吳大猷同時還記錄了各類同事們種種丑態(tài):有一位是每天背誦講義,然后一字不漏到課堂上講課,佯裝“博學(xué)”;有一位每天都在房間里練習(xí)“走官步”,因為他整日幻想著從政組閣;還有位教授太太,專做食品倒賣生意,更為奇葩的是,比如一瓶魚肝油今天5塊錢賣給你,此后幾乎天天上門,然后每次都旁敲側(cè)擊這魚肝油又漲價了,賣虧了,巴拉巴拉。據(jù)說,最貪財好貨的是邏輯學(xué)家沈有鼎,“置父與妻不顧,惟事積錢”,每天深夜都要偷偷摸摸打開儲錢柜,把所有錢都摸一遍才睡得著。如此“大師”,形象都與我們現(xiàn)在的認知截然不同。
其實,不惟教授們“狗血”多,大人物如校長蔣夢麟他們也談不上什么高大上。據(jù)說蔣夢麟之妻陶曾谷很不好搞,屢屢仗勢欺人跟教授們鬧。當時蔣家和北大法學(xué)院院長周炳琳比鄰而居,兩家矛盾很深,不僅各種劇情迭迭不斷,老死不相往來,還曾專門在兩房中間砌起一道高墻,成為校內(nèi)笑話。抗戰(zhàn)勝利后,北大教授們曾聯(lián)署讓蔣夢麟辭職。
當然,不管怎么說,民國“大師”的學(xué)術(shù)成就確實沒得說,很高。整體骨氣和操守也是歷史有數(shù)的,不能抹煞。我所反對反感的,其實是神化,神化得他們都不像是“人”了。我反對神化任何人。都是爹生娘養(yǎng)胎生哺乳動物,怎么可能有圣潔無瑕的超男女神呢?而且,當代這些知識分子搞的民國大師研究,我還很不滿意的一點,就是流行的“雙標”敘事法則:“民國大師”們怎么好怎么好,與之對立的人物又是怎么怎么差,反正就是捧一踩一,然后有選擇性挑著講。 我以為這不是公平的做法,也不是好的研究態(tài)度。典型如作家岳南寫的書,這些年很流行,可書本身不僅難說“信史”,而且差不多快成小說傳奇了。是岳南本人不知道嗎?他當然清楚,可他作為“民國大師吹”,會覺得這種取舍是有利的,是更受讀者歡迎的,是更有助于營銷的賣點。說到底,知識分子就是愛捧知識分子,然后把自己所在的行當無限拔高,重重粉飾。就像附圖照片,不過是豆友街頭隨手自拍,底色非?!罢鎸崱?,可依然可以編出無數(shù)“美好故事”來,此之謂“開局一張圖,內(nèi)容全靠編”——這話雖然是網(wǎng)絡(luò)流行語,卻很符合柯林伍德的史學(xué)精粹。
總之,我的體會就是一句話濃縮液:讀歷史,不能只存梗概,一定要反復(fù)摳細節(jié),要把大量細節(jié)串起來琢磨琢磨;同時,要回歸常識、常情、常理這“三常”,這樣讀史才可能越讀越聰明,否則必然反之,“書呆子”就是這么來的。我這榆木腦袋,是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參考資料:李村《世風(fēng)士像—民國學(xué)人從政記》、《吳宓日記》、吳大猷《八十述懷》、《李文宜回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