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傷寒論》中有這么一條條文：

太陽病不解，熱結(jié)膀胱，其人如狂，血自下，下者愈。其外不解者，尚未可攻，當先解其外；外解已，但少腹急結(jié)者，乃可攻之，宜桃核承氣湯。

這說的是膀胱受郁病熱，其熱竄到腎臟去，再由腎上騰，進而燒至整個左路，從而令人發(fā)狂，那么為什么熱燒到左路，人就會發(fā)狂呢？

                    火血積蓄，其人如狂

當膀胱的熱蔓延至肝腎后，一開始只會讓左升之陽燃燒得更起勁。一時間，人上焦會多許多可供揮霍的陽氣，這就是人得了熱病起初總覺得精力過旺、不知疲倦的原因。但如此好景難以長存，當膀胱之火來得越來越多的時候，出現(xiàn)了一個問題，火邪會把肝中原本滋潤流滑的血液硬生生煎熬成黑暗結(jié)塊的瘀血。這個過程如同用武火熬煉膏藥一般，本來流動的藥汁被火熬成了凝結(jié)的膏藥?；饎倓傇诎螂资菬菨{，現(xiàn)在來到肝臟是熬膏藥，就是這么回事。

當肝血被活活熬成瘀結(jié)的膏藥血塊后，會像攔路的大石頭一樣一下橫在左升之道中，這樣一來，由下而上的陽氣就不能再順順暢暢、大搖大擺地往上走了。陽氣被瘀血擋在下面，只能無奈地在血塊下積累，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會轟的一下往上沖。這一沖，人就出現(xiàn)了“小腹急結(jié)”的癥狀，人的肚子急結(jié)抖動。大家能明白嗎？瘀血擋在了左升之道上，平時只有熙熙攘攘的陽氣能透過去，更多的陽氣被擋住，越擋越多，最后陽氣郁而化火，一轟而散，瘋得往上沖。

這些邪熱郁極而發(fā)，上沖心神，人隨即出現(xiàn)了“如狂”的癥狀。所謂的“如狂”就是人好像瘋了，開始說胡話，神志不清楚，注意這時還沒到脫光衣服到大街上跑、見人就罵、遇人就打的地步，像《傷寒溯源集》所說：“謂之如狂者，狂而未甚之詞，其語言動靜，或是或非，猶未至于棄衣而走，登高而歌，逾垣上屋，妄言罵詈，不避親疏之甚也。”

簡單地說，這人瘋了，但現(xiàn)在還沒那么嚴重。關(guān)于瘋了、狂了這個癥狀，很多時候都是一帶而過，就連我們的汪琥老師也僅僅說了一句：“如狂者，乃邪熱之氣，上熏于心，以故妄亂?！毙∷２徊牛裉煳蚁敫銈円粔K，稍微深入了解一下這個“狂”，因為這涉及一大類病的論治。

為什么邪熱上熏于心，人就會狂？我們之前也遇見過熱擾心神的白虎湯證，那人最多也是煩躁，沒說會狂呀，怎么到這就狂了，難不成是這里的熱更旺更烈嗎？

要整明白這個問題，我們得來認識兩個火——一個君火，一個相火。

在健康的人體內(nèi)，陽氣從左路一步步升騰到上焦后，會化為兩種火，一種是留在心臟里的君火，一種則是離開心臟跑到身體各個機能去的相火。這兩種火有截然不同的作用，君火安逸而靜處，它就待在心臟里，負責思維、任物、感受等一切“腦力”活動；相火性炎而飛散，會到各個機能去，包下溫暖、運動、炎升、蒸騰等一切“體力”活動。相火和我們生活中看到的蒸汽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可是君火很特別，它除了有如同蒸汽的“凡體”外，還有先天一點靈光，這靈光叫作心神，其本源是固守于腎水中三元合一里的元神。

大家有沒有這樣的經(jīng)歷——到一個偏僻的陌生地方，明明看到環(huán)境里沒有什么奇怪的東西，但心里隱隱就覺得發(fā)毛，總覺得哪里不對勁，瘆得慌，好像有一些不知名的黑暗事物存在似的。這其實就是我們君火中的心神在發(fā)揮“感受”的作用。順嘴說一下，心神能夠感受到的信息是超乎我們想象的，所以當你莫名感到害怕的時候，最好還是早點離開。

大家此時此刻看著這本書，邊看邊思考，這也是君火在主事。你現(xiàn)在是不是處在一個相對安靜的環(huán)境里？圖書館？書房？廁所？有沒有想過人為什么會喜歡在安靜的地方學習？

其實不是我們喜歡，而是君火喜歡。君火有一個特點，那就是特別喜歡“安靜”，尤其討厭紛擾。只有在安靜的情況下，它才能思考得當、分析精準，從而達到最好的效果。這就是無數(shù)偉大的著作和發(fā)明都是在寂靜的深夜里誕生的原因。

君火是一喜歡安靜的主，但有一個“人”卻有事沒事總喜歡來騷擾它，這個“人”就是相火。只要肺胃這個收斂機制稍微出問題，相火就會逆騰上燔，直擾心神。因為這是特別容易出現(xiàn)的事情，因此為了更好地將寶貴的心神保護起來，造物主就修了一層精密的圍墻包住了心臟，這圍墻就是“心包”（也就是心臟外的那層膜）。因為有心包的保護，相火在逆騰時，就不能直接傷害到心臟，它最多只能在外面大喊大叫，讓在心臟這個房間里看報學習的心神感到煩躁而已。

但現(xiàn)在的情況可不是這樣，火并不是在右路上逆沖擊圍墻，火可是從肝臟順著左升之道直接往上。左升之道本來就是心火生成之道，這邪熱一爆發(fā)可就不是在窗外了，而是直搗黃龍，直接就殺到屋子里，把君火、心神攪得一塌糊涂，人遂出現(xiàn)神志混亂的狂證。所以同樣是熱熏心神，這里之所以非常容易出現(xiàn)狂證，不是因為這里的火尤其大，而是因為這里的火是順著生化陽神的道直接殺入心臟里，對心神造成直接的傷害，就像黃元御老師說的：“血者，心所主，胎君火而孕陽神，血熱則心神擾亂，是以狂作也?！币驗楹苌儆腥朔治鲞@個問題，所以很多人并不知道心外和心內(nèi)的區(qū)別。在這里小水牛真心想呼吁一件事情，對于情志病的論治，包括當下瘋狂在發(fā)展的抑郁證的論治，大家應該多關(guān)注陽氣左升這條道，很多時候癥結(jié)都是在左邊，老在右邊斂陽、降火、安神，除了把人折騰得昏昏沉沉外，沒有半點用。

言歸正傳。熱邪上沖前與瘀血交爭，人小腹急結(jié)；熱邪急沖上亂心神，人發(fā)狂，這就是傳說中的“熱入血室”證。關(guān)于“血室”，柯琴老師在《傷寒來蘇集》是這么說的：“血室者，肝也。肝為藏血之臟，故稱血室?！标P(guān)于這一點，自古都有一點點爭議，張景岳老師說血室是胞宮，喻嘉言老師說是沖脈，還有的老師直接說是熱結(jié)膀胱。關(guān)于這個爭議，小水牛也不想說得太絕對，我只能說柯琴老師這個解釋是我覺得最為恰當?shù)?，歡迎各位繼續(xù)探討。

現(xiàn)在人小腹急結(jié)而痛，神志突然就不正常，嚷嚷著要去山上造導彈了，這得趕緊治，等下把導彈造出來，他還不得把地球給轟平了，那可不得了。怎么治呢？

怎么治？你們說該怎么治？

豬苓湯！

豬苓湯能治這個證？

不行，但得先下豬苓湯。

肝血之所以會熱結(jié)，就是因為膀胱之熱，所以得先下豬苓湯利尿清熱，除去膀胱這個熱源。這里一定要記住先除去膀胱之熱，否則這病是不可能治好的，無論你怎么折騰，膀胱熱不除，它會一直讓肝血瘀結(jié)，不把灶下的火滅掉，灶上的湯汁一直都會變糊，所以仲景老師在這里一直強調(diào)“小便自利者，下血乃愈”。

當膀胱的熱清去，人小便自利后，接著就得來對付瘀血，只要把血室里的瘀血攻下去就可以痊愈了。正是因為瘀血結(jié)郁陽熱，讓陽熱在左路蓄積而發(fā)，才導致人如狂。如果把這血塊一清，肝血青龍重得自由翱翔，人啥事也沒有，所以我們得想辦法把血給下了。怎么下呢？有請?zhí)液顺袣鉁?

桃核承氣湯

桃仁五十枚，去皮尖；桂枝二兩，去皮；甘草二兩，炙；大黃四兩；芒硝二兩。

上五味，以水七升，煮取二升半，去滓；內(nèi)芒硝，更上火微沸，下火。先食溫服五合，日三服，當微利。

桂枝、桃仁通經(jīng)破血；大黃、芒硝下瘀而泄熱；炙甘草保護中氣。

攻下瘀血的思路很粗暴（好像所有攻下法都是這么粗暴），那就是把瘀結(jié)血塊打散，然后用一股蠻力把這些瘀血給推下去，引到大腸而出，就像是處理山體滑坡?lián)踉诼分虚g的石頭一樣，先把大石頭敲碎，然后集中用車清走。

桂枝和桃仁在這里就起了化解血塊、打散瘀血的作用。桂枝溫散發(fā)舒，性與肝合，得之臟氣條達，用在這里可以疏暢經(jīng)血。桃仁通經(jīng)行瘀澀，破血而化癥瘕，是破血化瘀的主力，在這里就負責將血塊打散成碎片。

桃仁和桂枝合力把血塊化散后，剩下的工作就交到了大黃和芒硝的手上。

大黃苦寒迅利，芒硝咸苦大寒，兩者合在一起，總能形成一股很迅猛的下泄之力。一般它們都是用來利谷道，開結(jié)閉的，也就是“通大便”。在這里，它們能跟隨桃仁來到血分，發(fā)揮“掃腐敗而蕩郁陳”的作用，把散碎的血塊積熱統(tǒng)統(tǒng)地掃除下來。

為避免因下血傷了中氣，仲景還加了甘草來護中固正。

總的來看，桃核承氣湯有兩大作用：一是化瘀，二是下血。瘀積得化，血熱得下，積蓄在血室的瘀血隨著糞便，一道從肛門滾滾而利。人喝了桃核承氣湯，“當微利”，以能看到黑血拉出來為準則，拉出來的黑血就是原本攔在左路的血塊。

瘀血積熱清除干凈后，肝脾左升之路，豁然開朗，肝血重新緩和而又不失積極地往上升騰；所化君火精壯而安穩(wěn)，人自此告別瘋狂與混亂，走向平靜和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