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首發(fā)于《九江日報·長江周刊》2024年12月8日，總第1013期，發(fā)表時有刪節(jié)。

2004年，由著名演員梁冠華主演的《神探狄仁杰》播出，一句“元芳，你怎么看？”風(fēng)靡全國。不僅在當(dāng)代，百余年來，上到帝王將相，下到販夫走卒，狄仁杰得到了各個階層眾口一詞的贊頌，他的名氣甚至超越國界，為歐美人民廣泛熟知，在國外，狄仁杰的名氣遠(yuǎn)超諸葛亮。

人們稱他為大唐名相，唐朝300年歷史中，除了唐太宗時期的諫議大夫魏征，沒人的正面評價能蓋過狄仁杰。他剛正廉明，敢于犯顏直諫，尤其是力勸武則天續(xù)立唐嗣，使唐祚得以維系，在上承貞觀之治、下啟開元盛世的武則天時代為國家做出了卓著的貢獻(xiàn)。

狄仁杰像，清宮廷畫本  圖源：故宮博物院

狄仁杰的政治生命雖然很長，但在朝為相的時間卻并不多。他30歲從政，70歲去世，40年間大多在各地任職，即便是在中央，也主要中下級官吏。他有兩次任宰相的經(jīng)歷，第一次在武則天天授二年（691年）九月，狄仁杰61歲，但僅僅四個月后被酷吏來俊臣誣告謀反，蒙冤入獄，后被貶為彭澤縣令，大約在692年8月到任。萬歲通天元年（696年）五月，在彭澤任縣令四年后，狄仁杰再次被武則天啟用，升任魏州刺史。神功元年（697年）十月，被武則天召回朝中，恢復(fù)宰相職務(wù)，直至久視元年九月辛丑日（700年11月11日）去世。狄仁杰兩次任宰相，合計約三年四個月，甚至比不上他在彭澤任縣令任職的時間長。

在唐代的政治圖譜中，唐太宗時期的房玄齡、唐高宗時期的長孫無忌、唐玄宗時期的張九齡等幾位宰相，政治影響力都遠(yuǎn)超過狄仁杰，也都留下了更豐厚的政治遺產(chǎn)。稱狄仁杰為“千古名相”并不合適，他是從“干吏”成長起來的“名臣”，對唐代司法的影響更大。

明代《歷代名人像贊》中的狄仁杰畫像

狄仁杰在彭澤四年的事跡也體現(xiàn)了他作為“干吏”的廉潔愛民的風(fēng)范。692年夏天到任彭澤時，狄仁杰已62歲。唐代彭澤隸屬于江州，縣治在今彭澤縣黃嶺鄉(xiāng)，它的轄區(qū)包括現(xiàn)在的彭澤縣和湖口縣。由于湖口縣在五代十國時期才從彭澤縣分出來，因此湖口博物館里也有紀(jì)念狄仁杰的展覽。狄仁杰到彭澤后，見當(dāng)?shù)卮蠛担癫涣纳?，就向朝廷上書，請求減免當(dāng)?shù)刭x稅。

武則天準(zhǔn)其所奏。作為一個貶官，到任之后立即申請給本地免稅并得到批準(zhǔn)，一方面說明狄仁杰愛民如子，另一方面也說明武則天對他很欣賞。狄仁杰在彭澤期間，不僅勤政愛民，而且辦案開明、判案如神。他在掌握和了解全縣情況之后開始處理前任的積案，發(fā)現(xiàn)其中許多冤假錯案，他對300余名囚犯逐一問審，悉辨冤情。《新唐書》載，彭澤人民在狄仁杰離任時為他建了生祠，歲歲祭祀。

《新唐書》卷115

在狄仁杰的事跡中，被廣為傳頌的是他在上元二年（675年）任大理寺丞一年內(nèi)判決了大量積壓案件，涉及一萬七千人，當(dāng)中無人因為受冤而再次上訴，一時名聲大振。大理寺丞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最高人民法院法官，一位法官一年之內(nèi)判決一萬多人并不奇怪，畢竟有些大案株連人數(shù)甚多，但沒人上訴就令人費(fèi)解了。除非將所有人當(dāng)庭釋放（傳說中狄仁杰在彭澤就是這么干的），如果秉公辦案，有的放有的殺，那些狡獪險惡之人，即便是罪有應(yīng)得，真的就都會甘心俯首嗎？除非，連上訴的機(jī)會也沒有。

且不去討論歷史記載的可信度，狄仁杰的這類辦案的事跡，才是他獲得巨大名聲并深受后世崇敬的緣由。

就如通俗小說《三國演義》讓一大批文臣武將的故事成為老百姓茶余飯后的談資一樣。狄仁杰從名臣干吏轉(zhuǎn)變?yōu)椤吧裉健保从谥袊≌f史上的一個特別的門類——公案小說。

中國古代公案小說代表作  圖源：淘寶網(wǎng)

公案小說亦稱訟案小說，誕生于明代萬歷年間，從話本故事演變而來，主要描寫作案和斷案。其代表作品《包公案》催生了中國歷史上第一位“神探”——包拯。到了到清朝中期，公案小說開始向章回化、武俠化轉(zhuǎn)變，以《施公案》最為有名。清光緒年間，一本64回目的作者未知的公案小說橫空出世，名為《狄公案》，又名《武則天四大奇案》或《狄梁公全傳》，不同于以前的公案小說，本書塑造了一個足智多謀又德才兼?zhèn)涞那骞傩蜗?，情?jié)細(xì)致縝密，并帶有一定的政治色彩?！栋浮贰妒┕浮泛汀兜夜浮繁缓笫婪Q為中國古代三大公案小說。這些小說所塑造的主人公，是百姓理想中的清官，已與原型相距甚遠(yuǎn)。從清末起，被廣為傳頌、交口稱贊的狄仁杰，是小說中的斷案入神的狄公，早已超越了的他的原型——名臣干吏狄仁杰。

各國出版的《狄公案》小說圖源：中國國家歷史

狄公故事不僅傳遍了東亞文化圈，還由于一個特殊的機(jī)緣成為世界級的“東方神探”。1940年，荷蘭人高羅佩在日本的舊書攤上買到一本《狄公案》，他大為欣賞，將其翻譯為英文。高羅佩是位對中國文化有深刻理解的著名漢學(xué)家，對中國繪畫、琴道和兩性生活等方面都有深入研究。高羅佩總結(jié)了中國公案小說中存在的不為現(xiàn)代歐美讀者所接受的一些問題，1950年開始，他借鑒歐洲偵探小說的創(chuàng)作手法，將《狄公案》故事進(jìn)行改寫成為英文版的推理小說，名為《大唐狄公案》（英文：Judge Dee）。因其帶有東方神秘主義元素，大受歐美讀者的歡迎。高羅佩此后繼續(xù)創(chuàng)作以“狄公”為主人公的系列偵探推理小說，前后出版多達(dá)24本，并被翻譯成各國語言，改編為多部電影和連環(huán)畫等。

1974年美國電影《狄仁杰之朝云觀》

由于狄公的符號如此受歡迎，甚至數(shù)位歐美作家在高羅佩之后繼續(xù)撰寫“狄公案”。歐美的狄公案，其本質(zhì)就是披上東方黃皮膚的福爾摩斯探案集，與唐代那位名臣干吏狄仁杰，大約僅有姓名和身份上的相同性。

高羅佩為《大唐狄公案》手繪的插圖

民國初年，福爾摩斯為主角的偵探小說開始進(jìn)入中國，公案小說逐漸退出歷史舞臺。新中國成立后，公案小說因其維護(hù)封建統(tǒng)治、宣傳武俠和神鬼故事而被視為糟粕，受到全面封禁，直到改革開放后才被解禁，這些公案小說中的人物又出現(xiàn)在新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作品中。但直到2000年前，在小說和影視劇中，狄仁杰只是武則天的配角，扮演著機(jī)敏正直卻又單調(diào)刻板的良臣角色。

2004年，由梁冠華主演的《神探狄仁杰》播出，之后在十年間連出多個續(xù)集，使狄仁杰超越包公、海公，受到更普遍歡迎。這是因為包公和海瑞的形象早已固定，觀眾感到審美疲勞，而狄公的形象本就模糊，可創(chuàng)作的空間更大。

電視劇《神探狄仁杰》圖源：bilibili.com

2010年以后，不僅狄仁杰電視劇接連開拍，他也多次走上了銀幕。華誼公司的狄仁杰系列，將這位“神探”進(jìn)一步神化，飛天走壁之功都來了，妖魔鬼怪一起上，故事越編越離譜，頗有當(dāng)年公案小說的神怪模樣。

在“神探狄仁杰”的故事中，《狄公案》寫的是狄仁杰出任昌平縣令，《大唐狄公案》系列故事，發(fā)生在狄仁杰在蘭坊縣、浦陽縣、蓬萊縣、漢源縣、浦陽縣擔(dān)任縣令期間。其實(shí)狄仁杰的官宦生涯中，明確只擔(dān)任過四年彭澤縣令，小說中那些縣令職位都是作者們瞎編的。令九江人遺憾的是，沒有一個作者寫狄仁杰在彭澤的探案故事。如此說來，咱們九江作家，是不是有必要寫幾本《神探狄仁杰在彭澤》？

元芳，你怎么看？