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系統(tǒng)性的講預(yù)期管理的時候,有人問我,四十多歲才明白,來不來得及。 這個問題非常有意思。 如果你說的來不來得及是指得一日之進益,有一日之歡喜,那么任何時候都來得及,八十歲也來得及。 如果你說的來不來得及是指世俗意義上的成功,這個問題就更有意思了。 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其本質(zhì)很簡單,就是你家有牛人。 牛人在,門庭若市,牛人不在,門前冷落車馬稀。 你翻開一本紅樓夢,賈史王薛乃至文中提到的各種家族,本質(zhì)上都這點事兒。 賈府前兩代人在的時候,就牛,到了東府里的賈敬,西府里的賈赦賈政,就牛不起來了。 全靠賈元春撐著最后的體面,當(dāng)然,還有賈母。 賈母在,國公夫人的名頭就在,人情就在,賈母不在了,就人走茶涼了。 其他幾家都一樣,薛家祖宗還是讀書的,后來就只能經(jīng)商,到了薛蟠,干脆連經(jīng)商也不會,只能被下面的人騙錢,掏空。 四家到最后只剩王子騰獨木難支。 這個事情非常的現(xiàn)實,因為一切資源最后都是靠人在運作,那么必然會出現(xiàn)一種局面,就是能力弱的人手里的資源,向能力強的人流動。 賈府其實在被抄家之前,早就被那些鉆營的下人們掏空了。 你看賈府的管家,賴大家的,他家的花園有大觀園一半大,他家的孩子也能出去做官。 你站在更高的角度看賈府,賈府何嘗不是一種所謂更高層面的“賴大家的”。 不去打壓賈府,賈府真要是牛人輩出,像司馬懿那樣,人家也可能下克上。 所以這個世俗意義上的成功,本質(zhì)就是一個輪動游戲。 高手在哪里,資源在哪里。 如果一個系統(tǒng)可以不斷的吸收高手,就有力量維系得更久,如果平衡被打破,就有可能出現(xiàn)下克上,也就是所謂的洗牌。 而紅樓夢里面呈現(xiàn)那四家,就是一個衰敗的過程。 興盛的過程,是反過來的。 紅樓夢里面沒有詳細(xì)寫寧榮二公的創(chuàng)業(yè)過程,但是讓你看到了另一個姓賈的。 賈雨村祖上也是豪門,破落了,到了他身上已經(jīng)是煢煢孑立,也就是說,賈雨村就是他這個賈家的第一代。 賈雨村身困葫蘆廟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一個中年人了。 他具體多少歲不知道,但是年過半百的甄士隱管他叫兄。 雖然這是客氣,但不太可能差輩。 甄士隱作為讀過書的鄉(xiāng)紳,無求于這個困頓學(xué)子,管比自己小十歲的中年人叫聲兄,很抬舉了。 你怎么讓自己相信科舉還有意義。 這是最重要的一步,因為你都不信,那別人何從信起? 賈雨村這個破落舉子,時常吟誦的那副對聯(lián):玉在匱中求善價,釵于奩內(nèi)待時飛。 實際上就是一種預(yù)期管理,既是對自我的,也是對他人的。 可能就是這句話念多了,才得了甄士隱這個天使投資人的50兩銀子,進京趕考。 他考中了之后,因為貪墨,被罷官了。 能理解,窮怕了,年紀(jì)也不小了,想著趕緊恢復(fù)家族的榮光,于是按捺不住。 免職之后,他實際上是有錢的,但是他不花,把貪墨賴的錢存入老家,自己又只身一人,跑去各個豪門做家庭教師。 教過甄寶玉,也教過林黛玉。 這么做的目的還是預(yù)期管理,他想讓那些世家豪門看看,他是被冤枉的。 林黛玉的爸爸真信了,把他推薦給了賈政。于是賈雨村又得以起復(fù)。 賈雨村又是自降身份,又是急著攀附,黛玉管人家叫二舅,賈雨村管人家叫二叔,還非要說五百年前是一家。 這還是一種預(yù)期管理,他想要讓賈府覺得,我是你們扶植起來的代言人。 后面就更不必提了,他放跑了薛蟠,賣賈政一個人情。 其實賈雨村的奮斗歷程相對于我們大多數(shù)人來說,還是太高了。 以前有讀者問過我,為什么我小時候看紅樓夢,不會把自己代入到寶玉身上,而是代入到東府那個被塞了一嘴馬糞,關(guān)到馬棚里的焦大。 這里面的道理很簡單,我給你打個比方。 賈雨村放跑薛蟠的那一回,我們中學(xué)時都學(xué)過那一課,當(dāng)時他身邊有一個門子,不是官也不是吏,就是知府身邊的差役。 門子昔日是賈雨村的舊識,是賈雨村還在做落魄舉子時借宿的葫蘆廟里的小沙彌。 賈雨村要進步,小沙彌也要進步,一個去趕考,一個去還俗。 還俗后的小沙彌,謀了一個門子的位置,他實際上就是那個拐賣甄士隱的女兒英蓮的人販子背后的保護傘。 人販子租的宅院,是門子的。 所以你好好想想看,紅樓夢里的人販子,相當(dāng)于高啟強。 門子實際上就是高啟強背后的存在,人家是能和金陵一把手搭腔的。 而這個所謂的金陵一把手,只不過是租艘小船,依附在回外祖母家的黛玉的大船船隊的后面,上趕著管賈政叫叔叔,攀親戚。 所以你動輒把自己代入到賈寶玉身上,這純屬腦子有問題。 你看著書中豪門都看不起的薛蟠薛大傻子,隨手打死的那個馮淵,就是一個億萬富翁。 一個普通人,代入到紅樓夢,你能有門子那樣的權(quán)勢,能有馮淵那樣的財富,能有焦大那樣的奇遇。 你已經(jīng)混得非常好了。 所以你對比著想想看,就會知道即便是書中不當(dāng)回事的賈雨村,那也是無法想象的傳奇。 雖然道理上講講看,肯德基老爺爺60多歲才剛創(chuàng)業(yè),姜子牙80多歲還在釣魚,好像任何時期都不遲。 實際上做大事,是需要時間的,我們且不說你能不能做成,隨著年齡的增大,你自己都會懷疑,你到底能不能活到做成功的那一天。 你去看書中那些抹去了傳奇色彩的成功,都是自年輕時起。 門子十來歲的時候,就已經(jīng)意識到要行動,立刻行動,馬上行動。 焦大十來歲就跟著寧國公上戰(zhàn)場,死人堆里爬出來。 理論上講,種一棵樹最好的時機是20年前,其次好的時機是當(dāng)下。 但是,人們在門子的那個年齡,更容易迅速展開行動,因為自我預(yù)期很積極。 而到了賈雨村那個歲數(shù),你最難過的,是自己那關(guān),你難以說服自己。 賈雨村之所以與眾不同,不是他渾渾噩噩過到中年,某一天忽然改了性,要成功。 而是他努力了很多年,他在門子的那個歲數(shù)就已經(jīng)想明白了,就已經(jīng)展開行動了,他經(jīng)過二十多年的失敗,積累了很多很多的沉沒成本。 以至于等他人到中年的時候,他已經(jīng)騎虎難下。 退一步,等待他的不是海闊天空,而是人生盡毀,此前半生的努力全都化作蹉跎。 是這個沉沒成本的預(yù)期管理,促使他求善價,待時飛。 而如果沒有那么大量的前期失敗積累的沉沒成本,他是不會人到中年,還這么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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