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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望平‖安寧河畔:我的知青歲月(八)

 錦里春風故人 2024-12-26 發(fā)布于四川
安寧河畔:我的知青歲月
撰文/寧望平

轉(zhuǎn)眼間1970年也過去一大半,我們下到西昌快滿兩年了。時光像流水般飛速逝去,隨著年齡的一天天增長,一種焦灼、無助感也越來越強烈。不過生活總得繼續(xù)下去,好在我們這個集體大家相互關(guān)系還比較融洽,我們是集體開伙,大家輪流作飯。下工后,有的喂豬,有的挑水,有的去自留地忙活,去自留地干活最多的是田彬,他有空便到咱們的自留地里去捯飭,挑糞、施肥、除草、松土,他是真正地熱愛農(nóng)活兒。晚上,勞累了一天后總算可以歇息了,遇上好天氣,西昌那皎潔的月光把四周幻化成了一個銀色世界,門前院壩,大伙兒坐在自己編的草凳上,一邊挽草把(就是將稻草、麥桿挽成一小團,壓實后作為做飯的燃料),一邊聊天。只要不去想家中父母和自己的未來,這樣的日子仿佛也能湊合。尤其是想到其他同學的家庭狀況遠比自己優(yōu)越,比如田彬,父親是“三八式”老革命,解放初期曾任過四川廣元縣委書,那時是外交部的司級干部,可他和他妹還是同我們一道在這西昌鄉(xiāng)下當農(nóng)民。一想到這些,心中好像也就不那么難受,看來命運并不是單單對自己不公。

可是,這貌似歲月靜好的日子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年底,關(guān)于在知青中招工的消息便不脛而走,猶如往死水潭里扔下一塊大石頭,整個知青圈子開始躁動起來。其實,早在一年多前,一些有背景的同學就通過入伍當兵離開了農(nóng)村,不過畢竟是個別現(xiàn)像,在知青中沒有引起多大波瀾。這次不同了,是大范圍招工。招工分內(nèi)招和普招。內(nèi)招是招工單位招內(nèi)部職工子女(當然其中免不了有一些是關(guān)系戶的子女),這是帶著名單來的。一般單位招工時既有內(nèi)招,也會有普招指標,這是上面要求的。普招就要比條件了,首先是報名或者公社推薦,填寫招工表,然后招工隊去縣知青辦提取個人檔案政審,過了政審還需要所在生產(chǎn)隊同意并寫出推薦意見。這些都是明面上的,實際上由于招工對知青來說是僧多粥少,自然便會產(chǎn)生競爭,大家都在比拼,就是“拼爹”、拼關(guān)系、拼誰下的功夫深,而在整個招工過程中,招工隊和生產(chǎn)隊干部掌控著知青的命運,有很大的權(quán)力。在條件差不多的情況下,招誰不招誰、放誰不放誰,全憑他們說了算。于是便產(chǎn)生了金錢交易、甚至身體交易的現(xiàn)象。知青圈子中,昔日團結(jié)友愛的氛圍很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各自為戰(zhàn),相互防范和猜疑。

1971年的春節(jié)過后,我們隊的一名女知青首先被內(nèi)招,去了正在長壽修建法國援建的四川維尼龍廠的四川省建三公司。以后,陸續(xù)還有成都汽車運輸公司、絲綢廠、三江布鞋廠、成都鋼鐵廠、成都化工廠、西昌通用機械廠、西昌農(nóng)機廠等單位來禮州招工。這些招工單位我一個也沒見過,都是聽同學說的。因為這幾年的經(jīng)歷告訴我,凡是對個人有好處的事,比如入伍、上大學、招工等,那都得政審,一政審,家庭出身這一項我便過不了關(guān),那是我與生俱來的原罪。因此去找招工隊爭取是自取其辱,一點用也沒有。 

到四月底,隊里知青陸陸續(xù)續(xù)招工走了8個。他們分別被成都鋼鐵廠、成都化工廠、軍工企業(yè)11廠、絲綢廠等企業(yè)招走。隊上十個知青只剩下我和柳梅兩個人。接下來的日子,在我的記憶中,大部分時間隊上只有我一個知青,柳梅許多時候都不在隊上,很可能是回成都去了。昔日熱鬧的知青大院變得冷冷清清。這段時間是我下鄉(xiāng)以來最苦悶的日子,那種被遺棄的感覺從未如此強烈。

隊上利用知青調(diào)走后空出的房間作為臨時倉庫堆滿了糧食,安排了一些小孩晚上睡在糧堆上看守值班。因為我們的房間上面都是空的,大家在各自房間說話都能聽得清楚,村里的小孩平時跟我都很熟,一到晚上便纏著讓我講故事。一天晚上,小孩們又叫我講故事,我決定惡作劇一下,我說:"你們想不想聽鬼故事?"他們都說想聽。于是我開始講了,故意將語速放得很慢,語調(diào)凝重,講著講著,突然不作聲了,過了好一陣,氣氛烘托得差不多了,才從嗓子眼里發(fā)出冷笑,由小到大、由遠及近,最后變成狂笑,那笑聲在夜空中格外瘆人。狂笑中我突然在內(nèi)心深處生出一絲恐懼,自己這是不是神經(jīng)出問題,要瘋了?這持續(xù)的狂笑竟然止不住,又過了一陣,我終于停住了笑聲,這時隔壁一片寂靜。第二天晚上,這些小孩換成了幾個大一點的孩子。

那以后,我盡量避免長期一個人獨處,工也懶得出,飯也沒心思做,經(jīng)常不是街上瞎逛就是跑到西昌城里去。在禮州街上我大多是到黎明生那里,他在禮州衛(wèi)生院,他愛人趙叔北是西師數(shù)學系畢業(yè),同田野雖是校友但分屬對立的兩派,因此互不往來。那時趙叔北分在西昌城里教書,周日才能團聚一次。黎明生和王恩平是校友,兩家關(guān)系很好,因此黎明生對我也像對親兄弟一樣,要我每天都上他那里吃飯。黎明生是上海人,他幾乎每周都要給上海的父母寫信,因為以前在家?guī)湍赣H糊過信封,我叫他找來一些白紙,自己制作信封。信封作好以后,我在每個信封的左下角畫上比郵票稍大一點的各種圖畫,主要是風景,著上水彩,這樣的信封比賣的漂亮多了。后來黎明生告訴我,這些信封在他上海親屬中引來眾多人贊嘆,要他請我多畫一些,探親時帶回上海。

在西昌城里,我便到田野家或是王恩平家。田野是西師“反到底”刊物《春雷》主編。南充人,他高高的個子,說話輕言細語,待人接物顯示出良好的教養(yǎng)。那時他已分配到西昌地區(qū)史志辦工作,他愛人是川音畢業(yè)的,也在城里教書。有時候,田野叫我天晚了就在他家里睡,在他客廳兼書房搭地鋪,書柜里的書任我看夠。王恩平和楊珣對我就更不用說了,那時王恩平已分配到西昌縣人民醫(yī)院上班,楊珣在縣交通局工作。我在他們家就像在自己家一樣。

后來,田野到成都出差,我請他到我家吃飯,他一米八幾的大高個,戴著一副眼鏡,對我媽非常有禮貌,飯桌上一口一句“媽媽”,叫得我媽樂得合不上嘴??上О耸甏?,田野便因肝癌去世。

楊珣在八十年代從西昌調(diào)回成都,王恩平也調(diào)回成都六人民醫(yī)院。從那時起,我每年都會去給他們拜年。近年,他倆都已退休且身體都不大好,我和愛人時不時會去看望他們。黎明生兩口子退休后才回到成都,他們住在華陽,見一面就比較困難了。聽王恩平說前兩年已離開成都,前往鎮(zhèn)江與女兒相伴。

幾十年過去了,我永遠也忘不了這幾位大哥、大姐,是他們對我的愛護、關(guān)心和教晦使我度過了我人生中的至暗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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