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蟋蟀

文/馬東峰

門房前是一小塊菜園，菜地里有韭菜、有草莓、有明月草、有香菜、有菠菜、有高大碧綠的茄子、辣子、有低矮的空心菜，有二壟高架的西紅柿、還有二壟高架的黃瓜，最惹人眼地要數(shù)那棚高架的蛇豆了。

矮的茂密茂盛的冬青，把菜地圍擋在中央，我暫且稱呼它為菜園，但稱它職工菜園則更為確切些。

我和蟋蟀是菜園子的?？?。不過，我常慢走的是菜園子一側(cè)的磚鋪小路，蟋蟀則常常跳走在菜園的地里或菜壟上，過憤的是它常常踐踏在菜葉菜果上，甚或是潛伏于菜根里做禍害事。怪不得鄉(xiāng)下人稱蟋蟀為蛐蛐兒，愛嚼菜根、亂吱哇的小東西，不得人愛。

蟋蟀從春里到秋里，從不消停。徐雅人的耳里聽來是清唱，騷客耳里聽來是意境；文人耳里聽來是妙音，香客耳里聽來是梵唱。而菜農(nóng)的我耳里聽來是禍端，夜深人靜的時(shí)候我聽來簡直就是謀財(cái)害命。

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春天、夏天和秋天菜園子里有青嫩的菜葉菜果，蟋蟀為口吃的在煩唱，在愁唱，也因原是溫度適宜的日子為了繁衍后代騷情爭寵，蟋蟀在嘶吼，在怒嚎。我不知道大冬天還會(huì)有蟋蟀在我的門房里長鳴，我真傻，真的很傻。

許是冬將來時(shí)敞開著門，暖氣外泄，蟋蟀才誤入屋子的吧，我的錯(cuò)。來就來吧，偏偏闖進(jìn)屋子的是頭雄性蟋蟀，來頭雌性蛐兒不好嗎？我知道，雌性蛐兒不開聲，開聲是雄蛐兒的事。來就來吧，蟄伏在陰暗里，不打擾我冬夜里的清凈，你睡你的我睡我的，互不驚擾也好。叫就叫吧，你如在夏夜里那般糾糾的叫，提人精神也好。偏偏你如從“聊齋”里跑出的孤魂野鬼，有氣無力的嚶嚶嚀嚀，擾我徹夜難寢。

同性相斥，誰說的？我不與那蛐蛐兒同類，人蟲不同源，何來相斥？

無數(shù)個(gè)寂靜的冬夜，如春如夏如秋的門房里，無數(shù)聲蛐蛐兒稠密的煩唱，攪和著我極其嚴(yán)重的神經(jīng)衰弱癥，促我起了殺生的心來。

你不入睡我要睡，你無心事我有事。候我入睡后任由你去煩唱，也不止于我起殺生的心了，你好、我好、多好。

蛐蛐叫聲分兩種，低頻率長時(shí)間鳴叫的是處饑餓狀，高頻率間隔性鳴叫的是保護(hù)領(lǐng)地尋配偶。雌蛐蛐兒后竅并列有三個(gè)堅(jiān)硬的尾刺，中間的較兩邊的稍要粗壯些，是它的生殖腔。雄蛐蛐兒只有兩根尾刺，交尾時(shí)雌蛐蛐兒在上，雄蛐蛐兒在下，上下顛倒著黑白，顛覆著昆蟲界的情事。

搬開墻角落的閑置物，一頭瘦黃遲鈍的雄性蛐蛐兒順墻根向前潰逃，也不辨了道上的蛛網(wǎng)和其它蟲兒的干尸污垢，灰溜溜地夾翅逃竄，很是狼狽的樣子，并吱吱喳喳的鬼哭著。由此便添了我厭惡它的心來，本該驅(qū)趕它的手臂，卻重重的砸在它看起來很瘦小又很齷齪的軀殼上，那煩人的嘰嘰喳喳聲便戛然而止了。

我罪惡的狠毒，換來我一冬夜的安寧，我想我還是很值得我罪惡狠毒一次地。

此后，一冬的安生日子便屬于我了。

忽地，又想起蒲松齡“狼三則”最后二句：禽獸之變詐幾何哉？止增笑耳。

我按下柵欄門遙控器的按鍵，垃圾車向外駛?cè)ィ序械氖拙褪諝氃诶嚾忾]的車箱中，我才不會(huì)拿正眼看它一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