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頭牛

     我是一頭20歲的牛，不再強壯，不再有用，一天比一天瘦。少主人不種地了，他在城里買了樓，今天他用繩子牽著我，去了菜市口。他跟這個咬耳朵，跟那個摸指頭，可是很多人都一臉嫌棄，搖頭又?jǐn)[手。最后那個又精又瘦，尖嘴猴腮的男人，他看了看我的牙口，摸著我這凸起的肋骨，搖搖頭說：“殺不了多少肉?！彼荒槈男?，伸幾個指頭，點了幾張老人票，塞進少主人的兜里面。

     他接過了少主人的繩索，他牽著我就走，我知道自己被賣了。他是殺牛的屠夫，我見過他，他經(jīng)常在集市口轉(zhuǎn)悠。越走越遠，我回頭一瞅，少主人笑著對著日頭，照那幾張老人頭。我撐開牛繩，猛的轉(zhuǎn)回頭，一路小跑來到主人面前，跪下磕頭：主人，主人，求你不要買我，求求你開恩饒了我這把老骨頭。說起來你對我有恩，上輩子的時候，我都發(fā)誓這輩子給你當(dāng)馬做牛，你才十來歲那年，我來你家里頭，從小你就調(diào)皮，喜歡騎在我背上，我河邊吃草，你河里捉泥鰍，日頭下山，我甩著尾巴跟你往家走。

     你喜歡看我蹦啊，喜歡聽我吼，我就隔著嚼子抖動韁繩讓你笑個夠。你的膽可小了，一直害怕狗，從小有狗我把給你護在我身后，只要你一笑，那我都可歡呼。我一直討好你，想當(dāng)你的最好的朋友。那次我有點餓了，在鄰居家小麥地頭，沒有忍住伸著脖子偷吃了兩口。鄰居找上門來，嗷嗷亂吼，張牙舞爪上躥下跳像個穿天猴。你罵我餓死鬼，罵我不害羞，拿著鞭子往我身上一下下地抽。都是我的錯，我笑著挨揍，你能順氣我就高興，我皮糙肉厚。你給我戴籠口，你找根鋼筋握個圈給我扎鼻孔，餓得眼發(fā)黑，疼的不能休，我自己半夜舔著傷口。

     那血還在流，只記你的好，我不記你的仇，你只要高興，我再大的委屈也能屈就。你去讀書后，我去到地頭，抻頭把咱莊最硬的地，犁出最深的溝。就算再熱的天，再毒的日頭，我也低頭拉著石磙麥場上轉(zhuǎn)圈走，勁也沒少費，懶卻不曾偷。一年四季從五更干到黃昏后，苦也沒少吃，汗也沒少流。人家的小孩有稀飯，也叫你喝上粥。最高興那一天呀，我頭戴大紅綢，俺拉著牛車給你拉回你的花媳婦，看著你結(jié)了婚，看著你有了后，我有心再干20年，卻壯志難酬。

     主人啊，你小時候摔傷，落下了殘疾。上次你演講，俺只聽個開頭，你說不抱怨靠自己，你在演講中提到，我恨，我恨，我恨，恨命運對你這么不公平，為什么？你上高中那年，你的中考的分?jǐn)?shù)在縣里名列前茅，你被一個重點高中錄取了，把學(xué)費也交了，床單也鋪了，突然間被校長發(fā)現(xiàn)了，校長就很驚訝得看著你，學(xué)校怎么來了一個殘疾人，然后僅僅在幾分鐘之內(nèi)，校長把你和你父親以及你的行李，扔到校園之外。

     然后指著你說：“就算你考上大學(xué)，也沒有學(xué)校要你，你還白白耽誤我一個明額?！蹦惆诸D時跪了下來，一跪就是兩個小時，你爸用雙手捧著你的臉，對你說：“兒啊，你聽著，沒有為什么，抱怨沒有用，書還要不要讀?。俊蹦阏f：“要讀?！贝髮W(xué)畢業(yè)后，你和所有的大學(xué)畢業(yè)生一樣，面臨著找工作，你天天跑人才市場，你投了上百份簡歷，沒有一家單位愿意要你，你記得最后一次，你很早就去排隊，然后面試的考官看到你，指著你說：“你快走開，你快躲開，別擋著后面的人?！?/span>

     從那以后，你再也沒有去找工作。那天你走在大街上，風(fēng)雨交加，風(fēng)好大，雨在下，你孤零零的走在大街上，你的眼淚再也不聽話的滾落下來，你心里非常非常的絕望?！蹦阏f：“我要養(yǎng)活我自己”，那個聲音，就在你心里?！氨谋谋摹保么蛑愕男?，你想起了父親的話，抱怨沒有用，一切靠自己。就這樣堅持了半年，一切從零開始，終于成功了。

     那一次，秋天里，你讓我用牛車?yán)慵胰?，去渡口旅游。一路上，我逗的你們?nèi)谥摇肮贝笮?，你笑的直擦眼淚，催著我快跑。到了地方，你把我丟在原地，等不來你們，我只得跟著別人走了。你不愿意，跟人吵了起來，最后還是我承認(rèn)了錯誤，可你兒子拿著羊肉串，都沒給俺嘗一口。有又一次，我們分明去摟草，鮮嫩的紅薯葉，你說賣錢，沒給俺嘗一口兒，俺不計較，也沒有戀著，啥事都沒有啊。

     類似的情況多了，習(xí)以為常了，我也不提過分的要求，今天你能主動說出來，我才坦然面對，你千不該萬不該把我也忘記。你也有了車了，你也買了樓，轟隆隆的現(xiàn)代機器取代了俺老牛，如今的我，走也沒地方走，留也沒地方留。其實我想過，重獲自由，田間地頭村口路邊轉(zhuǎn)轉(zhuǎn)再悠悠，有了吃個飽，沒了省一口，看著從小長大的村莊慢慢的死透。最后一回兒，我請你吃牛肉，給你們奉獻上我這把老骨頭。

     主人我走了，你也慢慢走，趁著年輕繼續(xù)努力繼續(xù)奮斗。主人我走了，你也慢慢走，一家人要和和美美天長地久。主人我走了，你也慢慢走，累的時候歇著會不會想著俺老牛。主人我走了，你也慢慢走，說心里話這20年我還沒有陪夠。主人我走了，你也慢慢走，我去了天堂，也會常想起你的小時候！

作者簡介

殷天堂，筆名殷夫、尹夫，網(wǎng)名過冬飛鷹。中國當(dāng)代作家，自由撰稿人。祖籍河南信陽，軍隊團職軍官轉(zhuǎn)業(yè)，出生于河南省息縣，現(xiàn)居駐馬店?！短熘凶骷摇分骶帲v馬店市作協(xié)副主席，曾寫過數(shù)百篇獲獎紙版網(wǎng)絡(luò)小說散文，出版有《梁山伯與祝英臺外傳》《生命提速》《息夫人秘史》《中國農(nóng)民》等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