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河南有個書生叫杜雷士,才華橫溢,相貌俊朗。年僅二十二歲,就在一個豪紳方員外家開設學館教書。 方家三代都在朝中為官,家境富裕,是全郡首富,家中的僮仆、婢女、老嬤嬤等,加起來有幾十上百人。 方員外叫方世仁,天性殘忍,家規(guī)極為嚴格,家里的下人稍有過錯,馬上就會被鞭打,常常有人因此喪命,方員外卻對此毫不在意,習以為常。 杜雷士擅長阿諛奉承,進入方家做教書先生后,和主人相處得還算融洽。只是他年輕,喜歡多事,常常捕風捉影、無事生非。 方家的學生有五個人,分別叫方修、方保、方信、方偲,都是方員外的兒子;還有個侄子叫方炳文,是方員外同父異母的弟弟,年紀還小,只有十七歲,可他聰明過人,才華橫溢,杜雷士表面上夸贊他,心里卻暗暗嫉妒他。 只有方保和杜雷士關系最為要好,兩人無話不談,親密無間,所以方家的大小事情,家里的男女眷屬等情況,沒有他不知道的。 有一次,東家宴請內親,傍晚時分眾人散去,內眷們送完客回來,一路歡聲笑語經(jīng)過書院門口。 杜雷士透過門縫看到一個婢女,綠衣白裙,容貌艷麗動人,神態(tài)嫵媚可愛,風姿綽約,杜雷士從來沒見過這樣美艷的女人,頓時覺得心神蕩漾,難以自持。 正在他凝神遐想的時候,恰好書童拿著蠟燭過來,擺上酒菜。杜雷士問:“各位公子在里面做什么呢?” 書童回答說:“有內客留宿,公子們正在忙著招待呢,過一會兒,二郎就會出來陪先生您喝酒了。”杜雷士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方保來了,師徒二人愉快地對飲起來。杜雷士就把自己看到的那個翠衣婢女的事問方保。 方保說:“這是三姑母房里的婢女小蕙呀。這丫頭特別聰明伶俐,一家人都很偏愛她。今年十九歲了,還沒許配人家呢。” 杜雷士端起酒杯,開玩笑地問:“這么漂亮的姑娘,天天在眼前晃悠,你們兄弟幾個有沒有想睡她的?” 方保微微一笑,說:“如此美艷動人的女人,誰不垂涎呢,只可惜我們都拿不下她,只有文炳早就和她相好了。” 杜雷士說:“呵呵,我還以為文炳多么君子呢,竟然做出這種玷污人家清白的事。我覺得小蕙端莊穩(wěn)重,恐怕文炳未必能占到她的便宜,你也只是猜測吧?” 方保說:“不是這樣的呀。他們兩人的舉動,我和方偲都親眼看見了呢。”杜雷士身子往前湊了湊,問:“親眼看見什么了?” 方保說:“方偲偷偷在浴室里看到過,兩人抱在一起交合,我則是在花園門里面突然碰到兩人抱在一起親吻。” 杜雷士聽后大笑,暗自一笑,轉身離開了。 有一天,杜雷士和文炳因學術問題爭吵起來。 杜雷士說:“讀書是為了改變人的氣質,你氣質如此,怎么敢自稱儒生呢?我雖然年紀只比你大一點,但我是你的老師,你是我的弟子。作為弟子卻冒犯老師,圣賢書豈不是白讀了?而且你自稱精通儒術,難道就是用來奸淫別人家婢女的嗎?” 文炳聽了,臉色大變,不敢再吭聲了。方修兄弟幾個也在旁邊再三勸解,杜雷士這才消了氣,不過從此之后就不再和文炳交談了。 方員外知道了這件事,打了文炳十幾板子,并且準備了酒菜向杜雷士賠罪,說:“大丈夫有怨氣就在酒桌上發(fā)泄出來就好了,何況你們還是師徒呢。我這小弟弟不懂事,不值得和他計較?!?/span> 杜雷士連連答應。于是大家就通宵暢飲起來。方員外有點喝醉了,興致很高,便開始講述自己平生覺得得意的事,滔滔不絕。 杜雷士趁機奉承他說:“老先生您的文章和處理政事的能力,都足以流芳百世,只是家規(guī)稍微有點松弛,外面的人都看在眼里,這實在是有點可惜呀?!?/span> 方員外臉一下子就紅了,說:“我管理家務,自以為嚴苛,先生這么說,難道是聽到了什么事嗎?” 杜雷士說:“承蒙厚愛,所以我知無不言,只是這事涉及隱私,不太方便詳細跟您說。” 方員外心中十分懷疑,便讓身邊的人都退下,私下追問杜雷士,杜雷士就把文炳和小蕙私通淫亂的事添油加醋地說了出來,還說:“這可是您公子親眼所見的呀。老先生您是鄉(xiāng)里人的榜樣,怎么能因為兒女之間這點私情,沾上污點呢?” 方員外向來以家規(guī)嚴格自詡,現(xiàn)在被人當面指出家里的問題,頓時怒發(fā)沖冠,把酒杯一扔就進內宅了,大聲讓人把小蕙找來,又打又審問。小蕙受不了嚴刑拷打,就把實情一一說了出來,原來是小惠見文柄才華橫溢,仰慕不已,恰好文柄也對小惠有情,兩人便好上了。 方員外憤怒到了極點,讓人扒掉小蕙的衣服,把她綁在庭院的柱子上,用砧杵塞進她的身體,又叫來文炳,讓他到跟前一起看著,小惠疼的哭天喊地,痛苦哀嚎,那撕心裂肺的叫聲,響徹整個郡縣。 文炳心痛不已,捂著眼睛趴在地上,哭得站都站不起來。方員外呵斥著用鞭子抽打他,聲色俱厲。夫人再三求情,方員外的怒火還是平息不下來,最后把文炳鎖在廁所里。 隨后方員外氣沖沖的回房了,夫人偷偷把小蕙放下來,抬進屋里,小蕙已經(jīng)奄奄一息,鮮血染紅了床席,家里的人都傷心憐憫。守到半夜,小蕙忽然一下子坐起來,大聲說:“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就是死了也一定要變成厲鬼,去報仇!”說完,哀嚎幾聲就斷氣了。 杜雷士聽說了這件事,心里很不安,找了個借口辭去教館的工作回了家,每次一想起小蕙的事,就嚇得冷汗直流,濕透后背。 正好快到科考的時候了,杜雷士夜里挑燈讀書,他的母親李氏,也就是單伯瑟的姑母,親自做了魚羹,送到書房來。 李氏在窗下看到一個女子,赤身裸體,滿身是血地站在那兒,嚇得大聲呼喊,倒地不起,轉眼間那女子就不見了。 杜雷士馬上出來把母親扶回屋里,問她為什么會驚嚇摔倒,母親把看到的情形告訴了他,杜雷士大驚失色。 母親說:“這個宅子本來就不吉利,不能再住了,而且鄉(xiāng)試馬上就要到了,不如去省城,暫時住在你舅舅家,如果能考中舉人,再另外找地方住也行呀?!?/span> 杜雷士覺得有道理,趕忙雇船前往,寄居在單伯瑟家。 當時單伯瑟也因為要參加鄉(xiāng)試,在貢院旁邊的僧舍里讀書學習。杜雷士到了之后,就和他一起閉門苦讀。 有一天閑聊的時候,單伯瑟忽然問:“你們縣里有個叫方文炳的,你認識嗎?” 杜雷士說:“那是我的學生呀。兄長你怎么問起他來了?” 單伯瑟說:“我早就聽聞他很有才華,昨天又從一個朋友那里,看到了他寫的《慘魂篇》,感覺里面蘊含著很深的怨恨,沒想到他是你的高徒。” 說著就拿出一張紙給杜雷士看,杜雷士看完之后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說了一遍,還說:“我聽說佛家有懺悔的說法,考完試后,兄長你幫我設一個壇場做齋醮祈福可以嗎?” 單伯瑟聽了,嚇得冷汗直流,呆呆地坐了好久,才感嘆說:“你不責怪自己,還把責任推給別人,難道真要鑄成大錯才罷休嗎?”于是兩人不歡而散。 沒過多久,進入考場了,兄弟倆恰好分在同一個號房里。當天夜里,考場里的人都聽到有女子的哭聲,都覺得很奇怪,只有杜雷士臉色沮喪,不吃也不喝。第二天晚上三更天的時候,單伯瑟剛寫完文章,正在打盹,忽然聽到簾子外面有人來來往往的聲音,都在說有大怪事。單伯瑟馬上掀開簾子出去查看,看到杜雷士所在的號房前圍了很多人,像一堵墻一樣,心里知道肯定有異常,就擠進去看。只見杜雷士赤身裸體地坐在房檐下,瞪大眼睛直視前方,大聲喊道:“方世仁,時辰還沒到,暫且放過他?,F(xiàn)在先拔掉這個賊人的舌頭,再去對質!”說完,就伸手去摳自己的舌頭,用力往外拔,舌頭伸出了四五寸長,血流滿地。 單伯瑟嚇壞了,用力去救他,手指都摳進了舌根,可怎么也拔不出來。等到考官來查驗的時候,舌頭已經(jīng)連根拔出來了,杜雷士昏倒在地上,不一會兒就死了。單伯瑟不忍心把這件丑事宣揚出去,第二天考完試,就帶著杜雷士的尸體回去了。 那次科舉考試,單伯瑟考中了舉人,方文炳寫了《慘魂篇》之后,過了半年也死了,有人說他是要和小蕙去了結那未盡的緣分去了,又聽說有人把這件事告訴方員外,方員外只是一笑了之,依然像以前一樣暴戾,到現(xiàn)在也沒什么事發(fā)生。 故事出自《夜譚隨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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