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彤侯寄蕃兒六通手札之識讀及年份推定
江彤侯在其子江之蕃于日本留學期間,寫給蕃兒的書信現(xiàn)有六通,黃山收藏家鄭文鋒先生新近收藏入手,承蒙鄭先生厚愛讓我開眼,經(jīng)我倆共同努力,已經(jīng)初步識讀;書信落款只有月日沒有年份,我倆又對信札年份進行了討論,現(xiàn)將初步結(jié)果公諸同好,就教于方家。 此六通信札沒有信息表明蕃兒在日本留學期間回過國,其中江彤侯摔足、西安事變、許世英任駐日大使、余幼泉逝世等的時間是能夠確定的,所以推測江彤侯給蕃兒的第一札當在許任職期間的1936年,其他諸札依此結(jié)合諸因素分析推定,初步認定江彤侯此六通書札寫于1936至1937兩年內(nèi)。
第一札 “殊無好懷”札 國事如此,我殊無好懷,上自當官,下至細民,都是亡國氣象,飄亡板蕩,即在目前,汝輩它日之艱危不堪設(shè)想,及時勉之而已。汝今游學,唯有埋頭苦干,堅爾志慎爾言,記之記之。我自春來甚覺不適,本欲至滬就醫(yī),以怯寒而止,今準擬月底先至徽省墳,由徽至滬。大約在徽山中留一月,在滬留一月。家中諸人均安。初本思鄉(xiāng),遷山中避亂,大約當局無戰(zhàn)意,今得過且過耳。與許靜老信一函,爾可黏后持去面見。余不多及。 蕃兒收覽。 父手札 三月十七日 按:札中說到要蕃兒面交“許靜老”一函,許靜老即是許世英,字靜仁,其時任中國駐日本大使,應(yīng)在東京,是江彤侯的老領(lǐng)導(dǎo),江與之關(guān)系親密,所以有讓其子持函面見之言。 經(jīng)查許世英任駐日大使的時間為1936年2月至1938年1月??,根據(jù)此札的內(nèi)容來看,時局應(yīng)當還比較平和,以及札中明言“當局無戰(zhàn)意”等信息,與1936年上半年蔣王朝的戰(zhàn)爭情形相符,從而推定為1936年。 又:此時江彤侯應(yīng)居住省城安慶,札中有說回徽(清明)上墳,然后到滬看病。
第二札 “厭棄世緣”札
示蕃兒: 汝婦要來東京,念渠亦是人情,未為力阻,惟家中小兒女念母情切,穆穆患咳猶未愈,令我擔憂,既到之后宜遣速歸。家事擾擾不安,自是家家如此,丈夫當有遠志,不足掛懷,此意切囑汝婦領(lǐng)會。吾老矣,近且百病都來,一月中長于我、少于我者,相繼而歿,昔人所謂既痛逝者,行自會矣。我本有夙懷,今不能不示汝夫婦知之,我厭棄世 緣,于今五年矣,隱忍未發(fā),都因友人勸阻,不是無決心,亦良念汝未能自立門戶,稍盡吾責,照顧汝曹。自審病軀又多感觸,正恐不能不踐吾夙志。我近經(jīng)營披云山,修路修塔,募款殊苦,亦欲在此山中結(jié)茅數(shù)間,閉關(guān)下鍵,待盡殘年。不獨世人不欲見,即家人亦不愿見,古人有行之者矣,我豈不能。今屬漢臣寄汝婦旅資二百元,匯到轉(zhuǎn)交。余不多囑。 父手筆 九月三日 (款由上海匯寄,請注意)
按:修披云山在1934年到1935年下半年,至遲不過36年春,許承堯先生在其《西干志》之《披云峰建亭造路修塔記》一文有言“歷時幾兩年”,根據(jù)此札中的“近經(jīng)營”等相關(guān)語意而推定之。
第三札“國事日非”札
國事日非,家計日拙(詘),來日遙遙,能無顧慮。汝在東,但埋首學業(yè),外事不必過問,能留一日,便多留一日,余無他囑。我自入秋體日頺唐,每食一盂猶須強食,維一足已苦拘孿,今 不能不就醫(yī),明知無益,聊盡人意,大約一星期后即往滬。家中諸人均安,孫兒女尤健碩可喜。字付蕃兒覽。 十一月二日 彤手示
按:江彤侯先生在摔足之前可能就有足病,也許正是因為先有足病方才摔之,若是摔過之后足之拘孿,37年之后上海淪陷,即難有到上??床≈f。
第四札 “萬孚離軍”札
書示之蕃:
老人住山中百日,時事不聞,自西安事變突起,念分崩即是,不能無動于中,匆卒出山,日憂幼弱,今雖難關(guān)剛過,后此不可知,此事正如 后浪逐前浪,唯有委心任漂流而已。家中去年用費竟達一萬三四千元,萬非我能力所堪負,但不痛加撙節(jié),將來必使汝負累。汝游學之資我已屬廬二先生按月寄汝二百元,或 要購書物可另籌寄。家用衣食住,數(shù)亦有限,獨應(yīng)酬最大,數(shù)年來我為息事息爭計,緘口不言,今則境況所迫,難日即臨,汝母不知此多數(shù)耳。我藉眾人之力經(jīng)營披云峰, 灌莽去,石路成,去臘種梅千樹,本意在香雪海中結(jié)茅屋數(shù)間,聊以送老,今家窘如是,此意今年不能酬矣。穆孫病欬多日,自開正漸愈,玲孫日活潑,今年又入幼稚園。 萬孚已離軍中,另覓事,事亦殊難。我之累殆無時可脫清,我步履較前健,唯精神不佳,此則心境使然。 書示蕃兒。 老人彤手筆 正初七日
按: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變,江彤侯女婿程萬孚逃跑回家,丟失軍職,后來在安徽大學找到工作,此“正月初七”可能正是江彤老摔足的那一日。
程萬孚(1904-1968)行名家甲,績溪北村人,其父程修茲(1869—1952),早年追隨江彤侯、金慰農(nóng)參加反清革命活動,與胡晉接、胡適等交厚,以書法、畫梅,享名于世。父子二人均入《績溪縣志》。程萬孚幼年隨父在歙縣崇一學堂念書,后就讀于二師和北京今是中學。北京大學肆業(yè)后,作安徽省教育廳長江彤候之子的家庭教師。1930年與胞弟程朱溪在上海創(chuàng)辦“人間書店”,出版文學雜志《人間》。1931年赴法國留學,在巴黎攻讀市政建設(shè)。此時,結(jié)識李芾甘(巴金),開始給天津《大公報》、《國文周報》撰寫小說、散文。1933年回國,任職福建省建設(shè)廳。同年與江彤侯次女江萱結(jié)婚。 后在豫鄂、皖邊區(qū)清剿總指揮部任秘書處長(少將銜),替衛(wèi)立煌處理與外國人來往信件、會見外賓,翻澤英、法文報刊消息。1936年底,西安事變程萬孚作為衛(wèi)立煌的幕僚同時被扣,化裝逃回安徽,被免軍職,攜妻到安徽大學圖書館工作,后任教授。翻譯《西藏的故事》、契訶夫的《柴霍甫書信集》??箲?zhàn)期間,任安徽省教育廳督學、皖報社社長、皖南糧食管理處副處長,公路養(yǎng)路處長??箲?zhàn)勝利后,定居南京,任西北民生實業(yè)公司業(yè)務(wù)處長。解放后,在南京市文物保管委員會從事文物研究工作(1998年版《績溪縣志》)。
第五札 “摔足”札
來稟知汝鼻炎已愈,已赴海濱研究。我開正七日赴人家宴集,偶踏欹翹地板,未仆地脛骨已折斷,委轉(zhuǎn)床中一月余,精神受損。今折骨雖續(xù),行步蹣跚,近來時發(fā)頭暈眼昏,衰期至矣。暢孫欬愈,又撲跌傷足,今猶未能行走自如,幸身體健實,嬉笑如常,稍慰我寂寞耳。今年機遇都顛倒不安,唯有委心任運,我昔在廣州游白云山,遇一道士相我面,謂我在六十之間是一大難關(guān),闖不過去。我素不信術(shù)者,目笑存之。今自挫(措)折來,心境十分惡劣,意者斷梗飄蓬,有終止之一日乎。我甚思汝于夏間回國一行,如業(yè)未了自可商量再去,不過多耗百元川資,屆時我當籌措也。前汝要我寫一字條,今書寫付汝。玲孫聰慧,惜我老矣,不能教之。 父手筆 四月廿六日
按:1937年正月初七江彤侯在省城安慶摔足,數(shù)月后寫此信。關(guān)于江摔足的年份,陳詩《尊瓠室詩話》、羅長銘《羅長銘詩詞集》中均有記載,時間一致為1937年,當準確無誤。
第六札 “余幼泉逝世”札
書示蕃兒: 來稟已還東京從事研究,甚慰。前書望汝回國一行,能來固佳,如無暇稍遲亦可。今方開始工作,念關(guān)系汝一生事業(yè),吾當盡力供汝游資,向官廳求資助,我殊不愿啟齒,寧可向 友朋設(shè)法耳。幼泉先生得敗血癥病,竟于今月八日逝世,惜哉此人。向來館事都仰此公支柱,我不過掛名而已,繼之者為程演生先生,雖是好友,但勤勞總不若幼泉,此后我所處亦不易耳。自遭此變,我棖觸尤端,故山之思,無日去懷。家中諸人均平安,孫子女亦碩實可喜,董君事須得機會,方可為力,戴先生亦無法。余不多及。再,我?侯演生來,待與商量后便回歙逭暑??椭幸松髦仄鹁语嬍?。父手筆。 五月廿十八日
按:前信說望蕃兒回國,此信說不必急回,當在其后;余幼泉逝于1937年,此札寫于1937年,無誤。
余幼泉(1880-1937),名炳成,潁上半崗區(qū)余莊人。清末秀才、優(yōu)貢。廢科舉后,就讀兩江師范,畢業(yè)后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學成歸國,參加教育參觀團赴菲律賓等地訪問時就立志辦學。于1934年應(yīng)聘為安徽省通志館副館長,兼總編。歷時三年,完成《安徽史志通稿》。1937年他于彌留之際,遺囑將家藏圖書捐獻省立圖書館,省館特辟“余幼泉圖書室”。他死后葬于安慶菱湖公園。
鄭文鋒 陳亦書 2024年12月23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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