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美居先：不經(jīng)意的藝術(shù)斑斕

途之人 2024-12-28 發(fā)布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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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炳富，男，福建南平市書法家協(xié)會常務理事，邵武市書法家協(xié)會主席。作品入展'八閩丹青獎'第二屆福建省書法雙年展；首屆全國'趙州橋杯“楷書展；第三屆西安碑林書法展。有《胸臆曠廣書藝曠達人生曠味一一沈覲壽書法藝術(shù)淺析》《魯公苗裔神會二王一一讀沈覲壽1976年致方紀龍手札》《風中之舞一一陳子奮的藝術(shù)人生》等書論文、散文發(fā)表于《書法報》和《書法導報》。

審美居先：不經(jīng)意的藝術(shù)斑斕

陳振濂“楷法表現(xiàn)”魏碑課題探賾

康有為（《廣藝舟雙楫·體變第四》）言：“北碑當魏世，隸楷錯變，無體不有。綜其大致，體莊茂而宕以逸氣，力沉著而出以澀筆，要以茂密為宗。當漢末至此百年，今古相際，文質(zhì)斑斕，當為今隸之極盛?！惫锩宋?，陳振濂首期“楷法表現(xiàn)”魏碑課題培訓在寧波開班，以《始平公造像》《張猛龍碑》《李璧墓志》《石門銘》四種，分別對造像、碑版、墓志、摩崖，從審美觀念、技法理念、應用表現(xiàn)、個性表達等方面進行“楷法表現(xiàn)”魏碑課題詮釋、闡釋，讓學員們初步領略了“隸楷錯變、無體不有”的藝術(shù)斑斕。之后，通過消化反芻，咀嚼品味，有了一些更深度的思考。

一、不規(guī)則的線條美

蔡邕《九勢》開篇即言：“夫書肇于自然，自然即立，陰陽生焉；陰陽即生，形勢出矣。”“楷法表現(xiàn)”魏碑課題認為：北碑線條“法”從自然，沒有固定的筆法，“以形生法，法隨形生”。就是根據(jù)書寫個性（對自然規(guī)律的認知），賦予字的形態(tài)、形狀、圖形，產(chǎn)生手上的動作，生成筆法、筆形、筆勢。北碑線條與唐楷筆法（含唐至清初）有著本質(zhì)的不同：北碑線條總體多變，是不經(jīng)意的、不自覺的、嬗變的（圖一）；唐楷筆法相對固定，是有意識的、自覺的、程式化的。北朝是游牧文化與漢文化大碰撞、大媾和、大變革時期，對詩詞、音樂、繪畫、舞蹈等文化藝術(shù)產(chǎn)生顛覆性革新，李澤厚在《美的歷程》中謂之：最富于濃情的時代。書法一道，承魏晉之余烈，襲鐘繇一系，隸楷錯變，有的形構(gòu)為楷，而章法、體勢、用筆為隸，有的形構(gòu)仍為隸，而筆法為楷，駁雜而行，雜然而出，無體不有。正是這不自覺的、無意識的書寫狀態(tài)，成就了風格鮮明、色彩斑斕的北碑楷書。徐利明（《中國書風格史·導論7》）說道：“各種書體都是一種書法藝術(shù)形式。從文字演進的角度來說有古今之分，從藝術(shù)發(fā)展的角度說也有先后之別。但無論古今，也無論先出后出，都符合藝術(shù)美的形式法則，從而形成其各自特點的體式和特定風格?！贝苏摓椤翱ū憩F(xiàn)”魏碑課題作注，北碑從不成熟到成熟的過程中，百余年的嬗變，是潛在地體現(xiàn)著當時審美趣尚的，是先民們在書法上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這種純樸、質(zhì)樸的形式與技巧，自由自在的書美意趣，是唐以后銳意求法、重在表現(xiàn)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下難以實現(xiàn)的；這種不規(guī)則、不自覺、不成熟的體式成為魏碑，甚至是當代書法理論和創(chuàng)作極為重要的養(yǎng)分。

二、刀刻斧鑿的線條美

師刀耶？師筆耶？米芾在《海岳名言》中說：“石刻不可學，但自書使人刻之，已非己書也，故必須真書觀之，乃得趣?！眴⒐ο壬舱f：“學書別有觀碑法，透過刀鋒看筆鋒”，此言一時奉為圭皋，幾成為僵化的教條?！翱ū憩F(xiàn)”魏碑課題認為:所見即其美，見美即可得。就是刀是可以師的，斧鑿之跡是可以再現(xiàn)的，而且要原樣地、逼肖地寫出來，寫出斧鑿之美，寫出斧鑿意趣?！渡趁虾Ｕ撍嚒けc帖》分析了刻手優(yōu)劣對石刻的影響，認為一些刻手濁劣，有欺騙性，但也強調(diào)：“盡管有些碑版刻手不佳，由于它或多或少帶來幾份天趣，從另一角度來看，同樣可以作為我們學習的參考?！焙茱@然，沙老也隱隱感覺和肯定這種刀斧之趣，但藝術(shù)的車輪還遠未駛到，等待的是書家新世紀的探索。（《書譜97期·潘主蘭談甲骨文書法》）說：“契刻通過沖刀，其刀筆似乎尖銳鋒利，顯露其秀勁瘦硬而有力，這就是它獨特的風格之所在?！边M而認為，“甲骨文既不能寫成像玉筋懸針的形體，也不能寫成象鑄造出來的鐘鼎文的渾圓的線條，更不能把它寫成錘鑿出來的詔版文。”潘主蘭先生認為契刻特征是甲骨文評價的基本尺度，充分肯定師刀的要義?？梢姡陡E帶來的藝術(shù)旨趣是前所未有的。《始平公造像》強化斬截如鐵刀筆痕，意表肅穆虔誠的心理，形成沉雄威嚴的藝術(shù)格調(diào)（圖二）；《石門銘》模模糊糊、蒼蒼茫茫，似是而非的風霜之處，恰是發(fā)揮想象力創(chuàng)造力之時。試想兩周金文由風沙漫卷寫成光華如洗，那將是災難性的，失去了美的意義。鍛煉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是陳振濂教授強調(diào)的，比明察秋毫的精準臨摹更重要的基本功。

三、中斷厚實的線條美

孟子曰：“充實之謂美?！敝苤光帧端嗡募以~選》云：“初學詞求空，空則靈氣往來！即成格調(diào)，求實，實則精力彌滿。”宗白華（《美學十二講·中國藝術(shù)的寫實精神》）進一步闡述：“靈魂就寓在線條，寓在色調(diào)，寓在體積之中。”中斷厚實的線條，有質(zhì)量、有體積、有格調(diào)，是傳神、造境的必要條件?！翱ū憩F(xiàn)”魏碑課題強調(diào)：線條的中實之美，強調(diào)線條的中斷變化，這與唐楷又形成鮮明對比，唐楷線條變化在兩端。陳振濂教授對中鋒美在《書法美學·書法美學的確立》明確指出：“我們僅僅看到它作為技法本身存在的價值，，，至于它的背后所隱藏的哲學觀、宇宙觀、認識論方面更深層主線，，，它在書法歷史演進過程中做出何等樣的適應與調(diào)節(jié)等等，卻很少有人涉及?！敝袛嗪駥嵉木€條美，恰是魏晉與鐘繇一系的遺風。（《書譜97期·潘主蘭談甲骨文書法》）強調(diào)，“刀筆起處帶有尖形，但不是十分尖利，刀筆收處多尖形，不甚利尖者不多見。筆畫中部下刀略重，較起筆收筆略粗大些。其轉(zhuǎn)筆處銜接平衡，天衣無縫、巧奪天工。無論長線條短線條或點畫，筆筆要中鋒，是甲骨文書法應共同遵守的根本法則?！蔽覀兏鼞摽吹剑袖h美也是從甲骨文到秦漢篆隸、簡牘、隸變諸體的核心。

四、結(jié)字的空間構(gòu)筑美

傳為王羲之所作，（《筆勢論·啟心章第二》）言：“若平直相似，狀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齊平，此不是書，但得其點畫耳?！闭绾笫揽婆e應試下形成的“館閣體”“臺閣體”,線條單一、布置勻停、面無表情。當然，唐楷之歐、顏、柳不屬此列，他們保持了結(jié)字偃仰、向背、穿插、避讓、疏密、留白等空間布局要素，是一種可視的、理想的、程式的書寫?！翱ū憩F(xiàn)”魏碑課題要求：結(jié)字“道法自然、因勢賦形”，前文提到的根據(jù)書寫個性（對自然規(guī)律的認知），賦予字的形態(tài)、形狀、圖形，是一種未知的、動態(tài)的、意在筆前的書寫狀態(tài)。對比北碑造形與唐楷結(jié)字，不同有三:一是北碑多于斜畫緊結(jié)，唐楷多于平畫寬結(jié)。（《沙孟海論藝·略論兩晉南北朝隋代的書法》）提出的“北碑結(jié)體大致可分斜畫緊結(jié)、平畫寬結(jié)兩個類型”，事實上“斜畫緊結(jié)”始于漢簡，成熟于二王，斜線交叉大大強化空間分割，欹中求正成為“時尚”。二是北碑長于九宮位移，字在一個方框內(nèi)可以向不同方向移動（圖三），唐楷重心位在中宮，上下左右位置移動不大。三是北碑講求“末筆均衡”，通過最后一筆調(diào)整字勢和重心，唐楷依靠“主筆制勝”，通過主筆調(diào)整重心。

五、章法的空間構(gòu)筑美

（《書譜97期·潘主蘭談甲骨文書法》）又言：“甲骨文面積大小不一，造成分行布白有極其自然的錯落局面。字的長短大小，似無一定規(guī)矩，可疏密安排卻甚為妥貼。惟其古趣盎然，故玩索有余味?！迸酥魈m常依甲骨文原樣空間布局臨寫創(chuàng)作，并認為其布局有“獨立體系”，這是極有力的一個判斷。中國歷史，魏晉以上秦漢三代屬上古時期，謀伐、狩獵、忌祀，政治軍事生活，幾乎每事必卜，古人觀天象、察四時，掌握自然運行的規(guī)律，從而也確立了“道法自然”的空間構(gòu)筑美。我們看，甲骨文的空間構(gòu)筑，當如星辰灑天，字與字、行與之間參差錯落，別樣有致。而《大盂鼎》《毛公鼎》定是這一審美的延續(xù)，通篇葆有星辰灑天的奇姿。魏晉南北朝是承前啟后的時代，正如康有為所說的“當漢末至此百年，今古相際”，李澤厚在《美的歷程》中講到”人的覺醒、文的自覺”，從書法理論自覺到審美自覺，推動二王今體的產(chǎn)生，金石氣過渡為書卷氣，形成古質(zhì)今妍的千年流風?！翱ū憩F(xiàn)”魏碑課題認為：北碑恰在今古交會之際的尾聲，文質(zhì)未泯，妍流初現(xiàn)（圖四），北碑的空間構(gòu)筑大有金文、簡牘星辰灑天、千變?nèi)f化、相映成趣的遺風。

結(jié)論

“楷法表現(xiàn)”魏碑課題，以課題項目方式，從院校走向社會，是書法理論和創(chuàng)新的重大實踐。倡導“審美居先”在”楷法表現(xiàn)”上的運用，思考何為“美之為美”？極大地突破了傳統(tǒng)楷法的“美之表現(xiàn)”，從用筆、結(jié)字、造形、空間等各方面，展現(xiàn)了一種居于時代前沿的審美高度。這種千變?nèi)f化、不拘常形的藝術(shù)因子在楷體上如何進行采擷運用?這種非篆非隸、非行非楷的書寫形態(tài)是否可以轉(zhuǎn)變?yōu)橐环N體態(tài)？這種“楷法表現(xiàn)”的觀念在甲骨文、金文、簡牘簡帛上是否可以復刻？甚至在當代書法美學的范疇持續(xù)擴大和延展情勢下，是否可能創(chuàng)造一種全新的書法體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