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樣變壞的（再續(xù)）

       2013年8月4日       

關(guān)心下一代做不好，那就關(guān)心老人吧，我仍然賊心不死地想做好人。

我在街上擺攤時，身邊總是老人聚堆兒。他們開始是對我的殘腿好奇，對我能不能養(yǎng)孩子好奇，對將來誰養(yǎng)活我好奇，從家里拎著小馬扎過來開展深入調(diào)研。我做出一副好人樣，不煩不膩，有問必答。我覺得老人們晚景凄涼，陪他們聊聊天，也是做好事了。趙本山和宋丹丹在電視里再聊十塊錢的，讓我知道我做的是偉大的免費陪聊工作，是業(yè)余靈魂工程師。

一個腦血栓拄著棍子的老頭常常來找我聊天。他對我的腿不感興趣，他是對社會有意見，總喋喋不休地抱怨著世上的一切，說著別人的壞話，詛咒他能沒得到的東西，他唯一需要的就是向別人傾訴對社會的不滿。有一次他義憤填膺地聲討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們，說他們不要臉，都是“雞”。我勸他說：“豺狼當(dāng)?shù)?，安問狐貍。”把?/span>給說樂了。他反復(fù)品味了好幾天。他說就喜歡和我說話，因為我的話深得他心。他是個有文化的人，對古典文學(xué)很喜愛。

有時我沒出攤，他還拖著腿來我家附近找。有時幾天沒看到他，那一定是他有病了。那次沒見他的時間稍微長了點，我有些擔(dān)心，他孤身一人生活，會不會沒人管??？我拿著東西去他家探望時，他還好，能動彈。我勸他去養(yǎng)老院，他不去，說那里的老人都餓死了。我說：“那你這樣老，沒有力氣照顧自己怎么辦？”他說：“你別看我這樣，在床上我有的是勁，不信你來試試。”我雖然是個黃花大姑娘，也聽出了話里有明顯的性挑逗。我強作鎮(zhèn)定地掩飾自己的慌亂，說那些老太太也想他了，她們?nèi)ベI個西瓜馬上就來。還好，他的門沒有閂。我借口出去看看那些找不著門的老太太們，就從他家里逃了出來。

我非常非常失望，這樣一個九斤老太式的，人品低下的人物，值得我付出愛心嗎？我從此再沒見過他。

幾年后，我看報上有一篇報道說，某街道某干部關(guān)心照顧孤苦老人某某某（正是把我嚇跑了的那位），為他送醫(yī)送藥，為他養(yǎng)老送終。老人臨終時表示感謝國家，感謝社會，感謝好人。

我對那些照顧他的人由衷地佩服，他們可以把好事做到底，我為什么不能呢？

大概自己就不是個“好人”，只不過是個心靈空虛，想在世上找點活下去理由的人，所以患得患失，有始無終，做真正的好人我還沒準(zhǔn)備好，受不得委屈，見不得骯臟。

可是放眼世上，那些不幸的人，哪一個身上沒有缺點呢？真正的偉人用得著你去關(guān)心嗎？即使一個純潔無瑕的嬰兒也有缺點，總是隨時隨地大小便。一個流落街頭的老人可能是流氓，一個討飯的孩子可能是扒手，也許所有令人同情的人，身上都有讓人不能忍受的缺點。有句話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也許做一個好人就要忍受不快，去接近別人不愿意接近的人？也許做一個好人就是有去無回，無欲無求，連個自我滿足也不應(yīng)該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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